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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

大批的童贯私家卫队胜捷军和朝廷禁军夜间突然出动,如临大敌地包围了镇安坊,把李姥姥和众粉头丫鬟,以及那些正在院里面拥香揽翠、酒醉狎迷的嫖客都吓了一大跳。

李姥姥忖着自己不偷不抢,奉公守法,光明正大,又是京城里的纳税大户,没有什么亏心的把柄被人抓住,底气足了些,就挺身向前,阻挡住先行闯进院门的士兵,义正词严地斥道,老身这里乃合法经营的教坊,皇上亲赐的杏花轩坊名就高悬在门楣上,你等不可无理取闹,滋扰秩序,坏我生意。

一个领兵都头走上前来喝道,老婆子你听着,我等是奉了童贯童太尉之命前来搜捕刺客的,你且少与我聒噪,老实滚一边去,放跑了刺客就拿你是问。一面就指挥着士兵散开,去扼住各个房门和各条通道。

李姥姥知道,甭管是捕刺客还是捉逃犯,这些兵痞无一不是借题发挥,趁火打劫,若由着他们折腾,自家的损失就大了。她急欲让丫鬟去请李师师,却见蕙儿已从后院过来,便赶紧捉住蕙儿的手,叫她快点搬李师师到前面来解围。李师师好歹顶着个明妃的头衔,有她出面顶着,料是兵痞尚不敢过分地造次撒野。

与皇上大吵过那一架后,师师的心绪一直不佳。赵佶自那以后还没有再登过镇安坊的门槛,看来是真的生了她的气。

师师并不怕皇上治她的罪。若是皇上如此翻脸无情,那么要杀要剐就随他的便好了。然而要治罪的话也早该治过了,过去这么多天还没动静,说明皇上还不是那种薄情寡义、铁石心肠的人。

师师也不是担忧皇上的疏远冷落。她知道对于皇上来说,再可心的女-人也终有被厌倦的那一天。她并没奢望能够长期得宠,甚至为了防止非议,她还希望尽可能地与皇上保持一定的距离。但在为时不短的交往厮磨中,她毕竟是对皇上产生了一定程度的感情的。她觉得从某些方面看,赵佶的确可以算是一个很优秀的男人。但这种优秀却与赵佶的帝王身份不协调,那么这种优秀就不是一件多么值得庆幸的事情了。

师师认为,作为一个皇帝,赵佶首先是应当成为一个英明的政治家。那才是他的立身之本,才是能使他永远保持住皇上这个称号、这个地位的基本保障。她的这个愿望、这片苦心,完全是从皇上的立场出发,为着皇上的利益考虑的。然而这非但得不到皇上的理解,还因此生出了嫌隙。这就令师师非常苦恼。

师师苦恼于为什么明摆着的是非皇上就是看不到,明摆着的道理对皇上就是讲不通。皇上尚且如此,天下还有什么黑白曲直可言?而且她愈来愈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朝廷大事迟早有一天会毁在皇上所倚重的那些--奸-人手里。

她很想将这些话披肝沥胆地对皇上说出来。可是根据以往的经验,她知道除了招致皇上更大的反感外,她再说那样的话不会起任何作用。

在这种心情的笼罩下,连日来师师一直是慵慵恹恹、沉默寡言,大门不出二门不至,每日里多以读史临帖打发时光。这天夜晚,师师在灯下读了一阵闲书,颇觉枯燥寂寥;焚香抚了一会儿古琴,亦无多少兴致,索性便欲早早-上-床歇了,一睡解千愁吧。蕙儿正为她备水洗漱,就听见了从外面传来的嘈杂声。师师听那声音不大正常,便让蕙儿去前面看看。

不大会儿工夫,蕙儿急急地跑回来道,果然是出了事,前院乱成一锅粥了。整个行院都被禁军围了起来,一伙禁军已经闯进了前院,说是奉童太尉之命要在这里搜捕什么刺客。李姥姥抵挡不住,让我请姐姐赶紧去维持一下。若任凭那帮蛮不讲理的兵痞胡作起来,咱这镇安坊可就遭殃大了。

师师道原来如此,这么说是有刺客跑到我们这里来了?那刺客是什么人?蕙儿道,没听他们说,不知道。

话音刚落,一个声音在她们背后轻轻答道,刺客是我。

师师、蕙儿被唬得一乍,忙回头看时,燕青已轻巧地闪进了房间。

师师惊讶地失口叫道,如何是你?却是怎的一回事?燕青急促地道,现在没时间对姐姐细说,姐姐快帮小乙藏一藏,将那些狗娘养的官兵支走。

师师便不多话,当机立断地吩咐蕙儿,迅速将燕青隐匿于卧室的帷帐后面。她自整了整头鬓衣裙,便迈出房门走向前院。

刚出得后院门,就见那都头带着一队士兵一路闯将过来。李姥姥颠着小脚尾随着他们百般劝阻着,惹得都头性起,一掌将她推了个跟头。师师见其如此粗野,心里的火腾地蹿了上来,她柳眉倒竖着大喝一声,你给我住手!你们是哪路巡守?为什么明火执仗地到这里来闹事?

那都头一见对方这容貌气度,知道这就是大名鼎鼎的李师师李明妃了,还真的没敢过分张牙舞爪。他收敛起蛮相冲着师师抱拳施礼道,面前就是明妃娘娘吗?末将乃童太尉麾下张远,奉了太尉的命令,前来贵地搜捕一个刺客,恳请娘娘给个方便。

师师道,你的意思是说,你们要抓的什么刺客跑到我们这里来了吗?都头道,正是,他跑到这附近就没了踪影,估计是藏进了这里。师师又问,那刺客是谁,所刺者是何人?都头道,那厮胆大包天,行刺到我们童太尉头上了。至于刺客的身份,尚未搞清楚。师师再问,刺客长得什么模样,你们看清了吗?都头道,好像是个年轻人,模样如何却是没看真切。

师师这便心里有了底,哂笑一声道,我说这位张都头,你们这就太孟浪了些。你估计刺客藏进了我们这里,未必他就真的藏进了我们这里。再者说既然容貌没看得真切,你又怎么能断定哪个人是刺客?这么盲人瞎马地乱搜,能搜出什么结果呢?

都头道,末将估计他进了这里是有根据的,刺客四面受围,唯有这行院是其可能藏身之处。虽然其面貌没有看清,但其身带箭伤,衣染血痕,拿获到手是不难验证的。恳望娘娘容末将速速一搜,大家方便。

师师板下脸来道,那可不行。你既无真凭实据,就这么捕风捉影地一说,我们岂能便由着你搜了?此地是皇城跟前,天子脚下,办事总得讲点王法。你们有何部何衙的搜查签票,先拿出来让我看看,再搜不迟。

师师的这几句话倒真把那都头给镇住了。他既不敢叉\_开拦路的李师师强行硬闯,又不敢违了童贯的命令撤回去不搜。正在抓耳挠腮不知该如何行动之际,童贯带着铁甲亲兵满面杀气地走了过来。

童贯向前打眼一看这阵势,知道是李师师在挡横儿,心里就骂了一句,这个该让千人骑万人压的臭婊子!童贯这人其实生来-yin-欲炽旺,只因造化弄人,命运使得他无福享受人间春色,遂令那千种荣华、万般富贵皆大减光彩,因而就导致了他严重的心理扭曲。他十分仇视女-人,尤其是美\_女。每每看到男欢女爱的情景,他总是情不自禁地泛起一种十分恶毒的恨意。

李师师得宠于赵佶,童贯心里原本便有一股莫名的不快。后来又风闻师师与梁山泊头领暗有往来,勾结密切,就更添了一层恼恨,却是一直没找到个发泄的茬口。今夜这李师师胆敢站在这里阻拦我的搜捕行动,这可真是冤家路窄了。潜伏在童贯腹内的种种阴暗变态心理,此刻像掺和了酵母一样,统统膨胀发作起来。无论刺客进没进这座院子,这镇安坊今夜童爷我是搜定了。而且重点要搜查的,就是你李师师的卧房!

童贯做出一副本根无视于李师师存在的样子,冲那都头喝道,尔等何故在此逗留拖延?有那尚未搜到的去处,快快去与我搜!那都头不敢违命,挺着佩剑便要向里闯。

师师看到童贯,本来就像看到一只癞蛤蟆那样恶心,见其如此傲慢嚣张,更是义愤填膺。她毫无惧色地迎着都头跨前一步,高耸的乳峰就抵到了都头的剑尖上。

都头不知所措地看看童贯。童贯呵斥道,你这厮看我做什么,把她与我叉\_开去。都头只好学着童贯的口气,命令一个士兵上前去叉\_开李师师。那士兵畏首畏尾地走上去,刚要伸手拉师师,被师师圆睁杏眼,用凛凛的目光一瞪,又怯怯地缩了回来。

童贯大怒。他盯着李师师,咬着牙,阴冷地哼哼一笑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你李师师的威风不小哇。

师师傲然回道,童太尉过奖了,我李师师一介女流微不足道,唯蒙皇上教诲,约略知点法度而已。

童贯不屑地道,你少拿皇上来压我,我是在追捕行刺朝廷命官的逃犯,便是皇上在此,也得允我一搜。我劝你还是快些闪开为好,否则莫怪老夫不客气。师师昂然答道,行啊,我李师师倒想领教一下你怎样不客气法儿。你们哪个敢碰我一下,就请上来吧。

众士兵被师师大无畏的劲头慑住,竟是无人敢擅动。

童贯忍无可忍,恨声叫道,你以为你是王母娘娘碰不得了吗?我童某人今日还就是要碰一碰了!说着一捋袍袖,就欲亲自上前扯开李师师。

师师这时候也豁出去了,她抬手从发髻上拔下一根钢簪,怒指童贯厉喝道,姓童的,今日你敢碰我一根毫毛,我就敢穿你一个窟窿,不信你就试试!

那都头与众士兵,以及李姥姥和丫鬟都被眼前的场面吓呆了,不知这阵势再发展下去会闹出什么结果。

就在这剑拔弩张已到白热化的当口,忽听一声长喊:皇上有旨!便见在两只灯笼的导引下,一个内侍省的太监从前院迈着碎步疾速走来,口称童太尉听旨。童贯忙率全体兵将当庭跪倒。

那太监就口传圣旨道,着童贯即撤镇安坊之围,不得纵部进院滋事行扰,违者斩无赦。所谓追捕刺客之事,可移交与开封府承办。钦此。

童贯听罢这个圣旨,犹如当头挨了一记闷棍,打得他胸噎气短,满目金星。他不知道皇上怎么会深更半夜针对他的行动发出这么一道鸟旨来。你赵佶凭什么不问青红皂白便要我撤围?那刺客明明躲进了镇安坊,我凭什么不能搜?移交开封府?笑话,大半夜的我找谁移交去?到天亮再移交刺客早跑得没影了。敢情刺客行刺的不是你,捉住捉不住与你无所谓是不是?

暗地里发狠归暗地里发狠,表面上童贯却是一丝也不敢露出。北宋王朝是皇权非常集中的朝代,任何一个位重权倾、功高盖世的将相,在一整套特定的行政制度控制下,都不可能构成对皇权的牵制和威胁。皇上说要让谁下台滚蛋,只是一句话的事。童贯深知此中的利害,焉敢任性造次,因小失大,自毁前程?

他只能用力忍下这口气,叩首称道微臣遵旨,带着他的那群胜捷兵将悻悻而去。传旨太监亦旋即打道回宫。一场风波这才算平息下来。

师师没想到在这紧急时刻皇上竟会来传旨解围,身上蓦地感受到一层温暖。由于惦记着房里的燕青,一时也顾不得思想许多。她让李姥姥快去前面安慰客人照料生意,自己便匆忙地折返后院。

蕙儿正在师师的房外望风,见师师安然返回,知童贯围兵已退,才放松了紧张的心情。

师师让蕙儿仍在门口守望着,自己进了房间,向帷帐后面轻轻地唤出了燕青。燕青感激而钦佩地向师师连声道谢。师师道,你我姐弟之情,哪有这许多客气。方才究竟发生了何事,你快说与姐姐听听。

燕青沉痛地道,说起此事,却是其恨无穷也。遂将如何得知宋江、卢俊义等梁山泊义军头领俱遭童贯谋害,如何潜入汴京意图行刺童贯报仇雪恨,又如何中了童贯李代桃僵之计误杀了假童贯,手足弟兄邝彪如何不幸罹难的一番经过,大致叙说了一遍。

师师听了也觉悲痛,切齿骂道,童贯这个老阉贼,端的是恶贯满盈,死有余辜,上苍怎的就不打雷劈了他!燕青道,这条老狗的性命我非取不可,只是迟早而已。

师师看着燕青两眼血红的模样,既心疼又为他担心地道,小乙兄弟,你的意思是说,你还要再度行刺童贯吗?燕青毫不犹豫地道,那是自然。师师蹙眉道,这个法子太冒险,能不能想个别的办法惩办这恶贼?燕青道,还能有什么办法?指望皇上惩办他,可能吗?

师师哑然无语。沉默了一会儿,她对燕青婉言劝慰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善恶终有还报之时,兄弟莫太性急。燕青激愤地道,如今我一闭眼,就是我那些死难兄弟的影子,我能不性急吗?

师师见状,对燕青的担忧更甚,只得愈加苦口婆心地劝道,那也须等待个恰当的时机。现在童贯是警觉百倍,你若轻举妄动,倘仇报不成,反倒又搭上一条性命,于事何补呢?兄弟你听姐姐一句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只要能比童贯老贼活得长久,你就是赢家。姐姐是拿你当作亲兄弟看的,无论如何,希望你能够好好地活下去。话说至此,师师已是泪光盈盈。

燕青闻言,好一阵感动和酸楚。此生能得李师师这样一个绝代女-子如此牵挂体恤,夫复何求矣。他忙反过来安慰师师道,姐姐的嘱咐小乙记下了,我燕小乙的性命没那么贱,断不会随便丢给童贯那厮。师师点头道,这就是了。你看说了这半晌话,还没给你喝口水,上点药,你一定饿了吧,我先让蕙儿弄点吃的去。

燕青起身道,姐姐不用张罗,小乙不饿。这里不是小乙久留之地,趁着这会儿夜深,我须赶快离开此地,免得拖到天亮,倒容易被人察觉踪迹。

师师想了想道,也说得是。只是你身上的伤碍事吗?燕青道,我却不曾受伤,这血迹是沾的邝彪兄弟的。

师师就取过一件男式罩衫,让燕青换了,又把蕙儿唤进来,吩咐她将燕青妥善送走。

蕙儿办这种事十分机灵,她带着燕青悄悄地从镇安坊的后门走出,将燕青留在黑暗处蛰伏着不动,她自己则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果然背后就有人跟踪。蕙儿对这一带的街道极熟,便不慌不忙拐弯抹角地走迷宫,走了半个多时辰,其实是围着镇安坊兜了一个大圈子,最后她又从镇安坊的前门绕回来了。蕙儿估计,在这段时间里,燕青应当早遁出了这个城区。

燕青离去后,师师筋疲力尽地倚在座椅上,久久未动。

回想着刚刚过去的一场惊涛骇浪,她觉得仿佛是做了一场离奇惊险的大梦。这场梦是突如其来的,却又好像是在意料之中的。自从得知梁山泊英雄遇难,师师就有预感,在燕青身上可能会发生什么不寻常的事情。现在这个预感果然成为事实。但将来还会再发生些什么,命运将把燕青抛向何方,她就很难再估计得出来了。

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在燕青的前程上充满了危险。

虽然燕青只把复仇的目标锁定了一个童贯,但童贯所代表的,却是一种非常强大的政治势力。尽管从燕青的角度讲,他的所作所为绝对是正义之举,但从官方角度却完全有冠冕堂皇的理由将其认定为逆贼反寇。煌煌日月下,朗朗乾坤中,是非黑白就是可以这样任意颠倒。燕青以一己之力,与这样一种社会势力、社会环境相抗衡,远远不是对手。可是如果打落了牙齿只能往肚子里咽,人生在世还有什么意思!

地也,你善恶不辨难为地;天也,你忠--奸-不分枉做天!

昏天黑地李师师是没有能力去管的,她只是希望燕青能够平安。看来燕青为了复仇是甘洒热血写春秋了,那么我能为这个铁血男儿做点什么呢?

师师漫无边际地冥想着,迷迷糊糊地就看见一群如狼似虎的官兵正在追赶浑身血迹的燕青,而赵佶就立在一旁漠然地看着。师师求赵佶喝止官兵,赵佶却怪怪地笑着不置一喙。师师急了,扑上去便要用身\_体保护燕青,忽然觉得脑袋往下一沉,猝然一下醒来,方知是在瞌睡中做了个梦。

这时有一阵脚步声传来,有人径自走进了她的房间。师师只道是蕙儿回来了,张口问道,你回来了?走得顺利吗?说话间睡眼惺忪地回眸一看,顿时一愣。原来进来的不是什么蕙儿,却是皇帝赵佶。师师以为自己还在梦里,晃了晃脑袋再定睛看,才意识到眼前的情景非是虚幻,连忙站起身来,一边施礼,一边叫了一声皇上。

赵佶微微摆了摆袍袖道,明妃免礼。两人相视,一时无言。

自上次与师师大吵一番负怒离去,时逾月余,其间赵佶还一次没再来过。赵佶也不是不想来,但他觉得如果率尔前往,会更加惯坏了师师的脾气,就等着师师差蕙儿来请。岂知等来等去一直没等到蕙儿来,赵佶便赌气耗了下去。

尽管如此,他在心里倒还是惦着师师的,对于有关镇安坊的信息十分关注,命张迪安排着人时常往来了解通报。他得知师师这些日子落落寡合,心里还暗自得意。这说明师师是很在乎朕的,没有朕的日子过得很不惬意,看你今后还敢再与朕任性使气不?遂就更是不慌不忙地耗下去,看看到底谁能耗过谁。

这一日赵佶用过晚膳,正在乔贵妃处品茗赏曲,张迪匆忙来报说,童贯突然带领他的所谓胜捷军包围了镇安坊,嚷嚷着要抓什么刺客,搅得那一片城区如临大敌,甚是惶然也。

赵佶一听就心头不悦。抓刺客你通知京城捉杀使去抓就是了,用得着兴师动众地出动你童贯的鸟胜捷军吗?镇安坊距离皇宫咫尺之遥,里面还住着朕的一个妃子,轮得到你去那里耀武扬威吗?朕这里刚刚庆贺升平与民同乐消停几天,你这厮小题大做地搅什么乱?看来这个阉货倨傲得有点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发展下去那还得了,必须煞一煞这厮的气焰。得让他记清楚了,不管他的功多高权多大,头顶上终是还有个皇上管着!

于是赵佶也不耐烦细问详情,直接便命内侍前往传旨,勒令童贯撤去镇安坊之围。

圣旨发出后,赵佶还是有点心神不定的意思。乖巧的乔贵妃窥得清爽,情知赵佶是在牵挂李师师,便主动劝说赵佶,不妨亲临镇安坊去看看李师师是否受到了惊吓。赵佶起初还端着个架子道,那李师师又没请朕,朕管那许多做什么?乔贵妃款言细语地道,皇上何妨大度一些,莫计较明妃一时言语不周之过吧。其实目下蔡京、童贯、梁师成、高俅等权臣内宦结党营私、专横跋扈,臣妾在宫里亦有所闻。方才童贯之所为不就可见一斑吗?明妃忧朝廷之忧,直言劝谏皇上近忠良,远小人,乃是出自对皇上的一片赤诚之心。即便是说法上有欠妥之处,皇上亦当悉心体察,未便一味怪罪也。

赵佶确对师师有些放心不下,乔贵妃这番话正是给足了赵佶台阶。赵佶就抚着乔贵妃的手道,卿如此通晓事理,善解人意,诚为难能可贵。想那刘安妃若能如你这般豁达通彻,亦何致芳魂早殒矣。遂命摆驾起舆,带着张迪和一班近侍护卫顺着那条轻车熟路的通道,于深夜间来到了镇安坊。

这时师师望着赵佶,想到方才乃是皇上的一道圣旨解了围,此刻又亲赴镇安坊来看望,毕竟对自己是情深意厚,一层慰藉感在周身荡漾开来。瞬时的愣怔后,就赶忙亲-亲热热地恭请赵佶落座,又招呼丫鬟速速备来了佳茗鲜果。

赵佶看着师师忙碌着那些他所熟悉的事情,亦感十分欣慰,觉得今夜是化解两人胸中芥蒂的好机会,朕到这里走一遭是走对了。就对师师道,不必张罗许多了,深更半夜的朕什么也吃不下,只需一杯热茶足矣。师师便执壶烫盏,亲手斟了香气扑鼻的上好云雾茶恭送到赵佶的手上。以往的不快似乎都随着那浓郁的茶香雪融冰消。一时间房间里的气氛真个是明媚如春、温馨依旧了。

可惜这种和谐融洽的气氛犹如昙花一现,只维持了很短的一段时间,便又荡然无存。

当时师师向赵佶奉茶毕,便很诚恳地就赵佶无微不至地体贴呵护自己、深夜下旨解围表示感谢。赵佶道,童贯动辄在京师禁地兴兵操戈,闹得确是太过分了,改日朕一定好好教训他,不许其再行这等仗势欺人之事。顺着这个话题,赵佶便问起事情根由,到底是真有什么刺客要拿,还是童贯无事生非故意行衅?

师师道,有刺客属实,倒不是童贯无中生有。赵佶问,那么童贯拿刺客为何围了镇安坊?若非其有意来捣乱,那他确是有的放矢的了?

师师在这件事上本不想瞒赵佶,而且她刚才正打定了一个主意,想设法帮燕青讨一个护身符,乃率直地对赵佶道,正是这话,那刺客果然是进了镇安坊,并且是贱妾将他隐匿了起来。

赵佶瞠目道,是你隐匿了刺客?你为何隐匿他?他是什么人?与你有何关系?师师道,若说起此人,皇上也不陌生,他就是贱妾的表弟燕青燕小乙。

赵佶一听燕青两个字,激灵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惊疑地四下张望不已。

师师忙道,皇上莫惊,他不在贱妾房里,方才已经走了。

赵佶这才放心地又坐了下来,干咳两声掩饰一下自己的胆怯慌乱,对师师问道,是他要行刺童贯?师师道,不错,但是行刺未果。

赵佶严肃起来,正色地对师师道,行刺朝廷一品大员,罪当凌迟你知不知道?你包庇这样的重犯,罪亦当斩。就因为他是你的表弟,你便可以置国法于不顾吗?此事你做得太欠思量也!

师师委婉地道,皇上容贱妾解释。贱妾并没有因为燕青是自己的亲属就横加包庇的意思。若燕青真的做出了伤天害理的恶事,落到我李师师手里,我定会亲缚了他去送官。但是他行刺童贯这件事,却纯系童贯所逼,要论罪也先轮不到他燕青头上。敢问皇上,平心而论,那宋江一拨梁山好汉到底犯有什么罪过,竟致被童贯一手遮天害死大半?那些好汉之于燕青,就犹如自家的父兄姐妹一般。皇上设身处地想一想,哪一个人在全家亲人遭到灭门屠杀后,能不找凶手讨还血债呢?若说是一命抵一命的话,只刺杀童贯一个人,恐是还远远抵不了那么多死去的冤魂呢!贱妾所言是否尚有一点道理,望请皇上细思之。

师师陈述的这些道理,赵佶在心里基本上还是认可的。自打梁山泊部队被童贯剿灭的消息传至京城,朝臣中便多有非议。赵佶事后也觉得,仅凭一面之词便认定宋江又欲谋反,证据不足,而且童贯也下手太绝,后悔不该轻易授予其所谓的相机行事之权。然而既然木已成舟,在口头上赵佶是不能认错的。

赵佶听了师师的恳切陈词,思忖一下,避开孰是孰非的问题焦点,含糊其词地说道,纵使燕青有天大冤仇,他可以上达圣听,由朕来为他做主嘛,岂能私自行此不法之举呢?如果百姓皆似他这般自行其是,天下岂不将大乱乎?

师师道,贱妾也是这样劝他的。不过,现在贱妾既已将事情的原委奏明,皇上肯痛下决心去惩办罪魁童贯吗?赵佶看着师师那倔强的样子,苦笑一声道,朝政上的事,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师师道,那么又如何怪得着燕青呢?

赵佶无奈地叹道,好吧,朕不怪他。今夜这事不要再对旁人提起,只当是不曾发生过罢了。

师师抓住时机道,贱妾还有一个请求,如若燕青将来受到童贯的捉拿陷害,请皇上务必赦燕青无罪。赵佶道,若你能保他不再找童贯的麻烦,朕便保得他无罪。师师道,贱妾保燕青不再找童贯的麻烦也不难,只要皇上能给双手沾满无辜者鲜血的刽子手童贯以应得的惩罚。赵佶道,如何处置童贯是朝廷的事,须得从大局出发,你就不必过问了。师师冷笑道,看来贱妾之言,在皇上那里仍旧不过耳旁风矣。

赵佶见扯来扯去又要扯到他与师师曾经争论不休的老问题上去了,心里禁不住一阵厌烦。他实在懒得与师师辩论,挥了挥袍袖道,罢罢罢,多余的话莫讲了,朕就依你,无论如何,均赦燕青无罪便是,改日朕书写一纸赦令给你。师师忙道,贱妾代燕青谢皇上的恩典。

赵佶小酌了两杯茶,欲另找点话题,与师师聊聊水墨丹青、真草隶篆什么的,却终是再提不起兴致,勉强又坐了一会儿,便怏怏地打道回宫而去。

这一次的相聚,赵佶与李师师总算没有爆发争吵,但两人之间的关系也未能得到丝毫改善。相反地,分手之后,两个人皆觉如气噎胸,郁闷得紧。这使得两人都相当清楚且深为遗憾地意识到,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那条无形的裂痕业已发展得巨若鸿沟,欲要将其真正地弥合起来,恐怕是非常困难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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