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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宣和三年二月底的一天,宋徽宗赵佶颁下一道圣旨,命身居东太乙宫的京师著名道长、号称金门羽客元妙先生的林灵素,于三日后的上午在延福宫会宁殿前祈雨,并命文武百官届时列队前往观之。

这道圣旨下得比较蹊跷。

这一年冬天开封府一带的雨雪虽不说降得非常充足,但干旱迹象是没有的,根本用不着专门祈雨。再说二月底尚属寒气未消、冻土未融之际,就是需要祈雨,也还不是时候。所以那满朝文武闻听这道圣旨,嘴上不说,肚子里都在暗地揣测,在这个所谓的祈雨活动背后,恐怕是有点名堂。

正如众臣所忖,赵佶安排这次祈雨,内里果然是有缘由。说起这个缘由,就要回溯到半年前,也就是宣和二年秋天发生的那场张成潜入镇安坊行刺李师师的事件。从表面上看,那场事件因为始终没有查出结果,渐渐无人提及,似乎已经不了了之。而实际上在赵佶心里,对那件事一直耿耿于怀,不曾丢开,他一直在留意查寻有关张成幕后指使者的线索。

那一夜镇安坊发生行刺案件后,皇上很快便亲临现场并亲自传谕开封府严查此案,那开封府尹哪敢稍有懈怠,立刻就委派干练的捕头组成破案班子,雷厉风行地展开了侦破工作。刺客张成的姓名身份于次日即被查清。但是从他的身上,却找不出任何行刺李师师的动机。

捕快寻查到张成病瘫在床的老母,对其讯问,自然是问不出个子午卯酉来。张成老母猝然受到儿子身亡凶信的打击,又遭到捕快如狼似虎的诘讯,惊痛交集,痰厥血涌,不日间便气竭脉断,撒手人寰。众捕快知道这样禀报上去交不了差,只得另辟蹊径,撒开网去,从张成平素的交往中去查找线索。

老天不负有心人,又经过若干日的忙碌,查得有个唤作于顺的人,是张成的换帖兄弟,与张成感情最密,无话不谈。而且有人曾看到,镇安坊出事的那天傍晚,张成和于顺在一家酒楼里吃过酒。

这是一条很重要的线索。刺客在行动之前约挚友去喝酒,八成是有要事谈,抓住那个于顺很可能便可找到案件的突破口。众捕快就火速去寻访于顺。可是这一寻访才知道,于顺这个人很不好找。

于顺在汴京没有固定的住房,只是临时租房度日。有时找到一个活计,东家可提供住宿,他便将租用的房子退掉住进雇主家。待这家的活计做完,另外再租住处。所以他的栖身之地变化无常。众捕快好不容易打听到一点消息赶到某处,于顺却早是退掉了该房而去向不明。在偌大的汴京城里寻找这样一个居无定所的游民,真是无异于大海捞针。况且,那于顺是不是已经离开了汴京,也很难说。

于顺这条线索揪不住,别的线索又找不着,众捕快一时陷入一筹莫展之中。

岂料却又柳暗花明。正当众捕快枉自焦灼束手无策之际,事情竟出现了意外的转机。

有一日,负责查案的捕头正与几名弟兄在一家小酒铺里借酒浇愁,酒保将一封信件呈给捕头,道是有人托其转交的。捕头打开缄封,但见一纸薄笺上,潦潦草草地书写着一行草书:今晚戌时紫轩茶社东窗雅座见知名不具。

好一个“知名不具”!众捕快断定,呈书之人定是于顺。而他以如此诡秘的方式约见,必有重要的话要说,这重要的话想必就是案情真相了。众人被这个意外收获刺激得兴奋不已。捕头马上做了布置,命数名捕快扮作市民闲客,天黑前先行潜伏于茶社周围观察监视,他本人带两名捕快都扮作商人,按信笺上的时间前往赴约。

是晚戌时,捕头带人准时到达了紫轩茶社,雅座里却空无一人。捕头听茶社的伙计讲,这雅座确是有人订了。他猜想于顺或许因故耽搁了时间,便与两名捕快坐下等候。但等了将近一个时辰还没见于顺的影子,捕头就感到不对劲,正要命两名捕快到外面去看看,却闻报在附近一条偏僻小巷里发生了命案。

捕头急忙带人赶到现场,见遇害者是个中年男子,尸身倒在一堵断墙下,系遭重物猛击头部而毙命。经找人辨认,此人正是捕快多日寻找未果,又在紫轩茶社久候不至的镇安坊行刺案重要知情人于顺。

原来于顺听说了张成出事的传闻后,就对事情的起因揣测了个大概。虽然他不知道行刺李师师的缘由何在,但他明白张成去做这件事肯定是受雇于林灵素。这时于顺一方面要履行对张成的诺言,讨出张成用性命换取的酬金去替他赡养老母;另一方面,他感到这也是一个可资利用的进一步敲诈林灵素这牛鼻子老道的机会。

于顺压根没考虑到涉身此中可能招惹上的麻烦和危险,就以有要事相告为由,强行进入东太乙宫面见了林灵素。他原以为,将自己所掌握的张成遗言抛出后,林灵素为息事宁人会乖乖地支付他一笔巨款。谁知老--奸-巨猾的林灵素不肯就范。林灵素不但矢口否认其认识张成,声称张成不过是打着他的旗号招摇撞骗之辈,张成的一切行径与其概无瓜葛,还以显然是带着威胁的口吻告诫他不要多管闲事,而且最好及时离开京城,以免受到张成案件的牵连。

于顺空手而归无功而返,越想越憋气,同时引起了他的警惕性。从与林灵素的交涉中他深深地感到了林灵素的阴险,为防其暗算,于顺马上变换了住处,隐迹于居民成分复杂混乱的城市边缘区。但他的举动并未逃过林灵素眼线的监视。

假如于顺从此远走他乡,也就免了日后的杀身之祸。就林灵素的本意而言,只要不构成对他的生存威胁,他亦不愿去杀人害命。然而于顺咽不下这口恶气。尤其是见张成老母于惊痛之下一命呜呼,更是义愤填膺,怒不可遏,立誓要惩治那林灵素老贼。

于顺知道林灵素在京城里党徒众多、势力浩大,单凭自己微薄的力量是斗他不过的。经过反复思量,觉得唯有依靠官府才行,这才暗中向开封府衙的捕头呈递了约见密函。

林灵素获悉于顺此举,颇有些慌张。临时物色杀手已来不及,而且林灵素亦不想再扩大知情者范围,因此他当晚不得不当机立断,冒险亲自出马,乔装改扮隐于暗巷断墙后,待于顺经过之时,出其不意地用铁器由背后将其击毙。

两个奉林灵素之命一直跟踪监视于顺的眼线,因为林灵素有对于顺只可远观其踪,不可近前打探的指令,窥见了这等凶事亦未擅自上前,只远远地观察了一会儿,便分一人去东太乙宫报告于顺遭袭的最新动态。这时林灵素刚刚折回宫里,换了道袍持着经卷从内室走出,给人一种他一直在房中诵经的感觉。前来汇报情况的眼线无意中倒成了林灵素当夜不在案发现场的人证。

林灵素庆幸这个时间差打得非常之好。他挥挥手对眼线说,既然让你们盯着的那个人死了,你们的差事就算完成了。这些日子你们辛苦了,去好生休息几日吧。那眼线领了赏银诺诺而退,自去与同伴饮酒快活。至于林灵素为什么雇他们跟踪于顺,于顺乃是何人,等等,他们一概不问、不说,也不想。这是从事此勾当者的规矩,也是他们的全身避祸之道。

于顺既死,破案线索再次中断。众捕快仔细勘察现场,所发现的唯一有价值的东西,是于顺咽气前挣扎着用一块瓦片在断墙上划下的一个字。这个字没有写完,但根据已完成的笔画推测,应该是个“林”字。因之在此后的一段时间里,众捕快很是围绕着这个“林”字花费了一番精力。

但是到头来还是别无所获。汴京城开封府里姓林的百姓难以计数,而在与于顺有交往有关联的人当中,偏偏又连一个姓林的都没有。当时破案的科技水平相当落后,案发现场又没提供出其他信息,这就让人漫无头绪,无从查起了。那捕头与属下像没头苍蝇似的又忙活了月余,案情再无一点进展。

开封府尹一方面痛骂捕快愚蠢无能,真乃一群酒囊饭袋,一方面不得不将案件线索杳然的情况如实奏报赵佶。赵佶听了倒是没有动怒,他指示开封府尹,可令捕快抓住那个“林”字再继续查下去,同时赵佶自己也开始琢磨那个“林”字。

赵佶向李师师询问,是不是曾有过姓林的仇家,师师回答绝对没有。赵佶想到师师曾猜测,由于他宠幸师师,有可能令师师无意中结怨于后宫,就又思索后宫里哪个林姓嫔妃像是此案主谋。但想来想去,从种种条件上分析,所得的结论全是否定。于是乎在那一段时间里,那个“林”字就像一个巨大的谜团笼罩在赵佶头顶上,解不开丢不掉,纠缠得他神思恍惚昼夜不宁。

亲信太监张迪见状,大着胆子小心翼翼地向赵佶透露了一句话,说是据老奴所闻,前段时间东太乙宫的道士林灵素与安妃娘娘过从较密,曾数次入宫拜见过安妃娘娘。

这是张迪对赵佶的一个含蓄的提醒。他是宫中的老黄门,手下有些耳目,对宫里人物的行止动态掌握得比较全面及时。由刘安妃与林灵素的交往中,他敏感地嗅到了一股诡秘气息。联系到他对刘安妃、林灵素性格品质的了解,以及那个神秘的“林”字,张迪便对这两个人与镇安坊行刺案的关系产生了怀疑。当然他的这个怀疑是绝对不敢明说的,向赵佶简短地透露的这一句话,也是他出于对皇上的忠心,鼓足勇气才说出来的。

赵佶听出了张迪话里的意思,当时心中一动:莫非那个“林”字是指林灵素,那桩案子是林灵素与刘安妃的合谋不成?但他很快就否定了这个想法,觉得这个设想十分荒唐。以刘安妃、林灵素的身份地位,怎么可能行此卑鄙勾当呢?大宋朝历来崇尚道教,刘安妃请林灵素入宫来讲几次经是很正常很自然的事,岂可疑神疑鬼乱做联系。遂未再向深入处想,亦未布置对此进行任何调查。

张迪见自己的话没有引起赵佶的重视,知道皇上不肯怀疑那两个人,也不敢再多嘴。

后因朝廷上民生军事、内政外交诸事繁杂,赵佶的精力不可能只放在那个案子上。开封府那边亦再无新鲜线索,对该案的追查便被搁置下来。如果没有刘安妃和林灵素的再次谋划行动,或许镇安坊一案就成了一桩永被束之高阁的无头死案。

刘安妃与林灵素针对李师师的新的阴谋策划始自半个月前。

自从镇安坊行刺案发生后,刘安妃的心境很是经历了一番大起大落的折腾。那一夜于宫院里观赏所谓瑞兆时,她见赵佶得到太监奏报匆忙离席而去,情知必为师师之故,料是林灵素的法术终于显灵,心里不禁一阵狂喜。及至消息传来,她方知那林灵素所施展的并不是什么道家法术,而是街头巷尾市井无赖皆可为之的卑劣行刺勾当,并且还没行刺成功。

当时刘安妃是又气又怕。气的是林灵素愚笨无能,竟然黔驴技穷到如此地步。怕的是从这个案件顺藤摸瓜追查下来,最终追究到她的头上。她很是惴惴不安了一段时间,表面上还不能流露出来,那一段日子真是难熬。所幸案子查来查去没查出结果,既没查到林灵素身上,更牵涉不到她刘安妃,她这才将一颗日夜悬挂的心放回了肚子里。

待到案子已如过眼烟云无人再提时,刘安妃才暗地召林灵素进宫,狠狠地将其训斥了一番。她说我的本意原是要你作法运功令李师师遭受天谴,你怎的竟使出那等卑鄙不堪的手段呢?幸亏那帮捕快头脑迟钝,查案无方,倘有精明之辈觑得破绽,寻出线索,后果将是如何?

林灵素汗流浃背地伏地解释道,贫道原也意图以道法惩治李师师,其奈百般作法无效。此非贫道法力不逮,实乃李师师有皇上龙威着力庇护,外力概难袭破。贫道于无奈中冒险出此下策,亦因效忠娘娘为民除害之心迫切,乞娘娘明鉴宽谅之。

刘安妃道,照你这么说,我便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妖姬媚惑皇上而无法可治了吗?林灵素道,办法总会有的,容贫道再思之。刘安妃叹了口气道,那你就回去想吧,想出妥善的法子再来告诉我。话虽这么说,这时候刘安妃已经不相信林灵素的能耐,对他不再抱什么指望,因而对惩治李师师已心灰意懒下去。

然而那个元宵灯会期间的月夜,刘安妃于宫中不期遇到了受燕青之托进宫找皇上的李师师,目睹了师师非同寻常的美貌和皇上对师师非同寻常的关爱,胸腔的妒火又不可遏制地被熊熊点燃。她终于又耐受不住再召林灵素进宫,询问他可想出了什么好办法没有。

林灵素为了挽回刘安妃对他的信任,确也在费尽心机思考计策,而且已经有些眉目。蒙刘安妃召见,知道自己在其心目中还是个有用的人,甚是欣慰得意,遂殷勤禀道,贫道倒是已思得一策,唤作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刘安妃问,此话怎讲?林灵素道,这件事想通了其实很简单,李师师所赖者乃皇上之庇护,若使皇上自己不再庇护她,反而要收拾她,那李师师的末日不就来到了吗?

刘安妃道,这话说得轻巧,你怎的就能让皇上去收拾李师师?林灵素道,此事说难也难,说易也易,关键是要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并须娘娘做些配合。说着,林灵素压低声音,将自己的设想对刘安妃讲了一遍。刘安妃考虑了一番,认为其计可行,就开始耐着性子等待林灵素所说的那个时机。

那个时机不久便降临了。

那个时机就是天降异象。所谓的天降异象,就是天体中出现一些不常见的现象,比如日食、彗星、陨石之类;或者是地球上发生的一些恶劣气象和灾害,比如洪水、地震、大旱。总之其实都是一些比较罕见的自然现象。当时的人往往将这些自然现象与人间的事物相联系,认为这些自然现象的出现,预兆着人世间的凶吉衰盛。

这种认识不见得没有一点道理。宇宙万物的运行规律皆有内在联系,只是真正能破解其中奥秘的能士高人非常之少,世上的多数解释者均属一知半解、牵强附会。后来就发展到一些居心叵测之徒假借解释天象蛊惑人心。由于人们普遍以为修行深厚者可上知天意,所以对名气较大的道士、高僧之类对天象的解释比较容易相信。林灵素正是要利用这一点来达到他的目的。

宣和三年冬末,汴京一带出现了三天异常天气。在这三天里,天色晦暗,狂风大作,太阳似露非露,被遮蔽在一片灰蒙蒙的尘雾之中。

林灵素谓天时至矣,急密见刘安妃,嘱其可依计而行。于是不日之内后宫里迅速流传起一种说法,说是这几日的天象是不祥之兆,并且多半与皇上有关。郑皇后为此还专门找了赵佶,劝皇上请林灵素来破解一下连日来日色无光之由。

赵佶原对这几日的大风未以为意。冬末天燥,出现几日风尘天气不足为奇。然而听到宫里传言四起,见郑皇后又郑重其事地前来提醒,他也不禁有了几分惶惑,便差人将林灵素召至保和殿,令其占卜释疑。

林灵素像煞有介事,捧一把杂草在手里,分了合,合了分地摆弄一番后,一脸玄虚地开言道,贫道所占之卜谓之九姑玄女课,近日天象异常之谜于此课中已尽显玄机,但其意恐不便向圣上直言。

赵佶命他依课中所示直言可也,不必有什么顾虑。

林灵素就再拜道,那么贫道便遵旨知无不言了。他先口若悬河地大侃了一通卜筮理论,让赵佶听得如堕五里雾中,尔后才归结到对天象征兆的释义,说总体来讲,这个天象的意思就是现在皇上正受到妖魅的诱惑蒙蔽,其魅便是汴京歌伎李师师。如果皇上不果决地铲除此魅,将不仅危及皇上,而且危及朝廷与社稷,其害可谓无穷。

赵佶闻之心中不悦,却又不敢全然不信,乃对林灵素道,好吧,朕知之矣。此乃天机不可外泄,容朕善思良策化解之。

林灵素察言观色,感到自己的话是被赵佶接受了,便心情坦然地恭拜而退,回去静候佳音。他揣测,赵佶考虑到自身的安危,是不敢不采取一定的措施的。纵使不忍将李师师赐死,也会将其逐出京城。那么刘安妃交办的差事也就可以圆满地画上句号了。他后悔怎么没早想到这个便捷之策,白费了前面的许多力气。

但是,事情并没按照他预想的轨道发展下去。

听说李师师是妖魅,赵佶非常抵触。这一抵触就使林灵素的话在赵佶心里打了折扣。打发走了林灵素后,赵佶越思越想,越觉得这事在哪个地方有点不对劲。他又联想起于顺临死前那个没写完的“林”字,以及张迪曾禀奏过的林灵素与刘安妃来往甚密之语,不禁渐渐地升起了一层疑心。

在这层疑心的驱使下,赵佶让张迪悄悄地调查了宫里关于天象流言的起源,结果基本都落实在刘安妃身上。赵佶又亲自询问了郑皇后,得知郑皇后亦是在刘安妃的建议下,才来劝他请林灵素占卜的。综合这些情况,赵佶感到他似乎已经隐约看到了一个陷害李师师的大概轮廓。

但这个轮廓还仅是他的想象,尚无真凭实据。如何可在不动声色的情况下,验证他的想象是否真实呢?

赵佶苦思多时,思得一策:先切实检验一下林灵素通达天地神灵的能力。若其确有这个能力,其占卜结论自然是有相当的可信度;若其没有这个能力,那么其言便很不可信,便纯属胡说八道,所谓的妖魅蔽主云云,便肯定是加害李师师的阴谋舆论。林灵素曾在赵佶面前吹嘘自己会呼风唤雨,因此赵佶就决定,以祈雨作为检验林灵素是否具有通天功能的方法。

这场祈雨活动背后的这些曲折缘由,自然是很难为群臣所知了。

林灵素接到圣谕,不难猜透赵佶的用意,登时他全身的神经都高度紧张起来。

林灵素意识到,此次祈雨对他来说是个十分关键的危机与机遇并存的关口。假如祈雨成功,不仅在帮助刘安妃铲除李师师一事上大获全胜,而且将会使他在皇上面前具备一言九鼎的权威性,从此以后他林灵素指东皇上就不敢往西,那么他林灵素实际上便成了大宋江山不穿龙袍的皇上。但若祈雨不成功,那便全线崩溃,大败亏输,莫说那些关于李师师的筮语皇上不会相信,自己项上这颗人头能否安然无恙,恐怕都是个问题。

林灵素不是对祈雨术一窍不通,他懂得保证祈雨获得较高成功率的关键,在于日期的选择。所有号称会祈雨的人都懂得这个道理。因为这些人大都具有一定的天文气象知识,当预测某日降雨概率很小时,他们是不可能选择这一日来祈雨的。

这次的祈雨日期是皇上指定的,没有回旋余地。而且时值冬末,在这个季节汴京一带虽不说绝对不会下雨,其概率却是微乎其微。因而这次祈雨显然是危机远远大于机遇。如果让林灵素选择,他是宁可放弃这个机遇,也不愿冒这个风险。

但林灵素明白对赵佶的这个圣谕推诿不得,此刻稍有推诿,便会立即丧失掉赵佶对他尚存的信任。他只能咬着牙关、硬着头皮接下旨来,唯求上苍保佑他渡过这道难关,到时候哪怕像滴眼泪似的掉下几个点来也行。

刘安妃闻知令林灵素祈雨的谕旨,也猜到了这是赵佶对林灵素的测试。她摸不准林灵素呼风唤雨方面的法力如何,几日来亦是在忐忑的心境中度过的。

祈雨的日子到了。

是日卯时三刻,众大臣俱至延福宫会宁殿前聚齐,依官阶次序分班而立。林灵素亦已穿戴齐整,披发仗剑,默坐在了殿阶前专门搭建的高台上。刘安妃在其宫院里,也是早早地起床梳洗毕,立在妆阁门外紧张地观望着天气。

临近辰时,赵佶在一班内侍的簇拥下驾临会宁殿。在大殿正中的龙椅上就座后,即命张迪传旨祈雨开始。

林灵素昨夜数次观察天象,知道今日降雨的可能性极小,却不得不勉力为之。

在这种情况下,一定要将玄虚做足,以便一旦祈雨失败也有些遁词好讲。但见他得旨后先庄严肃穆地向赵佶叩首,又回身对着南天遥拜了三拜,嘴里念念有词,嘟囔一通,其言其语稀奇古怪,无人听懂。咒语念毕,取纸笔画出一符,再将符纸挑于剑尖,令其于剑尖上慢慢地自燃。这个自燃其实是一个小魔术,但在一般人看来便觉得很神奇。

待纸符燃尽,林灵素似鬼魂附体,执剑于高台上一阵狂舞,然后又似演员亮相般突然定住身-躯,举剑向天戟指,口中连呼三声来也来也来也。众人便皆随其举颈仰面,去观望那万里长空到底来雨不来。

这时候,林灵素的心里万分紧张自不必说,赵佶的心里也是非常紧张。

林灵素紧张的是那雨祈而不来,赵佶紧张的却是那雨真的被林灵素给祈来。如果雨水真个被祈来了,就证明林灵素当真通达天意,他所解释的天象就不能不听。那便意味着对李师师必须驱逐之,甚至于诛灭之。这叫赵佶于心何忍!莫说赵佶根本就很难相信李师师是妖魅,即便她真是妖魅,以赵佶对其眷恋之深,也是难以割舍。想到这一点,赵佶真有些后悔设计这一场祈雨行动了。

天际有一片灰云渐渐地向这边飘浮,将天色遮掩得阴沉下来。

赵佶的心脏骤然缩紧。而林灵素却兴奋地暗道真乃天助我也,只要这片乌云再临近些,浓重些,就算是我祈来的雨了。哪怕是它落不下雨滴来,亦可找个借口搪塞-应付,不算是祈雨全然无效。

偏偏事与愿违,天公似乎是故意同林灵素开了个玩笑,那片灰云居然越移近越淡薄,未及到达汴京上空,早被微风荡散。天空复又万里无云,而且是阳光普照,格外明丽。

林灵素抑-制着心头的慌乱向赵佶禀奏,方才可能是因符咒有误,雨水被天帝中途召回,贫道可再度作法,请天帝遣雨神降临汴京。赵佶看出了林灵素的尴尬,淡淡一笑,点头应允。

于是林灵素又祈祷焚符,再次重复了先前的一套,期望着拖延上一段时间,或可侥幸再等得一团乌云来。岂料自此之后空中一直是湛蓝一片,且那阳光愈加热烈灿烂,将立于殿前的大臣照射得通身暖洋洋的,甚至出了微汗。

又等了将近一个时辰,眼看时近正午,众大臣已站得两腿发酸,筋疲力尽,空中仍然是碧朗无垠,没有半丝雨意。

赵佶认为结论已定,无须再等下去,遂沉了脸色向林灵素冷冷地发问,林灵素林道长,你为朕所祈之雨安在?林灵素冷汗淋漓地跪奏,贫道实是法力不济,乞皇上恕罪。赵佶道,你不是声称你通达天意吗?如何又法力不济了?林灵素抖颤道,贫道言过其实,天意本非肉-体凡胎可知,贫道尚未修成正果,故以今日出丑,不胜惶恐之至。

赵佶道,这么说来,你是解释不了天象的了?林灵素叩头如捣蒜道,贫道确无此能,有负皇上厚望。

赵佶冷冷一笑,面皮一翻,拍案怒道,那你为何造谣生事,胡说八道,蛊惑人心?你之居心安在?来人,与朕将这妖道拿下!

早有带刀侍卫奔上高台,将林灵素扭翻缚了起来。一场祈雨活动竟以如此意外的局面收场,直看得那些不明就里的大臣目瞪口呆。

赵佶不想将此事的动静弄得过大,就命在宫里的一座便殿设堂,对林灵素进行密审。主审官选择了身为枢密院长官的心腹宦官童贯。赵佶指示他,须将林灵素入京历年来所犯之恶行一一审清。

那童贯是何等精明善谄的人物,一看这情形便知林灵素是因故严重地得罪了皇上。经向内侍押班张迪请教,童贯领会了此案症结所在,在审讯中单刀直入,直逼镇安坊行刺案,意图一举拿下林灵素的口供,在皇上面前邀个大功。

林灵素却知那可是件性命攸关的事,招将出来是绝对活不成的。因此打定了主意,任凭童贯如何逼供,他除了翻来覆去地承认自己法力不逮、妄夸海口、信口雌黄、曲解天象是有欺君之罪外,余者皆一问三不知。童贯动用了大刑,也未能使得林灵素吐口。赵佶闻之甚怒,下旨令童贯带禁军抄检林灵素在东太乙宫的寓所。

这一抄检,竟是得到了意外的收获。

原来在林灵素寓所的密室里,除起获了大量的金银宝器外,还搜出了林灵素为诅咒李师师而特制的绢布小人。那小人虽做得简陋不堪,赵佶也能一眼看出是仿着李师师相貌的,对其阴谋陷害李师师之事已是确断无疑,遂驾临刑堂亲审,厉讯林灵素为何欲暗害李师师,有无幕后指使者,其人为谁。

林灵素后悔没及时销毁掉那小人,但他仗着未将李师师的名字明书于小人身上,仍然负隅顽抗,一口咬定那小人只是为人祈祷消灾所用之物,与李师师毫不相干。童贯又连续审了几日,软硬兼施,招数用尽,林灵素还是坚决不招。

这就让赵佶有点骑虎难下了。林灵素这个人的社会影响比较大,将其暗暗整死在狱中不大妥当,单凭其祈雨不至亦不能定问斩之罪,而若不将其置于死地,又难消赵佶心头之恨。这便如之奈何呢?

童贯忧主之所忧,殚精竭虑献上一策:林灵素在京师内行为不检,气焰嚣张,甚至已发展到了与朝廷大臣结党营私、与太子藩王争衢抢道的地步。其种种欺君罔上、目无法纪之恶行不胜枚举,据此合当废去其御赐道号,将其逐出京城,以为天下不学无术、欺世盗名者戒。

赵佶道,仅是废其道号逐出京城,处罚不嫌过轻吗?

童贯隐着阴笑奏道,如此正显圣德宽厚。然则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那妖道出城之后若遇不测,便是其自作自受的结果了。

赵佶心领神会,不复多诘,即下诏徙林灵素至楚州,即今江苏淮安。数日后,童贯报曰,林灵素因饮居不当致疾,暴毙于贬徙楚州的途中。

赵佶自此对道士们的信任度骤减。从北宋初期即兴盛于世的狂热的崇道之风,便由此开始衰颓下去。

林灵素祈雨失败且被当场拿下的消息,给了刘安妃沉重的一击。

那日她闻知此讯,便顿觉天旋地转,若不是侍婢搀扶,几乎当时就站立不住晕倒在石阶上。一种大祸临头的恐惧感压迫得她差点要窒息过去。后来得知林灵素在刑堂上咬紧-了牙关没有将事情的真相供出,她方从极度的惶恐中恢复了些,但紧张忐忑的心境却一直不能全然放松。

因为,在此后的一段时间里,她明显地感觉出了赵佶对她的冷淡和怀疑。她不知道赵佶掌握了些什么,她认为赵佶不会掌握她什么把柄,然而她又总觉得赵佶似乎已经掌握了她些什么。她对赵佶所问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要极为谨慎地应对,生怕那是对她的侦诘试探,生怕那话里隐藏着深意或圈套,生怕自己的回答露出破绽。以前刘安妃是盼着赵佶天天到她的寝宫来,现在她是特怕赵佶光顾她这里。每逢与赵佶会面,她都如芒刺背,如坐针毡。

她时常无端地疑神疑鬼,甚至连别的嫔妃聚在一起随意闲聊,她也疑心是在议论她、怀疑她。指使林灵素谋害李师师这件事就像一颗定时炸弹一样绑在了她的背后,她觉得它肯定会爆炸,只是不知道是在哪一天哪一刻。唯其如此,就愈加令她担心恐惧不可终日。

到了这个时候,刘安妃是真正掂量出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这些耳熟能详的老生常谈的分量。在难与人言的忧惧、懊悔心情的持续煎熬下,她那原本十分健康、充满青春活力的身-躯很快便伤损憔悴下去。

时隔不久,赵佶置朝野舆论于不顾,公开宣诏册李师师为明妃。这个决定对刘安妃不啻晴天霹雳,将她彻底地击倒在了病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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