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谋楚
壹 湛卢入楚
基础军事建设已初见成效,现在伐楚工作组的首要任务就是先打个小仗,一来可以试一试这支“海军陆战队”的身手,二来也可以试探一下对手的实力,以决定下一步的战略方针。
工作组第一副组长伍子胥找到高级顾问孙武,问:“孙顾问,你看咱们应该先从哪儿开刀呢?”
孙顾问摇头晃脑地说:“大凡行兵之法,先除内患,然后方可外征。我听说吴王僚的两个弟弟一个躲在钟吾,一个躲在徐国,此二人成天想着为他们的倒霉哥哥报仇,不可不防。我看咱们不如干脆先一举干掉他们,以绝后患!”
伍子胥拍手道:“好哇,咱哥俩想到一块去了!徐君和钟吾子都是楚王的小弟,这些年没少和吴国作对,咱们正好可以趁此机会将他们一同除去,剪灭楚王的这两个爪牙。”
说干就干,吴王阖闾立马发了两道外交照会,要徐君和钟吾子把这两个吴国叛臣引渡回来治罪。徐君和钟吾子当然不肯,偷偷将他们送到了自己的靠山楚国那里去寻求保护。楚昭王大喜:“吴国的敌人就是我们的朋友,跟着本王混吧,本王可以保护你们!”
就这样,楚王不顾群臣的反对,把两个公子安置在养邑(今河南沈丘县附近),替他们修筑城池,用来对付吴人。
既然楚国率先引燃了导火索,吴王阖闾当然不能放过这个大好机会。他立即命令孙武带着他的“海军陆战队”,砍瓜切菜般攻破钟吾、水淹徐国(注意,这是中国历史以水攻城的最早记录),钟吾子被擒,徐君逃奔楚国。楚兵救徐不及,就加修了夷城(即城父),给徐君居住。徐国可是楚国在江淮之地最强大的一个属国,早年间还曾和周王室叫过板,实力不可小觑,可见吴军现在十分强大。吴国干掉徐国,等于去掉了拦在自己和楚国之间的最大的一个障碍,其军事意义十分重大。
灭掉钟吾和徐国后,孙武并没有躺在成绩单上睡大觉。他的军队也不停歇,乘机继续扩大战果,一路势如破竹,攻破养邑,杀掩馀、烛庸二公子于楚国境内。
一时间,天下为之震动,这个孙武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这么厉害,咋从来没听说过。
吴王阖闾万万没有想到胜利竟然来得如此之快,顿时雄心万丈,想乘胜一口气攻入郢都,迅速解决战斗。孙武却反对说:“战斗很艰苦,军队应该先休整一下,现在还不是和楚国大决战的时候,大王还是再等等吧!”
伍子胥也说:“楚国虽败,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其综合国力还是比咱们要强很多,现在想一举灭掉它,恐怕没那么容易。”
阖闾郁闷地说:“那我们应该怎么办?楚国的国力它又不会自己减弱!”
伍子胥笑道:“那我们就帮它减弱好了!”
“我都快急死了,你们这些谋臣,就喜欢说话绕弯子,这又不是拍连续剧,还玩儿什么悬念?快点讲吧!”
“嘿嘿,以弱胜强,最好的办法,就是用持久战和游击战,慢慢地拖垮敌人,一点一点消耗他们的国力,此消彼长,等到我们的国力超过了楚国,那就是它灭亡的时候了!”
“持久战?游击战?这都是些个什么东东?寡人闻所未闻。”
“这也不是什么新招了,从前晋悼公跟楚国争霸,也是用的这个方法。具体来讲就是把我们的军队分为三师,轮番侵扰楚边,声东击西,以疲乏楚人的兵力。”
孙武在旁大笑道:“妙哉!如此我出一师,彼必皆出,彼出则我归。让他们疲于奔命,耗干他们的国力,最后再以大军合力进攻,给他们致命的一击。伍先生此计,正可发挥我‘海军陆战队’机动迅速的特点。高,实在是高啊!”
至此,吴军伐楚的总体战略方针已全部成形,接下来就是具体实施了。吴王阖闾采纳孙武和伍子胥的高招,三分其军,轮番袭扰楚境。吴王阖闾四年(前511年),吴又伐楚,攻下六邑与灊邑,楚兵一来,吴兵即回。阖闾六年(前509年),吴人又命舒鸠(今安徽舒城县)人引诱楚兵出来伐吴,设下计策,伪出舟师于豫章作抵抗状态,却暗里偷到巢邑(今安徽瓦埠湖南),袭破其城,并俘获了守将楚公子繁,楚在大别山以东的城邑及属国悉为吴有。至此,楚国失去了与吴军对峙的缓冲地带,又连年被吴军袭扰,疲于奔命,导致诸侯离心,盗贼蜂起,内外动荡,百姓苦不堪言。
却说楚昭王被吴国人弄得精神衰弱,睡觉都不安生。一日起床,昭王却发现床头多了一柄寒光四射的宝剑,心里有点发毛,忙召相剑大师风胡子入宫询问究竟。风胡子接过宝剑,脸色顿时变了。我们都知道青铜剑是青色的,可是这把青铜宝剑竟然通体墨色,湛黑的刃口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出阴冷的光芒,散发出令人窒息的死亡气息。
风胡子大惊,忙问:“大王是怎么得到这把宝剑的?”
“寡人也在莫名其妙呢,今天早上我一醒来就在床边发现了这把宝剑,听说你相剑本事一流,你可认识此剑?”
“当然认识,此剑名为湛卢……”不知道是因为兴奋,还是因为恐惧,风胡子说着说着竟不可遏止地打起摆子来。
昭王似乎没有发现风胡子的异样,又问:“哦,既然认识,那你可知此剑的来历?”
“数十年前,越国铸剑大师欧冶子在湛卢山(位于今福建北部松溪县)为越王允常铸了五把名剑。越王将其中的三把献给了吴国,一把叫‘鱼肠’,也就是吴王阖闾刺杀王僚的那把不祥之剑;一把叫‘盘郢’,又名‘豪曹’,此剑虽属名剑,但色彩不匀,金属搭配不当,所以算不上宝剑,对活着的人无益,所以后来阖闾用它陪葬自己的女儿;最后一把叫‘湛卢’,乃是五剑之首,欧冶子毕生巅峰之作,也就是大王手上的这件宝物了。”
“原来此剑竟有如此惊人的来历,但它怎么会离开吴国出现在寡人的宫里呢?”
风胡子心里其实很清楚,吴剑入楚,此乃大凶之兆,预示着吴国的军队将要攻入郢都,楚国就要亡了。可是他明白自己千万不能这么说,否则小命堪忧。于是他编了个瞎话忽悠昭王说:“恭喜大王,臣听说此剑乃五金之英,太阳之精,寄气托灵,出之有神,服之有威,可以折冲拒敌。但是如果拥有它的君主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情,湛卢剑就会立即出鞘,离开这个无道之君,皈依有道之君。吴王阖闾弑君自立,又坑杀万人以葬其女,真乃无道之极,所以湛卢剑弃暗投明,来到了楚国。这说明大王真乃有道之君,英明神武,寿与天齐,克敌制胜,泽被苍生,千秋万代……”
昭王听了风胡子的奉承,十分受用,赏了他一大笔钱,从此对湛卢剑爱不释手,随身佩戴,当成至宝,宣示国人,以为天瑞。
因为风胡子这段精彩的马屁,湛卢剑后来被冠上了“正义之剑”的美名,说它明辨善恶,舍邪近正,择主而从,不与恶势力同流合污,拥有儒家正直士大夫的高风亮节。其实这把湛卢剑黑不溜秋,满身邪气,实际乃天下间第一不祥之物也。它的拥有者吴王阖闾和楚昭王后来都没得到什么好下场。千年后,湛卢剑辗转依次流传到了西晋名将周处和宋朝抗金英雄岳飞的手里,后周处遭小人暗害,岳飞更是千古奇冤。就连大英雄周处和岳飞也没得到什么好结局,此剑的确不祥。
吴王阖闾听说自己的爱剑跑到了楚昭王的手里,大怒:“这一定是楚王小贼收买我的侍从,偷跑了寡人的宝剑,气死我了!”
阖闾很生气,不由分说杀死了身边十几个侍从,命孙武、伍子胥、伯嚭等人率军攻打楚国,又派人通知越王跟他一起出兵。越王允常不肯配合,阖闾怒,不顾孙武的劝告,执意拉开两条战线,又跑去攻打越国,败越兵于檇里(今浙江嘉兴),大掠而还。
阖闾这么做也是无奈,越在吴东南,与姑苏隔江(钱塘江)相望,不先搞定越国,伐楚行动必有后顾之忧。
就这样,吴国和越国算是结下仇了(其实在此之前,就已经结下仇了,大家还记得吗?早年间吴王余祭便是被越国的俘虏所杀),后来吴越两国数十年杀戮,纠缠不休,仇恨越结越深,冤冤相报,死伤无数,当然,这是后话。
贰 攻楚联合战线
就这样,吴国每年揍楚国几次,打得楚国哭爹叫娘,苦不堪言。阖闾和伍子胥明白,给楚国最后一击的时间就快要到了,现在他们最缺的,是一个绝好的时机,一根最完美的导火索。
这个绝好的时机,很快就出现了。
原来自从楚昭王得了湛卢剑,得意之极,便通知各属国前来祝贺,顺便借机收礼。唐成公和蔡昭侯身为楚国的忠实小弟,当然不能弱于人后,带了一大堆宝贝前来拍马屁。
蔡昭侯是个土财主,比较有钱,他带来了一双羊脂白玉佩,两副银貂鼠裘,并各将其中一件献给了楚昭王,自己则留着另一套。
楚令尹囊瓦看着很眼红,他也想要这么一件貂皮大衣,穿在身上多拉风啊,你蔡侯朝贺完了就要回去,留着那衣服有啥用,不如给了我,让我和大王同穿情侣装,一对璧人,笑傲朝堂,岂不是一段千古佳话?
于是囊瓦找到蔡侯,直接说:“你那衣服和玉佩正好都是一对,干吗光给大王,不给我?厚此薄彼,不好吧!”
蔡侯不舍得给,也不愿给,他想:楚王才是我的老大,你算个什么东西,给你,哼,别糟蹋了我的宝贝!
囊瓦自讨了个没趣,十分郁闷,于是他又接着去找唐成公索贿,希望这个家伙会稍微识相一些。
原来唐成公也有宝贝,乃是两匹宝马,名为“肃霜”。他带着这两匹高头大马在楚国大街上往来驰骋,当真是威风凛凛,帅气逼人。“肃霜”其实是一种大雁的名字,其羽如练之白,高首而长颈,马之形色似之,故以为名。
贪财鬼囊瓦看着这两匹比大雁还漂亮的宝马,眼睛又红了。他找到唐侯,说:“你的马又快又稳,天下少有,一定是国外进口的吧……”
“你想要吗?”
“是啊……”
“我偏不给你!”
“什么?”囊瓦气坏了,这两个小气鬼,如此不给我面子,你们等着,我要让你们好看!
囊瓦气呼呼地离开国宾馆,找到楚昭王,说:“大王你知道吗?其实唐侯和蔡侯都不是好东西,他们暗地里私通吴国,想对我国不利呢!”
昭王大惊,连忙派人将蔡昭侯和唐成公这两个倒霉鬼软禁起来,不放他们回去,一扣就是三年。
这真是“阎王好与,小鬼难缠”。看来囊瓦虽然杀掉了费无忌,却得到费老师的真传,而且贪得无厌,更胜费老师。唐侯和蔡侯惹谁不行,偏偏要惹这个贪财鬼。这不,吃大亏了吧!楚国的小人真是前仆后继,还薪火代代相传。
唐成公被扣在楚国回不来,唐国人可煎熬了。国不可一日无君,何况是三年哟!他们商议了半天,决定劝唐侯服软,把宝贝马交了算了。可是唐成公此人是个硬骨头加木鱼脑袋,怎么都不肯,还说:“此马稀世之宝,寡人惜之,且不肯献于楚王,何况令尹乎!别再劝了,寡人宁死也不交马!哼,大不了就在楚国安家落户了,要我向囊瓦那个小人低头,门儿都没有!”
唐国人一看没辙,无奈之下只好灌醉了唐侯的马夫,将二马偷了出来,献于囊瓦,说:“我们主公听说令尹您德高望重,是个大好人,所以命我等献上良马,以备驱驰之用,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囊瓦大喜,笑纳了这两个觊觎已久的宝贝,找到楚昭王说:“查清楚了,原来唐侯是个好人来的,大王放了他吧!”
楚昭王纳闷,说抓也是你,说放也是你,你到底在搞什么鬼啊!
纳闷归纳闷,昭王最终还是把唐成公给放了。此时楚国的大权还把持在令尹囊瓦的手里。其实令尹制度一直都是楚国的一个大问题。令尹的权力太大,有时甚至还严重地威胁到了王权,所以楚王和令尹的政治斗争在楚国历史上屡见不鲜。一代霸主楚庄王就曾经除掉过阴谋造反的令尹斗越椒,楚灵王就是在令尹的位子上杀掉自己的侄子郏敖(没有谥号的楚国国君称“敖”)而当上楚王的。
蔡侯听说唐侯服软了,知道自己再强撑着也没用,只好交出玉佩和皮裘,总算是把自己也给赎了出来。可是他心里不服气啊,怎么说自己也是一国领导人,居然遭受了如此奇耻大辱,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出了郢都后,蔡侯越想越不是滋味,将一块白璧投入滔滔的汉水之中,立誓说:“寡人若不能伐楚而再南渡者,有如此璧!”
蔡侯明白凭自己的实力根本不是楚国的对手,于是他派人去中原盟主晋国那里诉苦,并以自己的宝贝儿子公子元作为人质,请求晋老大帮忙一起对付楚国。晋国的君主晋定公身为国际警察,当然不能坐视不理,遂联合十八国诸侯(吴国没有去凑热闹)及周王室的钦差大臣刘文公毕集于召陵(今河南省漯河市),共同商讨对付楚国。
作为主盟人的晋军,其一把手是士鞅,二把手是荀寅,士鞅也还算是个沉稳持重的晋国老臣,偏偏这荀寅和囊瓦一样是个贪财无德的小人(天下乌鸦一般黑),他觉得自己帮蔡侯打抱不平,可不能白干,于是找到蔡侯说:“吾等千里兴师,那可都是为了你呀!你看你是不是也得意思意思?”
“意思意思?大人你说得是什么意思,我怎么不懂你的啊!”
“哎呀,就是意思意思嘛?我说的如此有意思,你怎么会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呢?”
“哦……我明白是什么意思了,对不起,我不能意思意思,从前楚国令尹就要我意思意思,我没有意思意思,所以才让你们帮我不要意思意思,现在你怎么也要我意思意思呀!这就太没有意思了!”
荀寅一听,气坏了,恰好这时候突然天降暴雨,数日不停,很多士兵都患上了疟疾。于是荀寅找到士鞅,说:“现在天气不好,不是打仗的时候,再说北边还有一个鲜虞(白狄的一支,即战国时代中山国的前身)成日里跟我们作对,况且楚国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我看咱们还是回去吧,为了一个蔡侯冒险,不值得。”
士鞅一听,也是这么个理儿,于是托言雨水不利,难以进兵,单方面退兵了。各路诸侯见老大都走了,自己再待在召陵也没啥意思,便一个个如鸟兽散,各回本国,蔡侯拦都拦不住。
会盟,本来应该是诸侯间最为重要也最为严肃的一个外交活动。在会盟之前,召集人必须先选定会盟的时间和地点,要详细通知有关国家。诸侯们到达会盟地点后,要在会盟中凿地为坎,挖成洞穴,然后把牛、羊、马等牺牲的左耳割下来放在盘里盛好,并将牲血用敦盛起来。会盟的时候,先要宣读盟约以祷告神灵,然后由参加会盟的人逐一歃血,然后把盟约的正本放在牺牲上面一起埋入坎中。盟约的副本则由参加会盟的诸侯带回本国。而召陵这次如此庄严神圣的外交活动,竟然什么也没谈成就如一场闹剧般搞笑收场。此时此刻,召陵寂寥,人去楼空,梧桐夜雨,寒蝉凄切,活动发起人蔡侯的郁闷、尴尬、失望之情可想而知:楚国人欺负我,晋国人欺骗我,各路诸侯又都抛弃了我,我的命可真苦啊!
事已至此,蔡侯只好带着满腔的悲愤往回走,路经沈国(今河南平舆县)时,想起沈子嘉没有依约参加召陵的盟会,便把火全撒在沈国的头上,他二话不说直接攻了过去。可怜的沈国,就这么做了蔡侯的出气筒,国破君死,从此,世界上又少了一个小国家。
这下子蔡国可捅了马蜂窝了。沈国一向是楚国最忠实的小弟,要什么就给什么,可不像唐国蔡国那么不识相。所以囊瓦一听说自己这棵摇钱树居然被蔡侯连根给拔了,大怒,立刻兴师伐蔡,将蔡城团团围住,日夜攻打不停。
蔡侯这下子慌了,打吧,自己肯定打不过人家,投降吧,囊瓦肯定不会放过自己,咋办,咋办呢?
在这个危急时刻,蔡国的老臣公孙归姓发言了:“晋国现在是靠不住了,依臣看咱们不如联合唐国一起投靠吴国,吴楚世仇,正和咱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再说普天之下,也只有吴国,敢和楚国面对面地干了!”
蔡侯抱着脑袋想了一会儿,觉得如今之计,也只能这么办了,于是他派公孙归姓约会唐侯,共投吴国借兵。为了示诚意表决心,蔡侯还派出了自己另一个宝贝儿子公子乾去吴国作人质。伍子胥大喜:哈哈,楚国的末日到啦,父亲,我终于可以为您报仇了。
“大王,您不是一直说什么时候可以攻入郢都吗?现在时候到了!”伍子胥对阖闾说。
“哦?此话怎讲?”
“唐蔡两国现在愿意帮助我们一起攻打楚国,这还不是大好机会?”
“嗯,有道理。孙卿家,你怎么看?”
孙武笑:“楚所以难攻者,就是因为属国众多,咱们很难一路攻到他的老家去。而今楚令尹囊瓦贪财无德,唐国和蔡国等属国都怨恨他。诸侯离心,楚势孤矣。此时不灭楚,更待何时?”
这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唐、蔡两国虽是蕞尔小国,但位居楚国的北部侧背,战略地位相当重要。蔡国在今河南新蔡,唐国在今河南省南阳市唐河县。吴国通过和它们结盟,正可以实施其“避开楚国正面,进行战略迂回,大举突袭,直捣腹心”的作战计划。所以孙武和伍子胥都认为,这次真的是天赐良机,放弃了以后一定会后悔死。
阖闾大悦,遂御驾亲征,率吴军三万“海军陆战队”,从水路绕过楚国在江淮一带的重兵,迂回到河南的蔡国,与唐蔡联军会合。囊瓦见吴兵势大,解围而走,又恐吴兵直渡汉水,方才屯扎,连发电报至郢都告急。
叁 千里突袭
至此,吴、蔡、唐三国攻楚统一战线正式达成,联军厉兵秣马,浩浩荡荡,溯淮水继续西进。进抵淮汭(今河南潢川,一说今安徽凤台)后,孙武突然决定舍舟登陆,由向西改为向南。这下子就连自以为军事专家的伍子胥都搞不清孙武的战略意图了,问:“咱们吴军水战天下第一,应该继续西进至汉水,然后沿汉水南下,直捣郢都才对,为啥要突然舍舟登陆,与楚军在陆地上较量呢,这不是以己之短攻敌之长吗?”
为了把这场战争解释得更清楚,我们有必要把楚国的地理形势讲一下。楚国在长江以北共有两条大河,一条是淮水,一条是汉水。淮水是东西走向,在楚国的北部边境;汉水是南北走向,向南注入长江,将楚国的领土劈为左右两半;而楚国都城郢都就在淮水的南岸,汉水的东岸。吴军的本来计划应该是沿淮水西进至淮汉交汇处然后沿汉水向南直捣郢都,这是所有正常的军事家都会选择的路线。而楚国人也是这么判断的,所以他们在淮水汉水交接处布下了重兵,准备在这里和吴军决一死战。可是孙武是什么人,那可是个军事鬼才,当天下人都认为吴军会走水路的时候,他却偏偏选择了陆路。
对此,孙武跟伍子胥是这么解释的:“兵贵神速,楚国地大兵多,久战对我方不利。如果我们西行逆流走水路的话,速度必然放慢,从而拖延战机,给楚军以喘息的机会,到时候楚军有了防备,我军必会陷入到苦战之中,进退不得!所以我们必须速战速决,出其不意,攻其无备,从陆路往南直插其纵深,打他个措手不及!”
“高,实在是高,孙大哥你用兵如神,小弟服了!”伍子胥拜服说。
就这样,吴国的“海军陆战队”进行了“诺曼底登陆”行动,在淮汭舍舟上岸,并以三千五百名跑得最快的精锐士卒为“海豹突击队”,身穿轻甲,手执短剑,迅速通过楚国北部大隧、冥阨、直辕三关险隘(今河南信阳),由于楚国根本没有想到吴军会走这条路,所以这三个险要无比的关隘这时候全变成了摆设,任由吴军如入无人之境般冲了进来。
孙武的战略奏效了,他的这支“迅速反应部队”速度真是快得惊人,等到楚军回过神来,他们已经南行越过大别山,再从豫章折向西直抵汉水东岸,离楚国都郢都不过百里。
孙武不愧为世界上数一数二的军事天才,他竟然早在两千年前的春秋时代就掌握了在二战时期曾大出风头的“大纵深作战理论”,也就是以快速反应部队迅速压至敌方整个防御纵深,在选定方向上突破其战术地幅。一旦在敌人的防御中撕开了一个突破口,负责扩张战果的梯队就应该迅速进入突破口,迅速将战术胜利发展为战役胜利。孙武的这三千五百名精锐前锋不正是“大纵深作战理论”的快速反应突击队,而跟在后面的两万六千五百名吴军不正是这个理论中负责扩张战果的后续梯队吗?
天才,真是一个天才。楚国一百多年内竟碰上了两个军事天才,一个是晋国的先轸,另一个是吴国的孙武,真是命苦啊。
当吴军像幽灵一般突然出现在汉水东岸的时候,楚昭王这才慌了手脚,急派令尹囊瓦和左司马沈尹戌,倾全国二十万兵力,赶至汉水西岸,自小别山至大别山一带摆下阵势,与吴军对峙。
遥望对岸,伍子胥忍不住潸然泪下,十六年了,自己离开楚国已经十六年了。这十六年来,他含冤受屈忍辱偷生,付出了十几年满头白发的青春岁月,为的就是这一刻。
君子报仇,十六年不晚。自己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了这一天。这一战,无论如何,都不能输!
此时此刻,汉水两岸阴云密布,这场纠结了无数仇恨与决定吴楚两国命运的生死之战,这场春秋时期规模最大的阵地战,终于就要开始了。
在厮杀来临之前,请各位看客先喝上一杯香茶,让我先来介绍一下双方主要阵容:
楚方:
统帅:令尹囊瓦
副帅:左司马沈尹戌
随军将领:武城黑
先锋:史皇
后军:射
总兵力:近二十万
吴方:
统帅:吴王阖闾
副帅:伍子胥、伯
参谋长:孙武
随军将领:专毅(专诸之子)
先锋:夫概(阖闾胞弟)
督粮官:公子山(阖闾次子)
后军:蔡侯、唐侯
总兵力:吴军三万,蔡唐联军约三万,总计六万,号称十万。
总的看来,楚军兵力占明显优势,共有二十万之多,而且都是楚军主力,而吴军只有六万,还有三万是蔡唐乌合之众。还是那句话,兵在精不在多。吴国三万“海军陆战队”乃是吴军精锐中的精锐,再加上参谋长孙武乃是天下第一的军事奇才,副帅伍子胥又是可怕的战神“白发魔男”,这一仗鹿死谁手,还难说得很呢!
肆 致命的失误
吴军方面决策层的能力,大家都很熟悉了,至于楚军方面的几个头头,除了囊瓦是个只会要钱的草包外,武城黑和史皇两个也都是正宗的活宝,这里面也就副帅沈尹戌有点能力,这几年来楚国对吴少数的几场胜利,都是他的杰作。而对于目前的战局,沈尹戌对囊瓦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吴军虽然进兵神速,但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就是战线太过深入,给养难继,万一后路被截,必有全军覆没的危险。所以他建议由囊瓦率楚军主力沿汉水西岸正面设防,牵制吴军不得西渡。而他本人则率部分兵力北上息邑方城(今河南方城),召集那里的楚军(息邑是楚国北部军事重镇,布有重兵),迂回到吴军的侧背,用火焚毁其留在淮汭的战船,再用木石阻塞吴军已然跃过的北方大隧、直辕、冥阨三关,从而切断吴军的归路和给养线,让这支吴军变成孤立无援的死军,然后再与囊瓦主力实施前后夹击,一举将其歼灭。关门打狗,沈尹戌这一招可真是够毒的,我很想知道,如果他真的得手,孙武这个军事天才将会如何应对。可惜,囊瓦后来没有听沈尹戌的话,否则,将遇良才,这一战必会更加精彩!
囊瓦大喜:“高,实在是高!司马此计大妙,嘿嘿,我看这次吴国君臣,就别想活着回去啦!”
就这样,沈尹戌带着自己的部队,按原定计划北上了,可是没等他走远,囊瓦老夫子又变卦了,这一切都源自武城黑和史皇这两个活宝的馊主意。
武城黑说:“不对劲啊,司马叫我们等,可是我军用的都是皮革蒙的战车,现在天降大雨,时间一长可不都泡坏了,吴军不过三万,小菜一碟,何须如此大费周章,我看咱们不如速战速决,冲过去先干它一票再说!”
如果说活宝一号武城黑只是有点自信过头了的话,活宝二号史皇就完全是个搬弄是非的小人了,他说:“小黑说得没错,而且令尹大人您别忘了,司马在楚国的粉丝可比您多,如果真被他成功毁掉了吴国的船只,堵塞了关口,那么破吴的功劳,就是他一个人的了。如此一来,您不但啥也没捞着,还会被人说闲话,说您虽然打赢了,却是靠他老沈的计谋,令尹您的权位就不保了。”
囊瓦一听,心思便开始活动了:没错啊,我身为楚国执政,怎么能被下属抢了风头呢?这叫我以后还怎么在楚国混哪!我能把头功和执政的位置让给他老沈吗,我不能。
于是,在虚荣心与自信心高度膨胀的刺激下,囊瓦做了他一生中最错误的一个决定:命令楚军主力全部渡过汉水,沿大别山小别山一带向吴军发起总攻,要赶在沈尹戌完成迂回包抄行动前,一口吃掉吴军,独自享受成功后的鲜花与掌声。
可是囊瓦想得太美了,等待在汉水对岸的,并不是什么鲜花和掌声,而是孙武送给他的一顿棍棒大餐。
孙武的计策很简单,你囊瓦不是急于求胜吗,那我就往后撤,退至大别山和小别山的群山峻岭之中,利用丘陵、山地的有利地形,发挥吴军步兵多、机动灵活的特点,抑制楚军兵车多、利于平原作战的特长,在运动战中逐渐消耗楚军的兵力和士气,然后寻找机会,一举击败不可一世的楚军。
囊瓦这个草包一见吴军后撤,大喜过望,还以为吴国人怕了自己,遂命令三军全面出击,在后直追。孙武见楚军已然中计,遂命先锋夫概率领他的秘密武器“木棒军”,给囊瓦一点厉害看看。
“木棒军”,名字不雅,却是吴军中王牌主力。这些人都是孙武在三万姑苏子弟中精心挑选出来的三百名大力士,他们天生神力,在高强度的训练下练成了身披重甲还能挥动五米长、碗口粗木棒的能力,杀伤力极为惊人。
三百名大力士是百里挑一,他们的头头夫概更是万夫莫当的猛将,论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他或许比不上孙武,但是论武功,论冲锋陷阵,他夫概说自己第二,吴国没有人敢说自己第一,就算是白发魔男伍子胥,恐怕也要低头认输,自愧不如。他带着这群“斯巴达三百勇士”,冲进史皇的先头部队之中,一遇楚兵,就没头没脑地打将过去,楚国的战车兵虽然装备精良,素质一流,但哪里见过如此阵势,被吴兵乱打一阵,史皇大败而走。
囊瓦虽然败了头阵,但仍自信满满,史皇的先头部队并不是楚军的主力,局部的失利不能说明任何问题,它吴军不过才三万人,就算加上唐蔡的一群垃圾,满打满算不过六万,而自己的兵力则数倍于敌人,只要全线压上跟它硬碰硬,没有道理会输的。
所以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寻找吴军主力,毕全功于一役,干掉它的指挥系统,那就一切OK了。
囊瓦错了,他错就错在没有意识到吴军的强大与阖闾的必胜决心。他满以为这次吴军还是和以前一样打完了就跑,跟他玩游击战,没捞着什么便宜就会退回吴国去。他觉得只要给对方一点厉害看看,把他们打跑,就可以像平常一样舒舒服服回家睡觉了,大王还会赏赐几千两黄金、几座府第、几个美女……所以他只想着快快地找到敌人,解决他们,因此忽视了吴军的真正意图。
阖闾和伍子胥是拼了老命来的,不打到郢都,他们绝对不会回去。
接下来囊瓦的大军又和吴军在大别山至小别山之间打了两仗,都没有占着什么便宜,还损失了几千兵马,囊瓦泄气了。于是他拉着自己的小兄弟史皇,郁闷地说:“吴军狡猾得很,不好对付啊,我看咱们不如弃寨逃归,召集齐弟兄再来接着打。”
史皇虽是个活宝,却也算是一条汉子,他对囊瓦的胆小行为很是不屑,说:“国家太平时,你争着执政,现在作战不利,你就想逃跑,万一吴军乘势攻入国都,你逃到哪里去都是一个死。我们现在不过是偶尔的失利,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没了几千兵马,咱们还一样比吴国人多多了,如今你只有与吴军拼死一战,才可以洗脱之前的罪过。”
其实史皇也错了。楚军的战斗减员虽然不大,但这些天来他们一场胜仗都没打过,士气低落到了极点。士兵们开始怀疑,这个貌似信心满满却无能之极的老大,到底能不能给他们带来一场胜利。
对于战争而言,士气的损伤往往比战斗的减员还要可怕,可惜,徒有勇气的史皇不懂得这一点,而大草包囊瓦就更不明白这个道理了。囊瓦听了史皇的一番话后,其可笑的自信心又莫名其妙地膨胀起来:没错,我囊瓦坐拥二十万赌本,现在只不过输了几千块钱,怎么能就这么泄气不玩儿了呢?有赌不算输,不行,我要接着赌,我要翻本,把输掉的钱全部赢回来!
正在草包囊瓦低头意淫不止的时候,前方传来了两个好消息,让他一下子欢跳了起来。
一、楚昭王得知前方战事不利,又给他派了一万援兵来,虽然主帅是一向跟他不和的薳射,但赌本一下子增加了不少,对他而言不能不说是一件大好事。
二、吴军主力突然停止了后撤,在柏举(今湖北麻城)摆下了阵势,似乎要跟自己梭哈了。
太好了,老鼠终于不跑了,这真是自己翻本的大好机会,兄弟们,磨好你们的尖爪利牙,准备好好地大块朵颐吧!
伍 吴楚决战
孙武为什么突然不再跟囊瓦玩这场猫抓老鼠的好戏了呢?因为他知道,几天来这只蠢猫已经被自己完全给拖垮啦,现在不玩死它,更待何时?就让你们这些傻猫瞧瞧史前巨鼠的威力吧!
公元前506年11月18日,一个寒冷的清晨,柏举山区大雾弥漫,吴楚两军面对面地摆开了阵势,微曦的晨光中,飘扬的旌旗和闪亮的盔甲一眼望不到尽头,几十万人的战场上竟然一片寂然,只有偶尔几声马嘶打破清晨的宁静,肃杀的气氛压得所有人喘不过气来。这场纠结了好久的猫鼠决斗终于就要鸣锣开战了!
这时吴国最凶猛的一只老鼠夫概找到鼠王阖闾,说:“楚帅囊瓦贪而不仁,刻薄寡恩,他的部下都没有为他效死的决心,再加上楚军连败,士气低落,我军若先发制人,主动出击,楚军一定溃逃,届时大王再以大军追击,必能大获全胜。”
阖闾沉吟道:“不行!楚军虽连败,但其兵力毕竟数倍于我军,而且今天大雾弥漫,并非交战的大好时机,你这样做太冒险了,不如先采取守势,站稳脚跟,改天再和他们拼命!”
夫概无奈,只好退了出来,但他左思右想,觉得不应放弃这个胜敌的良机,于是决定豁出去,将自己五千部曲扯上,朝楚二十万大军直接攻了过去。
区区五千兵就敢冲敌二十万,夫概果然不愧为吴军第一猛将!
和夫概上次用的三百重甲木棒军不同,夫概的这五千精兵,都是一色的轻甲剑兵,他们所使用武器俱是吴王阖闾费尽心血打造的“扁诸”利剑,削金如泥,吹风断发,最适合短兵相接近身肉搏,简直将步战的精髓,发挥到了极致。
“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一支军队的战斗力往往取决于它主帅的性格,囊瓦贪生怕死,带出的兵自然都是些窝囊废;夫概勇猛无敌,带出的兵自然都悍不畏死,一个个似虎入羊群,左右冲杀,如入无人之境。
而囊瓦万万没有想到吴军这么快就发起了冲锋,再加上大雾弥漫,一时间也不知道对方到底有多少兵马,一下子慌了。适逢清晨,很多楚军还没来得及吃饭,就匆匆地投入了战斗,好死不死又遇上了这一群不怕死的疯子,结果很快就乱了阵脚,溃不成军。
夫概就像一个顶尖篮球后卫,一点儿假动作不做,光速突破篮下,直接在内线扣篮得分了。
这真是一场变态的战争,兵力的多寡在这个时候似乎起不了任何作用。在夫概这个狂人如惊涛骇浪般的攻击下,囊瓦的指挥系统轰然崩溃,他引以为傲的“装甲车”部队,在柏举这块典型的丘陵地带根本发挥不了任何优势,甚至没来得及冲锋就被吴国的步兵团团围住,无数手握长戈的楚车兵还没弄清怎么回事儿就被莫名其妙地砍掉了脑袋,飞溅的鲜血飘扬在漫天的浓雾之中,柏举的天空一片绯红。
孙武默默地欣赏着夫概这个暴力美学大师所表演的精彩动作,脸庞却出乎寻常的平静。
——楚国完了!
他深吸一口气,轻轻挥舞了一下手中的令旗,顿时,雷鸣般的鼓声响起,三万吴军齐声呐喊,对楚军发起了最后的总攻。
吴军主力全部压上来了,他们的脸庞清晰可见,每个人的眼神,就像三天没吃饭的饿鬼盯着一头烤猪。
二十万楚军顿时变成了一头被猎人围捕的野猪,为了避免再变成“烤猪”,他们纷纷丢盔弃甲,亡命奔逃,只留下堆积如山的尸体和漂浮在漫溢血海之中的武器辎重,稍稍延迟了吴军冲锋的脚步。
吴王阖闾霸业的祭台上,又多了数万楚军将士的亡魂。
没有想到,一次无组织无纪律的军事行动竟然收得如此奇效。谁能想到,吴人不按牌理出牌,敢用五千兵去冲击楚二十万大军?囊瓦的输就输在胆小。赌博千万不能怕输,一怕输就完了,而夫概的胆子就很大,大得让人目瞪口呆。
彪悍的人生,从来不需要解释。
陆 追袭
听着吴军如山呼海啸般的杀声,囊瓦面如死灰,他看了看身旁同样面色惨白的史皇和武城黑,又看了看四周楚军战士恐惧而绝望的眼神,长叹一口气,道:“看来我这二十万赌本全都要赔光了,没戏唱,撤吧!”说完脱掉帅袍,光溜溜地跳下战车,混在溃败的楚军之中,慌忙逃窜。
囊瓦跑了几步,发现史皇他们没有跟上来,回头叫道:“你们傻啊,还不快跑!”
史皇顿了顿足,一咬牙,叫道:“要跑你跑!我不走,他娘的,我跟他们拼了!”说着驾着囊瓦的战车,疯了一般朝吴军冲了过去。
囊瓦摇了摇头,心想:果然是个傻子,不管你了,逃命要紧,有你挡住吴军,我逃得还更轻松些!
结果,史皇和武城黑带着囊瓦的亲兵力战而死,这两个活宝尽管破坏了沈尹戌的大计,造成了这场战争的失败,但他们没有像囊瓦一样贪生怕死,还算是两条好汉!而囊瓦则因此赢得了宝贵的时间,亡命郑国,从此楚国的死活,与他再无半点关系。
唉,囊瓦这个小人,真是比费无忌还要不堪。费无忌人品不行,至少还有些小聪明,而这个囊瓦,不但贪财、自私、没主见,而且狭隘、无能、贪生怕死,人类的劣根性几乎全给他占光了。楚国用这么一个误国误民的小人当令尹,别说二十万楚军,就算再多个几倍,恐怕也难以逃脱败亡的结局。
现在局势反转过来了,而今吴军是猫,楚军是老鼠,没有了指挥系统的楚国溃军如同逃荒的难民一般,纷纷朝清发河(涢水支流,在今湖北安陆县)方向奔涌而去,好在这时后军的薳射迎了上来,暂时控制住局面,收集船只,准备渡江。
吴军尾追而至,正欲上前奋击,夫概这位猛将兄突然一反常态,说:“困兽犹斗,况人乎,若逼之太急,他们一定跟我们拼命,为了减少伤亡,我建议咱们不如暂且驻兵,让一部分人先渡过去,如此一来,后面的羡慕前面的,他们就没有斗志啦,那时候咱们再上,就跟关门捉贼一样容易。”
看来这个夫概并不完全是个勇夫,打起仗来粗中有细,颇有章法。
于是吴军停兵不再追赶,他们就像好不容易抓到一只老鼠的猫一样,放在手中玩来弄去,就是不舍得吃掉。
薳射见吴兵没有追来,心里还在暗喜:难道吴国人要学当年我们楚庄王打晋国一样,一战攻成后不赶尽杀绝,还想着跟我们楚国讲和?想得真美!
于是他忙下令三军五鼓饱食,一齐渡江。却不料刚刚渡兵十分之三,夫概突然一声虎吼:“冲啊,把楚国人当饺子一锅煮了!”
三万吴军呐喊着直扑渡口,还没上船的楚军吓得魂飞魄散,纷纷争先恐后地跳上船去,船夫们害怕吴军追上来,没等船满就赶快划走,留下一大堆命苦的楚军在岸上哭爹叫娘。吴军乘乱在后掩杀,掠取旗鼓戈甲无数,数万没渡过河的楚军再无半点斗志,结果全部投降。
虽然吴军取得了空前的大胜利,但他们并不会就此罢休,稍作休整后阖闾又命军士搜集船只,渡过江去继续追击楚军残部,争取更大规模的胜利。
现在薳射唯一的想法,就是逃命。他带着几万残兵败将,好不容易逃至雍澨(汉水支流,今湖北京山西南),总算是甩开了吴军一段距离。士兵们饥乏交加,再也跑不动了,只好停了下来,埋锅做饭。
饭方熟,刚想吃,没想到那些挨千刀的吴军又追了上来,薳射连叹命苦,只好带着大家饿着肚子接着跑。吴军刚好也还没来得及吃午饭,遂停下来享受了一顿楚军留给他们的大餐,然后打着饱嗝接着追。
吃了人家的东西还要追杀人家,忒没良心!
这下楚军惨了,饭没吃着,更加是跑不快,结果没两下又被吴军给追了上来,楚兵自相践踏,死者更多,最后就连主将薳射的车也被乱军给掀翻了。夫概赶将上来,一戟下去,薳射顿时香销玉殒,做了个可怜的饿死鬼。
薳射的儿子薳延眼看着老爸惨死,心中悲痛万分,只好带着楚军奋力突围,正在绝望之际,突然听到东北角喊声大震:“不要慌,我们来救你啦!”
原来这时沈尹戌的援兵到了。老沈原先不是带着一批楚军想绕到吴军侧背想跟囊瓦的主力前后夹击的吗,可是还没等他成功,就听说囊瓦打了败仗,无奈之下只好挥军回救,恰好赶上了这最后一场戏。
薳延这边一听说老沈到了,士气大振,忙坚守阵地,以待援兵。
老沈这个时候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他带着部下万人,浩浩荡荡分三路杀了过来。夫概的前锋部队一路连胜,根本没有遇到过什么抵抗,这会儿突然碰到不要命的老沈,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大败而走。沈尹戌乘机大杀一阵,吴兵死伤千余人。
夫概碰了个硬钉子,灰头土脸地跑回去跟阖闾大军会合。孙武笑道:“将军不要伤心,待老夫为你报仇雪恨。”
沈尹戌和薳延的部队胜利会师了。薳延一见他老沈叔,幼小的心灵顿时崩溃,大哭道:“老沈叔,我爸他死了,该死的吴国人,赶尽杀绝,饭都不让我们吃……”
沈尹戌和薳射是多年的铁哥们儿,一听说他被吴国人杀了,顿时老泪纵横,和薳延抱头痛哭:“小延,吴军势大,你还是带着部队赶快跑吧,我掩护你们!”
“那怎么行,我不能丢下你不管!”
“你爹为国捐躯,只留下你一条血脉,你沈叔我怎么能再让你去送死,这次就算是豁出我的一条命,也要保住楚国这最后一点有生力量。你们回去以后,记住一定要死死守住郢都。吴军孤军深入,不能久战,只要撑上他几个月,事情或许还会有转机。”
薳延跪倒在地,磕了两个头,洒泪而别。
送走薳延,沈尹戌的脸色突然变得无比平静——拼吧,这次能拼掉多少吴军就拼掉多少,多拼掉一个敌人,郢都就能多撑上一刻。
他环视了一下身边的部下,高声道:“今日一战,凶多吉少,但就算战死沙场,我也不能让吴国人抓活的,更不能让他们得到我的脑袋,你们谁能够帮我?”据《左传》的侧面描写显示,沈尹戌从前很有可能是吴国的臣子,至于他后来为什么叛吴归楚,这其中一定隐藏了一段惊心动魄的往事。
军帐内鸦雀无声。
这时沈尹戌最不待见的一个家臣吴句卑说:“下臣卑贱,司马可否让我担当这个任务?”
沈尹戌大笑:“没想到这次居然是你站了出来,好哇,我的脑袋就托付给你了!”
很快,随着孙武的一声令下,吴军主力对楚军阵地发动了总攻。沈尹戌带着他的一万楚军,奋力阻击着数倍于他的吴军。他的任务就是在这里拼死拖住吴军,能拖多久就多久,以赢得宝贵的时间,让薳延的楚军主力能顺利撤回郢都。
这是吴军攻楚以来打的第一场硬仗,也是孙武出道以来碰到的第一个强劲的对手,沈尹戌的顽强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吴军几次大规模冲锋,都在最后一刻被楚军击退,伤亡惨重。
几个小时过去了,楚军的阵地安稳如山。这会儿就连孙武也开始着急了,搞什么,沈尹戌的这一万楚军竟然比囊瓦的二十万楚军还难对付,再这样下去,不但吴军高昂的士气会受到损伤,而且很有可能给后方楚军以喘息的机会,自己再想一举攻入郢都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正在焦躁,突然后方传来了个好消息,唐蔡三万“装甲车部队”赶到了。
太好了,孙武高兴得跳了起来,有了这股生力军加入,定能攻下沈尹戌!
吴军顾不上吃午饭,六万兵力一齐压上,唐蔡的三万“装甲车部队”在前,强攻劲弩在后,掩护着吴军三万剑兵,对楚军阵地发动了全面冲锋。
有了唐蔡的战车在前面挡“子弹”,吴军主力顺利地冲进了楚军的阵地,短兵相接,一通乱杀,坚持了几个小时的楚军再也抵挡不住,终于全面崩溃。
破空的箭雨声和利剑砍入骨肉的撕裂声夹杂着伤亡将士的哀号声此起彼落,英勇的楚军拼尽了他们最后一滴鲜血,无数的士兵倒在了吴国“扁诸”剑的剑锋之下,血染沙场。他们终于解脱了,他们再也不用苦守阵地了,能在这里拖住吴军这么久,他们已然完成了主帅交给他们的任务。
看着吴军越冲越近,沈尹戌知道这个阵地是守不住了,遂带领部下死命突围,可是四面八方都是吴军,三次突围,都没能冲出去,还身中数箭,僵卧车中,不能再战。
眼看着自己的主人就要挂掉,吴句卑发飙了,他怒吼一声,带着数十名亲兵,疯了一般向前冲去,杀开一条血路,带着沈尹戌冲出重围。
孙武明白千万不能放他跑了,否则后患无穷,于是挥军在后紧追不舍。沈尹戌见大势已去,遂叫过吴句卑,撑着最后一口气,说:“我不行了,你快点割掉我的头,带回去见楚王,我死也不能做吴人的俘虏!”
吴句卑拔出剑来,迟迟不忍动手。
沈尹戌大喝一声:“还不快动手,你忘了昨天是怎么答应我的吗?”
吴句卑一咬牙,垂泪割下沈尹戌的首级,脱下外衣包好,跳车狂奔而去。
吴王阖闾霸业的祭台上,又多了一颗死不瞑目的头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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