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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掐指算来,距蒋宗尧向钟离秀亮出底牌,已经过去了五六天。在这段时间里,蒋宗尧没再到囚室来。但钟离秀清楚,蒋宗尧不会有更多的耐心,或许在今日,或许在明天,他便会前来强逞-yin-威,到时候肯定是再无回旋余地。

几天来钟离秀绞尽脑汁,也未想出行之有效的脱身之策。欲将消息传递出去,看来是没有指望,事到临头她唯一可做的,也只能是利用蒋宗尧宣-yin-之机舍命一搏。随着时光的一天天流逝,钟离秀已越来越清晰地感受到了那个惨烈时刻的步步逼近。既然结果不可避免,她索性也就铁下心来,再也不作他想。

却是钟离秀命不该绝,就在她抱定了必死信念,准备要血溅匪巢的当口,一个绝地逢生的机遇突然不期而至。带来这个机遇者,是姚三保部的一个小头目,名唤宣孟营。能在老佛崖上巧遇此人,实乃钟离秀不幸中之大幸。

这事说起来有一段渊源。

宣孟营乃姚三保属下的一名压队,年初汴京城破时,姚三保眼见大势已去,弃城突围,命宣孟营率数十名士卒殿后。当宣孟营和弟兄们拼死掩护着大队人马杀出重围时,他身边所余者已不足十人。他带着仅存的弟兄且战且退,好不容易才摆脱-了身后追兵的死缠,却又在城东南郊野遭到另一股金军的围阻。这时的宣孟营等人已是人困马乏,个个带伤,尽管面前的那股金军是战斗力相对较弱的杂牌军,他们亦无力招架。

眼看他们就要成为金军的刀下之鬼,一彪武装突然从斜刺里杀出,打了金军一个措手不及。宣孟营等乘势奋力冲杀,方从阎罗殿门口捡回性命。这一彪武装乃王子善旗下部伍,其带队者就是钟离秀。

宣孟营对这番救命之恩非常感激,对那位一马当先冲入敌阵的巾帼头领更是敬慕不已。因之在脱险后,他特意勒马回身,问清了钟离秀的山门和名号。

此后,宣孟营带着沙场余生的几个弟兄奔波打探十余天,找到了本部人马。归队后的宣孟营,原以为姚三保会率部会合其他突围出来的禁军,等候有司长官的统一号令,然而姚三保却未做任何联络友军的努力,而是在京畿徘徊了一阵后,将队伍拉上了老佛崖。

当时宣孟营想,在一时群龙无首的情况下,为了保存实力,作为权宜之计,这样做也有道理。但金军北还后,姚三保仍无率部回归禁军建制之意,宣孟营便觉不妥了。特别是后来由于曾邦才团伙的加盟,使山寨的状况和队伍的性质,皆渐渐地发生了很大变化,便越发激起了他的反感。

宣孟营是个正直且观念正统的军人,与曾邦才一类人是南辕北辙格格不入。但是当他逐渐察觉出曾邦才一伙的心计时,姚三保已被曾邦才哄得言听计从,整个山寨实际上处于曾派势力的控制中。宣孟营知道自己人微言轻,欲以一己之力改变此状是办不到的,但他又不情愿就此沦为被人利用的流寇反贼,那么他的唯一出路,就是赶紧脱离这支队伍,另投他部去抗金建功。

作为一名压队,宣孟营大小也是个管着五六十人的头目,找个开小差的机会还不算太难。只是曾邦才控制部队的招数很多,他宣孟营自己一走了之尚可,要带走弟兄们却多有不便。若丢下那些换命的弟兄不管,甚至要使他们遭受连坐之刑,那就太不义气了。因其事尚未考虑成熟,他暂未对任何人透露此意。

就在这去留彷徨之际,他听说了蒋宗尧冒充禁军在草关镇袭击王子善部下人员之事。

宣孟营这时原无心思多管闲篇,但此事入耳却使得他不能置若罔闻,因为他从中听到了钟离秀的名字。于是他留意进行了一番打听,最后终于在酒桌上,从一个参加过那次行动的士兵口中,得知了其事的大致情况。

得知确切情况后,他无法对此事袖手旁观。一者,根据山寨的状况,他不难推断此事必是受曾邦才指使,亦不难揣测其中包藏着何等祸心。他对曾邦才一伙操作的这种下作伎俩极为愤慨。二者,钟离秀落到了蒋宗尧手上。蒋宗尧是个什么东西,宣孟营清楚得很。可以想见,钟离秀是绝不可能屈从于蒋宗尧的凌辱的,那么到头来钟离秀的命运如何,也便可想而知。

对于钟离秀的救命之恩,宣孟营深铭肺腑。更兼自从那回战场一遇,钟离秀那英武飒爽的身影,已成为宣孟营心中一道念念不忘的彩虹。如今钟离秀陷此危境,无论从道义上还是情感上,宣孟营都难以置之度外。因此,他便暂且放下了寻机脱离老佛崖之念,转而考虑起如何营救钟离秀的问题。

宣孟营想,首先应当先与钟离秀取得联系,使其心中有底,以便她采用恰当的方式与对手周旋,争取时间等待时机,做好准备配合行动。但蒋宗尧对钟离秀看管甚紧,严令看守除经其特许者,不得将任何人放进囚室。宣孟营煞费苦心地观察苦思了若干天,才窥出了其中的可乘之机。恰巧这时他得知,蒋宗尧因事出山并起码得半月方能赶回,便决定利用这段时间抓紧行事。

宣孟营窥出的可乘之机,在担任给钟离秀送饭差事的小厮身上。那小厮年纪不到二十,是个老实木讷的后生。宣孟营很不忍心在他身上做手脚,然而事出无奈,也只好阴损一回了。

这一日傍晚,那小厮像往常一样,提着食箪正沿着土路走向囚室,忽觉脚下一阵刺痛。小厮弯腰一看,竟是踩上了一块锐利的碎铁,碎铁上的一个尖角洞穿鞋底,深深地扎进了他的脚板。那小厮疼得汗如滚豆,当时就一-屁-股跌倒在地。

这时宣孟营“碰巧”与一个弟兄路过此地,他见状连忙上前将小厮扶住,看了看他的伤处,说这顽铁入脚太深,不可随意处置,让身边那弟兄背着小厮赶快去找郎中,他自己则提了食箪,替那小厮去给钟离秀送饭。那小厮不知罪魁祸首就是宣孟营,一面疼得龇牙咧嘴,一面还一个劲地谢称“有劳大哥”。

看守囚室的士兵见换了送饭者,有点奇怪,但听了宣孟营的解释后倒也并未生疑。于是宣孟营便名正言顺地进入了囚室。

既然只是个送饭的差事,宣孟营在囚室里没有理由耽搁太久。所以当他待身后厚重的房门被看守砰地关上之后,便快步走到钟离秀身边,急切地低唤了一声“秀姐”。

此刻钟离秀正坐在床板上望着屋顶出神,听得送饭人进了囚室,并未在意。通常那送饭的小厮也不多话,只是待在一边,等她吃过之后将碗筷收走便是。这时钟离秀闻听送饭人进门便唤她,转眸一瞅,才发觉来者不是往常那个小厮。而且,这个人似曾相识。

她有点迷惑地扫了宣孟营一眼,正要开口问话,宣孟营忙做了个让她低声的手势,紧接着便低语:“我叫宣孟营,年初与数名禁军弟兄被金军围困于城郊,曾蒙秀姐率部搭救,秀姐还记得吗?”

钟离秀看着宣孟营,往事在大脑中飞快地掠过:“记得。”

“好,来,你吃饭。时间有限,边吃边听我说。”宣孟营一面从食箪里取出饭菜,一面继续低语。他用尽量简洁的语言,向钟离秀表明了如下意思。一,钟离秀对他有救命之恩,现在遭遇于此,他出手相救义不容辞。二,老佛崖名义上是姚三保的山头,实则已被曾邦才控制。曾邦才在山上大量发展了一个叫天正会的帮会的会员,野心很大,估计绑架钟离秀与他们的阴谋叛乱活动有关,用心相当险恶。三,老佛崖地形复杂戒备森严很难偷渡,欲得成功脱身,必须计划周密。他一定会千方百计寻找出路,请钟离秀沉住气耐心等待,同时尽量恢复好体力。四,蒋宗尧奉命去押运一批军需物资,现已离开山寨,估计至少十五六日后才能回山。钟离秀是蒋宗尧蓄意占有之人,其他人不敢随便动她,因此在这段时间里,她的人身安全应无问题。他要力争抢在蒋宗尧回山之前,落实营救方案,并且付诸实施。

宣孟营突如其来的出现及其举动,让钟离秀一时有点发蒙,但她很快便回过味来,意识到了正在发生什么事。因此,她一面认真聆听宣孟营的低语,一面很配合地端碗进餐,同时在大脑里,对宣孟营的话迅速地做着分析判断。

待到宣孟营说完,她的分析判断亦基本上同步完成。根据直觉她感到,眼前这个年轻人的行为是真诚的。这不可能是个圈套,因为对方对她弄这种圈套根本无甚意义。确认了这一点,她的心一阵猛跳,一股暖流瞬时浸透了她的肺腑。但是她也听出,宣孟营虽是有心相救,终究力量有限,能否突破险阻,并非成竹在胸。所以她并未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幸运冲昏头脑,而是随之思索起了此机应当如何运用。

“秀姐,我的话你听清没有?”宣孟营见钟离秀没有反应,不禁有些着急,“你是信不过我吗?”

“不,孟营兄弟,我完全信得过你。”正在沉吟的钟离秀忙歉然地抬头回答,“大恩不言谢,你的这份情义,我钟离秀永生难忘。我是在想,这事要做,就得尽量做妥,免得事与愿违,反倒把你也搭上。咱们长话短说,你掂量掂量,抢在姓蒋的回山之前劫牢,你成功的把握有几成?”

“这个我说不好,”宣孟营稍顿了一下,“实话实说,这种事谁也难保万无一失,我只能尽力而为,冒险一搏。”

“这我明白。但既是动手劫牢把握不大,我的想法是这样,你看如何——”钟离秀的想法是劫牢之策可以筹划,但若无有利时机,不可贸然行动。要紧的是,须设法尽快将事情真相告知王子善。此事一旦被王子善知悉,王子善必定会亲自出面向老佛崖要人。而绑架者欲利用此事达到的阴险目的,亦将因之一并告吹。此前钟离秀一直苦于无法将消息传出,所以此刻欣得宣孟营相助,她首先想到的,就是先把这件事办了。

给王子善传信虽然也要费周折,但相对于劫牢闯关,却是容易得多。正好蒋宗尧现在不在山寨,操作此事的时间绰绰有余。王子善的势力方圆百里无人不晓,无论哪路杆子,要公然与其翻脸,都是不能不慎重考虑一下后果的。如能让老佛崖迫于压力放人,当然是最好不过。宣孟营这般思忖着,点头应道:“行,这样也好,我回去就想办法。不过这也得找个适当机会,不便操之过急。”

“是这话,欲速则不达,一切由你相机行事。”钟离秀对宣孟营的慎重态度完全赞同。

“好,就请秀姐再耐心等几天。”

说话间一顿饭的工夫差不多也就到了。待钟离秀放下饭碗,宣孟营最后向她表示,他此次所用的打入囚牢之计,可一而不可再,不知今后还能否找到其他借口再进囚室联络,但他会密切关注有关情况,无论事态有何变化,他都会不惜付出任何代价,努力救她脱险。言毕,他给钟离秀留下了一把匕首,便收拾起碗筷离开了囚室。

看着宣孟营的背影消失在门外,钟离秀一时间觉得方才之事恍然如梦。她真是做梦也想不到,在此山穷水尽之时,居然得到了这样一个峰回路转的机缘,居然遇上了宣孟营这样一个侠义汉子。一阵阵的激动心潮,这时倒比方才翻涌得更甚。不过,理智提醒她,事情未必会尽遂人愿一帆风顺,其间环节很多,变数难料,所以对此事的结果,眼下还不能过于乐观。

宣孟营进入囚室的举动是否一定没有引起旁人的怀疑,宣孟营能不能不露马脚地把消息传出,传出消息须待几日,蒋宗尧会不会提前返回山寨,这些都是问题。但更重要的问题还不是这些,而在于假定是宣孟营以最快的速度传出了消息,王子善亦立即向老佛崖发出了索人通牒,事情将会如何发展。

钟离秀静心想来,估计是存在两种可能。一种可能是,像她和宣孟营所希望的那样,老佛崖迫于王子善的压力放人赔罪;而另一种可能则是,老佛崖方面一不做;二不休,咬紧牙关死不认账,并断然将她杀掉灭口。假如是这样,把消息传给王子善,岂非不但不能化险为夷,反倒把她更快地推到了鬼头刀下了吗?情急智疏,方才只想到了前一种可能,而现在回过头来再想,老佛崖拒不认账的可能性,却是比前者要大得多。

宣孟营已经离去,欲与其再做进一步的商议已来不及。但钟离秀并没后悔。因为经过再三思考,她认为自己的主张并不为错。现实情况是,无论消息传出与否,其实她都是凶多吉少。既然如此,就不如力争主动。那样,即使她最终仍难逃一死,亦不致死得无声无息。再说,王子善也不是个头脑简单的莽夫,他在与老佛崖进行交涉时,也不会不做好制约对手的相应准备。

想透了这些,钟离秀的心情渐渐平定下来。横竖是一赌,赌输赌赢,悉凭造化吧。即使出现了最坏的情况,她自信,有宣孟营留下的匕首在身,她也绝对能死得够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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