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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2007年 01

01

柳钧在2007年春节到来之前,紧赶慢赶地开了他这辈子最多最频繁的会。他相信,开春,他还得参加更多的会,讲更多的话。但彼时他的心里相信已不是科研的激情,而只单纯是市场的动力。与专家们一起站在台上的不是痴心研发的科研带头人柳钧,而是唯利是图的企业主柳钧。

好事接踵而来,柳钧定购的全新宝马M3双门赶在春节前凑趣地运到,这是他以前在德国时候开惯的车,他对此车的性能念念不忘。申华东一听说就跃跃欲试地想拉柳钧赛跑,可那几天柳钧忙得连轴转,应酬饭一夜可以吃三顿,哪有时间给赛跑?申华东可不管,他终于设计将柳钧骗到市一机所在的工业区。时间已是晚上近十二点。

崔冰冰也是刚应酬结束,与柳钧一起在回家的路上被申华东骗来。车子一进入市一机所在的工业区,眼看路灯下一眼两眼三眼还看不到头的围墙,崔冰冰叹为观止:“还以为我们的腾达已经够规模,想不到东东那小子手底下产业更大。”

“东东爸绝对是个人精,我每次遇见他都觉得这个人好得不行,实在得不行,可信得不行,可亲得不行。不像宋总,可亲两个字可放不到宋总身上。可见做事先做人。我靠,还没见大门,这工厂也太大了。好像又在土建。”

但两人的车子摸到市一机主大门,却见申华东的烧包车子正正地停在大门前,鲜红的法拉利犹如寒风中的一把火。申华东拿着对讲机笑嘻嘻地跳出来,抓开柳钧的车门笑道:“阿三,委屈你下车观战,我给你准备好暖暖的羽绒大衣了。我跟柳钧溜几圈。你们不许走,周围我都清场了,所有路口全有我们的保安把守。我们绕市一机外墙三圈,看谁更快。柳钧,要不要先带你勘路?”

崔冰冰不禁感叹:“申大少你大手笔。你们玩吧。”她心甘情愿地下车,再看看望不到头的市一机围墙,心说周围得放多少保安才行啊。

“不要脸的,价格差三倍呢,直道哪跑得过你。”可柳钧眼睛雪亮,肾上腺素激情分泌,“绕到油箱烧干为止!”

“你技术过硬,我一直等你买新车呢,这辆马力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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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冰冰叉腰站一边儿观战,她即使近朱多年也依然不赤,她才看不出两辆车子你追我赶有什么妙处,她只管看由远及近的车窗里的丈夫。其实她最爱的还是柳钧年少轻狂的姿态,这阵子,东海一号分段研发结束,柳钧终于恢复正常,每天阳光灿烂激情四射,她不知道多享受。因此等车子终于绕到油箱见底,一个急刹停到她身边时,崔冰冰首先想到的是冲过去给刚打开车门的一脸汗湿的丈夫一个激吻。后面赶来的申华东见此大声怪叫,拿出手机抢拍。两人才不管,吻完了给申华东两个鬼脸。申华东输就输在夜晚开得没胆魄,白饶了一辆好车。

在申华东的同事拎汽油桶替两车加油的当儿,三个人在寒风中聊天。柳钧问申华东围墙里面是不是又造车间,做什么用。申华东也答不上来具体的,只知道是新技术引进后产能跟不上,市场火得超乎预期,所以不得不投入巨资再造两个车间。

柳钧奇道:“我的腾达也准备扩车间,没办法,订单做不过来。但我有时候真觉得很玄,眼下的需求这么大,同比放大的倍数惊人,我一直在想,究竟世界上的哪个角落产生那么大的需求,那样的需求会不会在哪天忽然消失,然后我们扩大的产能不得不慢慢阴干。我们是不是需要思考走更正确的路?”

申华东道:“我也有这担心,说实话。每天上网先看华尔街之类的国外新闻,国外对我们近年的GDP有很多议论,最先还很多人持GDP造假说,现在国际上这种说法越来越少,没办法,谁都感受得到这几年中国市场的活力,太火了。国外比喻为破车快跑,说我们的经济结构很不完善,可是却被疯狂增长的GDP拉着快速跑,不知道这破车旧车会不会散架。可我们企业再担忧又能如何?眼下的需求在飞速扩大,不管这种扩大是不是泡沫,我们都得迎头赶上,扩大自身以牢牢占据原有市场份额。要不然怎么办,全国这么多工厂,我杞人忧天担心泡沫刺破不扩张,总有其他企业趁机扩张夺走我的市场。我们做企业的其他都可以失去,唯独市场不能丢,对吧。即使泡沫破裂,原先的市场若是已经被别人抢去,我这保守不扩张的也不可能在泡沫破裂后夺回市场,失去的很难再夺回。我们企业只能被动地迎合,主动地扩张,紧跟大环境。不用多想,多想会吓死人。你听我的,我学经济,这方面的先例我早有读到过,很基本的理论,我们企业只能那样。正确的路应该由政府来把握,但我看……”申华东看看周围的同事,闭嘴不说。柳钧理解申华东闭嘴的原因,作为一个管理者,说出来的担忧经常会被放大几倍地往下传递,以致在公司形成不必要的恐慌。

崔冰冰看他们赛跑,知道自己不是那料,最终思来想去,买了一辆有跑车的外表,但无超跑复杂性的奥迪TT。奥迪TT线条圆润可爱,头部仿佛充溢饱满的张力,颇为符合崔冰冰看似矛盾的小巧耐撞的要求。

东海一号分段研发至此终于告一段落,研制出来的新机器根据腾飞自成一体的命名体系,被编为F-1号。这个号虽然只是顺序而得,却很合爱好赛车的柳钧的胃口。但是此系列的产品将顺序往下编号,总有一天得出现一个F-4,众人想到这个编号,就一阵阵毛骨悚然。

春节之后,原材料市场沿袭上年增长态势,价格更是出现令人不敢置信的增长。而人民币汇率兑美元的升值却是雷声大雨点小,此起彼伏,无法有效对冲进口原材料的涨势,于是腾飞与腾达的成本猛涨。可是一般规律往往是成品价格调升速度总是慢于原材料的涨价速度,若是在往常年份,生产厂家总是在此阶段需要稍有痛苦地忍受一下利润收窄的现象,可是今年大有不同。今年原料涨价实在太过迅猛,经常是一月过后,价格便翻天覆地,竟然也迅速带动产成品的价格上升,当然总是不如原材料上涨得快。以往生产型企业最忌讳的侵占流动资金的各种库存,此时竟然也成了利润的源泉,原材料压库和成品压库竟成为一本万利的生意,企业主可以什么都不做,只要压库,就能轻松取得比傻做更高的利润。原材料涨价传递给企业的感受并不是太痛苦。

与此同时,是不知哪儿来的需求大开闸。不仅是内需开闸,外单也是雪片般地飞来,似乎丝毫不受人民币升值的影响。柳钧原本有点儿得意自家产品的旺销,可是往左右一看,原来国内机电产品的外销今年全都向好。每次柳钧加班到深夜,从工业区回家,总能看到工业区里其他机电工厂也是一样地加班加点,灯火通明。有需求大幅提高的保证,即使利润因原材料和运费的飞涨而收窄,企业普遍利润还是较往年大幅增长。

相较工业区其他生产企业的红火,成功研发F-1设备的腾飞显然生意更是火上浇油。因为有专家们因利益相关而奔走呼号,又有宋运辉大力扶持,给第一台F-1的成功诞生并运行提供机会。

业内对于专家的宣传或许可以持保留态度,中国自主研发的科技向来不大受自己人待见,经常得经外国机构的赏识,口碑出口转内销了,才会火旺起来。但是东海集团这家素来把关严格的公司启用F-1,却是摆在众人面前不争的事实,再从东海集团传出评点,说F-1技术先进,结构合理,价格同比算是低廉,因此性价比一流。很快,当罗庆拿着宋运辉给的相关企业名单上门推销的时候,只要稍微运作一下,就很容易将订单拿下了。但即使F-1的价格大大低于国外产品,可F-1相对腾飞其他产品,其利润率那是相当地好看,好看到柳钧几乎不用考虑原材料没日没夜地涨价,不用考虑人工费用也是日涨夜涨,不用考虑国际汇率变动对进口出口大有干系。

更有柳钧亲自出马,联系国外业务。他的护照让他可以去很多国家免签,正是因为看到罗庆英语不利索,介绍产品的时候效果大打折扣,而且罗庆每次去新的国家,签证都是大费周章,柳钧才决定由他自己启动国外市场。

好在现在互联网发达,所有大公司都在因特网上有企业网站,不像过去需要没头苍蝇一样地通过当地使领馆找过去,通过熟人先打探,电话传真你来我往好多日子,费尽周折才能两头搭上线。现在则是根据网站找上门去,E-MAIL与MSN齐飞,搬起笔记本电脑让摄像头对着F-1,到哪儿都可以做现场直播,千里一线,不用见面就几乎可以将事情谈得七七八八。

第一家业务的谈成颇有一些难度,因为柳钧初次亲自尝试对外贸易,程序不懂,磕磕碰碰。幸好钱宏明即使再忙,只要柳钧一声招呼,那是风里雨里都会即时上线听候咨询。有老手钱宏明几乎是手把手地教,而且因为两人之间毫无保留的沟通,钱宏明往往是根据柳钧说的步骤,凭他多年外贸经验一次性预见很多可能让柳钧打底,于是柳钧很快就顺利走通第一轮程序,将第一笔外单拿下,交给钱宏明代理出口。

历经艰辛,花了那么多时间,才终于谈成一笔,成绩远远不如罗庆做的内销,柳钧跟罗庆说到胜利谈成的时候,他自己都不好意思地笑。但是这笔外销生意对于腾飞却是里程碑式的,这是腾飞有史以来最大的一笔出口。信用证拿去银行,连银行的老熟人都禁不住“哟”的一声,说是难得。

但是外销虽然麻烦,却有与内销截然不同的好处。外销只要生意谈成,信用证到手,就可以凭信用证获得贷款。不像内销生意,即使腾飞严格把关,不予赊销,合同签订之日需要预付,交货时候必须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而且很多时候柳钧可以凭借与国内知名企业的合同获得承兑汇票,可内销毕竟占用流动资金超过外销。更麻烦的是内销即使合同当头,说好了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还是有企业总麻烦不断,延误交钱。为了腾飞可怜的流动资金,柳钧爱死了外销,自然是跑得信心百倍。他并不满足于宋运辉给的第三世界,只要是他的护照可以落地签可以免签的国家,他都信心百倍地前去尝试,他成了空中飞人。

与此同时,因为有前车之鉴,柳钧几乎是每一次回家都狠抓质量,回家的日子耗一半时间在质检科,亲自上阵抽检,抽检得车间主管个个脸色碧绿,战战兢兢,不敢有所懈怠。

有原来的业务打底,轧平所有费用,那么F-1的收入就是净收入。柳钧的日子很快宽裕起来。半年过去,他就结算分红,也给全公司员工发了一笔结结实实的奖金。这方面柳石堂特别想不通,看到分红和奖金这些白花花的银子雪花一样地从自家手里飞出去,柳石堂心痛如绞,不能年底再结算吗?但是柳钧给他爸算账,两间工厂加一个研发中心,每个月的工资才多少钱,工业区有不少企业每月十五日甚至二十日才发工资,而不是约定俗成的十日,其实一个企业主死皮赖脸地拖五天十天工资,才是多少利息,却是很伤员工对公司的向心力,那才叫因小失大。奖金与分红也是一样,这么一笔钱,拖到年底发,确实能周转出不少新的钱来,可是又何必呢?年中就发不知多激励人,就像腾飞开工之初的第一年春节,他们并不卡着员工的奖金拿到春节后发,员工却反而认准了腾飞,春节后回头率奇高。真正做一家企业,想日久天长地笼络一帮技术工人,最需要讲究的是人心。

柳石堂现在插手不上,只能郁闷地从儿子手中再拿走一笔钱。他现在股票做得风生水起,张嘴全是股票经,据说在朋友圈内号称股神,他觉得他这几年股票做下来,对这一行已经很有认识,这一年炒股如有神助,只要有钱拿来,那就翻滚着获利。

柳钧跟他算腾飞的账,说今年才半年的赚头有多好。柳石堂则是给儿子看他炒股所得,他才多少家底,这几年就已经将手头股本从原来的两百万炒到现在的账面六七百万,他认为自己比儿子能干,若是当年将腾飞的家当完全拿来炒股,那么按比例来算,现在他的账面资产肯定不止腾飞的资产规模。这种比较搞得柳钧挺垂头丧气,其实岂止是他老爸炒股,多少人空手套白狼,个个都比他辛辛苦苦开工厂搞研发赚的钱多,身边就有一个资产数额已经难以计数的钱宏明。而他却还是业内做得好的,做出很大成就的。想着就灰心。

不过,很快,两间工厂、一个研发中心的停车场就被新车挤得满满当当,溢出到大门外。这等场景,几乎成了工业区的一道风景,所有人经过,都会不由自主地猜测,到这家公司做事该多挣钱。老张告诉柳钧,腾飞有史以来第一遭,有人托关系想将有文凭的孩子送进腾飞工作。这个消息多少有点儿抚平柳钧的灰心。

钱宏明与柳钧两个大忙人终于难得有时间凑到一起,两家四口大人和两个小孩坐到一只包厢里吃一顿饭。包厢是崔冰冰订的,基准消费每人八百,钱宏明进门就说今天由他结账。崔冰冰才不推却,让钱宏明进门就摘下袖扣,摸出钢笔,摘下手表,让她欣赏,钱宏明全部笑嘻嘻地遵命。回头,钱宏明就跟柳钧道:“最近外销很多啊,我今天来前一查你公司的台账,总数惊人。”

“相当好,那是相当地好,国外同类产品想跟我拼价格,可是他们怎么拼得过我们?我们这儿我腾飞工资再高,跟他们还是差距悬殊。宋总跟我说,我的F-1一出来,连带着拉下生产线上其他配套设备的价格,真是太立竿见影。其实国内推广我们产品还有些小麻烦,有些拿着国家的钱,他们看的不是产品。我做外销轻松很多,现在正慢慢打名气,做系列,相信会做得越来越顺。”

钱宏明笑道:“我才问多少呢,你就给我一车轱辘的话,可见是真得意。当初还在摸索阶段,那真是愁眉苦脸,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啊,哈哈,恭喜恭喜。有个小问题,这个产品可以吃多久?”

“吃不了多久,我们现在已经把腾飞放到国际竞争环境中,跟成熟国际巨头抢市场,那些现在暂时被我们打败的企业怎可能放弃这块市场,肯定会考虑转移工厂,也到人工便宜的地方生产价廉物美的设备跟我竞争。我们研发中心从来没有停歇,现在已经开始研制升级换代的。”

“做工厂……”钱宏明摇头,“起码相对很多行业,做工厂的性价比偏低。”

“你现在别跟我提这个,我刚被我爸那股神说得心灰意懒,需要安慰鼓励。”

“我看你最近进口原材料的量也很大,你对着几乎直线上行的资源价格,难道无动于衷吗?有没有想过通过期货市场套保?别告诉我你已经忘记那些操作了。”

“我进口的大头在钢材和电机,我国又没钢材期货。铜材不多,我倒是转过念头。”

“既然转过念头,那我就给你开个窍吧。我给你说说一家电器厂怎么跟我一起做铜材,其实他们很简单,只要开出进口铜材的信用证,其他全部由我操作,最后我根据信用证额度给他确定比例的费用。”

“绕那么大圈子干吗?说白了就是你以前跟我说的,你能开得的信用证有限,你希望其他公司替你代开,让你操作,其他公司拿代理费。”

钱宏明听了笑道:“哈哈,看起来你不仅仅是转过念头吧。怎么样,做不做,你现在开信用证需要押多少比例的保证金?”

“呃,这得问问我们编外财务总监。阿三,我们信用证怎么开的?”

正照顾淡淡吃饭的崔冰冰头也不抬就给一句:“家庭聚会,只谈感情,不谈生意。”

崔冰冰一言既出,两个小孩子鹦鹉学舌,众人大笑,果然不再提起,因都知道崔冰冰说不就不的性格,席间总算开始说起家长里短。柳钧说起他们一家搬回城里住的原因,科技园区的独立别墅虽然又大又安全,可是小淡淡开始认识世界,他们不能将孩子放在一个只有成年人的环境里,孩子需要接触同龄人,他们考虑之下决定牺牲大人,成全孩子,搬到城里住。果然,淡淡与小区的孩子们玩得很好。很快,也不用多久,可以就近上小区里的幼儿园,幼儿园很不错,收的全是小区住户的孩子。

钱宏明却道:“不行,你那小区户型太杂,虽然市中心地段单价不菲,可是一幢单身公寓拉下总价门槛,导致整个小区入住人口阶层落差太大。这种话说起来看似政治不正确,可事实是你等淡淡进入幼儿园跟那些教养差的孩子吵架后,你就会明白阶层落差太大的坏处。我还是打算等别墅一装修好就搬过去,小碎花继续读双语幼儿园,每天让司机接送一下。”

柳钧笑道:“我们淡淡是会吃亏的吗?她自己不答应,她爹妈也不会答应啊。”正好,穿着小白T恤小灰灯芯绒工装裤的淡淡一把夺过小碎花手里的鳕鱼柳,三口两口吃下,完了小手在裤子上一抹,眼睛圆溜溜地看着小碎花姐姐,极其无辜地说“还要”。

钱宏明看了笑道:“确实不会吃亏,跟你当初一样。我们小碎花文气,我就不考验她了。柳钧,你上回说起你们自己做的警报器抓住偷入研发中心的小偷,有没有多做,也给我别墅安装一套。”

“我那套你没法用,我们是跟中心机房连着的,警戒级别太高。你要的话我替你上街挑一套,我两家工厂财务室用的给你别墅用差不多了。”

“有没有既报警,又有一定防御功能的。比如说低电压电击之类的。”

“你郊区别墅装报警还不如养两条大狗,郊区反正不限大型狗。”

“嘉丽怕狗。警报器我回头自己找找,大学时候也做过,应该原理差不多,我想自己安装,省得太多人知道。不过如果你有时间帮我做了这件事,我就可以偷懒了,嘿嘿。”

柳钧白了一眼,心里却有点儿说不出的怪异感觉,钱宏明似乎谨慎过度。回家等淡淡睡了才打算跟崔冰冰讨论,还未开口,却被崔冰冰劈胸抓住:“你说,干吗让我做恶人?”

柳钧笑道:“我就知道你能领会我的意思。宏明总是鼓动我跟他做信用证套现,他一片好意,我又不好拒绝。”

崔冰冰一声“哼”:“明天他找我,我就说我已经拿你户头开信用证套现,跟你爸一起做股票。说到你爸,估计他不会有下文了。不过你现在出口多,做做进口信用证套现应该挺不错,等于是借鸡生蛋,再说你天天都喊手头紧,套现不比纯贷款差,这几年原料一直涨价呢。”

“我心里很矛盾,现在只要是个人,炒股票似乎都可以发财,而且莫名其妙的是都还比我们做工厂的挣得好。更别说宏明那种手法非常高明的。我想从国外找答案,结果发现这是一种普遍现象,现在好像企业都追着华尔街的指挥棒走,被股东价值牵着鼻子,但是我分析他们实现增值却大多是通过财务运作,而不是通过创新提高创造财富。因此相应的,以前我工作的时候,总裁都是技术人员出身,对本公司的发展非常懂行,能一手指引公司的稳固成长,现在我查美国上市公司好多CEO是财务人员出身,学的是工商管理。就像东东管市一机,说到公司品质,怎么能跟宋总管的东海比?可现在这社会却很有趣,股市反而认市一机这种财务运作好的公司。我还没想明白,我要不要改弦更张,将我的工作重心转移到财务运作上去。”

“开公司就是为了赚钱,怎么赚钱就怎么做,只要不违法。多简单。究竟是我文科生想得太简单,还是你工科生想得太复杂?”

“不是,我总觉得这种现象不符合经济规律,可又为什么全世界都这样,而且行之有效了那么多年。那么应该是我对经济规律的认识有错,亚当·斯密对财富创造的定义或许已经过时。如果我的认识有错,那么我现在应该改弦更张,什么赚钱做什么。而若是我没错,很可能我现在跟进宏明,明天就全军覆没,因为市场不可能永远不正常下去。”

“您,太理论化了。我倒是认为你的选择很简单,就是做点儿什么来跑赢通胀。比你更深入研究亚当·斯密的弗里德曼说实际,通胀是一种货币现象。眼下国家虽然不承认,可事实已经通胀,毫无疑问了。我们是不是应该从货币入手应付通胀对我们财富的侵蚀?OK,别瞪我,这是我跟梁姐讨论的结果。你创造财富很有必要,但你也得想方设法保证财富的货币计价不在通胀中贬值。”

“他妈的,经济说到底更像是人文学科,好,我想明白了。”

“然后呢?”

“人文学科是你的强项,当然由你去操作。咱不能没皮没脸地说一声兄弟,就把钱扔给宏明去操作,宏明总是不肯收我费用的,时间久了我怎么好意思总占他便宜。”

“占我便宜就可以啦?”

“你赚了你自己收着呗。你打算怎么操作?股票,已经这么高了,房价,也已经这么高了,这时候进入似乎都不对。”

“我操作可以,但我手头没有完整的进出口网络体系,境外没有接头的出口商跟我做时间配合,境内没有保税区的公司和接手的进口商,最终具体操作还是得落实到你兄弟钱宏明头上。但是钱宏明这个人做事见缝插针得很,如果我跟他合作倒手信用证,他很快会想办法让我给他开大量信用证,到时候我会很难拒绝。有些东西吧,我作为高层,虽然心知肚明,甚至还暗示手下为了提高贷款额做这种事,可是不能亲手参与操作。你明白?”

“我回头飞机上没事干的时候好好想想办法。说到宏明,你有没有感觉他今天明显表现出对家人安全的焦虑?”

崔冰冰想了下:“有,即使钱再多,似乎也不用焦虑成这样子。”

“看起来放债有风险,有风险又不可能通过你们银行类似渠道解决,或多或少总是有点擦边球行为,多少得结点儿恩怨。嘉丽又跟你不一样。”

“我们不谈宏明,我们还是说通胀。看样子这通胀一时半会儿止不住,国家不肯调升汇率怕影响了出口,境外又大量流入外汇赌升值,有多少外汇流入,就有多少人民币发出来,正好说明通胀是货币现象。我看是再怎么样都不能持有人民币,一定要把人民币换成跑赢通胀的东西。我上次跟梁姐谈了后,看你手头反正从来没闲钱,就不管了。总之你留意着点儿,不能眼看手头闲钱贬值。其余的,还是等你有闲钱了再说吧。”

“信用证套现那个,虽然诱惑很大,可是想想宏明所冒的风险,我更不能白占他便宜去。”

崔冰冰欲言又止,未必就是柳钧占钱宏明便宜,两人是互惠互利呢。可是她做银行做得太有风险意识了,总是不敢沾手钱宏明的生意,便偷偷将话咽进肚子里,不提。

其实柳钧也是半推半就,他心中有很多不服气,难道他靠自己就不能跑赢通胀?怎可以像嘉丽一样总是想依赖宏明?好在如今市面上多的是跑赢通胀的法宝,柳钧只要每天花一个小时浏览订阅的经济新闻,心中就大致有了点儿跟通胀斗法的蓝图。眼下既然国家在出口和通胀之间左右不是人,不可能压下通胀,那么劳动人民只有不等不靠,看自己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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