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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影片大约十分钟便结束了

第一部影片大约十分钟便结束了,桐原迅速更换录像带。在这个空当,短发女说:“怎么好像变热了。”她脱下衬衫,只穿内\_衣。投影仪的光线把她的肌肤照得发白。

就在她脱完衣服后,牛仔女突然站起来。“那个,我……”才说了这几个字,嘴巴就闭上了,好像不知道说什么好。

调整机器的桐原问道:“要走吗?”

女-人默默点头。

“真遗憾。”

在大家注视下,牛仔女走向玄关,刻意不和任何人的目光接触。她走后,桐原锁好门回转。

短发女吃吃笑着说:“对她大概太刺激了吧。”

“一定是三对二,只有她落了单。都要怪亮没有好好招呼她啦。”马尾女说,声音里夹杂着优越感。

“我是在观望,不过,她好像没办法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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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亏我还特地找她来。”短发女说。

“有什么关系。好啦,继续吧。”

“好,马上来。”桐原摆弄着机器,墙面再度出现影像。

马尾女在第二部电影放到一半时脱掉长裙。衣服一脱掉,她便把身\_体靠过来,往友彦身上磨蹭,小声耳语:“没关系,你可以摸。”

友彦勃--起了。但是,这是因为被半luo的女-人勾引,还是因为看了太过刺激的影片,他自己也不清楚。只是到了这一刻,他方才明白这份工作真正的内容。他感到不安,并不是因为想逃避即将发生的事情,他担心的是到底能不能做好这份工作。

他还是处男。

3

友彦家位于国铁阪和线美章园站旁,坐落在小小的商店街之后第一个转角,一栋两层木质日式住宅。

“你回来啦,真晚。晚饭呢?”看到他,母亲房子便这么问。已经将近十点了,以前晚归会被唠叨,但上高中后情况已好了很多。

“吃过了。”简短地回答后,友彦回到自己的房间。

一楼一间三叠的和室是他的房间。以前是储藏室,他上高中时,重新装潢作为他的房间。

友彦一进房间在椅子上坐下,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眼前机器的电源,这是他每天的例行公事。

机器指的是个人电脑,时价将近一百万元。东西当然不是他买的,是他从事电子机械制造工作的父亲利用关系便宜买来的二手货。当初他父亲想学电脑,但才碰了两三次便束之高阁。反而是友彦对其产生了兴趣,靠着看书自学,现在已经会写一些较简单的程序了。

确认计算机开启后,友彦打开旁边录音机的电源,敲了敲键盘。不一会儿,录音机开始转动,从喇叭传出的不是音乐,而是混杂了杂音和电子音的声音。

他把录音机作为记忆装置,将长长的程序转换为电子信号,先以卡带记录,使用时再输入电脑。比起过去使用的纸带,卡带虽然方便,但有输入费时的缺点。

花了将近二十分钟,友彦再度敲键盘。十四英寸的黑白画面上显示出“WEST WORLD”的字幕,接着,提出“PLAY?YES=1 NO=O”的问题。友彦按下“1”,又按下回车键。

“WEST WORLD”是他自行制作的第一个电脑游戏,一边躲避紧追不舍的敌人,一边寻找迷宫的出口,灵感来自尤伯连纳主演的同名电影。他玩这个游戏有双重乐趣,一重来自游戏本身,一重为改造之乐。他总是边玩边寻找更有趣的创意,脑海里一出现任何灵感,便暂停游戏,立刻着手改良程序。使原本单纯的游戏日渐复杂的过程,让他得到培育生物般的喜悦。

过了一会儿,他的手指连续敲击数字键,这是操作屏幕上人物的控制器。然而,今天他完全无法专心玩游戏,玩到一半就腻了。即使因为一些不该犯的失误被敌人打败,他也一点都不懊悔。

他叹了一口气,双手离开键盘,身\_体瘫在椅子上,仰望斜前方。墙上贴着偶像明星的泳装海报,他对大胆暴露的胸口和大腿看得出神,想象抚摸沾着水滴的肌肤的触感,分明不久前才经历过那么异常的体验,却仍感觉到下-身即将产生变化。

异常的体验——难道不是吗?他在脑海里回味短短数小时前发生的事,总觉得不真实。但是,那既不是梦境,也不是幻想,他非常清楚。

看完三段影片后,性事开始了。友彦,恐怕村下也一样,完全由女-人主导。友彦和马尾女在床-上,村下和短发女在被窝里,双双互相交缠。两个高中生在各自的对象指导下,经历了有生以来的第一次性行为。在离开那儿之后,村下才说他也是第一次。

友彦两度高潮。第一次他浑浑噩噩的,第二次就稍微有点知觉了。自慰时从未体验过的快感将他完全包围,有一种做梦的感觉。

其间女-人们曾讨论是否要换对象,但马尾女不赞成,故并没有实行。

提出“差不多该结束了”的是桐原。友彦看看时钟,距离他们到公寓正好过了三个小时。

桐原从头到尾都没有参与,她们也没有要他加入,估计是一开始就说好的。但是,他也没有离开-房间的意思。当友彦他们汗水淋漓地和女-子相拥时,他就坐在厨房的椅子上。友彦在第一次后,呆呆地望向厨房方向。桐原在昏暗中跷着脚,面向墙壁,静静地抽着烟。

一离开公寓,他们便被桐原带到附近的咖啡馆,付了他们现金八千五百元。“明明说好一万元……”友彦和村下不约而同地抗议。

“我只是扣掉餐饮费。比萨吃了,啤酒也喝了,不是吗?这样才一千五,已经很便宜了。”

村下接受了这番说词,友彦也不能再说什么,而且刚经历了初体验,心情相当亢奋。

“要是觉得还不错,以后还要请你们帮忙。她们好像很满意,以后或许还会找你们。”桐原满意地说,但随即神色一厉,“我先警告你们,绝对不能私下跟她们见面。这种事情,当成生意的时候很少会出什么意外;要是动歪脑筋,去个人交易,马上就会变调。现在就答应我,绝对不私下跟她们见面。”

“行。”村下立刻应允。这么一来,友彦连表示为难的机会都没有了。“好,我也不会。”他回答。桐原满意地点头。

友彦回想着桐原当时的表情,伸手插进牛仔裤后口袋。里面有一张纸,他拿出来,放在书桌上。

纸上有一行数字,总共有七位,显然是电话号码。下面只写着“夕子”,那是他离开-房间时马尾女迅速塞-给他的。

4

有些醉了。多少年没有独自喝酒了?她找不到答案,久得让她想不起来。可悲的是没有半个男人来向她搭讪。

回到公寓,打开-房间的灯,玻璃门映出自己的身影,因为她出门时没有拉上窗帘。西口奈美江走近玻璃门,心情更加沉重。牛仔短裙、牛仔外套配红色T恤,一点都不适合她。就算把以前的衣服翻出来故作年轻,也只能让自己更难堪罢了,那些高中生一定也这么想。

她拉上窗帘,随手把外衣脱掉,跌坐在梳妆台前。

镜子里有一张肌肤已失去光泽的女-人的脸庞,眼中毫无神采。那张脸属于一个徒然度日、年华老去的女-人。

她拉过包,取出里面的香烟和打火机,点着火,把烟吹向梳妆台。镜子里的女-人面孔登时如蒙了纱一般。如果什么时候看都是这样就好了,她想,这样就看不到小细纹了。

刚才公寓里播放的-yin-秽影片在脑海里复苏。

“你要不要来一次试试看?一定不会后悔。每天过着一成不变的日子又有什么意义呢?放心,保证好玩。不偶尔接触一下年轻人会老得更快。”

前天,职场前辈川田和子来邀她。若是平时,她一定一口回绝,但是,有件事在她背后推了一把。那就是,如果不趁现在改变自己,可能会后悔一辈子的想法。虽然犹豫再三,她还是答应了,和子为此异常兴奋。

然而,奈美江终究逃走了,她无法置身那种异常的世界。和子们使出浑身解数色诱高中生的模样,让她产生一种反胃般的不快。

不过,她不认为那有什么不好。有些女-人在那种情境下能放松身心,只是她并不是那种人。

她望着墙上的日历,明天又要工作了,为这种无聊的事情浪费了宝贵的休假。西口小姐昨天去约会吗?上司和后进一定会语带讽刺地这样问。一想到他们的表情,心情就很沉重。明天要第一个上班,然后全心投入工作。这么一来,他们应该很难找她说话吧?把闹钟时间调早一点……

钟?

拿起梳子梳了两三下头发,奈美江的手停了下来,她注意到一件事。霍然一惊的她打开身旁的包,翻遍了里面的东西,就是找不到。

糟糕!奈美江咬着嘴唇。看来她忘记带回来了,而且还把它留在一个很要命的地方。

她的手表不见了。那不是什么高档货,她向来出门时都戴着,因为她认为弄丢了也不会心疼。神奇的是它始终没有丢,就这样慢慢便产生了感情——就是这样一只表。

她想起来了,一定是上厕所时掉的。她在洗手时照例不假思索地拿下来,事后便忘了。

她拿起电话听筒。只好麻烦川田和子了,不通过她无法联络上那个叫亮的年轻人。

她当然不想这么做。她临阵脱逃,和子一定不满,但这件事她不能不处理。奈美江从包里拿出电话簿,边确认号码边拨动转盘。

幸好和子已经到家。听到是奈美江,她好像颇为意外,“哎呀”一声,其中也包含几分奚落。

“刚才真对不起,”奈美江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是有点……不想参加了。”

“没关系,没关系。”和子的语气很轻松,“对你来说,可能有点太勉强了。对不起,应该是我道歉才对。”

那种小场面就落荒而逃,你真没用啊——听在奈美江耳里有此感觉。

“那个,其实……”奈美江说出手表的事。她说应该是放在洗脸台,不知和子有没有看到。

和子予以否认:“要是有人注意到,应该会跟我说,我就会帮你收起来。”

“嗯……”

“你确定是落在那里了?不然,我请人帮你看看好了。”

“不用了,先这样吧。也不一定是落在那里,我再找找。”

“是吗?那找不到再告诉我。”

“好的,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你。”奈美江飞快地挂上电话,长叹一声。怎么办?

如果不管那只表,事情就简单了。本来,她一直认为丢了也无所谓。这次也一样,若是掉在别的地方,她大概早就毫不犹豫地死心了。但这次情况不同,不能把那只表掉在那个地方。奈美江后悔不已,明知道要去那种地方,为什么要戴那只去呢?她有好几只手表啊。

抽了几口后,她在烟灰缸里熄掉烟,凝视着空中的某处。只有一个办法,她在脑海里反复思考会不会太过莽撞。最后,她觉得这个办法似乎可行。至少,应该不会有危险。

她看了梳妆台上的钟,刚过十点半。

十一点多,奈美江离开住处。为避人耳目,时间越晚越好,但若是太晚,会赶不上最后一班地铁。距离她公寓最近的车站是四桥线花园叮站,到西长堀站必须在难波换车。

车厢很空。一坐下来,对面车窗便映出她的身影——个戴着黑框眼镜,穿着运动衫、牛仔裤,打扮毫无女-人味,显然已三十好几的女-人。还是这样自在多了,她想。

到了西长堀,便沿着白天和川田和子一同走过的路线前进。那时和子非常兴奋,说她好期待,不知道来的会是什么样的男生。奈美江嘴上虽然附和,但那时心里已经打了退堂鼓。

她顺利找到那栋公寓,上了三楼,站在三。四室门前。她按下门铃,心怦怦直跳。

没人响应。她又按了一次,还是悄无声响。

奈美江松了一口气,同时心情也紧张起来,一边注意四周,一边打开位于门旁的水表盖。白天,她看到川田和子从水管后面拿出备用钥匙。

“成了常客之后,就会告诉我们备用钥匙放在哪里。”和子开心地说。

奈美江伸手到同一个地方,指尖碰到了什么。她不由得安心地呼了一口气,用备用钥匙开了锁,畏畏缩缩地推开门。室内灯开着,但玄关没有鞋,果然没有人在。即使如此,她还是小心翼翼地走进屋,不敢发出声音。

白天整理得干干净净的餐桌如今一片凌乱。奈美江虽然不太明白,但看得出那是精密的电子元件和计算器。是音响吗?她想,还是在修理投影仪?无论如何,都像有人工作尚未完成的样子。她有点着急,一定要在那个人回来前找到手表。

她到小小的洗脸台前寻找。手表却不在那里。有人发现了吗?如果是这样,为什么没有交给川田和子?

她开始不安。难道是哪个高中生看到了,却故意隐匿不说,好偷偷据为己有?也许以为拿去当铺之类的地方,多少可以换点钱。

奈美江感到周身发热,该怎么办才好?她极力要自己镇静,先调整呼吸,回想记错的可能性。她以为忘在洗脸台,但可能是记错了。也许她把取下来的手表拿在手上,回到房间,不经意地放在某处。

她离开盥洗室,走进和室。榻榻米很干净,是那个叫亮的年轻人整理的吗?他究竟是什么人?

白天拆下来的和式拉门已经装了回去,看不到有床的那个房间。她轻轻打开拉门。

一个奇异的东西首先映入眼帘,一个电视屏幕。房间中央放着宛若电视的物品,正播放着影像。那不是一般的影像,她把脸靠过去。那是……

好几个几何图形在屏幕上移动。一开始她以为纯粹是图形变化,其实不然。仔细一看,中央有个火箭形状的东西,一边闪躲前方飞来的圆形或四方形障碍物,一边设法前进。

应该是一种电视游戏机吧,奈美江想。她玩过几次“太空侵略者”。

屏幕里的动作并没有“太空侵略者”那么流畅。但是,火箭成功躲避接二连三袭击而来的障碍物,令人看得入神。事实上,她一定是看得入了神,才没注意到细微的声响。

“看样子,你很喜欢嘛。”

突然有人从背后发话,奈美江吓得发出一声轻呼。一回头,是那个叫亮的年轻人。

“啊,对不起。那个,我东西忘了拿,所以,呃,川田小姐跟我说过备用钥匙的事……”奈美江很狼狈,说起话来结结巴巴。

但他像没听到她的话,沉默着示意她走开,自己在屏幕前盘腿坐下,接着把摆在一旁的键盘放在膝盖上,双手敲了几个键。屏幕上的动作立刻发生变化,障碍物的速度加快,色彩也变得更丰富。他继续敲键盘,火箭一一躲开障碍物。

奈美江也看出是他在操纵火箭的动作,刚才自行移动的火箭,在他的手指掌控下,前后左右地移动。

不久,圆形障碍物与火箭撞击,火箭变成一个大大的叉,屏幕上随即出现“GAME 0VER”字样。

他轻叹一声。“速度还是太慢,顶多只能这样了。”

他指的是什么,奈美江听不懂。她一心想早点离开。

“那个,我要回去了。”她说着站起身来。

听她这么说,他头也不回地问:“东西找到了?”

“哦……好像不在这里。对不起。”

“哦。”

“那,我走了,再见。”

奈美江转身准备离开,他的声音忽从背后传来:“任职十周年纪念,大都银行昭和分行……你的工作还真死板。”

她停下脚步,回头,他几乎在同一时间站起。

他把右手伸到她面前,手表就垂在手下。“你忘的就是这个吧?”

一时之间,她本想装傻,但还是收了下来。“……谢谢。”

他沉默着走向餐桌,上面放着一个超市购物袋。他坐下来,取出袋子里的东西——两罐啤酒和盒装快餐。

“晚餐?”她问。

他没有回答,好像想到什么似的,举起一罐啤酒。“喝吗?”

“啊……不了。”

“哦。”他打开拉环,白色泡沫冒出来。他像是要接住泡沫似的喝起来,显然不想再理会她。

“那个……你不生气吗?”奈江美问,“我擅自进来。”

他抬头看了她一眼。“哦,嗯。”然后打开盒饭的包装。

奈美江其实大可直接离开,却有点迟疑。部分原因是对方已知道了自己的工作场所,自己却对他一无所知。但更重要的,是如果就这么离开,她会觉得自己没出息。

“你气我半路离去吗?”她问。

“半路?哦……”他好像明白了她在说什么,“没有,那种事偶尔会有。”

“我不是害怕,本来我就不怎么想来,是被硬邀来的……”

她才说到一半,他拿着筷子的手开始挥动,“不必解释了,那些不重要。”

奈美江无话可说,沉默着看向他。

他无视她的存在,吃起猪排饭。

“我可以喝啤酒吗?”奈美江问。

随便你——他扬了扬下巴,似乎是对她这么说。她在他对面坐下,打开一罐,大口喝起来。

“你住在这里?”

他默默吃着。

“你没跟爸妈住一起吗?”她进一步问。

“一下子生这么多问题出来啊。”他轻笑一声,看来无意回答。

“你为什么要打那种工?为了钱?”

“不然呢?”

“你自己不下场?”

“必要的时候会。像今天,如果大姐你没回去,就由我来陪。”

“你很庆幸不必和我这种欧巴桑-上-床?”

“少了收入,失望都来不及。”

“好大的口气,根本就只是小孩子在玩。”

“你说什么?”他狠狠地瞪着她,“再说一遍看看?”

奈美江咽了一口口水。他的眼里蕴藏着意想不到的狠劲,但是,她不想让他以为他的气势压倒了她:“你只是当太太夫人的玩具当得很高兴而已。恐怕对方还没满足,自己就先忍不住了。”

亮喝着啤酒,没有回答。但是,把啤酒罐放在桌上的一刹那,他站了起来,以野兽般的敏捷扑向她。

“住手!你干什么!”

奈美江被拖到和室,一下倒在地上。她的背脊撞到榻榻米,一时间几乎无法呼吸。她想挣扎起身时,他再度扑过来,牛仔裤的拉链已经拉下。

“有本事就来啊!”他双手捧住奈美江的脸,“你以为我撑不了多久?你试试!”

奈美江双手推着他的大腿,同时头使劲后仰。

“怎么?被小孩吓倒了?”

奈美江闭上眼睛,-呻-吟般地说:“别这样……对不起。”

几秒后,她的身\_体被推开。抬头一看,他正拉起拉链走向餐桌。他坐下来,继续吃饭。从筷子的动作看得出他的烦躁。

奈美江调整呼吸,把凌乱的头发往后拢,心跳依然极为剧烈。

相邻房间的电视屏幕映入眼帘,画面上仍呈现“GAME 0VER”的字样。

“为什么……”她开口问道,“你应该还有很多别的工作可以做啊。”

“我只是卖我能卖的东西。”

“能卖的东西……唉!”奈美江站起来,边走边摇头,“我不懂,我果然已经是欧巴桑了。”

正当她经过餐桌、往玄关走的时候——“大姐。”他叫住她。

奈美江正准备穿鞋的脚悬在半空,她维持这个姿势直接回头。

“有件好玩的事,要不要加入?”

“好玩的事?”

“对,”他点头,“卖能卖的东西。”

5

暑假快到了,今天是七月的第二个星期二。

听到名字上前领回英文考卷,才一瞥就让友彦想闭上眼睛。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仍万万没想到竞如此凄惨——这次期末考每一科都惨不忍睹。

不必多想,原因他心知肚明,因为他完全没有准备。他虽然偶尔会顺手牵羊,算不上什么品学兼优的模范生,好歹是个考前会抱抱佛脚的普通学生,从来没有像这次毫无准备便应考。准确地说,他并不是没有准备。他也曾坐在书桌前,试图至少猜猜题。可是,他完全定不下心,就连猜题都做不到。无论他如何想尽办法专心念书,脑袋似乎只会提醒他那件事,不肯接收最重要的课业内容。结果就是这种下场。

得小心别让老妈看到——他叹了口气,把考卷收进书包。

放学后,友彦来到位于心斋桥的新日空酒店咖啡厅。那里明亮宽敞,透过玻璃可以望见饭店中庭。

他一抵达便看到花冈夕子正坐在角落的老位置看着文库本,白色帽檐压得很低,戴着一副圆边太阳镜。

“怎么了?还遮着脸。”友彦边在她对面坐下边问。

她还没开口,服务生就来了。“啊,我不用了。”他回绝道。夕子却说:“点个东西吧,我想在这里说话。”

她急迫的语气让友彦有点纳闷。

“那,冰咖啡。”他对服务生说。

夕子伸手拿起还剩三分之二的金巴利苏打,喝了一大口,然后呼地舒了口气。“学校的课上到什么时候?”

“这个星期就结束了。”友彦回答。

“暑假要打工吗?”

“打工……你是说一般的打工?”

友彦这么一说,夕子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是呀,这还用问吗?”

“现在还没那个打算,累得半死,却赚不了多少。”

“哦。”夕子从白色手提包中拿出盒柔和型七星,抽出了烟却只夹在指尖,也不点火。友彦觉得她似乎很焦虑。

冰咖啡送了上来,友彦一口气喝掉一半。他觉得很渴。“哎,怎么不到房间去?”他低声问道,“平常你都直接去。”

夕子点着烟,接连吸了几口,然后把抽不到一厘米的烟在玻璃烟灰缸中摁熄。“出了点问题。”

“什么?”

夕子没有立刻回答,更令友彦感到不安。“到底怎么了?”他凑近桌子问道。

夕子看看四周,才直视着他。“好像被叔叔发现了。”

“叔叔?”

“我老公。”她耸耸肩,或许想尽力让情况看来像是个玩笑。

“被他抓住把柄了?”

“他还不确定,不过也差不多了。”

“怎么会……”友彦说不出话来,血液仿佛逆流,通体发烫。

“对不起,都是我太不小心了,明知道绝对不能被他发现的。”

“他怎么发现的?”

“好像是有人看到了。”

“看到了?”

“好像是被认识的朋友看到了,那个朋友多嘴告诉他‘你太太跟一个很年轻的男人在一起聊得很开心’什么的。”

友彦环顾四周。突然之间,他开始在意起别人的目光。看到他这个动作,夕子不禁苦笑。“可是,我老公是说他看我最近的样子,早就觉得怪怪的,说我整个人的感觉都变了。他这样说也有可能。在一起后,我也觉得自己变了很多。明明应该多加小心的,却疏忽了。”她隔着帽子-搔--搔-头,又摇摇头。

“他有没有问你什么?”

“他问我是谁,叫我把名字招出来。”

“你招了?”

“怎么可能?我才没那么傻呢。”

“这我知道……”友彦喝光冰咖啡,仍无法解渴,又大口喝起玻璃杯里的水。

“反正,那时候我装傻混过去了。他好像还没有抓到实质把柄,可是,大概只是迟早而已。照他的个性,很可能会去请私家侦探。”

“要是那样就糟了。”

“嗯,很糟。”夕子点点头,“而且,有件事我觉得怪怪的。”

“什么事?”

“通讯箍。”

“怎么了?”

“有人翻过我的通讯簿,我本来是藏在化妆台抽屉里的……如果有人翻过,一定是他。”

“你把我的名字写在上面?”

“没写名字,只有电话号码,不过可能已经被他发现了。”

“有电话就能查出姓名住址吗?”

“不知道。不过,只要有心,也许什么都查得出来。他人脉很广。”

依夕子所言想象她丈夫的形象,友彦非常害怕。被一个成年男子恨之入骨,这种事他连做梦都没想过。

“那……怎么办?”友彦问。

“我想,我们暂时最好别见面。”

他无力地点头。高二的他也能理解,照她说的话做最为妥当。

“去房间吧。”夕子喝光金巴利苏打,拿着账单站起身。

他们两人的关系已持续大约一个月。最初的相遇当然是在那间公寓,马尾女就是花冈夕子。

他并不是喜欢上她,只是无法忘记初次体验得到的快感。自那天后,友彦不知道自慰过多少次,但每次脑海里浮现的都是她。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再逼真的想象都不及真实记忆刺激。

结果,友彦在首次见面后第三天打电话给她。她很高兴,提议单独见面,他答应了。

花冈夕子这个名字是她在酒店的床-上告诉他的,她三十二岁。友彦也说了真名,学校和家里电话也一并告诉了她。他决定将答应桐原的事置于脑后,夕子技巧高超的操弄已使他失去了判断能力。

“我朋友说有个派对可以和年轻男生聊天,问我要不要去。喏,就是上次那个短发的。我觉得好像很有意思,就去了。她好像去过好几次,不过我是第一次,我好紧张哦!幸好来的是像你这么棒的男生。”说完,夕子便钻进友彦的臂弯。她连撒娇都很有技巧。

最令友彦吃惊的,是她付给桐原两万元。原来有一万多元被桐原私吞了,怪不得他那么勤快,友彦这才恍然大悟。

友彦每星期和夕子见两三次面。她丈夫好像是个大忙人,所以她晚归也无所谓。离开酒店时,她总会给他五千元钞票,说是零用钱。

明知不应该这么做,友彦却仍继续和有夫之妇幽会。他沉溺在性爱游戏里,即使期末考迫在眉睫,情况也没有改变,结果就如实反映在成绩上。

“真讨厌,暂时见不到你了。”友彦压在夕子身上说。

“我也不愿意呀。”

“难道没办法了?”

“我不知道,不过,现在情况有点不太好。”

“什么时候才能见面?”

“不知道,真希望能快点见面。隔得越久,我就会变得越老了。”

友彦抱\_紧她细瘦的身-躯,一想到下次不知何时才能见面,他便把全身能量都释放在她身上,不留一丝遗憾。

异状发生在第三次结束后。

“我去上个厕所。”夕子说。有气无力的语气是这时候常有的现象。

“好。”友彦说着从她身上离开。

她撑起赤luo的上半身,突然闷哼一声,再度瘫回床-上。友彦以为她大概是突然起身时头晕,以前她也经常如此。然而,她一动不动。友彦以为她睡着了,推了推,但她完全没有醒转的样子。

友彦脑中浮出一个念头,不祥的念头。他滚下床,战战兢兢地戳了戳她的眼皮,她依然毫无反应。他全身无法控制地发抖,不会吧,他想。怎么可能会这么可怕……

他触摸她单薄的胸膛,然而,正如他担心的那样,他感觉不到她的心跳。

6

友彦发现酒店房间钥匙还在口袋里,是在快回到家的时候。完蛋了!他咬住嘴唇。房间里要是没有钥匙,酒店的人一定会生疑。但是,该怎么办?他绝望地摇头。

当友彦明白花冈夕子已一命呜呼时,曾考虑立刻打急救电话。但是,这么一来,便必须表明自己和她在一起,他不敢这么做。何况,就算叫医生来也是枉然,她已经回天乏术。

他迅速穿上衣服,带着自己的东西冲出房间,躲闪着不让别人看见脸孔,离开了酒店。

但是,搭上地铁后,他发现这样根本于事无补。因为已经有人知道了他们俩的关系,那人偏偏是花冈夕子的丈夫,一个最要命的人。从现场的情况,他一定会推断和夕子在一起的,就是叫园村友彦的高中生,然后他一定会把这件事告诉警察。警察一详细调查,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证实。完了,他想,一切都完了。这件事要是被公开,他的人生就毁了。

回到家时,母亲和妹妹正在客厅吃晚餐。他说在外面吃过了,便直接回了房间。坐在书桌前,他想起桐原亮司。

花冈夕子的事情一旦曝光,那间公寓的事他自然得告诉警察。这么一来,桐原势必也无法全身而退,他的行为与皮条客殊无二致。必须跟他说一声,友彦想。

友彦溜出房间,来到放置电话的走廊,拿起听筒。客厅里传来电视节目的声音,他暗自祈祷家人多看一会儿电视,看得专心一点。电话一接通,就传来桐原的声音。友彦报出名字,桐原似乎颇感意外。

“什么事?”也许是有所察觉,桐原的语气听来很警惕。

“出事了。”友彦艰难地说,舌-头几乎打结。

“怎么?”

“这个……电话里很难解释,说来话长。”

桐原沉默片刻,随后才道:“该不会是跟老女-人有关吧?”

一开口就被他言中,友彦无话可说。听筒里传来桐原的叹气声。“果然被我说中了。是上次绑马尾的女-人,是不是?”

“对。”

桐原再度叹气。“怪不得那女-人最近都没来,原来是跟你签了个人契约。”

“不是签约。”

“哦,那是什么?”

友彦无言以对,擦了擦嘴角。

“算了,在电话里说这些也没用。你现在在哪里?”

“家里。”

“我现在就过去,二十分钟就到,你等我。”桐原径自挂了电话。

友彦回到房间,想想能够做些什么。但是,头脑一片混乱,思绪根本无法集中。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桐原果真在二十分钟后准时出现。到玄关开门时,友彦才知道他会骑摩托车。问起时,他以“这不重要”一语带过。

进入狭小的房间,友彦坐在椅子上,桐原在榻榻米上盘腿而坐。桐原身旁放着一个盖着蓝布、小型电视机大小的四方形物体,那是友彦的宝贝,每一个被他请进房的人,都得听他炫耀一番,但他现在没那个心情。

“好了,说吧。”桐原说。

“嗯。可是,我不知道要从哪里说起……”

“全部,全部说出来。你大概把答应我的事当放屁,就先从那里开始吧。”

因为事情正如桐原所说,友彦无法反驳。他干咳一声,一点一滴地说出事情的来龙去脉。

桐原脸上的表情几乎没变,然而,从他的动作可以明显看出他越听越生气。他不时弯曲手指发出声音,或用拳头捶打榻榻米。听到今天的事时,他终于变了脸色。“死了?你确定她真的死了?”

“嗯,我确认了好几次,错不了。”

桐原叹了一声:“那女-人是个酒鬼。”

“酒鬼?”

“对。而且年纪一大把了,和你干得太猛,心脏吃不消。”

“她年纪也没多大啊,不是才三十出头吗?”

听友彦这么说,桐原的嘴角猛地上扬。“你昏头啦,她都四十好几了!”

“……不会吧?”

“错不了,我见过她多次,清楚得很。她是个喜欢处男的老太婆,你是我介绍给她的第六个小伙子。”

“怎么会!她跟我说的不是这样……”

“现在不是为这些震惊的时候。”桐原一脸不耐,皱着眉头瞪向友彦,“然后呢?那女的怎样了?”

友彦垂头丧气地迅速说明情况,还加上他的看法,认为自己大概躲不过警察的追查。

桐原嗯了一声。“我明白。既然她丈夫知道你,要瞒过去的确很难。没办法,你就硬着头皮接受警方的调查吧。”口气听起来是打算袖手旁观了。

“我准备把事情全说出来,”友彦说,“在那间公寓发生的事当然也包括在内。”

桐原的脸色变得很难看,抓了抓鬓角。“那就麻烦了,那样事情不能光说是中年女-子玩火就可了结。”

“可要是不说,怎么解释我跟她是怎么认识的?”

“那种理由要多少有多少,就说是你在心斋桥闲逛时被她找上的不就得了?”

“……要说谎骗过警察,实在没把握。搞不好他们一逼问,我就全撂了。”

“真弄成那样,”桐原再度瞪向友彦,用力捶着双膝,“我背后的人就不会不管了。”

“你背后?”

“你以为光靠我一人就能做那种生意?”

“黑道?”

“随你怎么想。”桐原把头向左右弯了弯,弄得关节噼啪作响,随后他疾如闪电般劈手抓住友彦的衣领。“反正,如果你惜命,最好不要多嘴。这个世界上,比警察还要恐怖的人多得是。”他凶狠的语气让友彦不敢回嘴。可能认为这样就算已说服了友彦,桐原站起来。

“桐原……”

“什么?”

“没事……”友彦低下头,说不出话来。

桐原哼了一声,转过身去。就在这时,覆着四方形盒子的蓝布掉落下来,露出友彦心爱的个人电脑。

“嗬!”桐原睁大了眼睛,“这是你的?”

“嗯。”

“原来你有这种好东西。”桐原蹲下来查看,“你会写程序?”

“Basic大致都会。”

“Assembler呢?”

“会一点。”友彦边答边想,原来桐原对计算机很在行。Basic和Assembier.都是计算机语言的名称。

“你有没有写程序?”

“写过游戏程序。”

“给我看。”

“下次吧……现在不是看那种东西的时候。”

“照我说的做!”桐原单手抓住友彦的领口。

慑于桐原的气势,友彦从书架上取出资料夹,里面是他记载流程图和程序的纸张。他把资料夹交给桐原。

桐原认真地端详起来。不久,他合上资料夹,闭上眼睛,一动不动。

友彦想开口询问,但欲言又止,因为桐原嘴唇在动,不知在嘟嚷什么。

“园村,”桐原终于开口了,“你要我帮你吗?”

“嗯?”

桐原面向友彦。“照我的话去做,你就不会有麻烦,也不会被警察抓去。我可以让那女-人的死变得跟你毫无关系。”

“你办得到?”

“你肯听我的?”

“肯,你说什么我都照做。”友彦急切地点头。

“你什么型的?”

“什么?”

“血型。”

“哦……O型。”

“O型……很好。你用套子了吧?”

“套子?你是说保险套?”

“对。”

“用了。”

“好!”桐原再度起身,朝友彦伸出手,“把酒店钥匙给我。”

7

两天后的傍晚,刑警找上了友彦。他们一行两人,一个是穿白色V字领衬衫的中年人,另一个穿着水蓝色马球衫。他们找上友彦,果然是因为夕子的丈夫发觉了她与友彦的关系。

“我们有点事想请教友彦同学。”穿白衬衫的警察说。他并没有说明有什么事。出来应门的房子光是听到来人是警察,就已惶惶不安。

他们把友彦带到附近的公园。太阳已经落山,但长凳上还留有余温。友彦和穿白衬衫的警察坐在长凳上,身着水蓝色马球衫的男子则站在他面前。

来公园的路上,友彦尽量不说话。这样看起来虽不自然,但也不必强自镇定,这是桐原的建议。“高中生在警察面前一副坦然无事的模样反而奇怪。”他说。

白衬衫警察先给友彦看一张照片,问他:“你认识这人吗?”

照片里的人正是花冈夕子,可能是旅行时拍的,身后海水湛蓝。她的笑脸朝着镜头,头发比生前要短。

“是……花冈太太吧。”友彦回答。

“你知道她的名字吧?”

“应该是夕子。”

“嗯,花冈夕子太太。”警察收起照片,“你们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友彦故意吞吞吐吐的,“没什么……认识而已。”

“我们就是要问你们怎么认识的。”白衬衫警察的语气虽然平静,却有些许不耐烦的感觉。

“你就老实说吧。”马球衫警察嘴边带着嘲讽的笑容。

“大概一个月之前,我路过心斋桥的时候被她叫住了。”

“怎么个叫法?”

“她问我,如果我有空,要不要跟她去喝个茶。”

友彦的回答让警察们互望一眼。

“然后你就跟她去了?”白衬衫问。

“她说要请客。”友彦说。

马球衫从鼻子呼出一口气。

“喝了茶,然后呢?”白衬衫进一步问。

“就只喝了茶,离开咖啡馆我就回家了。”

“哦。不过,你们不止见过一次面吧?”

“后来……又见过两次。”

“哦,怎么见的?”

“她打电话给我,说她在南那个地方,如果我有空,要不要和她一起喝茶……大概就是这样。”

“接电话的是你母亲?”

“不是,两次刚好都是我接的。”

友彦的回答似乎让发问者颇觉无趣,警察嘬起下唇。“你就去了?”

“是的。”

“去做什么?又是喝了茶就回家?怎么可能?”

“就是啊,就是那样。我喝了冰咖啡,跟她聊了一下就回家了。”

“真的只有那样?”

“真的,这样犯法吗?”

“不是,不是那个意思。”白衬衫警察-搔-着脖子,盯着友彦。那是一种想从年轻人的表情中找出破绽的眼神。“你们学校是男女同校吧,你应该有好几个女朋友,何必去陪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嗯?”

“我只是因为很闲才陪陪她。”

“哦。”警察点点头,脸上浮现不相信的表情,“零用钱呢?她给了吧?”

“我没收。”

“什么?她要给你钱?”

“是的。第二次见面的时候,花冈太太塞-给我一张五千元的钞票,可是我没有收。”

“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没有收钱的理由。”

白衬衫点点头,抬头看马球衫。

“你们在哪家咖啡馆见面?”马球衫问。

“心斋桥新日空酒店的大厅。”

这个问题他诚实地回答了,因为他知道夕子丈夫的朋友曾经看到过他们。

“酒店?都已经去了那里,真的只喝个茶?你们没开-房间?”马球衫粗鲁无礼,大概是从心底瞧不起陪主妇磨时间的高中生。

“我们只是边喝咖啡边聊天。”

马球衫撇了撇嘴,哼了一声。

“前天晚上,”白衬衫开口了,“放学后你去了哪里?”

“前天……”友彦-舔--舔-嘴唇,这里是关键,“放学后,我到天王寺的旭屋逛了逛。”

“什么时候回的家?”

“七点半左右。”

“然后就一直待在家里?”

“是。”

“没有跟家人以外的人碰面?”

“啊……呃,八点左右有朋友来找我玩。是我同班同学,姓桐原。”

“桐原同学?怎么写?”

友彦说出写法,白衬衫记录下来,问道:“你那位朋友在你家待到几点?”

“九点左右。”

“九点,然后你做了些什么?”

“看看电视,跟朋友通电话……”

“电话?和谁?”

“一个姓森下的,我初中同学。”

“你们什么时候开始通话?”

“他大概十一点打过来,我想我们讲完的时候已经超过十二点了。”

“打过来?是他打给你的?”

“是的。”

这件事是有玄机的,因为是友彦先打电话给森下。他知道森下去打工不在家,故意挑那个时间打电话,然后请森下的母亲转告森下回电。这当然是为了确保不在场证明所做的手脚,这一切都是依照桐原的指示进行的。

警察皱起眉头,问他如何联络森下。友彦记得电话号码,当场便说了。

“你什么血型?”白衬衫问。

“0型。”

“0型?你确定?”

“我确定,我爸妈都是0型。”

友彦感觉到警察突然对他失去了兴趣,但他不明所以。那天晚上,桐原也问过他的血型,那时也没有告诉他原因。

“请问,”友彦怯怯地问,“花冈太太怎么了?”

“你不看报纸?”白衬衫厌烦地说。

“嗯。”友彦点点头。他知道昨天晚报有小幅报道,但他决定装傻到底。

“她死了,前天晚上死在酒店。”

“啊?”友彦故作惊讶,这是他在警察面前表现得唯一像样的演技,“怎么会……”

“天知道为什么。”警察从长凳上站起,“谢谢,你的话是很好的参考,我们可能会再来问点事情,到时候再麻烦你。”

“哦,好的。”

“我们走吧。”白衬衫对同伴说,两人转身扬长而去。

为花冈夕子之死来找友彦的不止警察。

警察来过的四天后,他走出校门不远,就有人从背后拍他的肩膀。一回头,一个上了年纪、头发全部往后梳的男子,露出暧昧的笑容站在那里。“你是园村友彦同学吧?”男子问道。

“是。”

听到友彦的回答,男子迅速伸出右手,拿出一张名片,上面的名字是花冈郁雄。

友彦感觉自己的脸色转成铁青,他知道必须装作若无其事,然而却控制不了身\_体的僵硬。

“我有事想问你,现在方便吗?”男子一口标准的东京口音,声音低沉,咬字清晰。

“方便。”

“那么在车里谈吧。”男子指着停在路旁的银灰色轿车。

友彦在他的指示下坐在副驾驶座。

“南局的警察找过你了吧?”驾驶座上的花冈开门见山。

“是的。”

“是我跟他们提起你的,因为我太太的通讯簿上有你的电话号码。或许给你带来了麻烦,但是有很多事情我实在想不通。”

友彦不认为花冈真会顾虑到他,便没做声。

“我听警察先生说,她找过你好几次,要你陪她解闷。”花冈对友彦笑着,但眼里了无笑意。

“我们只是在咖啡馆聊天。”

“嗯,这我知道。听说是她主动找你的?”

友彦默默地点头,花冈发出低沉的笑声。“她就是喜欢帅哥,而且偏爱小伙子。都一大把年纪了,看到偶像明星还会尖叫。像你,既年轻,长得又帅,正是她喜欢的类型。”

友彦放在膝头的双手握成拳头。花冈的声音黏黏腻腻的,也像是忌妒从字句间渗透出来。

“你们真的只是聊天?”他又换了一个方式问。

“是的。”

“她有没有约你去做其他事?譬如说,去旅馆开-房间之类的。”花冈似乎想故作风趣,但他的口气一点也不轻松愉快。

“从来没有。”

“真的?”

“真的。”友彦重重点头。

“那么,我再问你一件事。除你之外,还有没有人像这样和她见面?”

“除我之外?不知道……”友彦微微偏着头。

“没印象?”

“没有。”

“哦。”

友彦虽然低着头,却感觉得到花冈正盯着他。那是成年男子的视线,那种带刺的感觉,让人心情跌到谷底。就在这时,友彦身旁发出敲玻璃的声响。一抬头,桐原正看向车内,友彦打开车门。

“园村,你在干吗?老师在找你。”桐原说。

“哦……”

“老师在办公室等着,你最好赶快去。”

“啊!”一看到桐原的眼神,友彦立刻明白了他的用意。友彦转身面向花冈,“请问,我可以走了吗?”

既然是老师找,总不能置之不理。花冈看来虽然有点心有未甘,也只好说:“好吧,没事了。”

友彦下了车,和桐原并肩走向学校。

“他问你什么?”桐原小声问。

“关于那个人。”

“你装傻了?”

“嗯。”

“很好,这样就行了。”

“桐原,现在事情到底怎样了?你是不是做了什么?”

“这你就不用管了。”

“可是……”

友彦还想说下去,桐原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刚才那家伙可能还在看,你先进学校。回家的时候走后门。”

他们两人站定在学校正门。“知道了。”友彦回答。

“那我走了。”说着,桐原离去。友彦望了望他的背影,照他的吩咐走进学校。

从那之后,花冈夕子的丈夫便不曾出现在友彦面前,南局的警察也没有再来。

8

八月中旬的星期日,友彦被桐原带到公寓,就是他获得第一次性经验的地方。和那时不同,这次桐原自己用钥匙开了门,他的钥匙圈上挂着一大串钥匙。

“进来吧。”桐原边脱运动鞋边说。

厨房看起来没多大改变。廉价的餐桌和椅子,冰箱和微波炉,都和当时一样。不同的是当时弥漫室内的化妆品香味现在都已消散。

昨晚,桐原突然打电话来,说有东西要给他看,约他今天一起出去。问为什么,桐原便笑着说是秘密。他会发出冷笑之外的笑声,真非常难得。

当友彦知道目的地是那间公寓的时候,脸色不由得变得很难看。他对那里的回忆实在称不上美好。

“别担心!不会叫你卖身。”似乎是看穿了友彦的心思,桐原笑着说。这是可以称为冷笑的笑声。

桐原打开上次来时没有装上的拉门。当时,花冈夕子她们就坐在拉门后的和室里,今天那里没人。但是,友彦一看到里面的东西,忍不住睁大了眼睛。

“吓到你了吧。”桐原开心地说,大概是因为友彦的反应正如他所料。

里面设置了四部个人电脑,还连接了十几台附属机器。

“怎么会有这些?”还没从惊讶中恢复的友彦愣愣地问。

“还用说,当然是买的。”

“桐原,你会用?”

“一点点。不过,我想请你帮忙。”

“我?”

“对,所以才找你过来。”

桐原刚说完,门铃就响了。因为没想到会有人来,友彦背脊不由得紧绷起来。

“想必是奈美江。”桐原站起身来。

友彦走近堆在房间角落的纸箱,望向最上面的箱子,里面塞-满了全新的卡带。要这么多卡带做什么?

外面传来开门声和脚步声。他听到桐原说“园村来了”。“哦。”是女-人在回答。

一个女-人走进房间,看上去年过三十,其貌不扬。友彦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

“好久不见。”女-人说。

“哦?”

看到友彦吃惊的样子,女-人轻笑一声。

“就是上次先走的那位。”桐原在旁边说。

“那时候……啊!”友彦很惊讶,再次细看女-人。记得她当时一身牛仔装,今天的妆很淡,看起来更老上几分。不过,这才是她真正的模样。

“解释起来很麻烦,她的事你就别问了。她叫奈美江,我们的会计,这样就够了。”桐原说。

“会计……”

桐原从牛仔裤口袋中取出一张折起来的纸,递给友彦。纸上用签字笔写着一行字“各式个人电脑游戏邮购 &无限企划”。

“无限企划?”

“我们公司的名字,卖存在卡带里的电脑游戏程序,用邮购的方式出售。”

“游戏程序,”友彦轻轻点头,“这个……也许会大卖。”

“绝对会大卖,我向你保证。”桐原说得很笃定。

“可是,我想应该要看软件吧。”

桐原走向一部电脑,把打印机刚打印出来的一长串纸拿到友彦面前。“这个就是主力商品。”

上面打印的是一连串程序,那复杂冗长的程度,几乎不是友彦所能消化的。程序名为“Submarine”。

“哪来的?你写的?”

“谁写的还不都一样,奈美江,游戏的名字你想了没有?”

“想是想了啦,不过不知道亮满不满意。”

“说来听听。”

“Marine Crash,”奈美江没把握地说,“你觉得怎样?”

“Marine Crash……”桐原双手抱胸,想了一会儿,点点头,“OK,就用这个名字。”

见他很满意,奈美江松了口气,笑了。

桐原看看表,站起来。“我去一下印刷厂。”

“印刷厂?干吗?”

“做生意得准备很多东西。”桐原穿上运动鞋,离开公寓。

友彦在和室盘腿而坐,望着那个程序。但是,他很快就把头抬起来。奈美江坐在桌子那边,拿着计算器计算。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他朝着她的侧脸说。

她的手停止动作。“什么什么样的人?”

“他在学校里完全不起眼,好像也没有走得比较近的朋友。可是,背地里却在做这些。”

奈美江把脸转过来朝着他。“学校不过是人生的一小部分。”

“话是没错,可是也没人像他这么诡异啊。”

“亮的事情你最好别打听太多。”

“我不是想打听,只是很多事让我觉得很神奇。那时候也是……”友彦含糊其辞,他不知道可以对她透露多少。

她却神色自若地说:“你是说花冈夕子的事?”

“嗯。”他点头,明白她了解内情,内心松了一口气,“所谓坠入云里雾中,大概就是这种感觉。他到底是怎么解决的?”

“你想知道?”

“当然。”

听了友彦的话,奈美江皱着眉,用圆珠笔尾端-搔-了-搔-太阳-穴-。“就我听说的呢,花冈夕子的尸体是她住进酒店的第二天下午两点左右被发现的。因为退房的时间已经过了,她没有和前台联络,打内线电话到房间也没有人接,酒店的人有些担心,就跑去查看。房门是自动锁,他们是用总钥匙开门进去的。听说花冈夕子一丝不挂地躺在床-上。”

友彦点点头,他能想象那情景。

“警察马上就赶来了,看样子好像没有他杀的嫌疑。警察好像认为她是在进行性事时心脏病发作,推定死亡时间是前一天晚上十一点。”

“十一点?”友彦歪着头,“不对,怎么可能……”

“服务生见到她了。”奈美江说。

“服务生?”

“听说有女-人打电话给客房服务台,说浴室没有洗发精。服务生送过去的时候,是花冈夕子来拿的。”

“不对,这太奇怪了。我离开饭店的时候……”

友彦没继续往下说,因为奈美江开始摇头:“这是服务生说的,他在十一点左右把洗发精交给女性客人。那个房间的女性客人,不就是花冈夕子吗?”

“啊!”友彦这才明白,原来是有人假扮花冈夕子。那天,夕子戴着很大的太阳镜。只要梳类似的发型,再戴上那副眼镜,要骗过服务生应该不难。

那么,是谁冒充花冈夕子?

友彦看着眼前的奈美江。“是奈美江小姐假扮的?”

奈美江笑着摇头:“不是我,这么吓人的事,我可做不来。我立刻就会露出马脚。”

“这样的话……”

“对此事,你最好别多想,”奈美江毫不客气地说,“那些只有亮才知道。有人帮了你的忙,这样不就好了吗?”

“可是……”

“还有一件事,”奈美江竖起食指,“警察听了花冈夕子丈夫的话,盯上了你,可是马上又对你失去了兴趣。你知道为什么吗?那是因为现场找到的物证是AB型的。”

“AB型?”

“-精-液-,”奈美江眼睛眨也不眨,“从花冈夕子的身上验出了AB型的-精-液-。”

“那……太奇怪了。”

“你大概很想说那不可能,但事实就是如此。她的阴道里的确装了AB型的-精-液-。”

“装了”这说法很毒,友彦恍然大悟。

“桐原是什么血型?”

“AB.”说完,奈美江点点头。

友彦伸手掩住嘴,他有点想吐。分明是盛夏,他却觉得背脊发凉。

“他对尸体——”

“我不许你胡想发生了什么。”奈美江的语气冷得简直令人战栗,眼神也很严厉。友彦找不到话说,一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在抖。

这时玄关的门开了。

“广告我谈好了。”桐原进来,把手上的纸递给奈美江,“怎么样?跟当初的估价一样吧。”

奈美江接过那张纸,微笑点头,表情有点僵。

桐原似乎立刻发现气氛有所不同。他一面打量着奈美江和友彦,一面走到窗边,叼起一根烟。“怎么了?”他简短地问,用打火机点着烟。

“那个……”友彦抬头看他。

“嗯?”

“那个……我……”咽下一口唾沫,友彦说,“我什么都做,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桐原直勾勾地盯着友彦,然后,那双眼睛转向奈美江,她微微点头。

桐原的目光再度落到友彦身上,平时的冷笑已经回到他脸上。他让笑容挂在嘴边,惬意地抽烟。“那当然了。”然后,他仰望稍显混浊的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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