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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的晚报报道了松崎的情况,基本上就是把青江的话概括了一遍,并说“松崎否认杀害三田理惠子”。
水穗试着猜测普通人看了这篇报道会怎么想。凶手承认一宗罪否认另一宗的情形很常见,可能人们只会觉得松崎不过在撒谎而已。
但水穗心里还有很多疑团。是谁在松崎床-上放了纸条?如果他没有杀理惠子,那真凶是谁?把理惠子叫出来的人是否就是凶手?如果是,为什么她会深更半夜答应外出?
水穗心里的疑团一个接着一个。她还想起铃枝说的睡-衣纽扣的情形:“老爷身边掉着一枚纽扣……”铃枝为什么要在这件事上说谎?
她越想越头疼,便微微摇了摇头。本来是为了换换心情才出来走走,散步时还是不要想这些了。
冰冷的空气让皮肤无比舒适。柏油路上有几处水坑。昨天刚下过雪,今天已回到暖冬。路边还残存的少量积雪,也已经混着污泥变得脏兮兮的。
水穗沿着斜坡一路往下走。这条路车流量很少,两旁建着一栋栋被高墙围起来的深宅大院。道路和高墙之间的水沟里,淌着融化的雪水。
沿路走上十分钟是一处铁道口,从路口左转就可以到车站前的大路。水穗径直穿过铁路,继续沿着斜坡往下走。在第一个路口右转后,水穗来到一座白色的建筑前,这是幸一郎出资修建的美术馆。
这天是工作日,美术馆里的游客并不多。停车场里停着两辆车,一辆是面包车,另一辆是轻型卡车,怎么看都不像是游客的车。入口旁竖着一块提示板,写着“现代玻璃工艺展”。水穗从百无聊赖的工作人员那里买票入了场。
馆内一片寂静,但还是有三三两两的游客。停车场里没有别的车,估计这些人是附近的居民。
说到玻璃工艺展,水穗本以为会展出一些用细小或轻薄的玻璃制成的精巧工艺品,但看了展品后,她有些失望。展出的都是些把三角形、四边形等形状简单的玻璃拼接而成的抽象作品。虽然水穗对艺术作品颇有兴趣,还是忍不住加快了参观的脚步。
“您喜欢玻璃工艺吗?”
不知从哪里传来了声音。水穗一开始没意识到那是在问自己。直到听到有人走近,她才抬起头。“咦?”
“真巧。”说话的是人偶师悟净,他还是穿着一身黑衣,系着白色领结。
“不好意思,我没看到您。”
“我应该先打招呼的,刚才太装腔作势了。”
“哪里哪里。您问我喜不喜欢玻璃工艺?”
“是的,您喜欢吗?”
“倒不是喜不喜欢。”水穗把目光转向展台上的玻璃制品,“其实什么都好,玻璃工艺也好,日本画也好……只要能换换心情。”
“原来是这样,各位现在的处境的确让人烦闷。昨天的晚报我也看了,”悟净压低声音说,“很奇怪,他否认自己杀了那位年轻女士。”
“是的……”
水穗想起悟净上次问过一句奇怪的话。他问除了宗彦之外,还有没有人和三田理惠子关系密切。为什么要这么问呢?她转而提议:“要不然我们别在这儿站着说话了,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吧。我有事情想问您。”
“问我?好的,那就去那里吧。”悟净环顾四周后,指着两个展厅之间的休息处说。
休息处放着六张圆桌,空无一人。水穗在悟净的建议下坐在从里数靠窗的第二张桌子旁。悟净说这个位置景色最好,并且就算有人吸烟也不会有烟味飘来。连这些都知道,说明悟净经常来这里,这更让水穗好奇不已。
两人刚刚坐下,水穗便问悟净上次为什么那么问。“您当时说没什么特别的意思。但实际上呢?”
悟净双手放在桌子上,背靠椅子,像是观察水穗的想法一样看着她:“您为什么今天突然要问这个呢?”
“因为,”水穗低头看向指尖,“我实在想不通。”
“您的意思是……”
“关于这起案子,我也思考了很多。现在我觉得把三田女士叫出来的可能不是宗彦姨父,但是半夜能把她叫出来,关系一定非比寻常。这么一想,您提的那个问题就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了。您那天为什么会问除了宗彦姨父之外,还有谁和她关系密切呢?”
“原来是这样。”悟净挺直上身,双肘支着桌子,双手交叉说,“我那么问的原因很简单。首先我是这么想的:宗彦先生遇害时,三田女士是在那里,还是不在那里?从常识来判断应该是后者。因为要是在那里,她会尖叫或者逃跑。”
“尸检结果也表明两个人的遇害时间有一段间隔。”
悟净点点头表示同意。“那情况应该是这样:凶手把宗彦先生的尸体留在房间里,静候三田女士到来——”
“是的。”
“但作为凶手,恐怕不能只是傻等着,因为从音乐室门口可以清楚地看到尸体。只要一进入房间看到尸体,三田女士就可能大喊大叫。”
“那先把尸体藏在某处呢?”
“我觉得没有这个可能性。尸体上散落着掉下来的拼图,如果移动过尸体,就不会这样。”
“的确。”
“这就意味着凶手要在三田女士发现宗彦先生的尸体、引发骚动之前把她杀掉,怎么才能做到这一点呢?”
水穗右手-撩-起头发,稍稍歪了歪头,这是她思考问题时的习惯动作。“在三田女士进房间之前下手……”
“没错。”悟净笑道,“我认为三田女士是在进入音乐室前遇害的,凶手可能一直在后门到音乐室之间的走廊上等着她。”
“也是在走廊上杀了她?”
“对,趁她不注意时下手。”
“然后把尸体拖到音乐室里?”
“很有可能。”
这是一个十分大胆的推理。水穗想起之前带悟净去地下室时,他曾仔细地观察室内和走廊的情况。原来那时他就在考虑这些。
“这样想的话,凶手的身份就逐渐清晰了。他必须是一个三田女士半夜遇到也不会心生戒备的人,必须是一个相当亲密的人。”
“凶手会不会先藏在走廊上,趁三田女士不注意时突然袭击?”
水穗试着提出反驳,走廊上有一扇和储藏室相通的门,想躲起来不是不可能。
悟净摇摇头,缓缓地说:“那样的话,凶手会从背后下手,但三田女士是身\_体正面被刺。”
“嗯,的确是……”水穗轻轻点头表示赞叹,“所以您当时才会那么问。您可真厉害!”
“哪里,非常简单的推理而已。”悟净耸耸肩,看来他真的觉得这没什么了不起,“而且我也不能保证我的推测一定准确。我一直以为杀害宗彦先生和三田女士的是同一个人。或许真相更简单,就是三田女士看到宗彦先生遇害,受到打击而自杀。”
“我觉得这不可能……”水穗含糊地说,“您经常遇到这种事情吗?”
听到水穗这么问,悟净咧嘴一笑:“怎么可能?我又不是侦探。只是一路寻找那个小丑人偶,总会遇上些奇怪的案子。那个人偶真的拥有不可思议的力量。对了,按现在的状况,还是无法把它还给我吧?”
“嗯,很难说。”水穗-撩-起刘海歪头说道。如果没有查明三田理惠子被杀的真相,案子就不能算已经破解。
“我这么说可能很失礼,”悟净谨慎地说道,“假如杀害三田女士的真凶另有其人,那个人很可能也是家里人。”
“我不清楚……只希望不要是这样。”水穗咬着嘴唇说。
“我当然也不希望是这样。听说伪装成外人潜入的手脚都是女佣做的。我虽然只见过她两次,但感觉她是个非常认真的人。”
“铃枝女士的确很认真,一直都对我们家忠心耿耿。”
“确实。不然也不会在凶案发生后,首先想到伪装现场,让家里人不被怀疑。”
悟净还说,没有轻易地伪装成入室盗窃是她的聪明之处。若是伪装成盗窃,就要把某样东西藏起来。而一旦警察想要证明是家里人作案,就会拼尽全力找出东西藏在哪里。以警察的人海战术,什么东西都可以轻松找到。
“当然,现在说这些都没什么意义。”悟净不好意思地皱了皱眉,好像为自己说了这么多话感到抱歉。
听着悟净的话,水穗又想起睡-衣纽扣。为什么铃枝要说谎?
“您在想什么?”看到她若有所思的样子,悟净问道。
水穗决定和悟净商量一下,他或许会有完全不同的观察角度,而且,这个人值得信任——直觉告诉她应该是这样。
“这些话非常重要,我连警察都没告诉,能不能咨询一下您的意见?”
看到水穗认真的神情,悟净有些诧异地说道:“当然,我很荣幸。是什么事?”
“我希望您能先保证,绝不告诉别人。我信任您才会告诉您。”
“这您完全可以放心。我孤身一人四处游荡,就算想说,除了人偶也没有倾诉对象。”悟净说着伸出右手,指尖轻动几下,做出操控人偶的动作。
水穗的神色微微缓和,慢慢讲起宗彦睡-衣纽扣的事。在她讲述的过程中,悟净一直盯着她的眼睛静静听着。
“……就是这样。”水穗尽可能地言简意赅,但仍不确定是不是说清楚了。不过,她还是感到胸中一块石头落了地,畅快了不少。
悟净听完后一言不发,环抱双\_臂沉思着,又抬头望了望天花板,过了好一会儿才探出身说:“耐人寻味啊!简单来说,情况就是这样吧:案发当晚您在二楼走廊的架子上发现了纽扣,女佣却说它掉在宗彦先生的尸体旁边,自己捡起来扔到了后门外。”
“是的。”
“您确定在二楼走廊上看到的就是宗彦先生睡-衣上的纽扣?”
“是的,我想不会错。”
“嗯。”悟净用食指轻敲眉间,“非常有意思。如果您看到的纽扣和女佣捡到的纽扣是同一枚,那到底应该怎么解释呢?是有人挪动了纽扣,还是女佣在说谎?”
“我一直觉得是铃枝在说谎。”
“咱们从头想一想吧。”悟净仍旧用食指顶着眉间,“首先,为什么纽扣会出现在走廊的架子上?”
“应该是松崎堂舅掉在那里的。两人扭打时宗彦姨父的纽扣掉在了他身上,他回房间时又碰巧掉在了架子上。”
“架子有多高?”
“大概这么高。”水穗把手掌放在比桌面低十厘米左右的地方比了比。
悟净点了点头,问:“架子是用什么做的?木头吗?”
“是的。”水穗好奇他为什么问这些。
“上面有没有垫着什么?比如桌布之类。”
水穗想起少年和小马人偶,说:“放着一个人偶,只有人偶下面铺着布。”
“纽扣下面什么都没有铺?”
“没铺。”
悟净移开食指,认真地看着水穗说:“我觉得东西不大可能掉到这么高的架子上。而且,即便松崎先生真的把纽扣掉在了那里,应该也会发出声音。假如松崎先生听到了,不会把纽扣留在那里。”
“这倒也是……”
“纽扣会不会掉在别处?比如说掉在了地毯上,然后有人捡起来放到了架子上。”
“的确有可能。这样一来,捡起纽扣的人也知道铃枝在说谎。那个人为什么不揭穿呢?”
“这个问题一会儿再说。我们先接着想,纽扣去哪儿了?它被丢到了后门外,是怎么被丢出去的呢?”
“那……不就是铃枝发现之后丢出去的吗?”
“问题就出在这里。”悟净低下头,瞄着水穗说,“即便看见二楼的架子上有枚纽扣,怎么能马上知道那就是宗彦先生睡-衣上的纽扣?如果是您呢?您能看到一枚纽扣就认出那是谁的哪件衣服上的吗?”
水穗摇摇头,说:“就算是我自己的恐怕也认不出来。”
“是吧?我感兴趣的就是这里。如果纽扣掉在尸体旁边,认为是尸体衣服上的纽扣很正常。但要是掉在距离很远的地方,怎么能把它和尸体联系在一起呢?”
一阵轻微的头痛向水穗袭来,她不禁用右手按住太阳-穴-。“要不然问问铃枝?”她问道,这是最直接的办法。
“也可以,但是我觉得她不会说实话。正是因为不能说出真相,她才说了谎。”
“话是这么说……”
“到底是不是松崎先生杀了三田女士,还是另有真凶,或者其实三田女士是自杀,现在并不清楚。而且,如果另有真凶的话,这枚纽扣就是解开谜团的一把钥匙,因为凶手完全不知道您已经掌握了这么多。今后凶手的行动中,一定会有能用这把钥匙打开的锁。”
如此重要的钥匙却只有自己一个人掌握,水穗心中涌起强烈的不安,不禁问道:“以后还能不能再找您商量?”
“随时可以,我基本上每天的这个时间都在这里坐着。”
果然他每天都来这座美术馆。
两人站起身,沿指示路线来到出口。屋外阳光强烈,水穗不禁眯起眼睛。
“我不是想让您怀疑家人,但还是建议您注意他们的言行。如果有什么异常,请联系我。多小的细节都可以。因为按我的直觉,这起案子的复杂程度超出我们的想象。”
“我会尽力。”水穗伸出右手说。
悟净一时没理解她的意思,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握住她的手:“您要加油啊!”
随后,二人在美术馆门前道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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