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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平息物价风潮,一纸联合倡议书起了重要作用。在敦促各位富商共同签署倡议书时,有几个人是带了头的。为了表示对这些开明富商的感谢,也为了今后更好地合作,在茶话会后,宗泽专程上门对他们进行了回访。这一日,宗泽回访的是丝绸商邯兆瑞。

邯兆瑞拥有大小不等的五家店铺,店址分布于京城东西两厢的各大商埠。但他的住处并不与这些店铺相邻,而是另有居所。那是几年前他以极低的价格,从一名获罪被贬的五品官员手中买下的一个大宅院。此宅坐落于皇城东南厢靠近马道街北端的一条街巷中,是个闹中取静的去处。宗泽带着宗颖、甘云和几个亲兵,出开封府策马前行约一里地,登上东大街,行至寺桥,再向南拐个弯,绕过铁佛寺,就到了那座灰墙乌门的邯宅院前。

为了不给主家添麻烦,宗泽在来访前没有预先打招呼。当院门被叩响时,邯兆瑞刚用过早餐,正在后院的廊庑下,观看家仆喂他那几只心爱的信鸽。听管家马德发报曰宗留守大驾光临,邯兆瑞连忙弹冠整衣,带着马德发大步流星地穿庭跨院,赶到影壁前,热情而恭敬地将宗泽一行迎进了大门。同时自有伺候在如意门旁的两个家仆,殷勤地接过了宗泽等人的坐骑。

如同汴京的多数院落,邯宅亦为传统的四合院建筑。四合院之雏形始于商周,传承发展至宋代,已成为汉族民居的普遍建筑模式。这种建筑模式,看似千篇一律,实则变化无穷。它的基本单位虽为四平八稳之固定构架,但在此基础上可以向纵深和两翼任意发展,由之衍生出匠心独运的多种组合。

这座邯宅,显然就是一座院里有院的多层次建筑群。当宗泽带着随员步入垂花门迈进第一进院时,马上便感受到了它的与众不同。这个庭院不仅面积阔大、树木繁茂,山石错落兰竹掩映,两侧的游廊后除若干厢房之外,还皆另有若干旁门。以这番光景估计,整个宅院起码得有四进纵深,也许还包含着更多的套层空间。如此规模,虽不能与皇苑王府比肩,在民宅中却可称得上是相当气派了。而内里如此气派的一座宅院,从外观上看却毫不起眼。感觉到这个反差,宗泽忖度,邯兆瑞这个人,要么是处事谨慎不喜张扬,要么是工于心计城府颇深。当然作为一个商人,只要他不把心眼尽往歪门邪道上使,工于心计也没什么不应当的。

邯兆瑞笑容可掬地将宗泽一行迎入正厅,此间有使女已依照马德发的吩咐将茶盏果盘备妥。双方分宾主落座,宗泽便与邯兆瑞开始了礼节性的攀谈。

宗泽说他今日到此目的有二,一是对邯兆瑞积极响应官府号召、以身作则配合官府稳定物价的行为表示感谢;二是希望邯兆瑞多为官府献计献策,协助官府解决好民生问题。邯兆瑞则满面谦恭地表示,他无非是做了一点分内之事,有劳留守大人专程回访受之有愧。献计献策实不敢当,为国分忧义不容辞,若宗留守有用到之处,他邯某一定尽力而为。这些都是套话,但因邯兆瑞说得很自然,而且他又生就了一副宽鼻厚唇的敦厚外貌,其言让人听起来便觉比较诚恳。

接着宗泽对邯兆瑞的生意表示了关心,说如其有何困难尽可直言,尽量为商家排忧解难官府也是责无旁贷。邯兆瑞答曰,战乱时期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但宗留守日理万机,艰难更甚。有宗留守此言即足暖人心,自家的困难能克服的就自家克服,不是万不得已,就不给宗留守再添烦忧了。这番话表白得颇为得体,宗泽颔首微笑道,邯公真是深明事理,若大家皆似邯公这般境界,何愁汴京之患不平,大宋江山不治。邯兆瑞随之而笑,连称留守大人过誉。

然后,宗泽观赏着厅堂内外的景致陈设,又与邯兆瑞随便聊了些汴京风物之类的闲篇,便准备适时告辞了。就在宗泽放下茶盏意欲起身时,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就顺便向邯兆瑞问了一句。

宗泽所问之事,乃是关于蔡京秘藏珍宝的传闻。

这是近日来宗泽时常挂在心里的问题。汴京的经济秩序经过努力整治虽暂时维持了平稳,但官库的财政缺口仍在不断扩大,庞大的军费开支依然捉襟见肘。找不到解决这道难题的办法,宗泽便觉得像坐在一座随时可能爆发的火山口上。朝廷拨款肯定是指望不得的,绝境求生的办法,只能是自己找米下锅。在冥思苦想了若干措施均觉无济于事之后,宗泽不由得便将他的希望,极大地寄托在了李纲提出的从地下寻宝的建议上。

宗泽认为地下藏宝之说不为虚妄,但具体线索却渺茫得很,所以起初并未留意于此。但目前实在是别无他策,这条路就不能不试着走一走了。于是他便命人开始了对有关信息的寻访搜集。

经过寻访搜集,反馈回来的说法还真不少。在众多的说法中,被渲染得最神乎其神的,就是关于前朝太宰蔡京秘藏珍宝的传闻。宗泽根据人所共知的蔡京的贪婪狡诈品性揣度,此说不可全信,亦不可全不信。而若确有其事,那宝藏的价值便绝非等闲。那样一笔巨财,就算他宗泽不用,亦应坚决寻找归国库。因而关于蔡京的藏宝之谜,便成了宗泽心目中的一个重要关注点。

从方才与邯兆瑞的闲聊中,宗泽感到这个丝绸商可谓耳目通达见多识广,不禁触动心事,就随口将这个问题提了出来。

邯兆瑞显然对这个问题感到突兀,他见问先是一怔,又若有所思地停顿了一会儿,才字斟句酌地回答,这个传闻在蔡京倒台前就有,但也就是个传说,到底是真是假,没人说得清楚。听说曾有盗贼为寻宝在若干地点开掘过,结果皆是一无所获。

宗泽问他,盗贼们都开掘过哪些去处?邯兆瑞说无非是些偏僻荒凉处,比如城南下土桥一带,城北仁王寺附近,等等。其实都是瞎猜臆度、捕风捉影。宗泽说捕风捉影也是先有个风声,那风声是从何而来呢?邯兆瑞笑道宗留守真是心细如丝,这个问题问得有理。以他看来,这件事八成是以讹传讹啦。

宗泽就问,此言怎讲,怎么便以讹传讹了?

邯兆瑞便解释道,据他所知,大约是在宣和四年时,朝廷曾下令收缴销毁过一批被禁止流通的伪劣铜钱,那事是由蔡京负责办理的。由于那批铜钱数量庞大,真正予以销毁非常费事,所以当时的所谓销毁,就是掘地深埋。为防有人再盗取那些废钱非法牟利,埋钱之事做得甚为机密。这样,此事便被蒙上了一层神秘色彩,也就引起了某些略知风声的人的种种猜测。而后人们传来传去,越传想象的成分越多,就演变成了所谓的蔡京藏宝故事。

“噢,原来还有这段缘由。”这件事宗泽还是第一次听说,他觉得此说不无道理。倘若果真如此,那么蔡京藏宝一事便是子虚乌有了。但他旋即思忖,这也只是邯兆瑞的一种猜测,而且除非亲眼所见,谁又能肯定当时掩埋的一定是废钱?于是又接着追问了一句,“当年掩埋废钱的地点,邯公可有耳闻?”

“这个确实没听说过。只听说当时戒备森严,里里外外由禁军设置了好几层警戒线。”邯兆瑞面含歉意地答道。

“嗯,打扰邯公了。”宗泽表示理解地点点头,结束了问话。尽管邯兆瑞并没提供出什么具体线索,但宗泽从他所谈到的情况中,已经受到了启发。这让宗泽满意地感到,这次回访不虚此行。

通过前后两次接触,并参考宿向荣的调查材料,宗泽对邯兆瑞这个丝绸商的总体印象不坏,认为像他这样顺从听话不逾大格者,在商人堆里就算是比较本分的了。因而此时的宗泽,丝毫没有对其言之真伪产生怀疑,更不曾想到,邯兆瑞那敦厚谦恭的外表背后,还另有一个身份——民间秘密组织天正会的核心成员之一。

再具体点说,这个邯兆瑞,就是数年前在祥符县与曾邦才结成莫逆之交,后来又被草庐翁拉进天正会的那个杂货店店主。

送走宗泽等人,邯兆瑞让马德发自去忙他的杂事,他独自踅进了内院正房的西套间。他要在这里静静地回想一下方才与宗泽的谈话,特别是涉及蔡京宝物的那番对话,检点一下其中有无纰漏。眼下天正会谋划已久的大事正处在蓄势待发的节骨眼上,出不得半点差池。那些蔡京秘藏的珍宝,更是说什么也不能让它落到宗泽手里。

从各种迹象上看,宗泽的回访是个正常举动,没有什么特殊用意。自己在各种场合中的表现亦无不妥,且显然博得了宗泽一定的好感。总之在宗泽的眼里,他邯兆瑞应当说是没有任何值得怀疑或戒备的理由。肯定了这一点,邯兆瑞便将脑筋放到了蔡京秘藏珍宝的事上。那事宗泽提得很突然,他应付得不免仓促,他得再想想他的回答是否妥帖。

在听到宗泽提出那个问题的瞬间,邯兆瑞虽是表面上声色未动,心头却禁不住一跳。原因是宗泽向他打探其事,还真是在无意间问对了人。有关蔡京藏宝秘密的线索,真正的知情人很少,而邯兆瑞恰恰就是掌握着某种线索的少数人里的一个。探明那批珍宝的下落,是他迁进汴京后配合草庐翁所做的第一件大事,也是这些年来他一直在等待着出现柳暗花明机遇的一个未遂之愿。

那件事在当年本来是可以神鬼不觉地搞定的,因为其事的关键人物夏永济,当时已在他们的监控之中。夏永济曾应邀到祥符县去为一家大户做过石碑,其家小随其在祥符县住过一段日子,他们还都曾到邯兆瑞的杂货店买过东西。夏永济未必会对邯兆瑞有什么印象,但邯兆瑞及其账房马德发,却都记得夏永济一家人的模样。正是因为这个缘由,后来草庐翁才将负责监视夏永济行踪的事交给了邯兆瑞。

按照他们的预定计划,原是欲将事情做得从容一些。却不料心狠手辣的蔡京派遣杀手甚速,逼得夏永济仓皇遁逃一去无踪,致使一桩原本是板上钉钉的事,一下子变得茫然失控。面对这个糟糕透顶的变故,邯兆瑞沮丧地以为,那批珍宝的下落,恐怕从此便成了一个无从破解的旷世之谜。但草庐翁在冷静思索之后,制定了若干补救措施,其中很重要的一条,就是让他做好准备,守株待兔。

对于草庐翁的心计,邯兆瑞是相当信服的,他能在短短数年时间里迅速发迹于汴京,就是得益于草庐翁的指点和帮助。可是在这件事上,他却没对草庐翁的谋划抱多大希望。他虽是遵嘱将该做的事都做了,却不太相信那只断线的风筝日后还有自动飘回的可能。直到前几日马德发神色诡异地告诉他,已发现并确认夏永济重现京城,他才一面不胜惊喜地额手称庆,一面对草庐翁的深谋远虑越加折服。

夏永济重现京城,意味着蔡京藏宝之谜即将浮出-水面。这条失而复得的线索极其珍贵,邯兆瑞不希望在捕捉这条线索的过程中再横生枝节。可偏偏在此时,宗泽也惦记上了那些宝物,这可有点不妙。宗泽虽然对往年旧案的来龙去脉不知就里,但这个老家伙的能耐不小,假如他真要下功夫摸查,说不定会引起多少麻烦。

这个危险必须排除。所以当邯兆瑞听得宗泽的问话后,在尽量镇定地虚与委蛇的同时,就急中生智地抛出了那个所谓的以讹传讹之说。

这样回答宗泽对不对呢?邯兆瑞反复琢磨,觉得比较得当。因为,朝廷于宣和四年销毁废钱乃确有其事,以此来转移宗泽的注意力亦最顺理成章。而且也只有采用这种偷梁换柱的办法,才能将宗泽引入歧途。看来宗泽是相信了他的话,那么就让宗泽围着那些废钱忙活去吧。邯兆瑞想到这里不由得无声地一笑,觉得自己经过这几年的耳濡目染,还真是从草庐翁身上学到了不少东西。

至于如何找到夏永济,似乎已不算是个多么难办的事。虽然他目前尚隐身于茫茫人海,虽然他的自我保护意识极强,但只要他回到汴京,那就是在劫难逃。这是草庐翁通过对其人的综合特征分析早已料就的。如果说邯兆瑞此前对草庐翁的这个推断还一直将信将疑,那么现在他已心悦诚服地将此视为必然。诚然,夏永济具有着狐狸般敏锐的嗅觉,然而恰恰是这种敏锐嗅觉,将引导着他自动上门。因为在邯兆瑞的这座宅院里,有一份诱饵,已经为夏永济准备了多年。

这份诱饵,便是夏永济正在苦苦寻觅的女儿夏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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