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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

燕青、楚红在率部开赴汴京的征途上行进得很不顺利。

这段路程本来不长,却曲折迂回耽搁了许多日子。原因是在行进的途中他们不断地与入寇的金军发生了遭遇,仿佛在黄河南北、汴京前后处处都有金军,这是上一次燕青驰兵汴京时所没遇到过的情形。仅从这一点上,燕青就感到了此次形势之险恶绝非上次可比。

既与金军遭遇,就不免要进行战斗。在若干次大大小小的遭遇战中,燕青、楚红的义军均大量杀伤了金军有生力量,但义军方面的伤亡也非常惨重,义军受损最大的一次战斗,是为了给一支被金军咬住了的朝廷禁军施以援手。

那支朝廷禁军从人数上讲并不亚于与其对阵的金军,却被骄横的金邦骑兵大队冲杀得溃不成军。燕青、楚红遭遇上这场战斗,立即带全军突入敌阵参战。这时如果朝廷禁军全力配合反击,必能大获全胜。岂知那支禁军的都统看到金军被人牵制,而自己有机可乘,竟乘机率部撤出了战斗仓皇而逃,扔下解救他们转危为安的义军不管了。

燕青、楚红见此情形肺都气炸了,连忙指挥弟兄们边动边撤,好不容易才杀出敌阵摆脱-了追兵,弟兄们已折损了一千多人。

这次战斗大大地挫伤了义军战士的抗敌热情,再加上看到大片国土已经沦于敌手,许多人产生了悲观失望情绪,不想再做无谓的牺牲,就不断有大股小股的人马同部队不辞而别。燕青、楚红对此也束手无策。

经过各种原因、各种情况的减员,这支义军一路打到汴京近郊时,依然跟随在燕青、楚红身边的弟兄,竟然只剩下百十来人了。区区百人的绿林武装,甚至连向金营发起一次有效偷袭的战斗力都达不到。很显然,他们在这时以这种状态赶到汴京,在军事上不具备任何意义。

但是既然历尽艰辛、义无反顾地跋涉到了这汴京城下,岂能毫无作为、无功而退?若是那样的话,这一路上的含辛茹苦、流血牺牲又所为何来?

此时已进入靖康二年正月,正是天寒地冻最甚之时。燕青将队伍宿在一片被金军焚毁村庄的废墟里,让大家找些柴火烧火取暖、造饭休息,一面就派出探子去打探情报。俟搞清有关情况后,他才能对下一步如何行动做出定夺。好在汴京四周这时是狼烟遍野,燕青他们在这里弄出的袅袅炊烟没有引起金兵的注意。

派出去的几路探子很快便相继返回,带回来的情报,是燕青虽有预料,但仍然最不愿意听到的消息。

原来早在靖康元年十一月底至闰十一月初,宗望、宗翰两路大军的主力即已抵达汴京城下,分别屯兵刘家寺和青城寨,形成了对汴京的合围。宋朝的各路勤王兵马除张叔夜及时从邓州赶到了汴京,余者皆出于种种原因未能到达。身为河北兵马大元帅的赵构只在相州做了个欲南下勤王的样子,即转而避敌于大名府。倒是有几支与燕青他们相似的绿林武装,曾先后拉到汴京外围袭击过金营。可惜终因其兵力太少,无法形成与金军抗衡的作战规模,绿林武装们也只能起到一定的扰敌作用,于扭转战局态势无补。

汴京军民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竭尽全力奋战月余,于靖康元年闰十一月底一个朔风凛冽、大雪飘飞的日子里,被金军凶猛地攻破了城池。

宋军失守的直接缘故,说起来甚是荒唐。

当金军围困汴京之初,有个唤作郭京的龙卫兵副都头,吹嘘其怀奇人亲授之异术,能隐形遁身,撒豆成兵,会使用六甲之法作战,只须用七千七百七十七人,即可全数扫荡来犯之金兵。钦宗赵桓得闻,居然信之,晋其为武略大夫兖州刺史,并授权其招募所谓的六甲兵。金军持续攻城时,朝廷屡催郭京带六甲兵登城破敌,郭京均推托尚未到其时。

闰十一月二十五日,金人冒雪攻城,势如猛虎。战局已经万分危急。太宰何栗与同知枢密院事孙傅连下数道急令,命郭京率六甲兵出战。正在府邸里拥红偎翠、饮酒听歌的郭京实在搪塞-不过了,只得披发仗剑,带着他那七千七百七十七名身穿怪异战袍、满脸涂了油彩的六甲神兵登上了城墙。郭京指指点点,念念有词,对金兵做出许多莫名其妙的姿势。进攻在前面的金兵以为遇上了什么鬼怪,起初的一瞬真有点恐惧畏缩。然而在督战官的威逼下舍命向前一冲,便知道了这些怪物其实不过是些只会唬人的草包。

砍杀这些五颜六色的怪物是一件十分有趣的事,于是金兵们顿时精神大振,争先恐后地攀上了城墙,去斩杀那什么六甲神兵。顷刻之间,那七千多六甲兵就死伤过半,溃不成军,再找郭京时,早不知他逃到哪里去了。北宋君臣这才明白郭京乃是一个大骗子,慌忙调兵上城增援,却已根本来不及了。

金兵似潮水般从被攻破的城墙缺口处狂涌而入,迅速向纵深及两翼推进。各道城门连续失守。金军的铁鹞子,也就是装备有铁甲的骑兵趁势突入城池。金军的黑色旗帜高高地插上了汴京的城楼。惨烈的拉锯战持续到当日黄昏,宋军终于彻底丧失抵抗能力,整个汴京被金军牢牢地控制在了手心里。

杀红了眼的金军将士便欲就势屠城。幸得其统帅宗翰、宗望还比较有头脑。他们得知,当城陷之后,汴京城里至少有三十万民众已自发地组织起来,准备与金兵进行巷战。这数十万困兽的力量不可小觑。为避免不必要的损失,他们没有放手纵兵泄愤,从而避免了一场灭绝人寰的大屠杀。饶是如此,民宅巷陌里遭到的烧杀抢掠、洗劫--奸--yin-之状,已经是令人触目惊心,不忍卒睹。

汴京既陷,宗翰、宗望即派人向钦宗赵桓索要降表,且勒令其亲赴金营乞降,赵桓谨诺遵从。其后金人又再度威逼赵桓赴青城议事,就此便将其扣在了营中,由金太宗降诏废为庶人。自建隆元年(960)太祖皇帝赵匡胤陈桥兵变始,历经九帝一百六十七年的北宋王朝,便这样沦亡于金邦。往昔的宏图霸业、昌盛繁华,犹如烟云过眼、黄粱一梦。国破山河在,几度夕阳红,宁不令人慨叹乎!

南宋文士赵子昂有诗专发此叹曰:

幽蓟烟尘别九重,贵妃汤殿罢晚钟。中宵扈从无全仗,大驾苍黄发六龙。妆匣尚留金翡翠,暖池犹浸玉芙蓉。荆榛一闭朝阳路,惟有悲风吹晚松。

攻陷了汴京的金军欣喜若狂,在营地上架起篝火,杀牛宰羊,畅饮通宵,并逼迫着从汴京掠来的女-子们只穿极薄的衣衫,为他们起舞助兴。金军的军官们看到其中有姿色姣好的女-子,便随意拉去--奸--yin-泄欲,稍有不从者即当场斩首。这是战争胜利赋予他们的权力。然而日月轮流转,人世间不可能有永恒的胜利者。时隔一百单八年后的绍兴四年(1134),同样是在这汴京城下,曾经飞扬跋扈、不可一世的大金子民,受到了蒙古人同样残暴的蹂躏。这当然是宗翰宗望乃至完颜吴乞买当时不可能预见到的事情。

燕青派出探子打探情况时,钦宗赵桓已被掳往金营,只是金太宗废黜其皇位的诏书尚在送达金营途中。但京城失陷,皇帝被俘,这就等于大宋已经亡国。

几路探子带回来的消息都差不多,这一点看来是确凿无疑的了。

龚定国说得不错,皇帝是国家的象征。如今皇帝已沦为金人的阶下囚,何人还有回天之力?燕青、楚红得知这个情况,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他们的心情非常沉重,也非常茫然,对于下一步该做什么,完全没了主张。

燕青夜不能寐,踱步于荒坡寒野间,仰望天边冷月,不禁思念起主公卢俊义。如果卢俊义健在,他会做何主张呢?

燕青由卢俊义想到令他恨之入骨的--奸-贼童贯,由童贯想到梁山泊的接受招安,又从接受招安想到赵佶。他的脑子里突然如电光划过似的一亮。

皇帝被俘了,赵佶不是还在皇宫里吗?

赵佶这个太上皇其实并不衰老,若是能将赵佶救出京城,使其在外地登基复位,有何不可?现在虽然京城陷落,但中原兵马尚存数十万,只不过是因群龙无首而难以凝聚。若赵佶能重新登基号令天下,我中原大地不愿做奴隶的民众必会拥之于八方,如此宋廷则大可重振旗鼓,与金贼再决雌雄也!

燕青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鼓舞得激动起来,忙折回身去废墟的房间里,唤醒了楚红与她商议。

楚红性喜冒险,素有敢为天下先的胆气,听了燕青的想法,也兴奋起来,觉得这是一步非常值得一试的好棋。当下楚红与燕青认真研究了行动的方案和步骤,便开始去按计划实施。

他们的计划说起来很简单,就是设法混进汴京潜入皇宫,秘密接出赵佶。但是这个行动的危险性极大。这件事的底细不能让更多的人知道,执行这个任务也不能动用人员过多。燕青本想由自己带几名精干的亲兵去执行这个任务,但楚红执意要与燕青同去,燕青只得依了她,另外指定了一名副头领带着其余的弟兄在驻地隐蔽待命。

行动的第一步就是要混进汴京。

当时汴京的所有城门都已被金军接管,进出城门者皆须接受金兵的检查盘问,甚至搜身。看上去戒备煞是森严。然而操作那等龙宫取宝虎口拔牙的勾当,乃是燕青这样的绿林人物的强项。次日燕青亲自带人侦察,很快便窥出了其中的破绽。

原来把守各城门的金兵并不是一支统一的部队,而是哪一支部队打下来的城门,就暂时由哪一支部队来警戒。参加攻城的金军部队番号众多,相互间的人员并不熟悉。各部往来办理事务的金兵,凭借着由统帅部配发的腰牌,便可以随意出入各个城门。结队而行的金兵,只须为首者出示一枚腰牌,即可全队放行。

燕青当日就在一条小道上截杀了一名从城里驰往刘家寺的金军信使,缴获到了通行腰牌。同时楚红亦带人干掉了几个借军营轮假之机外出打劫的金兵,缴获金军军服数套。就凭着这枚腰牌和这几套金军军服,燕青、楚红带领一支精干的小分队,便于当夜戌时左右堂而皇之地混进了城门。燕青特地让一个略通金语的亲兵走在前面,以备应付金兵的盘诘,结果也没用上。

这一夜是靖康二年二月五日之夜,距宋钦宗赵桓接到金太宗下达的废位诏书和宋徽宗接到由宗翰下达的举族出宫的命令,均不过二十四小时了。也就是说,这已经是营救赵佶的最后机会。

行动的第二步是潜入皇宫。

皇宫诸门亦已全部被金军接管,担任守门任务的是奉命进驻汴京的金军大将萧庆所部。这里的守卫状况,就比城门要严密得多,一般的通行腰牌在这里不顶用,除萧庆本人外,其他进出皇宫者一律须交验宗翰、宗望联署的手令。金人的这个措施,主要是为了防止宋朝皇室成员被劫走或潜逃,而在客观上倒是起到了使皇宫免遭乱兵荼毒的作用。

燕青在这里欲使用蒙混过关的方法进入皇宫是没有可能的。即使他们进去了,也无法带出赵佶。这一点燕青、楚红早就料到了。但他们另有办法,这个办法就是利用由皇宫通往镇安坊的那条暗道。他们估计,对汴京皇宫地形和布局不熟悉的金兵是不会注意到那条暗道的。营救赵佶的计划具有可行性,主要就是基于存在着这么一条暗道。当年为了微服狎妓修建的暗道,现在竟成了可使之摆脱金人魔掌的唯一生命线,真是令人始料不及。

镇安坊的后院自师师搬走后一直空着。此时前院也是一片死寂,生意早就停了。李姥姥和粉头丫鬟杂役俱龟缩在自己的房间里,轻易不敢外出,入了夜更是不敢擅出房门一步,这就给燕青他们的行动提供了很大的便利。

燕青带着楚红等人翻墙入院,轻车熟路地找到了暗道口。

潜入皇宫的事情必须由燕青亲自去做,只有他与赵佶相识。为了缩小目标,便于隐蔽,燕青决定只带一个亲兵进去,命余者随楚红守候在暗道口准备接应。

顺暗道一路疾行来到皇宫内口,这个地方早已无人值守。燕青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潜入了皇宫。

龙德宫在哪个位置,燕青却不清楚。他想既然是赵佶颐养天年之所,总应是在群殿后面的幽静所在吧,就带着亲兵径直向皇宫深处闯去。行了一段路程,刚拐过一道宫墙,迎面碰上一个提着灯笼匆匆行走的太监。燕青避之不及,随机应变地索性大步走上去喝令他站住,声称我等乃是奉了大金元帅的命令来与你朝太上皇送信的,那个所谓的什么龙德宫如何行走?

那太监一见面前突然冒出来两个金兵,吓得胆战心惊,灵魂出窍,也没觑出燕青言语行动中的破绽,慌忙战战兢兢地指点道,龙德宫在大内以北,距离此处尚远,不过从宫里穿行过去,自有捷径可通。燕青得了指点,即与亲兵疾步如飞地向前赶去,抛下那个太监兀自怔怔地立在那里,猜疑这两个恶煞究竟给我家太上皇带来了什么凶信。

沿着太监指示的路径和坐标,燕青一路向北疾行,比较顺利地寻得了龙德宫门。燕青留亲兵在外隐蔽警戒,自己就悄悄地向殿房里边摸去。到此为止,燕青的行动步骤皆按预定计划完成。

但是下面的事情进行得就不这么顺当了。

此时亥时已过,六神无主的赵佶尚未就寝,他正痴坐在那里猜度儿子赵桓还能不能再被放回汴京,猜度金人将如何发落他们这一对亡国之君。太上皇和皇帝当然是做不成了,但求能保住这条命吧。只要是对金人提出的条件百依百顺,不对他们构成任何威胁,这一点最卑微的愿望,大概还是可以实现的吧?

方才张迪给赵佶送来了一碗燕窝粥,赵佶只顾呆思默想,还没有动手去吃。这时又有脚步声轻轻来至近前,赵佶垂着眼皮,昏昏沉沉地挥挥手道,朕现在不需要什么,你自去歇了吧。

说话间,赵佶不经意地抬眼一瞥,发现站在面前的居然是一个金兵,他被唬得全身一抖,不由得扶着案角躬身立起,颤声问道,你,你们大帅有何吩咐?

燕青示意他噤声,走上一步低声道,太上皇勿惊,仔细看看我是哪一个?

赵佶定睛看去,又是一惊,愕然地低叫道,怎么,是你?

燕青稳稳地点头,不错,是我,燕青燕小乙。

赵佶不胜惊疑地问,四面都是金兵,你是如何进来的?

燕青道,承蒙你修的那条暗道帮的忙。

赵佶恍然地哦了一声,慢慢坐下去,疑惧地盯着燕青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燕青反问,你说呢,太上皇?

赵佶凝眸思忖一瞬,似有所悟地道,你是来为你那梁山泊弟兄报仇的吧?那件事的罪魁祸首实乃童贯,事后我亦深悔。后来你行刺童贯未果,我还特地下了一道免罪诏书,让李师师转交与你。燕青冷笑道,这么说我还得多谢太上皇恩典了?但是我并没见过什么免罪诏书。

赵佶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恐慌,他有气无力地道,信不信由你了,不过冤有头债有主,那笔账是委实不应当算到我头上的。燕青道,那笔账该如何算,以后再说。我今夜到此,却不是来与你清算那笔旧账的。赵佶惶然地问道,那你、你是想做什么?燕青道,我要将你这太上皇转移出皇宫,转移出京城。

赵佶大出意外地一怔,你说什么?你要转移我出宫?

燕青道,不错,如今皇上已然被俘,唯有将你这太上皇转移出去,重登大宝,号令天下,方可重整旗鼓,还我河山。现在国家的兴亡皆系于你太上皇一身了。情况紧急,一发千钧,就请太上皇火速随我从暗道出宫,我已将一切都安排好了。

赵佶这时才明白了燕青的来意。伴随着戒备心理的消除,他的全身不禁一热,霎时间确是涌起了一股马上随燕青出宫的冲动。然而转念一想,这股热望又像被浇了一盆冷水似的,迅速冷却了下去。

燕青见他沉默不语,急切地催促道,太上皇还犹豫什么,事不宜迟,让金人察觉就来不及了。

赵佶迟钝地摇摇头道,小乙壮士,你之一片热忱我深领矣。但此事是万万行不得的。燕青道,怎么行不得,我们趁夜由暗道出宫,金人岂能料得到。

赵佶苦笑道,小乙壮士只思其一,未思其二也。我现在随你走,金人自然不知,可是却蒙混不了多久。金邦大将萧庆就驻扎在皇宫前面的尚书省,无论昼夜,每隔两个时辰,他就要来此巡察一遍。下一次他来巡察的时辰是子时,说话便快到了。我不似你那般身手矫健,亦无那闪转腾挪、飞檐走壁功夫,这么短的时间里我能跑多远?怕是连这宫苑都跑不出去的。

燕青道,这不妨事,我和我的弟兄可以背着你走,行走速度没有问题。只要是能跑出这宫墙,我们就有办法。

赵佶大摇其头道,不可不可,过一会儿萧庆来巡察,若是找不见我,必会立即全城戒严,进行搜捕,那时我们就算是能跑出皇宫,也是出不了汴京城的。自然,你们或许有办法将我隐藏于民间。然金人寻我不到岂肯干休,定要穷凶极恶,大开杀戒。到那时节,不但我被扣留在金营的皇儿赵桓,以及这皇宫里的皇室眷属统统性命难保,汴京的百姓亦将大受株连,人头落地焉知几许也!为我一人脱身而累及千万性命,于心何忍乎,请小乙壮士再三思之。

其实赵佶内心里真正盘算的是,如果他老老实实地待在皇宫里听候金人的发落,或许尚可保全性命;而若是跟着燕青潜逃,一旦被金人捉住,就必是死路一条了。眼下首先是保命要紧,什么光复社稷、重振大宋,为了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拿性命去做赌注,根本是划不来的。这种心思当然不能明说,于是他就曲折委婉地换了个冠冕堂皇的说法。

不过,赵佶的这个说法虽然虚伪,从客观上听来,却是非常中肯、非常有道理。燕青、楚红当初只是殚精竭虑地设计了营救赵佶的方案,对赵佶出逃的后果却没多想。这时燕青听了赵佶不能脱身的理由,亦觉问题棘手,一时之间无有对策。踌躇片刻,他用商量的口吻问赵佶,那么依太上皇看来,除了困守皇宫,就别无选择了吗?

赵佶颓唐地道,我已是笼中之鸟,恐是难有作为了。小乙壮士若真是有心抗金复国,唯有一途可行。燕青道,愿闻赐教。赵佶道,我之九儿康王赵构,已被诏封为河北兵马大元帅,可以以朝廷的名义统领天下兵马,目下其大约屯兵于相州一带。若说我大宋尚有一线却敌复国之望,只能寄托在他身上了。你可速去投奔康王麾下,当有为国效力之机。若康王可形成与金人对峙之势,则我与皇儿赵桓的性命,或许有望保全之。

燕青听了,一时无言。难道费尽周折冒着天大的风险潜入皇宫,就这样落个无功而返吗?他实在是很不甘心。

赵佶唯恐燕青耽搁时久被人察觉,乃催促道,番将萧庆说到便到,小乙壮士还是速去为宜。

燕青无奈地看看赵佶,暗忖也只能这样了。他叹了一口气道,好吧,上皇既有万般为难处,小乙不便勉强,请上皇善自珍重吧。

赵佶忽然又想起一件事,唤住燕青道,壮士稍等,我还有一事相托。我的明妃,也就是小乙壮士的表姐李师师,现仍滞留在汴京城里。金人欲将其掳去献与金太宗吴乞买,我闻宗翰已传令我朝逆臣张邦昌在城中访查。不知小乙壮士能否设法找到她,将她救出围城,令其免遭金人掠辱践踏也?

燕青见赵佶此时尚如此惦着师师,心想这厮还算是有点良心人情,乃点头道,上皇放心,此事包在小乙身上。

眼看子时将到,赵佶忙敦促燕青赶快离宫。燕青亦恐与萧庆遭遇难以脱身,遂急速出殿,带着亲兵由原路折回,经暗道潜出了皇宫。

楚红听燕青说赵佶坚决不肯出宫潜逃,失望而鄙夷地道,呸,说什么不忍累及百姓,根本就是他没那个胆子逃跑,宁肯引颈待戮也不敢做殊死一搏。燕青道,我也看透了,像他这样一个草包,就算是救得出来,也成不了什么大事。他不想走也罢了。

冒着天大的风险深入虎-穴-忙活了大半夜,落得个劳而无功的结果,众人都很懊丧。唯燕青没遇上什么麻烦,得以全身而退,算是万幸。燕青与楚红简短地商量了一下,决定赶紧趁夜出城,会合在城外等候的弟兄,再共同计议是否去投康王。

燕青本想独自留在城里寻找一下李师师,料想楚红不会同意,便暂未提起这个念头,打算先出城安排好部队的去向再说。

天近五更,乃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正便于他们隐蔽行动。燕青、楚红抓紧时机,带领小分队的弟兄们翻出了镇安坊的后墙。

不料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意外。

原来事有凑巧,正当燕青他们一个接一个连续跃出镇安坊后院时,恰有一队金军的巡夜骑兵从巷口走过。金兵看到有人从院墙里跳出,立即一面高声问话一面打马过来查看。燕青知道一旦被他们纠缠上就麻烦了,便让那个会讲点金语的亲兵与金军骑兵支吾着,同时命令弟兄们准备出手。

一俟金军骑兵靠近,燕青等人便一齐从黑暗中蹿出,猛扑了上去。金军士兵措手不及,纷纷中刀栽倒,被燕青等夺了马匹。然而有一个金兵却极凶悍,他竟然在被楚红砍断一条大腿摔落尘埃的情况下,用剩下的一条腿支撑着蹦起来,朝着正在认镫上马的楚红后心猛刺了一剑。

燕青急忙从旁斜劈一剑,削飞了那金兵的半个脑袋。燕青旋即转回身,问楚红伤到了哪里。楚红咬着牙跨上战马,回答说不碍事。

这时有尚未咽气的金兵扯开了嗓子大喊捉拿宋贼。燕青对弟兄们喝一声快走,便带着众人急速上马狂奔而去。

仗着燕青路熟,不多时就带队左穿右拐地奔到了一座城门近前。燕青一面策马向前奔突,一面高举通行腰牌,让会讲金语的亲兵大呼奉萧庆将军的命令有急事出城。城门守兵不知底里,生怕贻误了军机受到惩处,糊里糊涂地连忙洞开城门。燕青一行刚风驰电掣地冲出城门,后面闻风而动的金军巡逻队就扬鞭奋蹄追了上来。

好在因为事出突然,金军来不及调动更多的人马追捕。夜色又正朦胧,视线看不太远,经过一阵拼命的驰骋,金军的追击总算被摆脱开去。但是除了燕青因惦着楚红的伤势,一路上未敢稍懈地紧随着她的战马奔跑守护外,其余的弟兄们却均在长途的奔驰中逐渐失散。

临近拂晓时,燕青、楚红奔至一座山岗下。楚红由于失血过多,支持不住摔下马背。燕青忙勒缰下马,抱起楚红移到一处避风的崖坡后面,查看她的伤势。

这一看燕青才知道,楚红被刺的这一剑入体极深,几乎从后背洞穿前胸,其位置也相当致命。大片的鲜血被冻结在楚红胸背的衣衫上,而伤口中心还不断地有暗红色的血浆涌出。燕青见了这个状况,心里呼地一沉,哧哧地撕了衣袍,要为楚红裹伤。

楚红用微弱的声音对燕青道,小乙哥,不必为我包扎,我不行了。燕青道,你行,你要坚持住,我能设法弄到草药救你。楚红道,来不及了,我心里清楚,我的血就要流干了。我觉得身上很冷,你抱-住我好吗?

燕青哀痛锥心,忙舒臂将楚红小心地扶起,-搂-在自己怀中。

楚红仰视着燕青,脸上浮起一丝惬意的笑容,说这就暖和多了,小乙哥你的身\_体真热。我方才真是太大意了,要是给那落马的金兵补上一剑就好了,真没想到他还能再跳起来。燕青痛悔地道,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你,我不该提出什么营救太上皇的鬼计划。楚红道,不,小乙哥,你的计划没有错。天欲亡宋,非我等之力可以挽回,但我们做了我们能够做到的一切,是问心无愧的。

说到这里,她抬起眼帘,凝望着渐渐亮起来的天空,似乎在遐想着什么,断续地喃喃说道,我楚红这一生,只有二十多年,虽然不长,却也可算是轰轰烈烈一场了。今日归去,别无憾事,唯余一恨,就是没能与小乙哥白头相伴。定国是个好人,是条汉子,他对我很好,是我的恩人,我会永远感激他,怀念他的。可是若说我楚红心底里最喜爱的人,却只有小乙哥也。

燕青噙着泪把楚红-搂-紧,将脸颊贴在楚红的腮边道,你对我燕小乙的心意,我都明白,非常明白!从今以后我们不会再分开,我会像定国那样照顾你,呵护你,让你生活得幸福快乐。楚红闪动着泪花,冲燕青嫣然一笑道,可惜楚红没那个福分,只好有待来生了。不过,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能躺在小乙哥的怀-里,听小乙哥说这样一番话,楚红我已是觉得很满足、很幸福的了。

语毕,楚红带着永恒的微笑,慢慢地合上了眼皮。

曙色穿过枯枝参差的山梁洒落下来,像是给楚红那白如玉雕般的面庞上涂上了一层淡淡的胭脂。在这一刻,燕青仿佛生平第一次发现,楚红生得竟是那么美丽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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