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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1章 1995年(10)

雷东宝终于找到话说,就不吐不快。“那也得看孩子脑袋,脑袋不好,扔进皇帝家里养着也没用。脑袋好的,你看小辉,高中没读,自己一边养猪一边看书照样考上大学。老徐你家都是聪明人,你就是不操心,这孩子也错不了。”
老徐依然微笑道:“那不一样,我们说大了是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往小里说,我们要培养孩子的综合能力,不能只盯住成绩。让孩子做个完整自立的人,才是我们做父母的任务。东宝,你孩子呢?”
雷东宝道:“没,我现在这个媳妇下不了蛋,我烦得要死,你别问我这问题。你还是问我小雷家企业怎么样,我这辈子都扔那儿了,其他什么都没干出来。”
饭后,老的都上去午睡,宋运辉请老徐和雷东宝去偏厅聊天。
小徐对梁思申的车子极其喜欢,更对她不拘一格地加工古董非常有兴趣,尤其是对她地下室那套小小的德国原装加工设备爱不释手,争着要给她加工个什么。梁思申想到她并不中意的杨巡送给她的并不中意的结婚礼物,干脆拆了那串红珊瑚珠子与小徐一起玩。小徐有才气,随手就画出几幅簪子模样的草图,与梁思申商量之下,两人一致通过,选用看似最简单的,但其实是需要拉制极细银丝缠绕而成的款式。
梁思申才不肯费尽心机讨小徐的好,当然就不肯找话题嘘寒问暖。她只是与小徐一起设计工序,争论工艺,将步骤争论出结果,才指导小徐依照计算出来的尺寸开始动手。因为梁思申的严谨科学,小徐反而收起骄傲,对梁思申尊重起来,渐渐地,口气都开始不一样,“梁姐姐”喊得异常自觉。慢慢地做顺手起来,两人才开始聊起家长里短。小徐说他读书的地方,他的朋友,梁思申也说她的中学,她的同学。小徐对梁思申的中学非常向往。更是问起华尔街是什么,华尔街究竟干什么。梁思申一一作答,她轻描淡写地说华尔街不稀奇,可是小徐已经把梁思申看作神人。
梁思申渐渐地也喜欢上小徐,因为这个半大男孩子修养很好,审美也出色,更难得的是做事有始有终,本来拉银丝是烦琐的事,但小徐不厌其烦,不是越做越糙,而是越做越精,精益求精。做完,两人都对成品非常满意,也非常得意,誉之为作品。这个时候,梁思申向小徐透露了她的印度寻香之旅计划。小徐非常神往,但并不提太多要求或问题。
梁思申不由得拍拍还趴在工作台上收拾起工具的小徐的肩,道:“你小小年纪做人这么小心,不过我能理解,我爸爸也是跟你爸爸差不多身份的人,我从小就学会不给爸妈添麻烦。”
“是吗?可我有些同学张扬得很,可能跟我家里有个对我并不很宽容的后妈有关。”
梁思申道:“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我先生家里也有前妻生的一个女儿,传统说法,我也是后妈。但是我在培养孩子拿我当朋友,孩子还是有她自己唯一的妈妈,我们相处良好。你已经是大人,你应该放开怀抱,也以对待朋友的心态对待你爸爸的后妻,宽容是彼此的,不能只要求一方做到,首先后妈这个名词挺难听,对吧。如果她不宽容,你也别太多要求,毕竟她对你没有责任。”
小徐看着梁思申想了会儿,认真地点点头,但不免问道:“是不是美国人都这么想?”
“可能吧,也可能只是我的想法。”
“谢谢你,梁姐姐,我回家试着做去,不过我得先说服我爸爸。他们从来就让我叫她妈妈。”
梁思申微笑地给宋运辉挣分:“我先生很开明,我的意见他很接受,唯一修改的是叫法,说我实在是太没大没小,连做他女儿姐姐都无所谓,那可不行,哈哈。对了,你替我修个灯台,有处钢丝我拗着费劲,弄得底脚总不稳,正好今天你这苦力送上门来,非把你用得彻底不可。”
“行。”小徐回答得干脆。等傍晚两人一起回锦云里的时候,小徐几乎完全被梁思申“收买”。
偏厅里的三个人则是主要听雷东宝说小雷家的发展。老徐详细询问遇到的各种阻力是什么,比如政策阻力、行政阻力等。问起来就跟挤牙膏似的,因为雷东宝不善于夸夸其谈,反而还是旁边的宋运辉就自己知道的情况做些补充。宋运辉一直不明白老徐怎么忽然又提出见雷东宝,听着两人交谈,他心说老徐总不至于是通过雷东宝来了解地方情况吧。难道是重拾交情?可看着老徐与雷东宝说话时候已经不再是过去的随意,明显已经有了一段看不见的距离,他觉得又不是重拾交情。宋运辉一时不得其解,总觉得老徐这个人心思太深,令他捉摸不透。
宋运辉也不知道梁思申带着小徐怎么去了那么久还没回来。他太了解梁思申,吃饭时候已经看出梁思申微笑下面的冰山,他只能庆幸她还是微笑着,当然,他也知道梁思申不会不微笑。可是他为她忧心。
等夕阳西下,太阳光绕过锦云里的屋顶,将探入锦云里围墙的一蓬梧桐叶照得涂金镶玉,宋运辉从落地长窗看到梁思申终于带着小徐回来了。他看到走出车门的梁思申与小徐谈得很好的样子,不由莞尔。老徐敏锐地捕捉到这份不属于会谈气氛的微笑,不由得顺着眼光往外看去,一看之下便是明了:“小宋找了个非常称心如意的太太。”
“她很好。”宋运辉没有收起微笑,直言不讳。老徐听了微微一笑。
那边梁思申与小徐带着刚做的银簪子给三个坐在香橼树下的老人看。大家说笑了会儿,就又是吃饭。晚饭是中餐,基本上是迎合老年人的胃口,饭菜做得软熟。但时下盛行的山珍海味自然是一件不少,还加上梁思申从香港带来的燕窝和雪蛤。梁思申说起才刚在香港参加的苏富比春季拍卖会里面的珍品,外公则是补充他参加过的那些有惊有险的拍卖,在座的都听得津津有味,眼界大开,这一顿饭大家都觉得吃得挺有档次。
饭后,外公亲自送徐家一行到大门口,由宋运辉载着徐家一行去住宾馆。
梁思申看着大门关上,对外公道:“你做戏水平一流。”
外公哈哈一笑:“看钞票分上。今天的香橼花开得好,天气也好,挺给我面子。”
雷东宝吃了个闷饱,只觉得在这个香喷喷的院子里站着没法消化,就对梁思申道:“我出去走走,你们别担心我。”
梁思申本着做主人的客气,道:“大哥想去哪儿,我带你去,晚上出租车难找。”
雷东宝道:“憋了一整天,说了半天话,说什么都不知道,我得去外面遛遛,透几口气。”
外公听了又是哈哈一笑:“傻蛋,让人使了还当人家是好人。”
“谁?你说老徐?他干吗使我,我又帮不上他什么忙。”
“呵呵,这其中的细微奥妙,你怎么看得出来,思申都恐怕蒙在鼓里呢。”外公却尽是冷笑,并不解释。
梁思申受外公提点,转念一想,也不由得冷笑起来,原来如此。她不由得看看依旧茫然的雷东宝,心生同情:“大哥,别理我外公,我陪你出去走走,回头正好遇到小辉的车子就乘回来。”
雷东宝又不是傻子,等走到外面,就问道:“到底老徐叫我来干什么?”
梁思申见他既然非问不可,就道:“老徐嘛,对他和他父母这样的人来说,锦云里是极大诱惑。可是他想来,就得接受我们的招待,他又不愿顶着利用职权的口实,那口实听上去挺下作。拉上你来,此行就变成漂漂亮亮的叙旧了,上海之行才算符合他们的颜面。你知道他来,宋得掏出多少腰包?回程机票,两间宾馆一夜住宿,还有两餐的珍馐,你说老徐会不会算账?”
雷东宝听了愣了半晌,才问:“小辉跟老徐在搞什么?”
梁思申连忙辩解:“公事。”
雷东宝不由得“操”了一声,心说难怪说了一下午话,他都没拎出半个头绪:“小辉知道吗?”
“他昨晚还在奇怪。到底姜是老的辣,只有外公看得明白。”
雷东宝听了这话,心里才舒服起来。只要小辉没有算计他。他感慨道:“我请前县委书记陈平原做我顾问之后,才知道我有时候吃亏了还不知道。还幸好我皮实,顶得住。你们这些个知识分子啊,拿那些个想鬼点子的力气去做事有多好。”
“做人境界不一样,自然想法也不一样,不能强求统一。”
“不痛快。”
“那是你的想法。”
“那你干吗不痛快。”
“谁不痛快?”
“你痛快你还陪我出来?”
“你前言怎么推出的后语,什么逻辑关系。”
“我不清楚你什么关系不关系,你就是不痛快。”
“一个硬币扔上去,百分之五十机会是反面,你就雷铁口吧,总有一半蒙中。别自己不痛快找我撒气。”
雷东宝果然是一肚皮不快,本以为最信任最推崇的人,被梁思申和外公一看却是那样没意思,偏偏他想来想去又清楚梁思申说得没错,再加前面早有陈平原的话打底,他想不信都难。他来前还一肚皮热情,没想到却是这般结果,他心里更是闷气,但他自然是不肯在梁思申这个小姑娘面前说出疑问,他只是梗着脖子道:“你知道我不痛快,就不会让着我点?你还是我弟妹呢。”
“别人凭什么给你撒气。冤有头债有主,你想找老徐撒气,我现在就回去开车载你去。”
“你走,你走,我不跟娘们吵架。”
“对,你当然不能跟女人吵架,赢了,是胜之不武;输了,更惨。幸好你现在明白。”
雷东宝头痛,他最擅长的是粗话,是巨灵大掌,可这些对着梁思申都施展不开,只得更加郁闷地道:“你走,你咋还不走,我不跟你吵。”
“都走出这么远了还让我一个女人独自回去?这是夜里哦,一个女人走夜路多危险。”
“你这女人真烦,麻烦精。走,回去,我宁可没出来,小辉怎么吃得消你。”
“早跟你说了,做人境界不一样,想法不一样,小辉就喜欢我这样的。可怜韦嫂,遇到你这么个不会怜香惜玉的。”
可惜雷东宝说不出“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之类的话,又不能骂“小妖精你懂什么”,更不能说韦春红不知多中意他,怕太流氓。只有憋闷,反而把老徐为了面子叫他来上海的闷气给忘了,一路光顾着跟梁思申吵架。梁思申跟雷东宝闹了会儿,一天的闷气也出了不少。回转路上倒是诚心诚意地道:“韦嫂跟着你还是好的,大哥你天生宽容,不会小肚鸡肠。”
“少堵我嘴,小辉来了我照样告状。”
“告呗,看你家小辉向着谁。”
话说着,宋运辉正好开着车子转回来,一眼就看到一条细的一条圆的人形在前面晃,特征太明显,他一看就认出是谁,便踩下刹车,降下车窗问:“你们没休息?”
“休息个头,让你们搞一下午脑子,这下你们都满意了?”雷东宝边说边拉开副驾车门,自顾自坐了进去。梁思申只好坐到后面。雷东宝不死心,没坐下就把梁思申的推测说了出来,又追着问:“是不是,是不是?”
宋运辉一时没吱声,想了会儿,才回头对梁思申道:“你怎么想到的?我还琢磨了一下午,就是不明白干吗大老远地要大哥来上海陪着。”
“外公这个老狐狸提示的。”
“难怪。”宋运辉说了两个字后便没了声音,似乎是专心开车。一边的雷东宝便心里明白,宋运辉肯定梁思申的猜测,他这时候反而没别的话说,长长叹了一声气,冒出一句“知识分子啊……”便没了下文。
宋运辉只得意有所指地道:“你别叹气,都是人在江湖,有些时候不得不做些妥协。”
梁思申听着明白,宋运辉这话是跟她说的,但她已经跟雷东宝夹缠不清地吵了一顿,心里早闷气一清,因此很能体谅宋运辉的无奈,伸手指耙了下宋运辉的头发,轻道:“理解。”
宋运辉提了一天的心才放下,对雷东宝道:“大哥,明天我陪老徐他们到上海各处走走,你要是也去,我就换思申的车子;如果不去,让思申带着你到处走走。”
“算了,我明天一早坐火车回家,你老婆我不敢麻烦她,这个麻烦精。”
宋运辉不知道梁思申怎么折腾了雷东宝,不由得笑道:“你那么大块儿怎么会真跟她动气。对了,你不是铜厂二号机组上马了,正对这铜矿流口水吗,你跟思申说说,她对收购什么的最懂。”
雷东宝到地儿了跳下,郁闷地道:“我跟你老婆没话说,又不能捏死她,又看你面上不能骂她,净挨她耍无赖。呀,老王先生太极拳很溜啊。”
“别说,跟我吵几句,你不是不闷气了吗。”
雷东宝听了一愣,看着梁思申甩手进门,忍不住对宋运辉道:“你老婆真是妖精,你吃得消她?”
宋运辉笑道:“她帮你消气,你还怨她?没良心。”
“都你们有理,你们这帮臭老九。”
那边外公缓缓地收起姿势,深深吐纳一口,才一边做起太极云手,一边不紧不慢地道:“东宝啊,你来,我跟你说。别生气,这种事常有,这个社会从来官最大,官说什么做什么,你看着听着就是,别往心里去,别认真拿他们当回事,他们要没了印把子,啥都没有。看看,他们做一辈子官的,跟我做一辈子商的,怎么比啊。这件事告诉你一个教训,别跟官做朋友,对他们,你能用,就交往,不能用,远远避开,理都不要理。你现阶段能用得着的只有你那些地方官,老徐这种官太远啦,你以后敷衍他一下就行,别太实诚。”
雷东宝没想到老头子把他叫过去说的是这些,他听着有点道理,但辩解道:“老徐以前是我们那儿的地方官,以前跟我很好,哥们一样。”在线阅读:http://www.yuEdu8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