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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仙人掌的刺 1-6

1


先知们一直在说:毁灭人类的,可能还会是人类。


所有的宗教,都在说一件事:人类毁灭之后,世界将何去何从。


世界飞速变化,让人目不暇接,从机器人到人工智能,再到人工智能进入人们的生活,仅仅用了五十年。


人的寿命从平均八十岁,上升到一百岁,医疗和健康服务体系十分完善。每个人不出门,就能尽知天下事,便捷的网络遍布每个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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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是在这样的世界里长大的。今年是2050年,我快三十岁了。


小时候,我看到的树木、花朵和云彩,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只有高楼大厦和污浊的空气。人类生活在这样的世界里,只能躲在家里,躲避空气和水的污染。


城建部门为了增加绿化面积,制造出许多人工绿和仙人掌,据说仙人掌可以在任何地方顽强生长,哪怕没有水,哪怕雾霾漫天。


我时常会怀念儿时的灌木和松树,那些绿色,现在只能在网上看到。


仙人掌布满了北京的三环、四环,和从前的照片对比显得很滑稽,和儿时的北京也很不同,可每个人都习以为常。


大家出门都戴着智能口罩和眼镜,口罩防止灰尘被吸入肺里,眼镜时刻连接网络,人类永远和万物互联,随时发表评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评分体系,见到任何一个人,首先看到的是对方的综合评分,在最短的时间里,知晓他的所有信息。


得知彼此的分数和信用后,接下来才会决定是否还有交流的必要。


世界变了,变得太快,变得更符合人性了。


每个人都佩戴隐形眼镜或者镜框眼镜,每个人的脑部都植入了社交芯片和互联网芯片,当你不喜欢一个人或者不喜欢一件物品时,只要输入屏蔽代码,就再也看不见了。


前几天,我告诉女朋友有案子要处理,晚上不回家,由于工作效率极高,竟奇迹般地把工作做完了。


凌晨三点,我回到家,发现家里除了我女朋友外,还躺着一个男人。


我生气地扑了过去,扒开他们的被子,疯狂地攻击那个男人,他们立刻在记忆芯片屏蔽人物那一栏输入我的名字,把我屏蔽了。按照法律规定,当对方把我屏蔽时,如果我还离他很近,将会被警察带走。


就这样,我身为一个警察,竟然被警察带走了,被警告以后再也不能见到他们。警察告诉我,如果我不是警察,早就“关闭系统三日”了。这是这些年才有的惩罚手段,一个人被关掉系统,相当于脑子里的芯片被抽掉,也就是关禁闭,失去了所有和别人互联的机会,不能与别人交流,看见的全是空白,听见的全是忙音。这样三天下来,对人是一种巨大的精神摧残。


有关部门对这种惩罚手段使用得十分谨慎,因为这种惩罚过于残忍,有些人往往忍不了三天,就会在空白的世界里做出可怕的事情。


这是一种威慑,毕竟在这个万物互联的世界里,没有了互联,人几乎无法生存。


所以,当对方已经屏蔽你了,你还持续出现在对方的安全距离内时,这种惩罚就立马生效,我就是这样遭殃的。


可是我不明白,这姑娘为什么这么对我,我十分生气。


我不就是工作忙一点儿,事情多一点儿吗?总有些人要忙碌,要去管理世界上的琐事。当警察一直是我的梦想,虽然现在网警越来越多,但总归要有人去保护弱者、抓坏人、管理秩序,除了警察,谁来干呢?


于是,我也屏蔽了她,从此,我们就算见面,看到的也是一片空白。因为我屏蔽了她,所有和她相关的东西也都慢慢从我脑海中消失了。


现在我已经没法想起过去和她的点点滴滴了,所有记忆都从云端被逐渐清除,慢慢地,我也不难过了。


感谢科技,能让我们这么快走出失恋。


我是谁?


我的名字叫小柯,是一名警察,真正保护人民的警察。是的,现在我们似乎更需要维护网络秩序的网警,能删帖就删帖,能禁言就禁言,但总有人需要被保护。


人工智能时代降临后,机器人替代了人工,人工智能几乎进入所有领域,只有少数人还在工作,大多数人戴着3D眼镜,整天打游戏。有时我很佩服他们,也很羡慕他们,但我不能这么活,每个时代,都要有人去工作、去改变,我要成为这样的人。


环境已经被破坏得一塌糊涂了,所有城市除了仙人掌,就是所谓的发达的高科技,而我,小柯,就生活在这个时代。


这些天,我又开始忙了,忙于一桩凶杀案。不过同事说有可能不是凶杀案,可能只是自杀。可是我却觉得,事情太蹊跷了,蹊跷得令人恐慌。


2


2050年12月25日,圣诞节,知名作家、社会知名评论人张峰,从十八楼一跃而下,经法医鉴定,头部着地,当场死亡。


张峰今年快八十岁了,依旧在互联网上发表着自己的观点,他身\_体健康,文字依旧犀利。


虽然跳楼原因不详,但我们在死者家里搜到了一封诅咒信,还有一个大箱子,里面装着动物的粪便。


我们在张峰家里搜查,迷茫地勘查所有线索,矛盾很快指向了这两项证物。我们先打开了那封诅咒信,上面写着:亲爱的公知张峰,对于您近期在网上发表的言论,我只想说:希望您赶紧去死。


好久没看到纸质的信了,没想到内容这么恶毒。我们仔细看了看信封,发现邮寄地址是空白的,重要信息都不全,落款姓名写的是“爱狗的荣荣”。


我问同事小刘:“能找到地址吗?”


小刘说:“可以从最近的快递公司开始查,查到送快递的人,一层层地查,总能查到的。”


我问小刘:“你知道他在网上发表了什么言论吗?”


小刘笑了笑说:“你不知道吗,消息是我老婆告诉我的,她特别爱狗。”


我说:“我最近几天心情不好,都没怎么上网,到底怎么了?”


小刘说:“之前不是有条狗把人咬了吗,他建议上级成立杀狗小分队,把所有在外面没有戴狗链的狗全部击毙。”


我说:“这很有道理嘛。”


小刘赶紧捂住我的嘴巴:“哥,你可别瞎说啊!现在狗的命可比人贵。”


我笑了笑说:“你指的是在爱狗协会的人眼中吧?”


小刘说:“可不是嘛,我记得我爷爷那一辈骂人都用狗,现在说话带狗可是夸人的。”


我笑着说:“还真是。”


这时,我们团队最年轻的队员小张走了过来,说:“哥,查到了,这些粪便都是狗的,寄这份‘礼物’的,以及写信的这位荣荣,都是爱狗协会的。”


我点了点头,问小刘:“这具体是个什么协会?”


小刘说:“群众自发组织的,我媳妇儿也是会员。”


一会儿,小刘收到了新的信息。


我问他:“尸检那边有最新消息了?”


小刘说:“在自杀前一天受过伤,头部似乎被硬物攻击过,手腕也似乎被利器刺伤了。”


我说:“看来事情不太简单,他应该有自杀倾向,撞墙、割腕。这样,小刘,你带一帮人去网络办查查,看看能不能摸出其他的信息。小张,咱们先去见见这位荣荣。”


小张点点头:“好的,我立刻去查她的地址。”


结果很快水落石出,毕竟,在万物互联的世界里,人也就没有什么隐私了。荣荣写这封信时,以为不写自己的地址,不写自己的真名,就不会被人知道。


可是她错了。这个世界,云端为尊。


荣荣的真名叫作蔡荣,今年16岁,在广西的一所高中就读。不用几分钟,小刘就查到了她的完整信息。同时,小刘也查阅了她的社交软件,她在张峰自杀前,连续发了三条写着“张峰去死”标签的微博,每一条都充满极端的仇恨。


我们连夜赶往广西,在一所高中,找到了蔡荣。


蔡荣在教室里,正在上斯坦福大学的公开课,她戴着VR眼镜,有些打瞌睡,迷迷糊糊地听着远程老师的直播。我们到了之后,现场老师关闭了她的连接,然后用语音提醒她“有人找”,她立刻摘掉眼镜,激活了自己的信息。她清楚我们是警察,于是很惊讶地问:“怎么了?”


我看到她的大众评分很高,应该是个好孩子,不像是写那封信的人,至少,没有那么邪恶。


于是我先开了口:“蔡荣你好,我们是警察,请问,你认识张峰吗?”


蔡荣听后有些震惊,问:“哪个张峰?”


小张说:“你寄的信,你不知道?”


我察觉到荣荣有一丝恐惧,并瞬间用仪器捕捉下来。在我们的世界里,捕捉人的情绪是一件十分容易的事情,我说:“是啊,敢寄信,不敢承认?”


荣荣咬了咬牙,放下了手上的VR眼镜:“我怎么不敢承认了,那个王八蛋!”


我问:“告诉我们为什么寄信。”


荣荣说:“我寄信犯法吗?”


她显然有些失控。


小张检测到她的愤怒情绪爆表,对她说:“你别激动,冷静点儿,说说寄信的原因。”


荣荣说:“我寄诅咒信是我不对,但他怎么可以那么说,狗狗是人类的朋友啊!我的狗,米儿,就是因为没有戴链子,被一群流氓杀死,还被拉回去吃了肉。狗不戴链子就应该被杀死吗?那人不带身份证是不是也应该死呢?狗是人类的朋友啊,不就是没戴链子吗,可是它们从来不攻击人……”


荣荣说着哭了起来。


小张性子急,说:“所以你就杀了张峰?”


荣荣立刻擦干了眼泪:“你说什么?”


我打断了小张,对荣荣说:“你不知道张峰死了吗?和你有关吗?”


荣荣摇摇头,露出惊讶的表情:“怎么会和我有关……我根本不知道……”


荣荣明显被吓到了。


我继续问:“你说实话,和你有关吗?”


荣荣继续重复:“怎么会和我有关?”


我说:“那你为什么在信里让他去死?”


荣荣说:“我……只是写了……不代表我真想让他死啊!”


小张调出一个资料,用蓝牙传给荣荣:“根据我们的调查,你还发过好几条让张峰去死的微博,这怎么解释?”


荣荣有些着急:“我没想真让他死,我只是说说而已……”


小张问:“说说而已?还没真想让他死?”


我问:“那你解释一下微博是怎么回事。”


荣荣说:“我是发过,我看到网上有这个标签,于是就用了,可是我没有真想让他死,何况那么多人发了啊,为什么你们偏偏怀疑是我杀的呢?”


我说:“因为他家里只有一封你写的诅咒信。”


我看到荣荣眼中,既有恐惧又有好奇,还有许多疑惑浮上眉梢。我不说话,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想要突破她的心理防线。一段时间的沉默后,她大声地哭了:“我没想让他死……我只是觉得我的狗死得好冤……”


我立刻用仪器扫描了她的情绪,分析了她的表情,系统表明,她是真的难过了,并不是因为恐惧而哭。


我点点头:“那你能告诉我为什么要说这种话吗?”


荣荣说:“我说说而已,难道说一说都不行吗?”


我把小张留了下来,让他查查荣荣是否有不在场证明。


此时,电话响了,小刘告诉我,在北京的一家公司,查到了另一名寄粪便的人——宋西的地址,基本确定,寄粪便的是她。


另外,还能确定一件事,她也在微博上发过一条写着#张峰去死#的内容,我转身走出校门,当即飞回北京。


学校门口还屹立着几棵仙人掌,绿油油的叶片上长满了刺,像是要刺伤谁。


3


我见到宋西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她刚刚结束一天的工作,回到家,被我抓了个正着,当我告诉她张峰已死时,她也很震惊。


她说:“我没想到他会死,我只是有些愤怒地发了那条微博,寄了那些粪便。”


我迅速分析了从她身上传导出来的情绪,感觉到了一种自责之情。


我们甚至没法批评她,也没法制裁她,法律没有规定不能在网上骂人。


于是,我们控制了宋西,直到查清她有不在场的证明,才释放了她。


小刘从网络办回来,拿来一堆资料,从信息分析来看,另一个让人震惊的事情浮出-水面:张峰死前,记忆芯片和互联系统都被损坏,大脑里的网络系统被永久关闭,最可怕的是,网络办和网警局等所有互联网机构都不知道原因,破坏是非物理性质的,是通过远程直接关闭的系统。


我拿到这份报告后十分惊讶,因为从有这条法律到现在,只把一个人的系统关闭了三天,那是一个连环杀人犯,因为罪孽深重,最后系统被永久关闭。张峰不过是发了一篇文章,究竟是谁对他发起了攻击,如果系统受到了攻击,那么,自杀又是怎么回事?


小刘拿着资料,手一直在颤-抖,他说出了真相:“如果一个人临死前系统被永久关闭,那也只能自杀了。”他继续说,“生命里除了黑暗或者空白,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他也不知道,关闭系统后,感受到的是黑暗还是空白,就像活着的人,永远不知道死亡是什么感觉。


小刘也有些感慨:“是谁啊,下手这么狠?”


我说:“小刘,你还要再去一趟网络办,去查一查张峰的系统是怎么坏的,如何被关闭的,或许对方是个技术高手。”


小刘点点头:“这个应该能查到。”


他走后,我坐在办公室,打开电脑刷微博,看着那些刺眼的“张峰去死”的信息,我有些不明白,这些人真的想让他死吗?难道人的命比狗的命更不值钱?


他们知道张峰死了,会高兴还是沮丧呢?


这些暴力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逻辑?我叹了口气,不忍细想张峰系统被关闭后遭受的痛苦。


我从小读张峰的文章,据说他是个很有正义感的作者,也有不少好友,这次陷入网络暴力实属偶然。我陷入沉思,决定去一趟停尸房。


医院的地下一层,安放着刚刚逝去的死者。我一个人走进张峰尸体所在的房间,一位老妇-人,衣着光鲜,静静地坐在他的面前。我走过去,看到她的眼睛里饱含泪水。


我问:“这是您的爱人?”


她气质端庄地抬起了头,说:“他是我的光。”


我有些没听懂,但也没有继续追问,那人忽然说:“没想到,这就是最后一面了,我竟没来得及跟您说声谢谢。”


说完,她的眼泪布满尽是皱纹的脸庞。


我看着她,迟迟说不出话。我不知道张峰先生后来经历了什么,才会多次尝试自杀,但我明白,当一个人的系统被关闭,就相当于和世界上所有的人、事、物都隔绝了,看不到别人的评论,听不到美丽的旋律,欣赏不到好看的电影,短暂关闭其实就是一种惩罚,但永久关闭、永久损坏,将不可逆转,人受到的打击、经受的痛苦,更是无穷无尽。


那一夜,我看着月亮,一直在思考:当一个人发出一条微博,表达对某人的观点时,到底算言论自由,还是人身攻击?


忽然间,我明白了,所有的人身攻击都可以理解成言论自由,所有的言论自由也都是对某些人、事的攻击。


这些年,网络暴力无处不在,仅仅因为我们没有任何惩罚机制,即便技术这么发达,道德竟还未进步,让人无奈。


我正思考着,小刘忽然给我打了一通电话,打断了我的思路,他说:“哥,记者来了,通告发吗?”


我说:“发吧,该怎么说就怎么说,说我们正在调查。”


小刘说:“好。”


说完,小刘把警方的声明发到网上,没想到刚刚发出去,评论区就炸锅了:


他该死?


你们这些爱狗人士满意了吗?


警察在干什么?为什么不作为?


他为什么会自杀?


缅怀一位好作家。


……


我已经习惯他们如此刷屏了,无论我们做什么,总有人在背后对我们进行攻击。这世界,做事的,永远被人唾弃;不做事的,永远在不停地评价。我打算睡一觉,好几天都没有好好睡觉了。我休眠了系统,进入了梦乡。


睡梦中,我被手机振动惊醒,打开手机,看到大家都在关注一则热闻,一位朋友刷出了另一条信息:“蓓蕾集团”总裁张蕾得知张峰死讯后,开香槟庆祝,丧心病狂,天理不容!#张蕾去死#。


我的这位朋友是张峰的粉丝,跟我一样,从小读他的社会评论,只是,焦点怎么转移到“蓓蕾集团”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发了条微信问她:“怎么了,把大小姐给惹生气了?”


她发了一堆资料给我,意图说明原委。


我打开一看,的确有些震惊:“蓓蕾集团”总裁张蕾,在得知张峰死去的消息后,在微博上发了一张香槟的图,配图文字是“真好”。


“蓓蕾集团”是家族企业,致力于房地产开发,两姐妹高中时多次转学,最终没有毕业。两人至今未婚,每天除了花钱,就是研究怎么花钱。坦白讲,中国的房地产,就是被她们这些人炒高的,今天张蕾竟然在作家张峰去世当天,发出这样的庆祝语,我只想说:#张蕾去死#。


另一位网友也义愤填膺地说:“据我所知,张家的姐妹花从来没有养过任何宠物,这次站出来说‘真好’,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又不是爱狗人士。实在可笑。”


这些消息都被转发了很多次,朋友跟我说:“房价原来是这帮人炒上去的,总算找到我买不起房的原因了,气死我了,我得好好骂她们几句。”


我看完后笑着说:“你别生气了,生气房价也下不来啊。”朋友继续愤怒地说:“其实跟房价无关,主要是因为她的那条微博!”


我又打开了张蕾的那条微博,下面的评论已经爆掉了,几万条,充斥着让她去死的内容。


我笑了笑,摇了摇头:这年头,怎么老让人去死。


想到这里,我忽然警觉起来:不会像张峰一样,真死了吧?我心想,当然不会,哪有那么巧。


当晚,张蕾发了一条微博:“我没有想庆祝张峰的死,只是刚好今天我们收购了一家公司,这家公司我们一直想并购,今天终于成功了。我确实认识张峰,也不喜欢他,但我真没有这个意思,谢谢大家对我的监督,占用媒体资源了,对不起!”


这条微博发出后,网友马上看出漏洞:“你认识他,不喜欢他,又发了那条微博,还说没有庆祝张峰去死?”


他们不依不饶:“这算什么道歉?一点儿也不真诚!什么叫占用媒体资源?”


还有一些人在翻旧账:“房价涨上去的事情你解释一下!”


事情经过一个晚上的发酵后,一篇文章横空出世,刷爆了大家的朋友圈——《蓓蕾绽放,必刺痛他方》。


文章讲述了张家姐妹全部的发家史,这篇文章作者署名不详,但和五十年前论坛上的一篇文章——《我转学的经历》结构相似,它详细扒出了她们小时候的校园暴力事件。更有甚者,找到了她们小时候拍摄的殴打一位小姑娘的视频,愤怒的群众甚至没有给小姑娘的脸打上马赛克,就匆匆发了出去,随后被疯狂地转发,好在那个小姑娘已经长大,没人知道她是谁。


网络舆论再次爆炸,无法停止。当夜,#张蕾去死#上了热搜,排名第一。


其实我也见怪不怪了,在这个说话不用负责任的网络世界里,还有什么比攻击别人更有趣呢?


我待在家,看了那段视频和那些文章,心想,这叫张蕾和张蓓的,还真不是东西。难怪大家如此愤怒,还好有网友在,能搜索出这么多信息。


可是,网友的攻击就一定是对的吗?


我不懂,也不明白,评价别人确实很容易,但不太好把握。


那一晚,我睡得很沉,我梦到了一个人,好像是陪伴过我几年的一个女生,但是她的脸很模糊,我们一起经历的事情也不大清晰,若有若无。后来,她的脸变得很狰狞,一直拿刀追杀我,和她相遇时,她披着头发,有两颗狼牙,一直在咬我的脖子。我从梦中惊醒,看看表是凌晨一点,我打了电话给张路。


张路告诉我,之前我删除过一个人,而且设置了程序,扭曲过我们之间的美好,这些碎片,都是通过扭曲脑电波生成的,如果我想恢复那些美好,他可以帮忙。


我问他:“这样做会有什么风险呢?”


他说:“会心痛。”


我说:“为什么会心痛?”


他说:“因为你曾经爱过她。”


我笑了:“我会爱上一个魔鬼?青面獠牙的魔鬼?算了,还是别恢复了,我怕噩梦成真。”


张路在电话那边说:“想的话随时告诉我,晚安。”


挂了电话后,我睡得很香。


第二天,我接到一通电话,小张告诉我:荣荣和小宋都确定了不是凶手,都有不在场证明,而且都没有破坏对方系统的能力,看来她们只是想发泄情绪,没有其他意图。


我挂了电话,十分困惑。这时,小刘还在和网警们追查所有与张峰死亡有关的信息。据说关掉张峰系统的,不是监管部门的合法代码,而是一组类似病毒般的乱码,从云端直接飞来。


他们继续筛查,第三天,我以为可以睡个懒觉,却被小刘的一通电话惊醒,我从被窝里爬起来:“查到了吗?”


小刘在电话那边说:“哥,还没有。”


我放松下来:“那着什么急啊?”


小刘仓促地说:“张蕾自杀了。”


这个信息让我从床-上弹了起来,我仿佛忽然听到一声惊雷。那一秒,我知道,事情开始变复杂了。


仙人掌还在恣意生长着,我的后背却一直发凉。


4


“你听说过‘蝴蝶效应’吗?”小刘在尸检现场问我。


我说:“没有。”


看着尸体,我根本没有心思去想这些,我只知道张蕾是割腕自杀的,她死之前,一直在说“我错了”“我对不起你”。


小刘说:“就是亚马孙雨林一只蝴蝶的翅膀偶尔振动,也许两周后,就会引起美国得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


我说:“你想说什么?”


小刘说:“两起命案的关联,已经显而易见了,是因为同一件事才上的热搜。”


我点点头,继续检查张蕾居住的别墅,希望能找到一些线索。


小刘说:“都是一些小事,放在互联网上,就被无限放大,然后民众就开始声讨,事情就失控了。”


我说:“是的,接着都变成了人命关天的事,可是,怎么变成命案的呢?”


小刘的眼神里透着恐惧,因为是他告诉我,张蕾是割腕自杀,警察进入她的别墅时,血流了一地,而我到的时候,只看到被收拾过的现场和照片。


小刘说:“原来网络上的世界,就是现实的世界。”


张蓓一直在旁边哭,哭得稀里哗啦。


我看了张蓓的笔录,她说从那天晚上起,妹妹就再也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了,尝试用蓝牙传递信息,她也收不到,就像个活死人一样,感受不到外面的信息,也无法传递出任何信息。


张蓓找了医生和网络工程师,他们都建议摘除张蕾脑部的芯片,可是摘除芯片意味着从网络和社会体系中隔离出来,需要得到本人的认可。我们正在讨论,尝试着跟她建立连接,可她崩溃的第三天,就割腕自杀了。


我看完档案,跟小刘说:“还是系统损坏了?”


小刘点点头:“和张峰一模一样。”


我想起了网上的那条#张蕾去死#,忽然,一阵寒流涌进我的心脏,我说:“这一切会不会有关联?”


小刘说:“还用问吗?”


一位不怎么上网的同事问:“什么关联?”


我打开电脑,点开微博页面:“张峰死前的三天里,他上了微博热搜,标签是#张峰去死#,现在又是#张蕾去死#,你发现了什么?”


同事说:“都姓张?”


小刘说:“你是有病吗?再仔细看看。”


同事说:“不会是谁死的标签排第一,谁就真的要死了吧?”


我点点头:“背后到底是谁在操盘?”


小刘说:“对方好像就是通过代码关掉了他们脑子里面的系统,强制他们和外界隔绝,让他们像是身处空空荡荡的房间,什么人也看不见,然后他们就会选择自杀。”


几个同事听得毛骨悚然,小张赶了过来,我开玩笑说:“小张,刚才他们说死的都是姓张的。”


小张一脸严肃:“哥,别开玩笑了,我刚查到,张蕾自杀前,有大量信息从云端传入她的大脑,这还是在她完全被信息隔绝后进行的。”


我吓了一跳:“什么意思?”


小张说:“也就是她被完全隔绝后,还有人给她传递了大量的信息。”


小张拿出一个U盘。


我夺过U盘,插入电脑,想赶紧看看到底是什么。


加载后,一些片段映入眼帘,它们由大量的代码组成,有文字,有视频,都是张蕾经历过的事。


我们看到的,全部是她一生中做过的感到愧疚的事情:小时候对别人施加校园暴力,为了得到家产陷害姐姐,故意炒高房价,还有一些商业上的恶意行为,甚至还拆散了一个叫周易的男人的家庭。


有时科技的伟大之处就在于此,当一个人做一件事情、发一段信息时,他充满内疚,大数据就能精准地捕捉到这段情绪,然后把相应的联系人和信息加载到云端,接着可以恢复成图像信号、视频信号或者文字信号。


这些信息,政府规定,在临死前可以选择删除,也可以选择再看一遍。


当然同样的存储信息,还有令你开心的、感动的以及难忘的。


张蓓在一旁,看完了所有的视频,她说:“这些信息是真的吗?”


我答:“是的。”


张蓓说:“她为什么还要陷害我呢?”


说完,张蓓陷入了沉思。


我叹了口气:“人心复杂,有了这项技术,未必是件好事。人们总喜欢遗忘,尤其是对于自己做错的事情,如果有一天,忽然所有的事情都消失了,只剩下这些让自己内疚痛苦的事情,不停地回放,还不能结束游戏,除了自杀,还有其他的选择吗?”


小张点点头说:“可是这也太残忍了吧?”


小刘说:“哥,咱们再去一趟网络办吧,查一查到底是谁在幕后操作。”


我点点头,和我的两个助理飞奔过去。


这人一定是个高手。


网络办负责公民云端信息的是我的大学同学张路,他是第一个想到人类的情绪可以放在云端进行保管的人,他在上大学时,父亲得了癌症,检查出来时已是晚期。


父亲没有选择化疗,而是把母亲叫了过来,让母亲陪在他身边,给他讲过去的美好瞬间。张路在一旁看着,有时流泪,有时笑,许多细节,母亲记不住,父亲也想不起来,他们就叹口气说:“那就不想了吧。”


父亲走的时候很安详,但也有些遗憾。


就在那时,张路想,为什么不能用大数据为每个人记载那些令人难忘的瞬间?研究生三年,张路和他的团队一直在开发这个系统,终于,他成功了。


后来政府买下这个系统,用作监测犯罪,其他人付费也能使用,但仅限于调用自己的情绪,记录自己的生活。


张蕾的程序明显是被别人破解了,情绪被他人控制,用消极信息攻击自身。


可是,这人到底是谁?


我找到张路说明情况时,张路也很好奇,他说:“这不可能,因为所有人都只能查到自己的信息,政府里的每个人,也都要有很详细的备案和程序,才能找到别人,而且不能调用和篡改。”


我说:“我知道,所以才好奇,到底是谁调动了这些情绪去攻击别人,还有,谁有资格这么肆意破坏别人的网络系统呢?”


张路问:“会不会是曾经就职于政府部门的人?”


我答:“我不知道,谁有可能呢?”


张路纳闷道:“这很难实施,因为系统如果走政府程序打开,审批的程序至少十道。”


我说:“意思是难于登天?”


张路点点头,打开电脑,进入程序,说:“我看看发生了什么。”


他输入了几行代码,当然,我也看不懂,只听他忽然喊了一句:“糟了。”


小刘和我同时问:“怎么了?”


张路继续敲打着代码,说:“一周前,我们被黑过。”


这时,小张拿着手机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说:“哥,你看,又来了。”


我拿起手机一看,微博热搜变成了第三个人,上面写着#周易去死#。


5


这些天,我久久不能平静,事情开始变得错综复杂,像有关联,却又无从下手,难以控制。


仙人掌在路边,迎着风生长。


《新闻联播》里说,今天沙尘暴,请大家减少外出。可我依旧没有办法躲在家里,因为按照规律,周易很可能是下一个自杀的人。


我在网上仔细看了一遍周易被黑的原因,果然,他勾引张蕾的故事被发在了网上:


在一个饭局上,周易作为房地产大亨,认识了当时不到三十岁的张蕾。张蕾那时貌美如花,被周易的花言巧语所骗,并深深地爱上了他。他们一次次相约后,张蕾怀孕了,她找到周易,想跟他结婚,没想到周易告诉她,自己早已结婚。张蕾悲痛欲绝,莫名其妙地变成了“小三”。于是,她打掉了这个孩子,而这个孩子,成了张蕾一生的痛,她删除了这段记忆,可是痛苦却如影随形。张蕾自杀后,周易不仅没来悼念,反而在网友的追问下,说自己根本不认识张蕾,这是人做出来的事情吗?这种渣男难道不应该去死吗?#周易去死#。


这个故事的传播力度很大,他的老婆也被扒了出来。很快,细心的网友发现,周易每次照相,都没有和老婆的亲密动作,所以,他根本不爱他老婆的事情也被坐实,他就是个人渣。


周易持续待在热搜榜上,排名第一。


据我们所知,如果到晚上十二点,周易依旧高居榜首,他的系统将被关闭,他的世界也会变成一片空白,从此与世隔绝,第二天还有可能被输入负面情绪。


可是这个周易到底在哪儿?


我立刻找到张路,问他:“你们还要多久才能破解这个系统?”


张路说:“我不知道……全组的人都拼了。”


我叹了口气,说:“人在一个没有信号的地方,是不是会安全?”


张路说:“理论上如此。”


我说:“那我现在把他接到防空洞呢?”


张路抬起头,说:“短时间可以,长时间的话,那……和他被关闭系统一辈子有什么区别呢?只要一有信号,就完蛋了。”他努力避开“死”这个字。


我点点头,张路继续说:“不过,这是缓兵之计,先找到他吧,我们尽快解决技术问题。还有,我今天会让人把这条#谁谁去死#的标签从网络后台删除,你们赶紧去找周易。”


张路每次说话,我们只有执行的份儿,因为他太明白自己和别人要什么了,如果能删除这条热搜,事态可能会好一点。


我和小刘、小张找到周易时,他躲在家里,头发斑白,佝偻着背,大屏幕上,辱骂他的信息一条接一条地弹出来。看到我们,他像个孩子一样跑了过来,说:“你看,这世界怎么了,这都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是谁扒出来的,写的细节都不对啊。”


我们没时间弄清他们的故事,也不想知道那些细节,说明来意后,他竟然马上安静了,问:“我真的会死吗?”


小刘点点头。


周易说:“你们想听真相吗?”


我摇摇头:“没时间听你的故事了,快跟我们走吧。”


周易收拾好一些随身物品,乘坐我们的无人驾驶机车来到接近河北的六环外,在一个废弃的停车场地下三层,车子停下来。那时刚好十二点。


在地下停车场,我们四个人都没有信号,所有信息立刻停止了更新,我下达命令:“周易,我负责陪着你。小刘、小张,你们立刻去调查一下,是谁发布了那篇攻击周易的文章。”


小刘、小张离开后,我蹲在周易旁边,点了一根烟。周易忽然哭了起来,我看了他一眼,没说话,毕竟谁遇到这种事情都会害怕。何况现在终于不用暴露在互联网下,情绪和信息都不会被收集了,可以放心大哭了。


周易一边哭一边说:“那是几十年前的事情,现在我都有孩子了,怎么还被人扒出来,无不无聊啊,是谁想害我啊?”


我把手搭在他的背上,轻轻地拍着。


他继续说:“我其实想过跟张蕾结婚,打算和老婆提离婚,可是我能怎么办?张蕾跟我在一起的第二天,就要跟我谈公司的股份,我受不了啊!我老婆已经是这样的人了,我何必还要再找个这样的人呢?我和她沟通过几次,聊感情,不聊工作,她呢,索性把我屏蔽了。”


我问他:“张蕾的死跟你有关吗?”


周易哭得更凶了:“她死了我当然难过,可我不能在公开场合说啊!我是有妇之夫,况且我也很久没见她了。”


我点点头,虽然没有信号,无法测试他是否说谎,但说实话,我相信他所说的。


周易继续说:“张家双胞胎,从小就飞扬跋扈,从不知道谦让,也不懂得爱人,她们只知道自己够强硬的时候,一切手到擒来。这样的姑娘,满眼都是利益,我根本没法彻底爱上她。”


他忽然站了起来:“这些文章,到底是谁发的?到底是谁啊!”


我递过去一根烟:“你冷静点吧,暂时也没什么办法,至少你的命保住了。”


周易拨开我的手:“我现在哪有心情抽烟啊,警官,我在这里还要待多久啊?”


我没说话,继续看着他发神经。他继续愤怒,像整个世界都在与他为敌。


的确,如果系统被关闭,整个世界一定会与他为敌。


因为他的世界,瞬间就崩塌了。


我走出停车场,有好几个未接来电,其中一个是张路的,我拨回去,张路问:“在停车场?”


他永远知道别人在做什么,也能及时帮助我。


我说:“嗯,怎么样?”


张路叹了一口气说:“我们删不完,因为每天都有人在网上说让谁去死,关键词无法锁定,我们删除了周易去死,又会有王易、李易去死,就算我们一直删,在最后一秒还有可能继续发,这样反而会破坏对方的游戏规则。”


我说:“什么游戏规则?”


张路说:“每天谁去死排在热搜榜第一名,会被关掉互联系统。”


我倒吸一口凉气:“所以周易完了下一个是谁?”


张路说:“不知道,网友们总能找到新的对象。”


我说:“那怎么办?”


张路说:“抓紧找到幕后黑手吧,你们先保护好周易。”


我点点头,挂了电话,此时,小刘的电话打来了,我连通视频,屏幕那边,小刘旁边坐着张蕾。我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大喊:“小刘,你去阴曹地府了?”


小刘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仔细一看,那人和张蕾有些区别,我问:“这不是张蕾吧?”


小刘答:“这是张蓓,她们是双胞胎。”


我叹了一口气,进入正题:“你说吧,怎么了?”


小刘:“我们查出来了,网上那篇文章是张蓓写的,她知道了游戏规则,怀疑是周易发的文章陷害了张蕾,于是找了网络水军,从张蕾的记忆库中筛选了这个片段,然后将这条消息公之于众。”


电话里张蓓大怒:“他就该死,竟然用这种下三烂的手段……”


我问张蓓:“你怎么知道是他呢?”


张蓓说:“我当然知道,蕾蕾一辈子只拉黑过一个人,就是他,不是他还会有谁!我一定要让他得到应有的报应!”


小刘告诉我,张蓓一直在哭,一边哭一边说:“我们还是不够狠,早就该收拾他了……”


我不知道这个狠了一辈子的姑娘最后会怎样,可是我开始明白,她为了维护内心的秩序,不惜把世界的秩序弄乱。


我让小刘、小张立刻把张蓓控制起来,然后尽快来找我。


接着,我走进地下车库,看见周易躺在车里。


周易正在闭目养神,看样子是睡不着,在车里辗转反侧。我打开车门,说:“你要是睡不着,咱俩聊聊天。”


周易睁开眼,目光呆滞地看着我,说:“你问吧,我现在就是个活死人。”


我说:“网上那条攻击张蕾的微博,是不是你发起的?”


周易说:“我干吗发那个?何况我一个人怎么可能发动那么大的舆论呢?”


我忽然明白了什么:“有没有可能,那条微博是有人栽赃张蕾,故意攻击她?”


周易答:“不知道。”


我问:“她平时还和谁有仇呢?”


周易坐了起来,靠近我说:“和她有仇的人多了。”


他继续说:“你知道她从小到大多娇生惯养吗?你知道她小时候-干-过多少坏事吗?你知道她小时候欺负过多少人吗?”


我点点头:“我还真知道。”


周易有点害怕:“你怎么知道的?”


我说:“你觉得你在我面前,还能有隐私吗?”


周易知道我们能窥见他经历的所有事情,于是不再说话,侧了个身,继续睡觉,而我静静地走了出去。


我在外面点了根烟,重新连上网,闲得无聊,打起了游戏,在我游戏结束时,周易也死了。


有时候我觉得是我杀死了周易,但回想起来,其实也不是。一个人一辈子犯下的罪恶,如果在某个时期,忽然被提起而导致自杀,我又能有什么罪呢?


当夜,周易从车库偷偷离开,他受不了一个人在一个空间里待着,更害怕我知道了他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或许是我打游戏的动静太大,或许是我的烟味吸引了他,或许他想到了什么……


他走出车库,刚有信号,系统就被永久关闭,大量的负面信息输入他的大脑,他痛苦钻心,崩溃自杀。


张路调出他脑海里的信息,问:“你要看看吗?”


我摇摇头:“算了,我就不看了,谁还没有点令自己崩溃的事情呢?”


张路说:“不看也罢,他的过去,确实令人恐惧。”


我倒不是不好奇,而是已经看腻了,谁还没-干-过几件错事呢?可是这些事情,任意一件被放在网上,都会引发群体暴力。


我对张路说:“要不,这些信息,咱们都删除了吧?”


张路问:“不用跟人家家属说说吗?”


“让他们看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张路点点头,盯着电脑:“让游戏继续吧。”


6


网络像一个大熔炉,什么人都可以发表自己的看法。也像一个火锅,所有人都在里面下着自己的菜。


谁也不会去管火锅底料和汤汁的味道变了没有,只要每道菜都有自己的味道就好。


网络让每个人开始拥有言论自由,也让话语权逐渐趋于平等。


可是,平等的话语权和自由的言论到底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世界越来越自由,还是意味着有些人的言论越来越不负责?


我不知道。


但谁也没想到,凶手的下一个目标,就是一个一直在捍卫言论自由的情感作家,她的名字叫刘涛。


刘涛从前是个网红,我也是看着她的文章长大的,原来她主要写爱情故事,我记得她的那句话:我有酒和药,你有故事吗?她和丈夫肖洋的故事曾经感动了很多人。后来,肖洋在一场车祸中去世了,司机酒驾,应负全责,但司机是一个有钱、有声望的人,所以一直没有得到应有的惩罚。


从此,她的文风变了,开始涉及大量的社会题材。我记得有一次她还和张峰在网上吵得像乌眼鸡,后来,因为话题过分敏感,她一次次被封号,又一次次崛起。因为文风变了,所以她和搭档小六也分道扬镳,直到今天,只有她自己,一个人,一台电脑,还在试图捍卫言论自由。


小刘告诉我,前面三起命案中,刘涛的名字一直在热搜榜上,并牵引着舆论,只不过不是第一位。


当大家确认是命案时,就去“人肉”这个一直在热搜榜上的人。


人们发现,她不过是想多蹭一些流量,哗众取宠而已。


当天,刘涛被爆出轨一位比自己小三十岁的小鲜肉,引起众多粉丝和读者的攻击。


我一开始也没搞清楚,问小刘:“她不是单身吗?何谈出轨呢?”


小刘说:“网友认为她永远只属于她笔下的那个人,叫肖洋吧,好像……”


我有点惊讶:“那不应该是她的私事吗?网友们管这个干吗?”


小刘说:“是的,可是……大家说……她是个公众人物,应该做好表率。”


我刚准备说话,小张开口道:“别问为什么了,赶紧救人吧。”


在路上,我继续追问:“她为什么总在热搜榜上?”


小张说:“据说是为了蹭热度,还有人说……他们都认识。”


我问:“事实呢?”


小张答:“我怎么知道!”


的确,谁能知道呢?车辆在路上飞奔,我一看表,现在还是中午,还有十二个小时,来得及。


于是我飞快地赶到了刘涛家,她坐在电脑边,疯狂地回复着这些谩骂。她年过七十,看上去依旧十分健康,头脑灵活,她看见我进来,警觉地问:“谁?”


我说:“警察。”


她离开电脑,把我迎了进去。


我给她讲明所有事情,以及这场游戏的规则,她麻木地看着我,眼睛里透着暗淡的光:“该来的总会来的。”


我问:“你说什么?”


她说:“我现在年过古稀,有时候只想遗忘一些事情,只可惜,儿时的事情无法用技术处理掉,永远存在心头,所以,总想抓紧遗忘,可是现在看来,该想起来的,都逃不掉。”


我没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于是说:“其实每个人都有些不堪回首的事情,我来不是为了让你回想起来,而是让你活下来。”


刘涛起身,不停踱步,有些焦虑:“已经死了三个人,有两个我都认识,有一个还是我的朋友,看来凶手是找上我了。”


说完,她叹了口气:“如果我死了,我觉得下一个可能是张蕾的姐姐张蓓。”


我说:“首先,我们来了,你死不了;其次,你怎么知道是她?”


刘涛多了一丝淡定:“这一切,都开始于一起校园暴力。”


刘涛在讲这个故事时,我感觉她的情绪一直在剧烈地波动,大量的回忆被存储在云端,而这个故事,却深深地保留在她的脑海里。


她是个讲故事的高手,这些年的写作,让她能讲出源自内心深处最细腻的故事,何况,这是发生在她身上的故事,每一个细节,都格外生动。


她讲完后,我久久不能平静:“所以,你觉得这一切的黑手都是亭亭玉立文化传媒有限公司的韩晓婷?”


她不说话,像是在思考着什么。许久,她说:“我和这个女-人之间,有太多的瓜葛,数不清了,不是她死,就是我亡。”


我说:“好,那我们现在就去找她,在我们找她前,您就待在车库里,哪里都别去。”


我转身跟小张说:“小张,你带刘涛女士去地下车库,记住一定不让她出来,还有,打电话让人把张蓓也带来。”


我看了一眼刘涛,说:“你们老朋友也应该见见面了。”


刘涛没说话,很安静地坐在一旁,回想着,思考着,我能看出她情绪的波动。于是,我决定不打扰她,转身出门,直奔“亭亭玉立”。在路上,我接到了张路的电话。


电话接通后,张路一阵狂轰滥炸:“小柯,我们破解程序了!”


我惊奇地说:“不容易,你再破不了第四条人命也快没了。”


张路说:“整个加密云端被修改了,和微博的热搜联系在了一起,在十二点自动清零,排名最高的人网络系统会被自动定位然后永久损坏,从网络世界里消除。而第二轮攻击是重现此人所有悲痛、后悔的经历,然后无限循环。”


我打断张路:“说人话,能不能说点我们能听懂的?”


张路仿佛没听到我的话,继续说道:“除了两轮攻击外,系统显示,还有第三轮攻击。”


我惊讶地说:“什么?”


张路说:“也就是说如果此人扛过两轮攻击,到了第三轮,是扭曲所有美好的记忆,将它变成最痛苦的记忆。”


我问:“什么意思?”


张路说:“就是你的美丽女朋友,可能变成青面獠牙的怪兽。你拿到毕业证时的欢呼,可能变成荆棘满天的细雨……”


听到这里,我久久不能平静,因为我知道这个技术,而且我正在使用。于是我问:“这表示一定要杀死对方了?”


张路说:“是的,暂时不知道还有没有第四轮攻击。”


我说:“有解吗?”


张路说:“对方的技术能力十分强大,除非找到他,让他自己破解。”


我问:“能定位出他在哪儿吗?”


张路说:“我们正在想办法,他的位置也是加密的。”


我有些愤怒:“我不管,今天之前,必须把所有的内容给我调出来,不能死第四个人了!”


张路听见我发火,应了声“好的”,就挂断了电话。


我知道他尽力了,也知道这件事情的严重性,更明白,我们遇到高手了。


我赶到韩晓婷公司楼下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


我算了算时间,她们应该到了。进门前,小刘告诉我,刘涛刚刚被护送到地下车库,张蓓也到了,两人都安全。


我挂了电话,忽然一条信息映入眼帘,我惊奇地发现,微博的热搜第一,竟然变成#韩晓婷去死#。


我站在韩晓婷公司的门口,看了看表,心想:这回坏了。


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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