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谍战1942:残酷任务(1)

1942年冬初,浙南青浦镇,夜晚,镇东日军油料仓库。

这一年的冬天显得格外的寒冷。一阵大雨滂沱之后,被冬雨浸透的青石板街上泛着--湿--漉漉的白光。

二十几个人的队伍在黑暗中被日军押解着,这些人衣衫褴褛,迈着踉踉跄跄的步伐,悄悄地行进着,临近仓库后方一处废弃的天井的时候,众人停了下来。

四周悄无声息,忽然间,他们意识到押解他们的日军不知道什么时候没了踪影。这群人吃了一惊,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早已经在高处架设好的机枪响了起来。

扫射之后的现场惨不忍睹,几个跑得快的也只是刚刚扑到天井边便中弹倒在了一起。

几个日军端着三八大杠慢慢走了过来,偶尔发现尚在地上-呻-吟的便毫不迟疑地在其胸口捅上一刺刀。

一个日军中佐得意地看了看血流成河的现场,确认现场已经没有存活的人,轻蔑地撇撇嘴,伴随着冷冷地狞笑猛地冲手下一挥手,“走!”

一切又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只有小月河水在月色下呜咽。

过了好一阵儿,一个黑影慢慢地从天井里爬了上来,看到眼前的惨状连连后退,少顷黑影掉头跑进了身后的树林,消失在一片浓密的夜色之中。

凌晨,在青浦镇开杂货店的**地下特工代号火龙的廖平在睡梦中被一阵急匆匆的敲门声惊醒了。

交通员老周一脸阴沉地闪了进来,带给他一个令人沮丧的消息:宋丽牺牲了。这是组织上为他配备的冒充夫妻掩护的第三任助手,在从上海转移到青浦镇的途中遭遇鬼子盘查不幸暴露遇难。老周蹲在门边,无精打采,低个头一个劲地抽着旱烟。廖平一旁黑着脸,也不说话,许久,老周终于开了腔:“组织上会再给你派个新的联络员兼助手,还是以夫妻身份做掩护……”廖平一听就急了:“求求你们,不用了,真的不用了。我这里不需要的。而且你们为什么每次一定要派个女的来,如果组织上实在要派,就派个小伙子来好了。在我这里做店员可能更方便掩护。”

老周想了想,“也好,我这就去区上想想办法。”

老周随即转达了组织上对廖平的表扬,他上次提供的青浦镇大汉--奸-牛五来活动规律的情报让区上的锄--奸-队在三天前顺利铲除了这个屡屡出卖抗日志士的大恶棍,这算是个好消息,屋里的气氛缓和了很多,但随即老周布置的另外一个任务却令廖平刚刚平复的心一下子又悬了起来:组织上竟然让他设法搞到镇东日军新建油料库的平面图,然后组织会派战斗部队伺机进攻、摧毁。廖平心里很清楚那个油料库有日军的重重把守,不要说混进去画平面图,就是飞出个苍蝇也会被立刻就地正法,但任务就是任务,多年的地工生活告诉廖平:和组织是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的。

“我需要时间,而且……”廖平略一思忱,他本来是想说如果实在完不成也请组织原谅。

“我都知道,都明白。”老周没等他说完便打断了他,他太了解这位上线柔中带刚的个性了。“不困难组织上也不会交给你。这也是为什么组织上一直坚持要给你配备助手的原因吧。”

廖平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老周习惯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知道这个时候战友的鼓励对于这个身负重任的年轻人来说有多么重要。但已经走到门口的他又返了回来,面露尴尬之色:“火龙同志,那个,这个,你也知道的,我们好几个月没有活动经费了,组织上这次本来是托宋丽带过来一些。可是她。。。她。。。”

廖平一下明白了老周的意思,二话没说,转身从柜台中间的钱箱里掏了半天,给了老周一些鹰头洋元:“我手上也就这么多了。”

老周小心翼翼地把钱收到衣襟里:“你放心,连以前借的,都记着账哩,等下次经费到了给你报销。”

廖平挥挥手,“算啦,我们做地工的,命都可以交给组织,何况是这些身外之物。”

老周走了,廖平等到天亮,也轻轻地走出店门,随手把“今日小店盘点,停业壹天。”的牌子挂在了关闭的门面上。他要先去找一个人,他是在这个镇上唯一有可能帮助他完成任务的人。

廖平要找的人是他的中学同学,镇上第一富户曲家大小姐——曲昭男。

曲家大院是青浦镇上最显著的建筑了,它的主人便是镇上数一数二的大乡绅曲文豪。曲老爷有钱,拥有青浦镇上几乎一半的产业,他从年轻时候起接连娶了四房老婆,但生来生去,漆下就只有二房20多年前生了个宝贝闺女曲昭男,意为“招男”,可招来招去都没有再招来一女半子,没办法只好把这个宝贝闺女当宝一样供了起来,基本上指着天上的月亮不会给星星,当地的风俗本是女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但曲文豪开明,从小把这个唯一的女儿当男孩培养,不仅去出了上了洋学堂,还差一点就留了洋,本来已经考上第二年的留美预科的昭男因太平洋战争爆发,日本人占了上海,本来一腔热血就要从军当兵的口上,有人带了口信给了曲老爷,这还得了,就这样,曲昭男被曲老爷连夜派人连捆带拽地绑回了家中,这人是回了家,心可就留在前线。不久就在镇上谋了个小学国文教员的差事,还偷偷地加入了军统浙南站,当然上级碍于曲老爷的弟弟曾经做过黄埔军校文训主任的面上,一直以来并不安排曲大小姐太多实际的任务和危险的差事。

曲昭男和廖平谈不上青梅竹马,因为他们从小就是习惯顶着干、比着来的一双“死对头”,就像现在,昭男知道廖平是做什么的,廖平也明白她的底细,平日里很多时候两人在一起互换情报,彼此心照不宣。但说到底,昭男内心深处对这个从小在一起长大知根知底的老同学其实始终怀有一种很复杂的情感,是什么,她自己也不清楚。

青浦镇上小学就位于和曲家大院隔一条街的街口,一大早,刚刚走进校门的昭男就被一个孩子撞了个满怀:曲先生,有个叔叔让我交你张纸条。昭男接过来,熟悉的笔体,只有四个字:老地方见。昭男的脸稍微有点红,心里暗骂:这个淘气平,都多大了还玩这种游戏。她摸了摸孩子的头,谢谢你。小男孩一蹦一跳地跑开了。

昭男走进车水马龙的镇西街翠香楼茶馆的时候,楼下的茶客已经是人满为患。她未加理会,径直上了楼,拐进走廊深处的包间,一把扯下廖平面前正读着的报纸:“得啦得啦,在我面前还装啊,怎么,廖大老板今天有闲也有钱请我喝茶了?”

“你今天没课?”廖平讨好地笑笑,随手给她面前倒了杯茶。

“明知故问,你要知道我有课还会约我吗?”

“嘿嘿,就知道什么都瞒不过你。”

“你找我来总是有事了,说吧。”

“不,就是来专门谢谢你,牛五来的事情已经解决了。你懂的。”廖平凑近些,压低了声音。

昭男心里一怔,睁大了眼睛,想起前些日子同样在翠香楼,自己告诉了他关于大汉--奸-牛五来接触军统想要曲线救国的情报,同时透露的还有牛五来的一个秘密藏身的姘头的住处。难道**这么快就趁机把作恶多端的牛五来解决了?曲昭男看了看廖平,这家伙今天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但她马上恢复自己惯有的不动声色:“这没什么的吧,你不也把我们内部那个日本--奸-细的情报交给了我,这是场你我之间的商业交易,算五五扯平,大家合适,不亏不赚。”

“那确切地说应该是双赢喽。”

“从小就数你那张嘴能说。”

“好了,说真的,还真有件事求你,我听说,你是那个日本军官宫本的妹妹清子的国文老师?”

“哟呵,贵党的情报系统真是厉害,还说你什么都瞒不过我,我看的的确确是我有什么都瞒不过你吧,那个酷爱中国文化的日本妞?你想做什么?”

廖平把身-子往椅背上一靠,迟疑了一下,还是开了口:“她在找学书法的老师是吧,找个机会带我认识一下。”

曲昭男瞬间收敛了笑容:“廖平,你说实话,你只是想结识她那么简单吗?我可以帮你搭这个线,但我必须事先提醒你一句。”

“什么?”

“别妄想在这个小姑娘身上玩火!你和你的那个组织是做什么的,我很清楚。”

“你和你的组织是做什么的,我也很清楚,咱们半斤八两,谁也不吃亏。”

昭男忽然住了口,死死地盯住廖平足有两三秒钟,然后突然起身往外走,头也不回:“后天下午两点是清子的授课时间,你在校口等我。”

“谢了啊!”廖平追在昭男身后轻轻撂下了这句话。

又过了几分钟,廖平也慢悠悠地转下楼来,摸摸空空如也的口袋,尴尬地和老板打了声招呼:“楼上雅间记个账,回头。。。”老板忙着在柜台里打着算盘,头也没抬:“不用了,大小姐付过账了。”廖平努力咽下要说的下半句话,转身想走,又被老板叫住:“你等下,这包点心是大小姐打包给你的,也付过账了。”

老周从根据地返回的路上闷闷不乐,正发愁回去无法向廖平交代,天无绝人之路,竟然让他在半路上“捡”了个小伙子。

老实说他内心其实极为赞同廖平的观点,为交通站配个小伙子,把廖平从繁重的多重任务中解放出来,专心致志地负责收集情报,该是个多么理想的结果,他想着这次去根据地汇报完工作,怎么的上级也能满足一下他们这些基层地工的这点小小的愿望,没想到军区负责此事的情报科孙科长听完他的请求竟然皱了皱眉头,在房间里踱了两圈步后充满歉意地对老周说:“难呀,可能这次没有办法再派新的骨干和你一起回去帮助火龙同志啦,你知道最近因为鬼子对根据地周围的残酷封锁和扫荡,从敌占区过来的同志越来越少,来的有斗争经验的同志也都被派到了其他区县,我这里人手本来就不够,还有俩三个刚刚到达的女学生倒是合适,可他又是这么个条件,这次看来呀,只能从你们青浦镇小组内部想办法了,组织上也无能为力了。”老周一听,沮丧到了极点,又求了半天,孙科长这才勉强答应他可以去找鲁庄的村长老何,他的儿子叫何华,在村里做游击队员,可以让何华来做这个助手。

老周赶到鲁庄,却发现鲁庄刚刚被鬼子扫荡屠了村,火海中村庄尸横遍野,何家更是已经成为一片火海中的废墟,院落的井边一个瘦弱的身影爬在地上在缓缓地蠕动着,老周三步并两步急忙冲上去把那个人扶了起来,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夜色中老周感觉躺在怀-里的人完全苏醒了过来,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这应该是个年轻的小伙子,脸上被烟火熏得黢黑,短短的寸头,头上被弹片刮伤的伤口已经风干,但还在不住地往外冒血。

“你是哪个?”小伙子的声音异常虚弱。

“我是区上的老周,你是老何家的孩子?”

“是。”

“那你现在和我走,这里太危险。”

连夜离开鲁庄的两人天亮的时候在一个岔路口停下来休息,老周借着晨光的亮儿又仔细打量了下“小伙子”,才发现这年轻人长的十分的清秀,大眼、浓眉、薄唇,乍一看,要不是男孩子的寸头发型,还真的会觉得像个姑娘。可惜,现在这孩子是个孤儿了。老周叹了口气。“我说孩子,你这一路上一直没说话,我还不知道你叫啥哩。”

“何华。”

“哦。你是老何的儿子吧?

小伙子怔了一下,看了看老周,张了张嘴,没有吭声。

“好孩子,我是想征求下你的意见,天亮了,我们往西走是根据地,往东走是县城,你看我是把你送回根据地的咱自己人的队伍里,还是回县城看你还有什么亲戚啥的可以投靠?”

“我早就不是孩子了。”年轻人不服气地回了一句。“我是鲁庄游击队副队长,至少在昨天中午前还是。”年轻人的语气中透着与年龄不相称的平静与镇定。“回根据地有仗打吗?可以杀鬼子吗?”

老周突然意识到眼前年轻人从见到他开始自始至终都还没有痛快地哭过,他忽然有点心慌,觉得别是这样一场飞来横祸已经把孩子吓傻了。

“这个,不好说,你是读过书的文化人哩,根据我的经验,十有八九组织上会安排你去做部队上的文化教员。”

“那我不去,我要去能杀鬼子的地方。”

“你看,我多少也代表半个组织,组织的命令你总要服从的吧。”

“你代表组织?”年轻人猛然站住,停了起来,用怀疑的目光盯着老周,“我还没有问你,周同志,你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来鲁庄?”

“我,我,我真的是有任务。”老周一急,猛地把怀-里的孙科长的信掏了出来。“这是区上情报科孙科长给你爹的信,不信,你看看。”

年轻人轻轻地打开信笺,读罢,许久没有吭声。

“怎么样,我没骗你吧,不过,你们村现在这个情况,唉,我回去再让孙科长想想办法吧。”

“我哪里也不去,我跟你走。去青浦。” 年轻人幽幽地回答道,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

“你?”

“对,我。不行吗?”

老周心想:对呀,这幸亏是个男娃,符合火龙同志的要求,不然的话到哪里再去找这么合适的人选。但他嘴里还是嘟囔了一句“这个嘛,我还得请示请示上级。”

“孙科长让你来鲁庄就是为了要个助手和你回去,现在鲁庄也只剩下了我一个人。你没有选择的。”

看老周脸上还有犹豫,年轻人又说了一句话,正是这句话让老周下定决心把这个半路上“捡”来的小伙子带给火龙。

何华说的那句话是“况且,我也没有选择了。”

宫本清子见到廖平时候的热情大大超乎了昭男小姐的意料,她一听廖平来做自己的书法老师,连声道谢,马上拜师,一个劲地鞠躬,弄得两个老师反而不好意思起来。接着廖平开始授课,一个小时后,清子在书桌前满脸欣喜地看着自己刚刚在廖平指导下完成的作品:“谢谢先生,先生果然是造诣高深,清子受益匪浅。”

廖平艰难地从塌塌米上站起身来:“说实话,这种长时间跪坐于我来说还真是一种巨大的考验。”

“啊,真对不起,我犯大错了,先生应该是不习惯这种姿势授课的,是我……太疏忽了。”

在一旁的昭男清清嗓子,故作醋意地说道:“唉,清子,这待遇还真的是不一样啊,我来教授你国文那么多次,你都从来没问过我跪坐得是否舒服呢?”

“啊,昭男老师,对不起,真对不起,我忘记了,支那人是不习惯我们大和民族这样的坐姿的。”

廖平与昭男互望了一眼,他们听到支那一词时候几乎同时脸色一沉,这个单纯善良的日本姑娘也许只是口说无心。

走在庭院里的甬路上,廖平装做漫不经心的样子往院中屋门紧闭的西房看了一眼,他知道那个地方应该就是本地日军占领官大魔头宫本一郎的住处了。

他们以隐蔽的身份地下交锋已久,然而此时此刻自己竟然与对手的卧室近在咫尺。那张的要命的平面图是不是也就在这间卧室的某个角落里呢?

廖平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他故作平静地问道:“令兄今日不在家吗?”

“啊,是呀,平时就我一个人在家,哥哥一般住在镇上的军部,三四天才会回来一次。”

清子把两位老师恭敬地送到门口,廖平这才有机会仔细端详眼前的这位学生:真是个清颖的丽人,身量不高,略施粉黛,素雅的和服上,在黄昏的落日里衬出了格外错落有致的身形,应该说,她的确很漂亮,属于那种男人只要轻轻一瞥就可以铭记一生的美丽。

走出清子的公寓很久,昭男转过身冲着走在身后的廖平意味深长地一笑:“好了,给你搭好线了,下面的就看你自己的了,记住我的那句话,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昭男看看左右无人,凑近了两步:“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你别想甩掉我。”

晚饭过后,曲昭男支走了所有的佣人,走进在卧室窗后的一个隔间里,听听周围确实没有声音了,打开床底的一个机关,一部完整的军用电台出现在眼前,曲昭男熟练地戴上耳机用隐语开始发报:五婶已过世,如果料理后事?(牛五来已除,请求进一步指示。)

对方也用隐语回答道:照顾好四叔的镇东铺面,如经营困难,变卖清仓。另:西门家火龙近日到访,小心接待。(监控镇东油料仓库,伺机捣毁。另:**特工火龙活动频繁,务必尽快确认其身份。)

曲昭男心里猛然一惊,想起了廖平非要结识清子的奇怪请求。难道这里面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收好报机,她一边琢磨着一边心不在焉地从自己卧室里走出来,转身却赫然看见曲老爷不知道什么时候正襟危坐在外屋客厅中,正在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盯着自己的女儿。

“爹,你吓我一跳!你什么时候进来的?”曲昭男着实被吓得不轻,她想如果刚才自己在里面发报的一幕要是被老爹觉察,那才真的糟糕哩。

“刚来。”

“爸,您不在屋里好好歇着,这么晚了,找我有事?”

曲文豪并没有直接回答她,沉默了片刻,突然低声说道:“女儿,我问你,你最近和你那个老同学廖平走的很近,你和我说老实话,他是重庆的还是这个?”说着曲文豪的手指摆了个“八”字。

昭男心里一惊,她不明白父亲为什么突然这样问她,“他呀,什么都不是,就是个小生意人,我们老同学嘛,平时没事见见面,喝喝茶喽。”

“哦,他要真是个平头百姓也好。其实说到底,廖家也算我们曲家的世交,只是后来家道中落了,不然的话你们在一起……”

“爸爸,你说什么呢,我和他不可能的!而且现在这场战争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做亡国奴的命都危在旦夕,哪有心思考虑这些?”

“好了,好了,你又来了,一和你说这些你就顶我,女儿,我老了,曲家这些年被战乱也败得差不多了,我只希望自己闭眼前能看到你有个好的归宿。”

昭男望着父亲离去的苍老背影,忽然有一点后悔:也许自己不该用那种态度和父亲说话。但为什么一提到廖平,自己就要那样抢白?她开始有点想不通自己。

又想想刚刚收到的电文,她决定隔天要再次去找廖平,她要找他摊牌。既然局是要靠大家一起做,没道理自己仅仅只是做一个清闲的看客。

廖平没想到老周那么快就从根据地带回了自己的助手。屋里,老周兴奋地给廖平介绍着小何的情况,廖平仔细地观察着小何。对面的小何腼腆地低着头,一声不吭。他很快看出了某些不太对劲的地方,但碍着一旁滔滔不绝的老周,他并没有开口。

“我要打鬼子。”小何突然打断了老周,没头没脑地插了一句。

“鬼子嘛,会有你杀的,你现在的任务是配合火龙同志完成交通站的任务。”老周尴尬地笑笑,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一个失误:这一路上竟然没有向小何交代他到交通站的工作。

“什么任务?”小何瞪大了眼睛。

“确切地说就是做店员,我不在的时候,帮我看看店,卖卖货,偶尔送个情报,做个掩护啥的。”廖平耐心地解释着。

“不杀鬼子?”

“只在必要的时候,平时潜伏要特别注意保护自己。”

“那我不干,我要去战斗部队杀鬼子。”小何说着,从背后一下拔出了一对王八盒子,“啪”的一声重重地掷在了桌上。

屋里的两个老地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他们被小何这一举动惊得目瞪口呆。

廖平有点回过味来,拉了拉老周的衣角,“这边,和你说几句话。”老周会意地跟了过去。两人凑到了里屋的一角,刻意地压低了声音:“听我说,老周,你找的这,这小伙子可能不太合适。你还是把他带走,送回根据地去。”

“唉,我知道,我知道,赖我,没有事先和他说清楚,这孩子苦呀,他们鲁庄整个村子都毁了,就剩他一个,唉……总有开始,你带带他,我相信他会是个好苗子。”

“你错了,老周,正是因为要对他负责我才会这么说,能打仗的不一定能做好我们地工,他这种性格很容易暴露,一旦暴露,损失的可就是整个交通站。”

“那,那,那也要试试才知道,你都不了解他,你怎么知道他不行?”

“我们做地工的不能试,也不敢试,交通站是什么?是组织情报的生命线,不是培养特工的黄埔军校!”

外屋的小何听着两人在里面小声的争执,也听不清楚,忽然他脸色苍白起来,身-子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去够桌上的水瓶,手还没拿到水瓶,人却一下子晕倒到地上,廖平和老周闻声出来,慌了手脚:“啊,这是怎么说的,这是怎么说的?”

廖平一摸小何的鼻息,再一看小何的前胸隐约渗出血来:“他身上有伤!”他抱起了地上的小何边往后院走边扭过头来交代老周:“你帮我把风,我给他处理一下。”

老周跑到前门,迅速把门板上好,把打烊的牌子挂了上去。

后院,廖平把小何放到了自己床-上,轻轻地解开了小何的前襟查看伤口,然后有条不紊地在布条上沾上了白酒,熟练地消毒着伤口,小何嘴里“嗯嗯”地吭着,额头上开始不断地冒出冷汗,牙关咬紧,但是竟然再没有发出更大的声响。

突然廖平像意识到什么,嘟囔了一句:“这个老周!怎么搞的!”

廖平出来的时候,一直在前屋凳子上坐等的老周迎来上来:“咋样?”

“没事,伤不重,是弹片,擦着前胸过去的。休息几天就好了,我给他上过药了。睡过去了。”

“哦,那就好,那就好,我跟你说,一路上这孩子太累了。呵呵,我还说哩,这次这个总算符合你要求了。”

“什么要求?”

“小伙子呀!”

廖平奇怪地盯住老周足足有两秒钟,突然懊恼地拍了拍脑袋,无奈地叹了口气,“我说老周,他真的是鲁庄的老何的儿子何华?”老周不明就已:“怎么,这个你还不满意?这可是如假包换的小伙子呀!”

“他,他,行吧,那替我谢谢组织吧。”

“对了,那件事情?”

“有进展,困难很大,不会那么快。”

“哦。也是,你有了助手,以后跑腿的事情可以让小何来做。”

“我知道了,放心,我会教他,但是我们说好,老周,如果过段时间,我仍旧觉得他不合适,你就和组织说,再换个人来,把他带回战斗部队。”

“一言为定!”

夜里,小何从噩梦中清醒过来,睁开眼睛,猛然从床-上蹿坐了起来。

一旁一直看护的廖平举着水碗递了过来:“醒了,喝点水。”

小何下意识地摸了下-身上。

“你的宝贝我给收好了,放心,想不到,你年纪不大,却会使双枪。”廖平语气里有明显的赞许。

“谢谢。”小何接过水一饮而尽,突然像意识到了什么,看了看身上,前胸的伤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服帖地包扎好,他看了看眼前的廖平,脸突然红了。

“你,你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

“我不是何华,何华是我的双胞胎弟弟,昨天。。。和我爹一起牺牲了,我是老何的女儿何花(荷花)。”

宫本一郎站在自己司令部里“武运长久”的横幅前得意洋洋,旁边的小林下属高声朗读着从华东日军军部发过来的嘉奖电报。电报中称因华东机场备用油料库的新近顺利地建成投入使用,宫本少佐即日起晋升为中佐。他不等下属念完,果断地挥了下手:“行了,不必再念了。”小林奇怪地看着他,宫本轻声说道:“你知道吗?小林君,名将之花阿部规秀曾是我的在帝国军事大学的学长,也是我的偶像,可惜他在昭和十五年在太行山以身殉国。我的终极目标绝对不是一个中佐,也绝不是一个大佐,你的明白?小林君?”

小林恭敬地“嗨”了一声,“宫本君你未来一定会实现你的理想!”

“呵呵,是嘛?谢谢!”

正说着,清子甩开门口哨兵的阻拦,不顾一切地冲了进来:“哥哥!镇东仓库边的那些人是你下命令枪杀的吗?”

宫本感觉自己的头“嗡”地一下胀大了起来,这个痴迷中国文化的傻妹妹自从跟随自己来到青浦定居,几乎隔三岔五地就要冲进来问自己这种傻话,他和他的下属似乎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宫本冲小林一使眼色,小林知趣地退了出去。

清子依然在不依不饶:“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那些人真的都只是支那的乱匪吗?在我看来,他们只是过路的平民。”

“他们肆意靠近军事重地油料仓库,分明是想搞破坏。所以为了防患于未然,只能就地枪决。”

“没有审问,没有宣判,就这样随随便便杀人吗?哥哥,我觉得自从我来到中国,所见所闻与国内宣传的太不一样,哥哥,日本军队都在做什么?你对支那人都做了什么?!死的那些都是手无寸铁的平民是吧?他们犯了什么罪?一定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清子!这是战争!是你死我活的残酷的战争!支那人是我们的敌人,这一点你必须牢牢地记住!”

“哥哥,我只是不明白……”

“好了,清子,不要再说下去了,记住,这种话我不希望再听到第二遍!”宫本不耐烦地打断了妹妹,他觉得再说下去,他简直可以把清子当成军部重点防范的反战同盟份子抓起来了。

“哥哥,你变了,你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清子委屈地顶着嘴,是的,面前突然发火的哥哥实在是和印象中京都街头那个穿着黑蓝学生装、温文尔雅的那个少年相距太远,她根本无法把两个人合二为一。

“清子,不是哥哥变了,是这个世界已经变了,弱肉强食,天理可鉴。妹妹,你不要再天真下去了,我们都是大和民族的子孙,只能效忠于天皇。今天我只当你说的是疯话,以后千万不要在他人面前提及了。”

“哥哥!”

“好了,你赶紧回去吧,对了,提醒你一下,这镇上你可以随便走动,但是镇东的油料仓库你一定不能靠近,不仅你,所有侨民也都不能靠近,这是纪律,也是命令!”

“哦,知道了。”清子沮丧地低下了头,她甚至有点后悔不该一早过来和哥哥谈论这样不愉快的问题,让哥哥不高兴,哥哥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长兄如父,对于从小被哥哥抚养长大的清子来说,潜意识里哥哥就是父亲。对哥哥的每一句话,她已经习惯了服从。

看到清子落寞的样子,宫本忽然有点不落忍,他尽量温和地叫住转身正欲离去的清子:“对了,最近中文学的如何?书法老师找到了吗?”

清子“嗨”了一声,“还好啦,昭男老师已经帮我介绍了镇上一位廖先生做书法老师,他教的可好啦!有机会哥哥你可以见见我的两位老师,他们都是特别特别善良的好人。”

“廖先生?我知道昭男老师是镇上曲家的大小姐,这个廖先生是从哪里来的?”

“他在镇中街口开了一家专营文房四宝的杂货文具店,哥哥你是大忙人,哪里会关注这些普通人?”

“普通人?能做你宫本清子老师的人就不应该是普通人。”

“哥哥你想做什么?”清子的语气突然变得十分紧张。

“呵呵,放心好了,我只是要去感谢他们做我妹妹的老师啊!”

“真的吗?哥哥你真是只是去感谢他们?不会做其他……什么事情?”清子的声音忽然小了下来,担心地望着哥哥,话里有话。

“当然啦,我还能对他们做什么?放心好啦。要不你先回家吧,我这里还有公务。”

确认清子已经离开的宫本在屋里反复踱了两圈步子,似乎主意已定。他走出司令部,叫上了门口的随从小林:“走吧,小林君,我觉得有必要拜访一下这镇上我们的支那朋友了。”

昭男这天早上走进廖平小店的时候觉得有点不太对劲,她常来他的小店,对他的小店从房间布局到货物摆放都了如指掌,但今天竟然在柜台后面换了一个人!一个陌生而瘦弱的男孩子在默默地收拾着柜台,尤其令她不能容忍的是她进来的时候他竟然连眼都没抬。

“新来的?你们老板呢?”

小何并不答话,像没听见一样攥着手里的抹布用力擦拭着柜台。

“嗨,小伙子,和你说话呢!你们老板呢?”

小何这才抬起头看了她一眼,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眼里充满了不屑与冷漠。

“呦呵,你别说,长得还真清秀,哪里来的?是本地人吗?”

小何还是不开口,昭男有点着急了:“唉,你是哑巴还是聋子呀,我问你话呢!”

廖平从侧门一挑门帘走了出来:“老同学,怎么着,一大清早就看你欺负人。”

“我没欺负他!我问他半天,他一句话都不说。”

“他说不了,他是个哑巴。”说着廖平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小何,小何顺势低下了头。

“啊!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

“这是我远方表弟小何,从上海浦东逃难出来的,家里没人了,投奔我了。”

“哦,蛮可怜的啊,你早说嘛。”

“好了,好了,你找我什么事?”

昭男看了看四下,“里面说。”

“就在这儿说吧,小何也不是外人。”

“那个,前几天和你说的事儿,我改主意了。”

“什么主意?改什么主意?”

“我要加入进来,你的那个行动。”

“嘿,我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别装傻,你当我猜不出来你接近清子的目的?我告诉你,没我的帮忙,镇东那个仓库你进不去。”昭男说罢得意洋洋地瞥了一眼小何。

廖平突然停住了话头,他一把抓住昭男的胳膊,不由分说拉着昭男进了侧门,昭男淬不及防地被他拽进来,一边走,一边叫:“唉,唉,我说你轻点儿,吃了枪药啦?”

曲文豪清早起来,坐在前厅里正有滋有味地品着铁观音,一个家丁慌里慌张地冲了进来:“老爷,不好了,日本人!日本人来了!”

曲文豪手里的茶碗惊得一下子摔在了地上。

宫本在曲家大门外悠闲地踱着步子,不时往曲家大院里看上两眼,曲文豪颤-抖着拄着拐杖从院里出来迎接。

“曲会长,你好!我是宫本一郎,是大日本皇军驻青浦的最高军事长官。本来应该早就应该来拜访您,怎奈公务缠身一直没有机会。今天终于得缘一见,用你们中国话来形容真是三生有幸!”

曲文豪低声喃喃自语道:“岂敢三生,一生就够。”

他做了个“请”的动作,宫本大大咧咧地迈进大门,一路趾高气扬,进得大堂来,一-屁-股坐在了堂屋中主座的位置,这种反客为主的姿态令曲文豪更加恐惧……在他充满商业智慧的头脑中此时还真的猜不出来宫本突然上门造访究竟意欲何为?

廖平的小店里,曲昭男和廖平争执的声音越来越大。

“早和你说过,我们井水不犯河水,自己做自己的,你自己也说,我们之间就是交易。”

“是交易,也是合作,老同学,这都什么时候了,联合抗战很多年了,你为什么还信不过我?”

“不是信不过你,我是信不过你背后那个组织。当年在上海……”廖平忽然意识到自己失言,及时收住了话头。

“上海怎么了?”昭男突然意识到廖平从中学毕业后曾经失踪了很长一段时间,难道就是在这段时间他去了上海,加入了**?

“不说了。总之这件事没商量。”

“你!行呀,廖同学,真看不出来,你是这么一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的小人。”昭男终于忍不住放出了狠话。

“呵呵,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咱俩谁是驴呀?”廖平一本正经地坏笑道。

“你?!”昭男又-羞-又恼,脸色气的青白,却无可奈何。

“昭男,这不是小孩儿过家家闹着玩的事,不让你掺和进来也是因为这事儿太危险,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我不能害你。”眼瞅着曲昭男真的生了气,廖平的语气也缓和了很多。

“我知道,我知道,但是我危险,难道你就不危险吗?你看看镇东前些天被枪毙的那些平民,就是因为日本人怀疑他们是侦察仓库的细作,那不都是我们的同胞吗?现在这个形势,今天我可以主动置身事外,但也许明天就会被命运卷入深渊,廖平,相信我,我可以帮你的。”

廖平看着一脸真诚的昭男,许久没有说话。

“好吧,你让我考虑一下。”

正在此时,外面负责望风的小何突然“啊!啊!”地叫了起来。

昭男出来一看,曲家大管家老钱神色紧张地走进店里:“大小姐,你快回家吧,日本人,那个叫什么宫本的太君带人突然上门拜访老爷,不知道什么事哩!”

“啊?!”

昭男定了定神,就要跟着老钱往外走,老钱一眼瞅到了里屋随后跟出来的廖平,“廖老板也在,太好了,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宫本点名也要见你,我家老爷叫我一定请廖老板务必一起去一趟。”

屋里的三个人同时怔在了那里。

“皇军自入驻青浦以来,治安问题由来已久,对抗大日本帝国的死硬分子层出不穷,我的前任努力了很久都未曾彻底解决,还在前不久搭上了自己的性命,我来此处就是想寻一个长治久安之策。原来的维持会自从上任会长牛五来不久前被乱匪杀害,一直没有合适的人选,我建议由你们本地商会出面重建本地治安维持会,五家为一联保,若出抗日乱匪,五家连坐,当然啦,这维持会长一职嘛,必须要德高望重的长辈担当,曲会长就莫推辞了吧。”宫本在曲家居高临下,高谈阔论,曲文豪在一边如坐针毡,他不时焦急地望望门口,心道:“死丫头,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回来。昭男是宫本妹妹的中文老师,有她在,这个宫本总不至于太为难自己。”

“这个……宫本先生你有所不知,一是本地商会六年前就已经解散,名存实亡。二是老朽年事已高,我倒不是推辞,近年来身\_体一直欠安,恐难担当如此重任。宫本先生,请你还是。。。还是。。。还是另请高明吧。”一向能说会道、左右逢源的曲文豪突然结巴起来,本地抗日锄--奸-队声名显赫,他曾亲眼目睹锄--奸-队光天化日之下暗杀汉--奸-的壮举。曲文豪当然明白今天他如果当这个会长,明天怕是就逃不过锄--奸-队的枪口。

“哦?我倒看不出曲会长身\_体如此虚弱,怎么,是不是时常感到呼吸困难、手脚麻木?”宫本站起身来,一步一摇地走到曲文豪的面前。

“对,对,经常连话都说不利索哩。”

宫本慢慢地躬下-身,鼻子几乎碰到曲文豪的脸,“是嘛?既然曲会长你活得这么痛苦,不如我送你一程,让你去极乐世界享福吧。正好也可以和前几天破坏镇东仓库的那些乱匪做个伴。”

宫本一字一句地说罢,突然从身后枪套中拔出佩枪,并毫不迟疑地将枪口对准了曲文豪的脑袋。

剑拔弩张!

一切发生在瞬间。

“宫本先生,太君,不要开这种玩笑啊!”曲文豪的脸色刹时变得煞白,冷汗淋漓。

“八嘎,你们支那人有句俗语: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落泪,你以为我不敢开枪,是吗?”宫本说着话,冷笑着打开了枪栓保险。

“住手!”廖平和曲昭男从外面进来,刚好看到这一幕,廖平几乎是下意识地冲了过去。用右手一把握住了宫本握枪的手,宫本手一抬,“砰”,一颗子弹打碎了旁边的窗户,屋外的几个卫兵冲了进来,上了膛的三八大杠对准了屋里的三个中国人。

曲文豪只来得及“啊!”了一声便在椅子上晕了过去。

廖平站在那里,怔怔地对视着宫本。曲昭男大喊了一声:“爸爸!”便一下扑到了曲文豪的身上。

倒是宫本先哈哈大笑起来,喝令着冲进来的士兵:“慌什么,都给我退下,我不过是和曲会长开了个玩笑而已。至于这么大惊小怪吗?”

等着士兵们都退了出去,宫本上下打量了一下廖平,竟然是很和气的笑了:“这位应该就是清子请的书法老师廖先生了,你身手还真是不错。”

廖平装着惊魂未定:“宫本先生,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我嘛,想交你这个朋友。别误会,廖君,刚才的一幕真的只是一场玩笑。我不会真对曲会长做什么的。不过,”宫本看了看晕在椅子上曲文豪,话锋一转:“维持会长的位子还是要有人坐的,不然,皇军无法保证青浦镇不会再死人,当然,死的人有可能是乱匪,也有可能是平民。”

廖平沉吟了片刻,缓缓说道:“好吧,宫本先生,如果这是你今天到这里来必须要得到的结果,那我来坐这个位子好了。请你不要再难为曲老先生。要知道枪。。。”廖平略略停顿了一下,“不小心也是会走火的。”

“你来当,好极了,这也正是我的想法,廖君,从你一进门我就看出来了,你眼睛里有一种特别的东西和一般的支那人不一样。你一定可以胜任这个会长,这样好了,你来当正会长,曲老先生当副会长,我相信我们之间一定会有很好的合作。好了,告辞了。”

宫本走到门边,忽然好像想起什么事情,转身对一边满脸惊恐的曲昭男一个立正:“抱歉了,曲小姐,拜托好好照顾曲会长,真的只是一个玩笑,请不要介意。”

廖平和昭男一边一个从椅子上扶起受到过度惊吓几近晕撅的曲文豪,半搀半拖地往内院走。

宫本在三个人的身后撂下了一句话:“下个月的五号我会召集本镇商户重张商会,同时我要向大家隆重宣布新的维持会会长,请廖君和曲老先生届时务必出席。”

曲老爷在后院自己卧室的太师椅上捣赤了很久,这才长长叹出了一口气,他看了看旁边满脸紧张盯着他看的廖平和昭男,忽然老泪纵横:“丢人啊,世侄,真丢人啊!”

廖平看他终于缓了过来,心里也松了一下:“乱世求生,没有什么的,曲伯伯,真的,人在这种时候都会软弱,您别太在意。”

“我知道,我明白,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更何况别人把刀架在你的脖子上!不过 这次多亏世侄你出手相救,不然的话,老朽这条命今天就算交代在那里了。”

“曲会长言重了,其实我猜宫本是不会轻易动手的,他最多只是吓唬吓唬您,目的无非是让我们重新组建维持会和他合作。”

“唉,我何尝不知,但是,恕我直言,这维持会长是那么好当的吗?世侄你可能根本不了解本地锄--奸-队的厉害。”曲文豪说到此处忽然把声音刻意地压低,“你知道吗?原来的那个维持会长牛五来就是被他们当街一枪……”老人说着做了夸张的打枪动作,廖平心里直想笑,是的,暗杀铁杆汉--奸-牛五来的行动是他亲自策划指挥的,所有细节都在他掌控之中,但现在形势变了,日本人逼着他坐了这个位置,另外更严重的问题是因为事出紧急,这么大的事情他竟然没有向组织汇报自己直接就做了决定,廖平开始隐隐约约感到这件事处理得似乎有所不妥,是否应该先推辞一下,等组织批复了再从长计议呢?但是如果刚才不答应宫本,这疯狗真的发起疯来咬人,他真的有把握和曲家一家人全身而退吗?

昭男送廖平出来 ,一男一女并排走在院落的甬路上,都没说话。

稍倾,昭男似乎鼓足了勇气,“那件事你考虑得怎么样?”

“你怎么还惦记着哪?”

“你不答应,我不会善罢甘休。”

“昭男,你今天也看到了,宫本那家伙就是条疯狗,我坚持不让你掺和进来是有道理的。”

“你想的美,我不是已经掺和进来了吗?”

“什么?”廖平略显吃惊地望着昭男。

“这么说吧,我既然有本事让你和清子接上线,也有办法把你这条线随时掐掉。”

“你,你做不出来。”

“我做的出来。”昭男盯住廖平,一字一顿地说道。

廖平略一思忱,“行吧,我答应你,但我有一个条件。”

“行。”

“你都不问什么条件就这么爽快答应?”廖平笑了笑。

“什么条件我都答应,再说,你还能有什么条件?”昭男看着廖平坏笑,心里多少有点发毛。

“绝对服从我的安排。你能做到吗?”

“行,成交。”

“你看,这件事搞到底又是一场交易,你还说我们之间不是交易。”廖平说完,紧走两步,迈出了大门。

昭男一时愣在那里,等她回过味来,又-羞-又恼地冲着廖平的背影喊道:“廖平,你太坏了,我又上你的当了!”

廖平的和庆祥小店此时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小何被几个客人围在了柜台一角,问价格的,问产地的,小何只是“啊啊”的摆手,急得-脸-红脖子粗。

廖平一脚踏进店里,看此情景,急忙拱手招呼客人:“对不住,对不住,几位,他是哑巴,刚来,不懂业务,抱歉啊,抱歉!”

待把客人打发走,廖平无奈地转身看了看满脸通红、不知所措的小何,小何往里间一努嘴,廖平挑帘一看,老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在里面。

“奇怪,今天不是约定接头的日子,你怎么来了?”

“有个紧急情况,组织上想提前对油料库动手,让我们配合。”

“不行,这绝对不行!”

“为什么?”

“油料库戒备森严,其戒备程度可能大大超过我们的想象!听说前几天几个镇上的居民只是好奇地路过,就被里面的日军近距离射杀,到现在还暴尸街头。如果在没有摸清仓库具体火力装备的情况下强行进攻,我担心不能得手不说,我们的队伍可能为此还要付出极为惨重的伤亡代价。”

“那怎么办?”

“说服组织取消行动计划,那张图我已在尽力,忍耐一下,会有突破的。”

“好,我马上回区上汇报。对了,”老周已经走到门口又转过身来,“这个小何,还不错?你可真行,还让他装哑巴,怕他暴露?”

“他,她,啊,是呀,很不错。”廖平嘴里含糊地支应着。

“我就说嘛,老游击队员了。我的眼光怎么会错?”

“唉,老周,我说你怎么也算个老交通了,怎么也会犯这种错误,看来他把你也给蒙了,你再仔仔细细看看她!”

“什么啊?”老周不解地挑起帘子,看看外面一声不吭、低头收拾货物的小何。

“还看不出来?”廖平有点着急,一把拉过老周附耳说了一句话。

老周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啊,啊,他,她是个女的!”

掌灯时分,曲家大院,曲文豪父女两人在桌边吃饭。曲老爷突然停住了筷子。若有所思道:“依我看,这个廖世侄还真不是个一般人物哩。”

“怎么了,爹?”

“有勇有谋,智勇双全,他要不是个曾经握枪的,那就是我眼拙了。”

“哦?不就是今天替你挡了一下宫本的胳膊,怎么感觉像是陪您闯了趟鬼门关呀?傻子都看的出来,那个宫本根本就没想真开枪。”

“话不能这么说。就算是有血性的中国人,当时的情形下,能不顾一切冲上去的又能有几人?”

曲文豪看着女儿没出声,以为她误会了廖平,叹了口气说:“唉,乱世之中,这年轻人竟能有这样从容不迫的胆识,不容易呀,你相信你爹我的这双慧眼,他真的是不同寻常之人,你看着吧,我预感咱们青浦镇今后还会有大事发生!”

曲昭男点点头,嘴里却装作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哪里有那么神的人,我看也就是个一般小生意人。这次只是算他走运,赌赢了罢。”她其实非常同意父亲的说法,内心深处对这个老同学充满了异样的崇敬与钦佩。突然又想起了上司来的那个诡异电报,难道廖平就是他们电报中要确认的**地工火龙?

“对了,爸爸,我听镇上的老人说日本人镇东仓库那块地原来是咱曲家的?是真的吗?”昭男装作随意地问了一句,与其就这么空等,不如趁机摸摸那仓库的底。

“谁说的,胡说八道!”曲文豪脸色一沉,“我警告你,昭男,不要问镇东仓库的事,那块地和我们家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一定记住了!”曲文豪怒不可遏,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甩手走出了堂屋。

曲昭男吃了一惊,本来也是随口一问,没想到父亲的反应这么大,在她从小到大的印象中一向温文尔雅的父亲还是第一次发火成这个样子,难道说这个仓库里面真的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古怪和秘密?

廖平的小店上了门板,何华做好晚饭后不安地等在桌旁,廖平走过来:“噢,真香啊,看来有个助手还真是不错。唉,你别愣着啊,拿筷子,一起吃。”

“我,我是不是在这里表现很差?特别不能令你满意?”

“没有呀,怎么问这么奇怪的问题?你表现很好。我今天跟老周还表扬了你呐。”

“那为什么老周临走时候看我的眼光怪怪的?”

“哦,你是为这事儿?他……知道了你是女的。”

“啊!”小何急得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你说话不算数,你答应要替我保密,将来送我去战斗部队的。”

“嘘!”廖平急忙也站起身,走到门口听了听外面的风声,回过头来,严肃地说道:“你忘了你是哑巴,以后晚上说话一定要小心。隔墙有耳。”

“还说呢,这一天下来憋死我了。”

“难为你了,还好你没有穿帮。但这也没办法,我让你装哑巴不是觉得你如果开口说话容易暴露你是女的嘛。”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是……”

“明白,明白。我和老周商量好了,等你伤完全养好了,你也适应这里的工作了,到时候你自己来做决定,无论是留在我这里还是去根据地战斗部队,我们都尊重你的意见。”

“真的?”

“真的。”

“可老周已经知道我是女的啦,战斗部队不要女的,这我知道。”

“这你也放宽心,老周他答应保密。”

“他能听你的?”

“没办法,我是他上级。听我的那是必须的。”

“呵呵。”何华忍不住一下子笑出了声,她一笑,廖平才忽然发现这其实是一个很纯美的女孩子。他心里一热:战争啊,怎么就能活脱脱地把一个天真可爱的清秀女变成了只想杀敌冲锋的铁血男呢?

土匪胡二郁闷地在自己老巢——平阳码头一个废弃的仓库里抽着旱烟,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烦躁不安的--湿--气。一个手下慌里慌张地冲了进来:“老大,不好了,咱们又有几个兄弟跑路了。追不追呀?”

“追什么呀,不追,没财、没枪、没生意,这买卖都惨成这样了,别说他们,再呆下去,老子都想跑路了。”

手下尴尬地支了一声,转身想走,突然想起什么又返回来:“老大,我听道上的弟兄说下月五号青浦镇的商会要重新开张,到时候青浦镇上的有钱人都会去。”

“那又怎么样?青浦镇现在有鬼子一个中队把守,谁敢贸然去送死啊?”

“不是镇上,是镇东,上个月冒出了一个特大的仓库,别提有多气派了,兄弟们打探半天,镇上的人都不知道是哪个有钱人家建的。”

“哦,对呀,青浦镇上最有钱的应该是曲家,这仓库呀,依我看,哼哼,十有八九,就是这曲家的。”

“更诡异的是兄弟们打探半天都不知道这仓库里放的什么,有的说是布匹粮食,有的说是药材器械,还有更神的,您知道说放的啥?”

“放的啥?”

“说老曲家从辛亥革命起就开着金铺,这仓库是曲老爷用来私藏黄金的!”

“真的?”

“不过老大我还听到一种说法,但我不敢说。”

“说!”

“这仓库里面前些时候打死过人,我猜八成是曲老爷私藏的军火。”

“枪?!”

“对。”

胡二习惯地挠了挠头,眼睛一下子放了亮。

“老大,那这桩生意咱们做不做啦?”手下试探地问道。

“做!他妈的,管他藏的什么,送上门的买卖不做,你们以为你们老大我真傻了吗?!”

清子公寓里,廖平惊奇地看着清子熟练地默写完柳宗元字帖的最后一笔。

“清子,在我印象里,还没有哪个人可以看一遍字帖就可以背着临摹得如此完美,我发现你的记忆力超强,你是天生的还是从小被有意识地训练过?”

“先生夸奖了,清子只是对图形文字的东西格外敏感罢了。”

“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吧,清子,你很聪明,学的很快,进步很大。如此看来,假以时日,你一定能在书法上有所成就。”

清子没有再吭声。

廖平这才意识到一向活泼开朗的清子今天一直沉着脸,话很少,也没有笑容。

“怎么了,清子,你不舒服?”

“先生,昭男老师为什么不来了?”

“哦,她。。。最近身\_体欠安,等她康复了,自然就会回来给你继续上课。”

清子忽然站起身来,走到廖平面前,隆重地跪了下来:“先生,我已经都知道了。哥哥在曲家都做了什么呀?请务必原谅我哥哥的粗鲁行为。我替哥哥向你和曲先生赔罪,你们,你们一定要原谅我,原谅我哥哥。”

“哦,这样啊,清子,你先起来,你听我说。”说罢廖平伸手去搀扶榻榻米上的清子。

“先生不原谅我,我就不起来。”

“谈不上原谅不原谅,这事儿本来就和你没有什么关系。我们中国人讲究一是一,二是二,冤有头,债有主,不能混为一谈的。”

“但是哥哥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1923年关东大地震,父母双双遇难,那一年我两岁,哥哥十二岁,从此我们相依为命,是哥哥抚养我长大的。那个时候有多难,先生你能理解吗?所以于我来说,哥哥也是父亲。父亲犯了错,又不愿意承担责任,自然是做儿女的要替他来补偿。”

“听我说,清子,这真的不是一回事,不能混为一谈的。更何况,令兄的行为……”廖平迟疑了一下,努力在寻找合适的字眼,“不算是错误,更谈不上粗鲁,这是就是战争,清子。我们任谁都无能为力。”

“那么说,先生算是原谅我了,也原谅哥哥了?”

“唉,如果你一定要这样说那就算是吧。”说罢,廖平再次去搀扶跪地的清子,无意间,两人的手碰到了一起,两人脸上一热,清子不好意思地抽回了手,房间里弥漫着一丝莫名尴尬的气氛。

“先生,请你相信我,我知道以我现在的身份道歉在昭男老师看来,不,是中国人都会认为我故作姿态,不够真诚,但是先生,我不怕和你说实话,我厌恶这场战争,厌恶很久了。我有时甚至想如果尽我的微薄之力可以做些什么,有助于结束这场噩梦,有助于对受伤的你们有所补偿,那我会毫不犹豫地去做。”

清子的话令廖平大吃一惊,尽管策反清子的确是他的预定目标之一,但是没有想到清子这么快就向一个只见面几次的陌生中国老师表明了心迹,这会是真的吗?会不会是宫本这个大魔头通过自己妹妹在试探自己呢?如果是后者,那现在的冒然行动只会中了敌人的圈套,不,要冷静,一定要冷静。廖平在心底里不断提醒着自己,他装作没有听清清子的话,转头随意看了看窗外:“不早了,清子,我该告辞了。”

两人走出房间,天下起了雨,清子一鞠躬:“下雨了,先生请等我一下,我给您拿把伞。”说罢竟然径直朝宫本的房间走去,廖平的心再次剧烈地跳动起来,他有一种冲动,跟着清子进入那个他早就想探寻的房间里找到那张他梦寐以求的平面图,但是理智告诉他不能那样做,至少现在还不是时机。

一分钟后,清子从宫本房间里取了伞颠颠地赶过来,“先生,您在想什么?”

“哦,没什么,令兄看来真的很忙,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他呀,本来就不经常回来,就算回来也抱着一堆书呀资料什么的读到很晚才休息。”

廖平心里一动,也许那堆资料里就有他想要的东西。

黄昏的雨中,昭男悄无声息地走进镇西一家中药店,柜台后的老板冲她默契地一点头:“人在。”

昭男扭身收了伞放在门口,一挑帘走进药柜里侧的单间诊室,熟练把右腕搭在坐诊医生的沙包上。

坐诊医生是个穿长褂的中年人,小平头,他一边把脉,一边看了看左右:“情况怎么样?”

“宫本几天前逼迫我们家老爷子做了维持会长,这也许是个机会,可以靠近我们的目标。”

“**那边有什么消息?”

“他们应该也在找突破口,但目前为止,应该是都没有什么实质的进展。”

“宫本清子能否尽快策反?”

“有希望,但也很冒险。”

“总之,不能让**走在我们前头。如果他们先拿到了油料库的资料,要不择手段从他们手里……”小平头恶狠狠地用手做了抓取的动作。

“属下明白。”昭男收了手腕,翻开钱夹,付了诊费。

这个时候小平头突然像想起什么,叫住了已经走到门口的昭男:“等一下。那个**特工火龙的身份有没有确认?”

昭男心里一惊,犹犹豫豫地回过身来:“还,还没有。”

“这个火龙很厉害,当年他在上海做**特高科红队的时候,我们很多兄弟都折在他手上。重庆的戴老板指示务必找到此人,然后借日本人的手除掉他!”

青浦商会的旧址就位于距离镇东仓库两个街口的忠烈祠里,由于商会在战争爆发初期就已经解散,里面的院子荒芜已久。这一天,忠烈祠里忽然就热闹了起来。镇上大大小小的商户老板几乎全数到齐,院子里人头攒动,议论纷纷,这个说:“这商会停办了这么长时间,怎么忽然间说恢复就恢复了呢?”那个讲:“你们还不知道,曲老爷要重出江湖了!据说这次有日本人给他撑腰!”

“啊,日本人,曲老爷该不是要做汉--奸-了哦?!”

“嘘,小声点,你不要脑袋了,也不看看现在是谁的天下?”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打断了嘈杂的人声。院里的人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一队日本兵整齐地跑进院里,列队于祠堂的两侧,负责外围警戒。宫本一郎昂首阔步在前,曲文豪唉声叹气、廖平若有所思在后,他们先后脚走进了祠堂。

宫本沾沾自喜地踱了几步,走到祠堂中央,他扫视了一眼院里的商户,微笑着用熟练的中国话大声宣布:“诸位,我在这里宣布一个好消息,即日起本镇商会宣告恢复,同时,廖平先生将出任本镇商会及维持会会长,曲文豪曲老先生就任副会长。希望两位会长与大日本皇军的通力合作,本来我是打算在下周的维持会的例会上再宣布这个消息,不过既然今天大家都来了,借这个机会恭喜一下新任的两位会长吧。今后皇军会大力支持他们,也希望诸位同乡服从廖会长他们的领导,共同促进青浦镇的大东亚共荣。”

众人发出了“哦”的声音,充满了轻蔑与不满。人们开始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盯着廖平,不解的议论声四起:“哦,难怪他和日本人一起走进来,原来早就和日本人有了默契哩。”

“看不出来啊,这人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这年头,人心隔肚-皮,谁不为自己想?”

廖平心绪极乱,尽管已经提前有了思想准备,但是还是没想到同乡们对自己的出任有这么大的反应,他们有的默不做声,脸色却异常地严峻,有的目光寒冷,廖平从这种目光中只读到了两个字:仇恨。曲老爷听着下面的小声议论,几乎站立不稳,廖平靠近了他,暗中一把扶住了摇摇欲倒的老人。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而清脆的枪声打断了宫本的发言,廖平仔细一听,竟然是从不远处镇东仓库的方向传来,他第一个反应是:怎么?部队提前对油料库行动了?不对,听枪声杂乱无章,不像是正规部队的打法。这样想着,他吃惊地发现宫本一郎也正在用一种很奇怪的探寻目光盯着自己的脸,他猛然意识到这会不会又是宫本故布疑阵来试探自己呢?他随即放松下来,反用探寻的目光看着宫本。

宫本没有在廖平脸上发现自己预想某种变化,自觉无趣,随即转过身来,成竹在胸地对在场所有人说道:“大家不要慌,这是**小股游击队在骚扰镇东仓库,他们哪里知道仓库守备固若金汤,皇军早有防范,也料到他们必会趁我们开会之机袭击那里,所以他们的进攻只会让他们有去无回。不过现在既然有情况发生,我宣布。。。散会!”

人群中的几个汉--奸-早已经按捺不住,急吼吼地大声叫道:“好,好呀,宫本太君真是英明果断!料事如神呀!”

廖平心里暗叫:“好悬!这个宫本真是狡诈成性,幸亏事先力阻部队强行攻击,否则损失肯定会非常惨重!但是如果不是我们的正规部队,又会是哪股地方武装呢?”

廖平匆匆赶回自己的小店,老周正好也赶到店里,他顾不上说别的,一把抓住了老周:“怎么回事?部队提前行动了?不是说在搞清油料库守备部署之前不让贸然行动吗?”

老周更急:“我来就是为这件事,组织听从你的建议,已经决定取消行动部署了!”

“取消了?”

“对!”老周回答得斩钉截铁。

“那今天袭击镇东仓库的又会是谁呢?”

“不清楚呀,也没有听说其他友邻部队的袭击计划啊。”

俩人正在屋里小声说着话,小何在外面剧烈地咳嗽起来。

“有情况!”

廖平正往外走,几乎和一路小跑进店的曲家大管家老钱撞了个满怀,老钱几乎是带着哭腔一把拉住了廖平:“廖老板,你赶紧去看看吧,大事不好了,大小姐,大小姐被土匪劫持了!”

廖平被急火火的钱管家拉进曲府的时候,眼前的一幕让他吃了一惊。

曲老爷失神落魄地坐在厅堂,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手里拿着一张信纸,但廖平眼尖,一眼就看到了一柄锋利的小匕首插在信纸的背面。

“出了什么事,曲老先生?”

“男儿,男儿被他们抓去了,抓去了呀……”

“他们是谁?”

“是胡二,当地有名的大土匪,几年前开始在青浦平阳这一带频繁活动。”钱管家低沉的声音插了进来。

胡二这个熟悉的名字让廖平心里一沉:不会吧,难道世界上竟有这样巧合的事情?他和上海青帮的那个胡二会是一个人吗?

“胡二是怎么进来的?”

“刚才袭击镇东仓库就是这伙人,可能是日本人防范太严,没得到什么便宜,迁怒于我家老爷,以为仓库是老爷的,所以趁乱冲了进来,劫持了小姐。”

“啊,是他们!”廖平瞬间明白了面前发生的事情。曲昭男——曲家金贵无比的大小姐,军统浙南二站的情报特工竟然被一个平时在当地以劫财更劫色而闻名遐迩土匪胡二绑了票!

“廖世侄,你快帮我看看,这胡二留下的信里到底说的是啥意思?我,我怎么看不懂哩?”

廖平接过来那被匕首串着的几张信纸仔细察看,几张纸上没写文字,竟然是画了几幅画。廖平略一思忱:“曲老爷,这是让我们在冬至那天准备大洋八千去平阳码头去赎回大小姐。”

“啊,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曲老爷请看,这第一幅画很好理解是一箱大洋,这第二幅画是八支铅笔,意思是大洋八千(铅),第三幅画了一幅黄历,冬至那天被画上了圈,第四幅画画的是平阳码头,绑匪这就是让曲家冬至那天准备大洋八千去平阳码头赎人。”

原来如此!

曲老爷一-屁-股坐在红木椅上:“天!男儿危矣!”

“曲老爷稍安勿躁,这件事来的蹊跷,需要从长计议。”

“还从长计议个啥呀,男儿在他们手上啊!”

“曲老先生,你先听我说。。。”

一个家丁神色慌张、匆匆忙忙地进来禀告:“那个叫宫本的又来了!”

全屋的人都愣在了那里。

宫本急匆匆地带着几个手下旋风般如入无人之境刮进曲府,径直冲着曲文豪一个立正:“曲会长,听说令嫒被当地土匪胡二所掳,这个事情,着急的不要,皇军有协助地方平定治安的职责,我一定会帮助曲会长救回令嫒的。”

曲文豪眼睛一亮,但随即又灰暗了下去,他看了看身边的廖平,廖平默不做声,心里却在紧张地思索着应该如何应对。

“谢谢宫本先生了,但是绑匪只是要钱,曲家虽然已经败落,但为救小女也只能咬牙赎人,要是绑匪发现我们带了枪去,一怒之下撕了票,可如何是好?”

宫本不耐烦地把手一挥:“那就更不能助长绑匪的嚣张气焰!放心好了,你和廖会长都是大日本皇军的朋友,你们的事就是皇军的事。再说这个胡二土匪曾经屡次袭击皇军的物资车队,上峰也就早有清剿他们的命令,所以这一次行动一箭双雕,既要解救大小姐,也要一举剿灭这伙土匪。保证皇军的大后方安枕无忧。”

送走宫本,曲老爷给廖平使了个眼色,俩人走进了后堂的内室。

曲文豪压低了声音:“廖世侄怎么看这件事?”

“不能让日本人掺和进来。”

“老弟和我想到一块去了,你想呀,这日本人往码头一站,土匪一看,小女性命休矣不说,而且呀,咱们这铁杆汉--奸-的帽子就算是戴实了。”

“所以要想办法通知胡二,提前交易,给钱赎人,并且告诉他们日本人的计划。胡二虽恶,但毕竟也是一支抗日的队伍,能保留一份抵抗的力量就一定要保留。”

“这倒是个办法,但你如何应付得了日本人那边?”

“这好办,就说胡二惧怕皇军武力,望风而逃,并且主动把小姐安全送回来了。这样宫本也说不出什么的。”

“对,对,廖世侄,还是你足智多谋。那我马上派人去办。”

“不,曲老爷,这件事我亲自去办。还有,这次消息传得这么快,你府上可能有走漏消息的人。”

“不错,老朽也想到这点了,但我这些家丁都是在府上做事多年的,会是谁呢?”曲老爷说罢看了看廖平欲言又止:“要不,我借着时局不好把他们都遣散了吧?”

“千万别,尤其现在不要这么做,你这样做,等于告诉日本人,你不愿意和他们合作。”

“唉,左也不是,右也不是,这当亡国奴的滋味实在是不好受。”曲文豪说着,眼里竟然涌出了几滴浊泪。

“曲老爷,别这样,无论如何,都先容我去平阳探一探这个胡二。”

“一切拜托,拜托!”忽然曲老爷想起了什么,“对了,廖世侄,我有样东西早就想送给你。请一定不要推辞。”说罢不由分说打开了侧壁的保险箱。

廖平没有想到曲文豪要送给他的竟然是一把崭新的美制勃朗宁。

“这个?曲老爷,这个礼物太危险,也太贵重了。我。。。。。”

“世侄你就不要推辞了,这个东西是我以前的上海军方一个生意上的朋友辗转赠送于我的,廖世侄,带上防身吧。你我身逢乱世,我们相识以来,世侄你的所作所为深受老朽钦佩。”

“曲伯父,我。。。”

“你不用多说什么,我老了,但并不糊涂,我不知道你从哪里来,但我知道你要去哪里,我可能跟不上你们年轻人的步伐,但至少我可以助你们一臂之力。”

“曲伯父,谢谢你!”

“是我要谢谢你,不管这次是否可以救回小女,都请廖世侄你快去快回。”

傍晚,廖平的小店里,廖平把擦好油的一对双枪放在了小何的面前。

“这次任务有点急。注意,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开枪。”

小何兴奋地接过宝贝,反复打量着,像是见着久违的老朋友。“你放心好了,我一路上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廖平一笑:“你又不是做我的保镖去的。其实按照交通站的组织原则,应该留你看店的……”

“我才不要!”小何没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

“小何同志,我说你这个风风火火的性格什么时候可以改一改?听我说完好吗?我后来考虑你到青浦时间不长,这边情况还不十分熟悉,留你一个人在店里,人多眼杂,反而不放心。”

小何不好意思地红了脸,突然她像想起什么,“那个,我有个事情要汇报……”

“先不汇报了,我们现在要抓紧时间休息一会儿,三更出发去平阳码头,我到柜上拿点盘缠。”廖平说完一挑帘转身出去了,但马上他又返了回来:“哎,我说小何,这两天卖了货的呀,柜上的钱都哪里去了?”

小何怯怯地站了起来,像是做了天大的错事:“这正是刚才我要和你说的,下午老周走的时候,说区上给伤员买药的钱没凑够,我就,就自作主张……”

“噢。。。这样啊,你做的对。不过,”廖平语锋一转。

“什么?”

“你都让他拿走了,一分钱都没留?”

“嗯,我没想那么多,抓起来就都给他了。”

廖平无奈地笑笑,“行,咱们俩,一个老板,一个伙计,败家都跟赶场似地,争先恐后,这样下去,咱们小店估计撑不了多久就该倒闭了。”

“扑哧,”小何听到自己的领导这么风趣的话也不禁一乐。

“其实老周也很难,你千万别怪他。他跟我说区敌工部的柳部长对你没经组织同意就擅做主张当上了鬼子的维持会长很有意见。说你为了情报,没了立场。老周,老周他替你担下了,说不赖你,你上次和他说过,为了接近宫本主动去当的,是他忘记和组织汇报了。”

廖平的脸色越来越沉:“请示,请示,什么事情都要请示,我们还怎么开展工作?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他们懂不懂?立场?为了情报,我们甚至连命都可以不要,我们在敌占区有多难,他们知道吗?……”

廖平忽然住了口,因为他突然发现小何的委屈的泪水已经在红了的眼圈里打转。他赶紧转移了话题,“对了,你来这么久,我一直没有机会问你,为什么你故意女扮男装?平时都是这样吗?”

小何熟练地把一对双枪塞-进后腰:“不是故意的,也是没办法,开始是为了防止被鬼子抓住横遭侮辱,我爹要我打扮成男孩子外出搞侦察、做交通,相对方便一些。后来也是因为战斗太频繁、太紧张,转来转去自己就乱了,总之就是习惯了,在自己人面前也装成了男孩子,家里弟弟都管我叫成了小哥,不怕廖哥你笑话,我有很长时间都搞不清楚自己实际的性别了。”

抓紧时间把店里收拾完,廖平一脸疲惫地走进内院卧室的时候,却发现小何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到了地上。

“哎,我说,我们不是早就说好了嘛,老规矩,你睡床,我睡地上。”

“打今儿起,换了。”

“为什么?”

“你是老板,我是伙计,你是领导,我是助手,哪有领导自己不睡床,老让助手睡床的?就算官兵平等,轮流睡,也该换换了。”

“你身上有伤。”

“我伤已经好了。”

“你是女的。”

“我……抗战不分男女!”

廖平一时语塞-,但他很快又说道:“好,你说我是领导,你就要服从命令听指挥,现在我命令你睡床-上去,拜托,小何同学,赶紧地,别磨磨蹭蹭地耽误时间,有这会儿工夫,我们还能多睡会儿。”

小何不情愿地掀起了地上的被子往床-上蹭,廖平蹲身正要躺下,就听躺在床-上的小何犹犹豫豫地开了腔:“这床是双人床。其实也够宽,要不,这样好啦,我们一起。。。睡上来?”

平阳码头的仓库里,胡二死死地盯住绑在椅子上曲昭男好长时间没有做声,但他心里几乎快被这个满口政治道理的大小姐折磨得崩溃了。自己打家劫舍很多年还头一次遇上这么难缠的“肉票”。这个昭男小姐不仅断然拒绝给家里写信索要赎金,并且从把塞-在她嘴里的布条一拿开就开始反反复复地给胡二上抗日课,从家国大义到抗战形势,听的胡二手下弟兄无不动容,胡二听的心烦,无奈拿布条又把她的嘴堵上了,他觉得如果再任由这位曲大小姐这么说下去,他的手下迟早会反了他的水。

“唉,我说,大小姐,你真是重庆那边的?”

曲昭男拼命地点着头,塞-住的嘴里发出“嗯嗯嗯”的声音。

“就凭你,一个小姑娘,还想收编我们?”

昭男涨红了脸,瞪大的眼睛里充满了愤怒。

胡二心里有点发毛,但嘴里还是强硬地顶杠:“我告诉你,我这里天王老子来了都不认,做一行有一行的规矩,我不能坏了行规不是,麻利的,给你家里带信,赶紧送钱过来,你好我好大家好。”

对面的“肉票”倔强地盯着他,忽然眼里就有了泪。这胡二为人有个弱点,啥都能看,就是不能见女-人的眼泪,见此情形,他怕自己心软再做出什么傻事,急忙转身出来,一个手下悄悄地靠过来:“老大,平阳镇的王老板来了!”

平阳镇里热闹非凡,正值集日,四里八乡的老乡们都涌了过来。

小何和廖平装成过往的行商,好容易挤过人群,拐进了街角的一角“同福客栈”。

门口的小二热情地迎了过来:“二位住店呀,我们这里有干净的上房。”

廖平轻轻地推开他,径直走向柜台里正低头噼里啪啦打算盘的老板:“王老板,别来无恙!”

王老板抬起了头刚要招呼伙计,看见了廖平,眼里突然露出了吃惊的神色,因为他看见廖平长袍里黑洞洞的枪口:“啊,您是?”

隔着柜台廖平突然伸手一把拍住了王老板的肩膀,随即压低了声音:“劳烦帮我传个话,我要见你们胡大当家,我有货要出。”

“好说,好说,敢问是先生是哪条道上的英雄?”

“你就告诉他上海的朋友廖先生来找他就好了。”

“明白,明白,您先请,请!”

小何不解地看着廖平,廖平冲着她使了个眼色,两人随着殷勤的店老板走上二楼的房间。

“你认识胡二?你怎么知道这个王老板是胡二的联络人?”一进屋小何就迫不及待地问道。在她看来,自己的这个领导身上真的是有太多她所不知道的秘密了。

廖平插紧-了房门,回过头来:“你又忘了,我路上怎么说的,不该问的不要问。”

“可是,你什么都瞒着我,叫我怎么和你一起执行任务啊?在你面前,我就是一瞎子、聋子、呆子、傻子。不是吗?”

看小何真的有点急了,廖平“扑哧”一笑,“呵呵,你哪个子也不是,你就是个和庆祥看店的小伙计。”

“我知道我笨,但你要教我啊,我就那么。。。那么不招你待见?”

“不是,小何,你听我说,以我的观察,我确信在真刀真枪的战场上你会是一名很出色的游击队员。”

“什么叫会是,我本来就是!”

“对,对,你本来就是,但是做隐蔽工作,平心而论,你缺少了那么一点点……气质。”廖平抿了抿嘴,好像在努力寻找适当的形容词汇。

“什么气质?”

“沉稳内敛。”

“这叫什么气质?照你这么说,就是天天不说话,只看不做?”

“呵呵,你慢慢体会吧。不过说好了,这次行动你要绝对服从我的指挥。”

“没说不服从嘛。人家只是好奇。为什么你好像对一切都是未卜先知?”小何小声地嘟囔了一句。

“那人不成仙了,我没那么神,其实这次我也在赌。”

“赌什么?”

“赌此胡二就是我曾经认识的那个青帮的彼胡二。”

“什么彼,什么,什么此?”小何已经彻底懵了。

“唉,告诉你其实也没什么。很多年前我在上海工作的时候,曾经结识过一个青帮的胡二,我救过他的命,后来淞沪会战打响,我们失去了联系,但我也没有把握此胡二就是彼胡二。至于说王老板,是以前,对了,就是你的前前任,一个冒充我未婚妻的女交通员在递送情报的时候无意中发现这个土匪联络点,但是她还没来的及做进一步的调查就在第二次去往根据地递送情报的路上遭遇了日本特务,牺牲了。”

“听说以前你的助手都是女的?都牺牲了?”

“对,最长的干了一个月,最短的还没有过来就死在了路上。我眼睁睁地看着这些青春年华的女孩子前赴后继牺牲在我面前,心痛至极却无能为力。”

“所以你不愿意再要女性来做你的助手?”

“战争本来就应该是男人的事情,现在却把这么多女-人卷了进来,本能上说,我很抗拒这种状态,所以和老周说不希望再调女同志过来做助手。”

“那,那我呢?我是不是他们中间表现最差的一个?我冲动、急躁、好冒险。“小何的声音突然小了下去。”

廖平笑了,他没想到这个平日里横冲直撞的“假小子”竟然还有小女孩的自尊心。

“冒险是特工的修为,只是我们不能冒无意义的风险,比如这次行动这个险就值得冒,不管怎么样,敲山震虎,否则以我们现在掌握到的线索,很难接触到胡二本人。”

“你说你曾经在上海?你,你是不是当过特高科的红队?”

廖平转过头来,脸上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你竟然能知道红队?”

终于轮到小何得瑟了:“没想到吧,我爹以前是上海情报三科的交通员,后来因为顾顺章叛变被紧急转移,由组织安排回家乡组织抗日游击队。”

“原来是这样。”

“那,廖哥,我们现在怎么办?”

“坐等。”

“嗯?”

“天色已晚,以我的判断,出不了两个小时,一定会有人来敲我们的门。”

当小何和廖平被蒙着眼睛、堵着嘴巴带进一个土祠的时候,湍急的河水声充斥着小何的耳膜,小何相信他们所到地方一定是靠近河边的。透过蒙着眼睛的黑纱布,小何感觉到周围不少影影绰绰的人影在晃动,但还没等她搞清楚状况,一个声音像炸雷样在耳边响起来:“廖哥,哥!真是你呀!想死老弟我了!”

“胡二,真是你,我还以为是同名同姓的道上兄弟哩。”

“就是我哩,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那像你,神神秘秘地,总干那见不得光的……”

“说什么,说什么呢,你!”廖平的声音打断了他。

小何心里已经明白了七八分,她努力地从鼻腔发出“嗯嗯”声,提醒着屋里久别重逢的两个兄弟,自己尚被黑布蒙着双眼,堵着嘴。

“哦,哦,忘了这位小伙计了。”胡二随手解开了小何脸上的黑布,他仔细看了一眼小何,愣住了,随即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廖平:“这位妹妹是。。。?”

“不,不,不是。她。。。”廖平突然间一时语塞-,他没想到胡二一下看穿了小何的真实性别,他一时还真找不到合适的词汇来描绘他和小何的这种关系。

“她是你什么人啊?”胡二明知故问地笑着问道。

“我是他远房表妹。”小何抢白了一句。但说完这话脸突然也红了。

“啥子远房表妹啊,我明白,你们城里人就爱搞这儿弯弯绕,你直接说未婚妻不就得了。”

“真的,真的不是,我说胡二,你别瞎说。。。”

“好好好,表妹,表妹,知道了,瞧把你给你急得!这可真不像你。”胡二的笑声更响了,一点也不顾及面前的一对尴尬无比。

“对了,哥,你怎么找到我的?莫非你真的能掐会算?”

“我闻着你的味寻来的。你信吗?”

“啊?!”

“开个玩笑,说来话长,简而言之,言而简之,我是来。。。”廖平停顿了一下,脸色沉了下来,看了看一屋子林立不语的胡二的剽悍手下,略略放低了声音:“救你的!”

胡二一下傻在那里,突然回过味来:“这里说话不方便,哥哥,咱们去后院……”

小何跟着两人正要往后院走,廖平却突然像想起了什么,转过身来:“小何,你留在这里,和弟兄们多聊聊吧。”说罢用眼睛扫了下周围,小何心里清楚这是让她观察熟悉下土匪窝的周围情况,她会意地点点头。

胡二在前,廖平在后转身进了后院一间西厢房,廖平刚一进门就一个趔趄被绊倒在地,随即一柄亮闪闪的匕首顶住了他的咽喉。

“别动!”

“好了,胡二,别闹了,你这是干什么?”

“干什么?这正是我要问廖哥你的呀,就算你把几年前一起混上海滩的情分都忘了,大家井水不犯河水,现在突然来找我,是何用意呀?做生意的,呵呵,你哄孩子呢?!别以为我没看出来那个女的身上带着枪呢,你今儿要是代表红脑壳来算计我,像曲家小妞那样妄想收编咱的队伍,那你可就大错特错了!”

“兄弟,怎么几年不见,你性格还是这么毛毛糙糙的?我以前在上海不管我做什么,但我对你如何,你心里应该有数,国难当头,只赚不亏的生意怕是没有,不过,兄弟你忘了,我另外有个艺不压身的兼职能令你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算命?”

“呵呵,就是哦,我算到了本月冬至兄弟你有血光之灾从东北而来。。。”

“你这点小把戏唬谁呀?别忘了,我胡二是被吓大的。”胡二嘴里虽然硬气,但语气里已经胆怯了三分。

“哦,那就算我没说,反正据我所知,鬼子的那个中队冬至会埋伏在平阳码头等着有人上钩给他包饺子呢。”

“啊?!”胡二收了刀,惊呆了。

廖平趁势一个鲤鱼打挺站起了身,从容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我的衣服料子好贵的,兄弟你要赔我的哦。”

赔,赔,一定赔,哥哥你给我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廖平往椅子上一甩长袍淡定地坐了下来:“胡二啊,你是不是绑票了青浦镇的大户曲家大小姐?”

“额。。。哥,这天底下看来还真没有你不知道的事情,乱世之中,小弟带着这杆子人马总要吃饭啊,不过哥哥你放心,我们是杀富济贫,那祸害穷人的事情咱可从来没做过。这曲家是青浦的数一数二的富户,而且曲家老爷子据说还做了鬼子的维持会长,这个汉--奸-,你说不绑他闺女我绑谁?我这也是为民除害。”

“为民除害?兄弟你真是大错特错了,曲老爷子做维持会长是被日本人拿枪逼的,他未作过坏事,况且……”廖平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你根本不了解青浦镇的情况,青浦镇的维持会,曲老爷子只是副会长,你知道正会长是谁?”

“谁?管他是谁,是谁我灭谁!”

“那如果是我呢?”廖平一字一句地说道,观察着胡二的脸色变化。

“啊!你!”胡二瞪大了眼睛,忽然转而一笑:“哥哥,我明白了,你是在开玩笑,想试试这么多年兄弟跟你的情份生分了没有?”

“你看我像开玩笑的样子吗?”

“真是你?”

“对!”

“这个,这个……”胡二为难地挠了挠头,认真地看了看面无表情的廖平,突然恍然大悟样一拍脑袋:“唉,我真傻,哥哥你是做什么的?我在上海就知道的呀,哥哥,你一定是去卧底了,哥哥,你放心,我一定替你保守秘密。”

廖平哭笑不得,但要紧的还是要说服胡二放人:“胡二,你这样一来,惊动了日本人。日本人就会借着营救大小姐的由头来围剿你。”

“日本人想动我?哼!让他们来好了,我先撕票,然后一走了之,我看小鬼子到哪里去抓我!”

廖平听他要杀了曲昭男,心里一急:“这万万不可,千万不能伤害曲家大小姐!”

胡二一愣:“为什么呀,不守江湖规矩,你叫我以后怎么带兄弟们在道上混!”

“规矩是人定的,也是人守的,乱世之中,有人苟且偷生,有人揭竿而起,行大义之事,兄弟你一意孤行,做哥哥的也只能祝你好自为之。”

廖平说罢,在胡二的注视下默默地从长袍中掏出了一叠上海丰顺银行的存款汇票,轻轻地甩在桌上:“这是曲老爷子赎人的八千银元,你见票应该可以放人了。但是胡二你记住,你一旦接了这钱,转身花天酒地,你就做实了国难当头打家劫舍的土匪恶名,江湖英雄以后人人可以得以诛之。日本人更不会放过你,你以为你拿了钱,轻轻松松一走了之,你扪心问问你自己,你一旦成了小鬼子的目标,出去都是林立的哨卡与岗楼,你带着你这些弟兄们是否还能走脱得了,不仅大鬼子、二鬼子,各方势力都会打着除匪的旗号借花献佛,兄弟,你真是死了都不知道自己该埋在哪儿。”

胡二本来已经伸手一把抓过桌上的银票,一听这话,像是拿了块烫手山芋一下子缩回了手,他终于回过味来,愣在了那里:“哥哥,救我!”

“你看,我本来就是说来救你的,你还不信?!”

“信,信!这下我全信了,哥哥你一番话点醒我梦中人!你别怪兄弟糊涂,我就是一糙人,不如你这些文化人看的远,看的透啊……”胡二急得冷汗直冒。

“那你听我的啦?”

“听,听!”

“这样,你现在有两个选择:第一,收钱撕票……”

“别,别,我肯定选第二个。”胡二迫不及待地打断了廖平的话。

“好,第二,钱既然送来了,也收下。”

“啊?”胡二一愣,没想到廖平会这样说。

“但这笔钱另有用途,我已经联系上了上海的一个以前相识的德国军火商,有批武器弹药不日就会秘密送达平阳,一手钱,一手货,当然兄弟你可以不要,反正要的人会很多,价钱嘛,还会更好。”

“我要要要,我全要,我傻呀?”胡二转恐为喜,乐上眉梢。

突然他又想起了什么:“那曲家大小姐怎么办?日本人那边怎么办?”

“放人,大小姐由我护送回去。对日本人那边做好两手准备,一是让曲家和小鬼子去说人已经安然无恙,小鬼子师出无名,自然会放弃攻打平阳码头。但是也不除外他们翻脸无情还是要来找麻烦,但那个时候我们已经枪药配足,打他一家伙也未尝不可,还落个抗日杀贼的英名,顶不济把队伍拉上山去,和鬼子玩捉迷藏。”

“对呀,好呀,就是啊!哥哥,你就是智多星下凡啊,哎呦,我的个娘呀,俺这么多年没看错你呀!”胡二听完连拍大腿,他恨不能把眼前的廖平当神一样供起来了!

正说着话,就听外面“叭叭”地两声脆响,后院谈性正浓的两个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外面什么情况。

一个小娄娄跌跌撞撞、黑头乌脸地冲进来,胡二把脸一沉:“怎么一点规矩都不懂,没看我和我大哥正谈正事呢嘛!”

“老大,老大,不,不好了,外面,外面打起来了!”

胡二和廖平争先恐后冲到前厅的时候,被眼前的剑拔弩张一幕惊呆了:何华威风凛凛地把双枪横在腰间,对面几个小娄娄恶狠狠地拿着长枪相对。却没有一个胆敢上前来。何华笑眯眯地晃着双枪:“哪个不怕死的,就上来尝尝我的二十响。”

“这是干啥,这是干啥呀!”胡二一把拦住几个手下的长枪,“不是让你们招呼客人吗?你们这是干啥啊!”

“小何,这是怎么回事?”廖平心里已经明白了七八分,这个何华,逞强好胜,又惹祸了!

“老大,这,这不能怪我们,她刚才还好端端的,说翻脸就翻脸,非要我们交出曲大小姐,否则就要端了我们这土匪窝。”

“哎,哎,哎,我说这位小兄弟,你这人怎么睁眼说瞎话啊?分明是你们说你们老大枪法方圆百里无人能及,谁要能超过你们老大的枪法,你们就放了绑的肉票,我这才露两手给你们看看,哪知是你们自己说话不算数,诸位,你们还是站着撒尿的吗?”

“老大,老大,你看,你看。。。”顺着一个小娄娄手指的方向,众人的目光集中到前厅顶上吊着的蜡烛台,八支拇指粗细的的蜡烛只剩下六支在微弱地闪着幽光,另外两支断在了地上。一时间廖平和胡二都明白了:这两支应该就是被小何这对宝贝“报销”掉的牺牲品了。

胡二见此情形,转向了廖平:“你这位妹妹好枪法哦,我喜欢!”然后呵斥着手下一帮人:“误会,误会!这是我大哥和他妹子,自己人!你们都瞎了眼!还不赶紧把枪收起来。”

一帮手下唯唯诺诺地把枪收到了身后,小何得意得笑笑,正要也把双枪收起来的时候,胡二却伸过了双手:“不过既然咱妹子把场子都挑到这份上了,怎么地做哥哥的也得应两招不是?”

廖平一愣,唯恐他对小何不利:“胡二,你要做什么?”

“哥哥你别紧张,我只是想试试妹子的枪。”胡二满不在乎,笑嘻嘻地支应着。

小何犹豫的目光投向了廖平,廖平略一思忱:“给他!”

胡二很绅士地接过双枪:“谢谢妹子,哥哥久不握枪,手潮的很,献丑了!”

众人还在惊诧中,胡二一个转身,几乎没有停顿,抬手射击,六支蜡烛中的两支竟然随着枪声被齐齐地“摁灭”了!

大厅里粗野的叫好声瞬间爆炸,响成了一片,这回轮到小何有点发呆了。

胡二得意洋洋地转过身来:“来人呀,快把曲家大小姐带上来。”

小何困惑地看了看廖平,廖平冲她微微点了点头。

曲昭男被带进大厅的时候,一眼看见了廖平,也不管厅里一堆人,梨花带雨地径直扑向了他:“你来了!你终于来了!我以为没人能救得了我了!”

廖平措手不及地被曲昭男抱-住,一脸的尴尬满盈,他试图推开面前的曲昭男,哪知根本纹丝不动,他求救似地望望小何和胡二,小何一脸不屑地转过身去,胡二见此情景,瞅瞅何华,心里对二女一男的关系明白了七七八八,他恶作剧般地坏笑起来:“好了,好了,曲大小姐,前几日多有冒犯,对不住您了,您大人不计小人怪,走吧,走吧,您可以跟您这位廖哥回家了。”

曲大小姐似乎还没有从与廖平重逢的惊喜浪潮中平复下来,她死死地抱-住廖平,生怕一松手,她的廖同学就会从眼前飞走。廖平无奈地看了看一屋子偷笑的人,冲着胸前发抖的女-人轻声说道:“昭男,昭男,好了,好了啊,咱们这就走,这就走了。”

曲昭男这才松了手,但还是一步不离地跟着廖平。

廖平冲着胡二拱拱手:“谢了,兄弟。刚才说的事情我会说到做到。”

“哥,我信的过的你,俺的这条命当年要不是你,早就转世投胎成黄浦江里的一条鱼了。”

“客气了。”

“对了,哥,问你个事儿。”胡二一本正经地凑过来,跟在身后的小何和曲昭男都知趣地往后退了两步。

胡二一把-搂-住廖平,挤到一边,嬉皮笑脸地凑到耳边小声道:“哥,别怪我多嘴,你看我虽然是个大老粗,我可都看的出来,你身边这两女-人可都不是省油的灯。哥,你好艳福,兄弟羡慕你,可你也得悠着点。”

“说什么呢你!”

“得罪,得罪。对了,这位小伙计,还你的枪。枪乃利器,收好,当心走火!”

廖平忽然像想起了什么,轻轻叹了一口气,替小何从挤眉弄眼的胡二手中取过了双枪:“唉,这屋里本来就暗,还把蜡烛弄灭了一半,真不知道你们两个要做什么。”

说罢转身抬起右手冲着天花板的烛台就那么随意放了一枪,刚刚被“摁灭”的两支蜡烛竟然被穿过临近蜡烛火苗的子弹给奇迹般地引着了。

屋里忽然安静下来,鸦雀无声,一干人等都看傻了。

廖平趁机像没事人一样冲着胡二挥了挥手:“兄弟,走了,后会有期!”

过了好一阵,胡二才回过神来,冲着还在傻愣着的一堆手下大喝道:“看什么看,那是我大哥,我兄弟!我跟你们说,以后,咱们就是大哥的队伍了!打今儿起,咱们就入了抗日的伙儿了!”

廖平担心节外生枝,果断决定不再在平阳镇停留,带着两人,在沉沉的暮色中连夜往回赶。走在回青浦镇的小路上,曲昭男连连发问:“你们怎么来的?我爹呢?你们怎么找到这里的?”

走在后面的小何听得实在不耐烦:“哎,我说曲大小姐,你哪里来那么多话,救你出来就出来了,回家问你爹好了!”

昭男吃惊地回头看了一眼小何,突然想发现新大陆一样叫了起来:“哎?!你不就是那个新来的小伙计吗?原来你不是哑巴,竟然还是个女的。”

“小何,别这样,昭男,情况比较复杂,回头再说,我们先回去,你爹肯定要等急了。”

“女的怎么了?打起仗来,男的中也有早就跪地求饶的,女的也有站着拼死鬼子的!这和性别有关系吗?”

昭男委屈地几乎落下泪来,不明白为什么小何的话里突然充满着浓重的火药味,她蒙在那里,想不起来自己在什么地方得罪了这个“彪悍”的“小伙计”。

“小何,不要这样。昭男,你别介意,和你没关系。她这是心里有气。”

“我是有气,没想到,你竟然能和一个杀人如麻的土匪称兄道弟,我以前还真是看错了你。”

“小何妹妹,哦,对不起,我应该比你年长的,不介意我称你妹妹吧,你这样说廖哥就太不公平了,他是为了救我才这样做的。”

“您是曲家大小姐,跟俺们穷人家的孩子差距也忒大了点吧,所以别跟俺称姐道妹,俺受不起。”

“小何,越说越离谱了,我回去再和你详细说。”

“解释什么呀,有什么好解释的,都廖哥、廖哥的,叫的好亲切噢。你是她什么人,她又是你什么人呀?”

“你?!”

几句话廖曲两个人被堵得面红耳赤,廖平刚想抢白几句,突然他停止了脚步,面色一沉:“不好,有情况!”

身边两个女-人也都禁了声,因为他们同时听到了大路上由远及近的人流的脚步声和汽车马达的轰鸣声。

“隐蔽,快!”

一行人刚刚躲进路旁的树林里,鬼子的一辆辆汽车便“唰唰”地呼啸而过。

三个人卧在草丛里,廖平的眼睛紧张地盯着路面,心理默数着鬼子车辆通过的数量,估算着队伍的规模。

等鬼子走远了,三人从林间钻了出来。

“我计算过了,通过的鬼子足足有一个中队,还有一个排的伪军。应该是去平阳的方向,看来敌人要提前动手了。”

小何心有余悸,“不是说后天才来平阳吗?鬼子怎么提前行动了?我们幸好是出来了!”

廖平思索了片刻:“小何,你先护送大小姐回家,我回平阳报信。”

“啊?不要!我和你一起回平阳。我是负责保护你安全的。”小何不满地瞪了一眼曲昭男。她内心里实在是不愿意和这个“娇气”大小姐一起同行,虽然她只是凭借土匪窝里那次旁若无人的“拥抱”就判定曲昭男娇气无比,但是其实她不知道换了是她,抱的可能还要紧,还要久。

“我也要和你在一起,不回青浦。”曲昭男往前迈了一步,义无反顾地盯着廖平。

“都犯犟,是不是?都什么时候了?!小何,服从命令!”

“如果我不服从呢?”廖平感到黑暗中的小何急促的呼吸中分明有一种战斗的渴望。

廖平一把拽过了小何,拉到了一边:“你还是组织的人吗?你是一个单打独斗的江湖侠客吗?我现在很后悔带你出来执行任务,如果你一意孤行,你知道后果是什么?”

小何从未看过廖平用如此严肃的面孔和自己谈话,她有些发懵,惴惴不安地嘟囔了一句:“人家不过是担心你,有什么了不起,回青浦就回青浦好了。”

“你们安全了其实我才放心。天快亮了,我必须在敌人前面赶到平阳。”说罢廖平抽身欲走。

“廖哥!”小何突然觉得就这样分手,可能再也看不见他似的。

“什么?”廖平转过身来。

“你,你,”小何赶上两步,看了看身边的同样恋恋不舍的昭男,欲言又止:“你自己要多加小心。”

“呵呵,放心好了,我又不是三岁娃娃。完成好你自己的任务!”

夜色中的两个女-人往前行进,各怀心事,互不搭言。快到青浦镇的时候,昭男终于耐不住,先幽幽地开口打破了沉默:“小何,我能这么称呼你吗?”

“什么?”走在前面的小何吃惊地回过头来。

“我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女-人。我承认我对廖。。。老板是有些好感,但我们不是,不是你想象的。。。想象的那种关系。”昭男一边娓娓道来,一边在努力寻找着合适的字眼。

“我知道的,我也不好,心直口快的,你别介意。”何华突然感到面前的曲昭男并不想自己以前认为的那样令人生厌,还是有那么一丝丝可爱的。

“另外,我虽是曲家的大小姐,但并不娇生惯养。生在富家豪门不是我能决定的,但是请你相信,如果现在给我一支枪,其实我宁愿像你和廖。。。老板一样,真刀真枪地和鬼子干一场。”

小何吃惊地停住了脚步。

昭男还在径直往前走,忽然她意识到小何的止步不前,回身一笑:“你可能觉得我矫情,但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发自内心肺腑,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也许我始终成为不了你的朋友,但至少我可以成为你的同志,甚至是。。。战友。”

小何慢慢地靠近,犹豫地伸出了手。昭男毫不犹豫一把把她拉了过来,两个女-人紧紧拥抱在了一起。

宫本坐在开往平阳的汽车上思绪万千。出发前和清子的争吵令他十分不快,这还是那个从小抱在怀-里咿咿学语的乖巧小妹吗?他越发感觉也许自己当时坚持让清子到中国来与他团聚是一个错误的决定。清子性格善良、温和,在平日里在异国他乡的所见所闻莫不使她不断质疑这场战争的意义,并且可以从争吵中逐渐感受到她对周围的中国人产生了不可抑-制的同情与好感,这太可怕了!不过,毕竟是一起长大的妹妹,一直很听话,很顺从,再怎样糊涂忤逆,总不会加入到反战同盟那种组织中去吧,这样想着,宫本便做了一个果断的决定:等这次特殊行动结束,无论如何,自己都要把清子尽快送回东京。

天色慢慢地亮起来,汽车忽然停了下来,一个日本兵跑到车前汇报:“报告中佐,前面已经到达预定袭击地点平阳码头,请指示。”

“按预定部署,展开队形,搜索前进,遇有抵抗,就地处决!”

“嗨!”

宫本胸有成竹地迈下车来,一切都是那么顺利,这让他很是兴奋。按照当地汉--奸-提供的消息,土匪胡二的武装应该匿藏就在临近码头的一个简易仓库房中,他们的行动又是如此神不知鬼不觉,事先故意把冬至行动的消息放出去,所以他料定这伙猖狂之极的土匪就算知道他们要来也不会料到他们整整比预定时间提前了两天行动。

然而渐渐地他发觉情况有点不对劲了,不,应该说是很不对劲了。

弯弯曲曲的小巷太静了,静的令人窒息。

趁着晨曦,他的士兵呈战斗队形在逡巡前进。巷子越来越窄,岔道却越来越多,宫本心里开始佩服这些土匪对藏匿之处的选择,典型的易守难攻,看来支那土匪中竟然也有懂军事的人才。

“砰!”领头的一个士兵几乎没有来得及-呻-吟就倒了下来,宫本意识到大事不好的时候,枪声已经在四下里肆无忌惮地响了起来。

宫本有些气急败坏,不是因为自己中了埋伏,而是他发现伏击者的枪声虽然密集,但是准星都很差,明显地这支未经严格军事训练还敢和他们正面交锋的影子队伍应该就是他们此次剿灭的目标——胡二土匪。可是他的士兵们还是如潮水样退却了。因为他们胡乱地回了几枪后发现这个令他们晕头转脑的巷子里子弹的方向来自四面八方,躲无可躲,防不胜防,不退出来就只有等死。

廖平隐藏在一面山墙之后,通过墙上的观察孔,他仔细地观察着外面的敌情,枪声已经逐渐稀落停止,鬼子扔在十多具尸体后退出了长巷。

廖平皱了皱眉头,果断地回过身来,冲着正在得意洋洋擦着快枪的胡二喊:“不好!撤,快撤!命令兄弟们赶紧从后面的小巷撤出去。”

“凭啥呀,弟兄们可是打得正起劲,这太他妈解恨了!”胡二满不在乎地回答着,趁机又往外面甩了两枪。

“你听我的,不可恋战。我们人多但枪少,鬼子马上就会看出咱们的破绽。”

“啥破绽啊,鬼子也不过如此,我还没打上瘾呢?老子要报上次镇东仓库的一箭之仇!”胡二正打在兴头上,哪里肯听。

“走!快撤!”看到胡二如此轻敌,廖平急得直跺脚!他心里开始后悔:也许昨晚赶回来通风报信坚持让他们全部撤走就好了,不是非要干这一仗,也许现在就不会使整个队伍面临灭顶之灾的险境。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廖平耳边隐约听到了一丝由远及近熟悉的风鸣声。

“隐蔽!防炮!”他就手一把拉过了不明就里的胡二,一起匍匐倒在了窗根下面。

炮弹落在了俩人面前的院子里,巨大的冲击波掀起的土浪打碎了山墙上的玻璃。玻璃渣子落了两人一身。院里的两个兄弟当场倒在了血泊之中。

“这是什嘛呀?”胡二一下子几乎被炮轰懵了。

“鬼子的75山炮。”廖平镇定地回答道。

“啊,你昨晚没说小鬼子有炮呀!”

“你也没听我的话马上撤呀!”

“撤,撤,都撤!”

胡二站起身来,慌不择路地带着一干兄弟往外跑。

“别乱跑,大家都往东撤!”廖平跟在队伍里急匆匆喊着。

看着胡二的土匪队伍像一群没了头的苍蝇在已经被炮火封锁的巷道里四处乱闯,一直在西边远处山坡上观察地形的宫本得意地微微一笑,将手中指挥刀轻轻一挥:“进攻!”手下鬼子如同蚂蝗般冲进了巷道,整个平阳码头的库区被点燃了,乱作了一团,瞬间变成了比屠宰场还要可怕的人间地狱。

廖平拉着胡二拼命地甩掉了鬼子的追击。

一行人逃到了平阳码头上事先预备好的几条乌篷船上,拼命划出了几里地,确认鬼子没有追上来,胡二一下坐在了船帮上,回头看看跑出来的兄弟,百十来人的队伍竟然只剩下了不到十个人,胡二欲哭无泪地看了看廖平,这才发现身边的廖平不知道什么时候胳膊上挂了彩,血在不断地汩汩地往外冒。

“哥,你,你挂彩了。”

廖平这才感觉胳膊火辣辣地痛,“我没事,子弹是擦过去的,先说说当下要紧的。”

“哥呀,哥呀,这可怎么办啊?事到如今,兄弟我后悔呀,刚才干嘛不听你的话哦!”胡二的话音里带着哭腔,瞧瞧了身后的兄弟,也都是垂头丧气地看着自己。

廖平用力扯下了大褂上一缕布条,一边三缠两绕把臂上的伤口包扎好,一边安慰胡二道:“没什么怎么办,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估计鬼子这次也吃了亏,山里地形他们不熟,不会再贸然追击到这里了。你们先进山,以后的事情从长计议。”

“现在就他妈的剩这几杆破枪了,还搞个啥啊?”

“不能这么说,胡兄,你忘了你还有一批军火呢。”

“啊,就是啊,对呀,哥哥你不说我都忘了。”

“有了曲老爷的那笔钱,有了枪,你还怕不能东山再起,再战江湖?”

“啊,就是啊,哥哥一席话,我胜读十年书呀。”

“屁话,据我所知,你总共加起来也没读过一年书,还十年书?”

“呵呵,总之还是哥哥你好,没说的,兄弟以后就跟定你了。打今儿起,你就是我胡二这支队伍的大当家,我是你的二当家。”

“你错了,兄弟,我们抗日队伍不是土匪入伙。没有什么大当家、二当家的。”

“我明白,你们流行叫那啥革命同志,我来不了那个,在我看来,老大就是老大,打起仗来,我们都要听老大你的不是?”

“那好,”廖平转身看了看天色,“既然听我的,现在我就下第一道命令,靠岸,我要回青浦。”

胡二的脸一下沉了下来,“哥哥,什么事都能听你的,就这点不行。我们眼下就剩这点儿人了,你再离开,我们就没主心骨了。”

“不行,兄弟,我必须回去,我有急事!”廖平心里惦记着小何和昭男,不知道她们是否已经安全回到青浦,也惦记着那张要命的油库平面图,离组织预计发起进攻的日子越来越近,自己还没有一点头绪,他怎么可能安心待在胡二这里做山大王?

“靠岸、停船!”

胡二索性一转身进了舱,“这船是不会停了,有本事红脑壳你自己游回去吧!”

廖平焦急地看了看划船的伙计,那伙计低下了头,不敢抬眼对视他心急如焚的目光。

少顷,他下定了决心:“那好吧,兄弟,我们后会有期!”说罢,竟然一个鱼跃跳入了冰冷的河中,奋力向岸边游去。

待在舱里正在暗自得意的胡二没想到廖平真的跳了河,他一个箭步冲到了船帮上:“哥哥,我和你开玩笑的,你真跳啊!你快回来,我送你上岸!”

廖平在水里,刺骨的河水冻得他瑟瑟发抖,他努力地回过头来:“不了,好兄弟,我真的有事,必须要走,记着我的话,你有事儿就去青浦找我。”

胡二看到廖平臂上的伤还在咕咕地往外冒着血,懊悔地捶胸顿足:“哥哥唉,你回来,你信我,这次我真的把你送回去。”

但廖平没有听见他这句话,他已经游出了很远,岸边近在眼前了。

何华等在小店中坐卧不安,回来已经整整两天了,没有廖平的任何消息。她不知道他出了什么事,也不知道这种焦急的等待还会持续多久。她有点后悔早知道等待的滋味这样难受,她在那天夜里就算是不顾一切也要抗命选择和廖平在一起并肩战斗。昨天下午,陆陆续续地从镇上人议论中何华才知道平阳码头发生的那场遭遇战,鬼子吃了大亏,但是据说也死了很多中国人。廖平在哪里?自己该怎么办?老周也没有了消息,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何华在以前游击战中从没有遇到过的困境,它困扰着何华年轻的意志,也提醒着她必须学会像廖平一样越是危急的时刻越要学会忍耐、沉着、淡定。

咚。。。咚咚咚。后院一长三短熟悉的敲门声悄然响起,这是早已约定好的联络暗号,是他,终于回来了!

何华三步并两步跑到门前开了门,满脸冷汗、脸色苍白的廖平一侧身闪进了院子。何华一把拉住他,几乎带着哭腔叫道:“你可回来了,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廖平平静地笑笑拍了拍她的肩,他步履沉重,努力地想迈开双-腿往里走,也想说:“没关系,别担心,我这不是回来了?”但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嗓子被什么堵住了,脚好像也被绳子绊住了,他吃力地扶住了门框,小何的身影在眼前渐渐模糊,终于眼前一黑,晕倒在何华的怀-里。

曲昭男百无聊赖地走在镇西的集镇上,身后紧紧地跟随着两个家丁,她转过身来厌烦地看了看俩人:“你们两个,别跟着我好吗?我又不是小孩子。”

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其中一个讨好地凑上来:“不是小的们非要跟着小姐,实在是老爷不放心,害怕小姐再被土匪劫。。。哦,不,再出点啥事。小的们担不起啊。”

“光天化日之下哪有那么多土匪?你们回去吧。”

“不敢,不敢,真的不敢。小的们害怕这样回去老爷会打死我们的。”

曲昭男无奈地转过头来,“行吧,那你们就跟着吧。”

她逐渐有意地加快了脚步,思索着如何摆脱这两个家丁保镖,眼瞅着前面有个公共茅厕,她想了一下,一闪身进了女厕所。

两个男家丁无奈只能在门口看着。

昭男站在厕所里仔细观察了一下,茅厕上方有一个窄窄的天窗,距离地面一人多高,昭男叹了口气,屏住厕所里难闻的气味,从茅坑上起跳,一个箭步扒上了窗台,用手奋力敲开了窗户……

镇西的树林里,中年小平头从一棵树后走了出来,用枪堵住了满身污垢赶上来的曲昭男:“迎春花,你比约定的接头时间整整迟到了半个小时,可以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吗?”

昭男愣了一下:“是我父亲,因为前些时候我在家横遭土匪绑架,现在派家丁寸步不离地盯着我,我好容易才摆脱-了他们。”

小平头不放心地打量了她一下,这才收起了枪:“你记住,做我们这一行,不能不小心一切,也不能不怀疑一切。”

“属下记住了。”

“上次和你说的**特工火龙身份的事情有眉目了吗?”

“没有。”曲昭男回答得十分没有底气。

“那我告诉你,根据我们在那边的内线提供的情报,这个火龙就潜伏在青浦镇上以开店为掩护,根据我的判断,十有八九就是你那个老同学廖平。”

“不可能!”昭男脱口而出。

“为什么?不会因为他是你的老同学,你就会对他另眼相看。”

“属下绝对不会因为个人私情影响自己的判断,如果是敌人,就算是对方是自己的亲娘老子,也会毫不犹豫地开枪。”

“那是因为什么?”

“廖平不可能是**特工,因为据我所知,家父是日本人逼迫的,而他,竟然是自己向宫本毛遂自荐当上的维持会长,**最恨汉--奸-,上届维持会长牛五来之死就是明证,所以这个廖平绝对不可能是**。”

“那也不能排除是**为了接近宫本故意为之啊!”

“**做事一贯低调隐晦,这样高调冒进实属罕见,而且这样接近宫本同样也会冒极大的风险,宫本十分精明,随时可能发觉并消灭在他周围存在的一切危险。”

“嗯,你分析得也有道理,那依你看,这个廖平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昭男心里犹豫了一下,是呀,他在自己心目中应该算什么样的人呢?关键的是他现在自己上司眼中应该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她犹豫了一下,很快调整好了自己思路:“以属下对他的多年了解,他就是一个不善商业经营的小业主,喜欢钻营,胆小但也贪财,有点好色,身边曾经出现过好几个来历不明的女-人,但后来可能看到他穷困潦倒都不辞而别,依我看,他不过是想借日本人在青浦的势力捞一些自己的实际好处,挽救他濒临倒闭的小店罢了。”

“哦,这样说来,这个廖平不是那个火龙?”

“属下认为绝对不是。”

“**在青浦的活动迹象表明他们会在近期有个大的行动,可能与镇东鬼子的油料库有关,迎春花,我要你密切观察他们的一举一动,还是那句话,不惜一切代价,要抢在**前面搞到油料库的情报。”

“属下明白!”

高热数日的廖平终于在三日后一个午后转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周围静悄悄的。他有点恍惚,自己昏迷前最后一点印象是支撑着回到了青浦,那么这里确认应该是在自己的小店的床-上了。从多日来疲惫和紧张中一旦释放挣脱,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睡了太长的时间。他想站起来,习惯性地撑了下双\_臂,右臂始料不及的剧痛使他忍不住“啊!”了一声,他这才发现自己的伤口已经被纱布细心地包扎好,并且穿着一身干净的内\_衣。

小何--湿--着一双手走了进来,“哦,你醒了?”她习惯地用系在腰间的围裙擦了擦手上冒着泡沫的胰子水,顺手给廖平倒了杯水递了过来。

“你怎么了?”看着廖平用一种奇怪的眼光扫视着自己,小何以为自己哪里不对,连连往自己身上看。

“我发现你系上围裙,还真像个持家的小媳妇。”

“你!”小何像意识到了什么,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她三扯两拽把围裙解了下来。

廖平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哦,对不起,对不起,你看,我忘了,你现在就是我的店伙计,是个如假包换的小伙子。”

“就是,这还差不多。”

小何等他把水一饮而尽,才又缓缓地说道:“你昏迷了三天,好多人来找你,先说哪一个?”

“老周。”

“老周的确已经来过了,看了看你的伤,我向他保证一定把你照顾好。”

“没说别的?”

“这个。。。那个。。。”

“你怎么吞吞吐吐的?”

“他说柳部长对你贸然放弃交通站的工作私自去土匪窝营救曲昭男颇有微词,但是你放心,这次我和老周说是我的责任,本来你是命令我留守的,是我坚持要和你一起去。这次上级要处分就处分我好了。”

“算啦,我已经习惯了。还有什么?”

“老周说那个任务已经迫在眉睫,如果你不能在四天之内找到那张图,部队就要考虑放弃情报途径,实施外围强攻。”

“老周什么时候来的?”

“昨天。”

廖平忽然感到一阵眩晕,一下子扶住了床沿。

“你怎么了?”

“没事。那也就是说,我又白白浪费了一天。”

“这怎么能怪你,你在昏迷中呀。怎么叫都不醒。”

“还有吗?”

“那个日本姑娘叫什么清子的不知道怎么打听到你住这里,找过来了。”

“哦?”

“我把她堵在店门外了,用纸写给她看告诉她你去外地办货了,要三四天才能回来。她很失望,给你留了张条,走了,这是那张纸条。”

廖平展开纸条,清子熟悉的笔体映入眼帘:“廖先生,见面如晤,我的书法没有您的指导退步地厉害,望归后能光临寒舍继续不吝赐教。”

“对了,还有那个曲昭男,也来了两次。”

“哦,她说什么了?”

“奇怪,她倒是什么都没说,每次就站在你床前,就那么死死盯着你看,看一会儿就走了。两次来,第一次知道你受伤了,送了点枪伤药,第二次。。。”

“第二次怎么了?”

“第二次留了点钱。”小何不敢看廖平逼问的眼睛,小声地嘟囔了一句。

“多少?”

“一百块。”

“唉,你怎么能收她的钱?”廖平心里一急,伤口的血又渗了出来。

“我,我没有,是她自己悄悄地放在门口柜台的钱柜里,我发现后追出去她已经走了。”

“那也不能要她的,给她退回去。”廖平说着挣扎着从床沿边站了起来。

“要退也退不了那么多,只有九十了,我花了十块。”小何小声嘟囔了一句。

“为什么?!”

“家里没有米了,房东也来过了,说你已经拖欠了他三个月的房租,再不交,就要我们搬家。”

“你。。。”

廖平无力地又坐了下来,他可以为他的信仰、为他的任务付出包括生命的一切代价,但他首先还是一个要这个严酷的乱世中生活甚至要生存的普通人。

他想了一下,摸索着从枕下拿出一个小布包,递给小何。小何打开一眼竟然是一对老凤翔的银镯。

“啊?这是?”

“你回头把这个拿到镇西的德顺当铺,换了钱补上差的那十块钱,然后还给曲昭男。另外我提醒你,曲昭男是重庆的军统特工,对她我们一定要有所防范。”

午后,轻轻的敲门声让正在自己房间里练着字的清子欣喜若狂,“啊,是廖先生!他去外地办货回来了!”

迫不及待地打开门,却是昭男笑盈盈地站在门口。

“啊,是昭男老师,我还以为是。。。好久不见,您快请进!”

昭男从清子的眼光中读到了一丝不易令人察觉的失望,“怎么你以为是你的廖老师,是吗?”

“不是啦,见到昭男老师也很高兴,我还以为上次事情以后老师生我的气不愿意再登门呢。”

“怎么会,你是你,你哥哥是你哥哥,你又没有得罪我。况且你的课还没有上完,半途而废岂不是十分可惜?”

“好奇怪哦,廖老师也是这么宽慰我的。”

“哦,那只能用一句我们中国常用的俗语来形容,这叫英雄所见略同。”

两人坐屋里喝着茶,上着课,聊着天,不知不觉过去了两个小时,清子忽然有些内急:“不好意思,昭男老师,我去趟洗手间,您随意。”

“好的。”

昭男又等了大约一分钟,她确认整个房间就剩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无论如何,就算是冒天大的危险,她也要行动了。

她轻盈地越过走廊,悄无声息地走到宫本的房间门口,拉开屋门,像一片树叶飘进了屋子。

宫本的房间收拾得十分洁净,昭男抓紧时间开始在房间里紧张地搜寻着梦想中的那张图可能藏匿的地方。

就在这个时候,大门外响起了宫本一郎的叫门声:“清子,清子,我回来了,开下门!”

宫本一郎走进家门的时候满脸不高兴:“为什么磨蹭这么长时间才开门,你在做什么,清子?”

“人家在上洗手间嘛,哪知道你突然回来?”

宫本走到清子房间门口,猛然间发现门口多了一双中国样式的女式布鞋。

“怎么,清子,家里来客人了?”

“哦,是呀,是昭男老师,我的中文老师,我跟你说起过的。”

宫本满脸狐疑地一把拉开屋门。

昭男优雅地跪坐在桌边喝着茶,见他进来,款款地站起身来:“你好,宫本先生。”

宫本脸色突然缓和了很多:“哦,是昭男老师,对不起,打扰你给清子上课了。”

“是我打搅已久了,清子,今天就先上到这里吧。”昭男极力克制自己内心的惶恐与不安,故作平静地往门外走。

“等一下,昭男老师。”宫本在背后突然叫道。

昭男身\_体一震,但并未转身。

宫本顺手拿起桌上昭男忘记的《国文识字》课本递送了过来。

“昭男老师,你忘了东西了。”

“啊,对不起,是忘记了。”昭男慌乱地接过课本,甚至不敢抬眼对视宫本。

“上次在贵府的事情还请昭男老师不要介意,你可能觉得我多此一举,但我还是要再次郑重地说一声:抱歉,真的是无意之举。”

昭男忙不迭地点头:“您客气的,没有关系,都是过去的事情啦。”

目送着清子恭敬地送昭男走出去,宫本在走廊里忽然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他匆匆走到自己的房间门口,轻轻地拉开-房门仔细往里看了看,若有所思地又拉上了房门。

廖平的小店里。曲昭男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坐在一边。

“你太冒险了,怎么能想到去搜宫本的房间,你想没想过,要不是你动作快,你现在可能已经是一具尸体了,你一旦出事,你父亲怎么办?你们一大家子怎么办?”

“我没想那么多,廖平,当时的情景是你可能也会动手,我们都身负重要任务,思虑过多是不可能完成任务的。但我承认,我确实莽撞了,还好清子帮我掩饰了很多。”

“她发觉你了?”

“应该是没有,她从门口洗手间匆匆出来直接去开的门,那个时候我正好走回到她的房间。”

“在宫本那里有什么发现?”

“没有,他房间里只有一些日语的报纸和书籍,并没有什么军事资料。”

廖平一下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你在想什么,廖平?”

“没什么,总之,你不要再参与这件事,也不要再到清子那里去。”

“哎,为什么呀?我们不是说好搭伙一起干?”

“现在形势变了,宫本可能对你已经产生了戒心,再次冒险不会有任何意义。你纵有逆流而上的勇气,却不会每次总有漏船载酒的运气。”

“那就只能这样毫无办法地耗下去?”

“会有办法的。你快点回去吧,出来久了,曲伯父该着急了。”

昭男走到门口,欲言又止。

“你怎么了?”

昭男看了看了旁边的小何,小何愣了一下,随即知趣地转身回避到里屋。

昭男小声道:“还有件私事要问问你。”

“什么事?”

“我爸爸着急要给我提亲呢。说对方是个上海小开,家里是银行世家,你说,我该应吗?”

廖平看了看里屋,小何在里面悄无声息。

“先见见面也好,不要伤曲伯父的心。”

“那万一,万一相上了呢?”

“相上了好呀,选个日子就可以嫁了。你年纪也不小了,总不该总剩在家里做老姑娘,让你爸爸着急。”

“你?!”曲昭男又-羞-又恼,一摔门走了出去。

“嗯?我说错了什么?”廖平挠挠头自言自语道。

“你不该说她是老姑娘,也不该说让她相上就嫁那种话。”小何幽幽地从里屋出来接上了廖平的话茬。

“我没说错呀,难道不是这样吗?”

“傻子都看的出来,她喜欢的是你。”

廖平愣在那里,随即笑道:“你别扯了,你才了解多少?我们从小到大就是一对冤家,凡事都呛着来,她能喜欢我,不可能!”

“唉,所以说呀,这女-人的心思你们男人真是永远不懂。”小何小声嘟囔了一句。

廖平并没有听见小何后面的这句话,聚精会神的他只在紧张地思索着一个问题:昭男的冒进导致最有希望搞出情报的清子这条线出现了断裂,但距离组织要求的死限时间又越来越近,看来自己必须在这最后关头铤而走险了。

鬼子黑木和小林第二天一早傲慢地走进廖平小店的时候,何华正好抱着厚厚的一叠宣纸从店后出来,看见两人,也不说话,径直走到柜台里,放下宣纸,霹雳扒拉地收拾起东西来,小林见他不搭理自己,气冲冲地走上前去,突然把手里的三八大杠拉开枪栓,对准了柜台里的何华,操着半生不熟的中国话:“八嘎,你的,没看见我们吗?为什么不招呼客人?”小何抬起了头,瞬时间,她感觉自己的大脑血涌如潮,记忆一下子想被惊醒了一样:是的,就是这个鬼子,是他!鲁庄的血洗,自己清楚记得朝父亲开枪的那个恶魔的叫嚣,小何险些站立不稳,她顺势后退了一步,把柜台后一把明晃晃的裁纸刀悄悄地握在了自己的手里。

黑木急忙走了过来,礼貌地一个立正,“对不起,我们奉宫本长官之命来请廖会长去镇公所开会的。小林,把你的枪收起来!宫本长官说了,不许对廖会长无礼!”

在后院的廖平听见前面的嘈杂声,知道不好,一挑帘子见此情景也是一愣,但他即刻明白了发生的事情:“小何,不要和客人开这样的玩笑。”他握了握何华的手,微微一用力,裁纸刀顺着力道便已经到了自己的手上,随即把它很随意地扔到了柜台的一角,小何涨红了脸,满脸悲愤地看着他,他压低了声音悄悄命令着小何:“别冲动,一切等我回来再说!”他随即面无表情地转身冲着黑木点了点头:“对不起,原谅我这位表弟的怠慢,他是个哑巴,又刚开始做事,不懂规矩。”

“廖会长,多有打扰。宫本长官有请。”

“哦,请问宫本先生找在下何事?”

“不是太清楚,到地方廖会长就知道了。”

廖平被带进镇公所宫本的办公室的时候,着实吃了一惊,想象中的鸿门宴并没有出现,宫本一身和服跪坐在踏踏米的方桌前一本正经地练习着书法,看见他来,很友善地一笑,“廖君,你来了,最近的事情辛苦了!”那神态、那语气,仿佛进来的不是支那敌人,而是他很多年未见的至亲好友,廖平恍惚中真的很难将面前这个温文尔雅的年轻人与那个在镇西仓库下令开枪的杀人魔头合而为一。然而他必须清醒,面前的这个人,虽然与他年纪相仿,气质相近,说不定秉性也很相投,却一定是他致命的敌人。

廖平盘下腿坐在了宫本对面,他定了定神,看清挂在对面墙上的沉沉的一个条幅,竟是一个张牙舞爪、充满暴戾之气的“虎”字!

“好字!”廖平忍不住夸奖了一句。

宫本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看身后,莞尔一笑。

“中国书法艺术源远流长,在我看来,有如无声之音、无形之相、更好似无声的诗、无音的歌,在一寸毫锥之间,气韵风骨淋漓挥撒,爱恨离愁自由抒发,体现着做人最本质的精神世界,读字见人,从一幅普通的作品,往往可以看出写字人七情六欲的魂魄。”

“宫本先生看来对我国书法艺术深有研究。佩服,佩服!”

“研究二字不敢当,不过能得到廖君的夸奖还是很高兴的。老实说我只是简单地爱好,略知一、二而已,但吾妹却是无可救药地迷恋这项艺术的,所以才请廖君你做了她的老师。”

“令妹的确是天资聪慧,只是廖某雕虫小技,难登大雅之堂,所以我决定自今日起,以后不再登门教授,就不要随意误人子弟了罢。”廖平决定以退为进,步步为营。

“呵呵……”宫本突然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顺手给面前的廖平倒了一杯清茶,廖平一愣,不知道宫本这个家伙葫芦里究竟在卖什么药?

“我就说廖君你就不要谦虚了,要知道,在我看来,你们支那人过度的谦虚就是虚伪。清子对中国书法也只是爱好、初学,我在清子那里欣赏过廖君的作品,我相信以你的水平,辅导清子一、二是绰绰有余的。。。。。”

“宫本先生找我来,可能不是仅仅为了欣赏书法的吧。”

“还有一件事情,不好意思,廖君,你看,我做事的习惯和你们支那人正好相反,我喜欢做事先私后公,那下面就来谈谈公事。”宫本的脸上突然收敛了笑容,目光炯炯地盯着廖平,仿佛要从他的脸上读出某种预想中的不自然。

“有话请讲。”廖平依然是温吞水样的不动声色。

“廖君久居青浦,是否听说过原来国民政府的在这里的一些故人。比如说军统系统里面有个叫迎春花的?我们已经调查了他了很久,据说他就潜伏在此地,伺机进行抵抗活动,破坏本镇的大东亚共荣。”

廖平心里一动,军统迎春花,难道他说的是曲昭男吗?昭男暴露了吗?

“宫本先生,我听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我是正经生意人,只会在商言商,对政治没有任何的兴趣。如果说以前和原来的国民政府有些接触,也都是为了生意而已。”

“呵呵,廖君不必介意,我也只是随便问问。”

“宫本先生的话我听着越发糊涂了。如果您怀疑我和抵抗组织有牵连,大可现在就命令手下把我抓起来,不必像现在这样又是品茶又是赏字,看似风花雪月中却又在其中暗藏杀机。宫本先生,你们日本人都是习惯这样待客的吗?”

“哈哈……”宫本又是一阵朗声大笑,“廖君看来真的是误会了,不过你说到待‘客’,这么说廖君你终于肯认我做朋友了?”

“这话怎么说呢,在中国传统习惯中,客有很多种,有真诚客、知己客,却也有不速客,酒肉客,宫本先生又希望我成为哪一种客呢?”

宫本尴尬地笑笑,听出了廖平话语中的弦外之音。

屋子里一时间沉寂下来。沉默中的俩人都在思考着对方的下一步“棋路”。

门被哗的一声轻轻拉开,清子的出现打破两个人沉默的对峙。她冲着廖平深深地一躬,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啊,廖先生,您,您从外地回来了,我去过您的小店很多次都没遇上您!”

“啊,是早回来了,刚刚还和宫本先生提及小姐聪慧过人,我实在是不能再误人子弟了,以后就不再登门打扰了。”

“廖君说这话什么意思?难道不肯再教清子了吗?还是清子哪里做的不好,让先生生气了?”

“不是你的问题,确实也是因为小店生意最近忙碌的很,廖某分身无术。”

“啊,这样,那,那我以后上门请教好了。”

“这个。。。。还是不要了罢。”廖平故作为难地推脱着。

“清子,”宫本果断地打断了清子。“这里是宪兵司令部,廖君是作为维持会会长过来和我开会的,现在会开完了,和我一起送送客人吧。”

“啊,嗨!”

尽管并没有得到廖平继续授课的认可,清子还是收起了自己明显失望的情绪,恭敬地走在前面带路,快到门口的时候,走在后面送客的宫本突然叫住了廖平:“廖君,留步!”

廖平慢慢地转过身来,宫本仍旧是一脸的笑容可掬:“廖君,我知道按照你们中国人的习惯,也许你会认为我在说废话,但是我还是有必要提醒您一句:如果您认识迎春花先生或是您的朋友中有认识迎春花先生的,请务必转达在下的敬意,希望大日本皇军和他井水不犯河水,千万不要在青浦镇地盘上做不利于大日本皇军的蠢事,否则镇东仓库那些暴匪的下场就是明证。”

“哥哥,你又在说什么!不要为难廖君,不要忘了,他是我的老师!”清子不满地叫起来,在她看来,哥哥这番话无异于是用强权向自己的老师挑战!

廖平未可置否地摇摇头,双手抱拳:“宫本先生,告辞了!你的茶道令人回味无穷,只是廖某愚钝,不解其中味罢了。”

望着廖平和清子消失在门口,宫本嘴角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他不经意间抬眼望了望了天,阴沉的厉害,谁能想到在这样一个寒冷的冬天,雨水竟也来得如此的频繁。

清子转身回来的时候,宫本正在津津有味地品尝着清子刚刚带来的寿司,清子撅着嘴生气地跪坐在他面前一言不发。

“怎么了,清子,一起吃一点吧。”

“哥哥,为什么,为什么,你刚才要用那种态度和廖君说话,他是我的老师,也是我的朋友。”

“住嘴,清子!”

“你又要给我上课,我不听。我只知道廖君是善良的好人,是和你完完全全不一样的人。”

“宫本清子!”宫本真的震怒了,他突然大吼了一声。

清子吓住了,在他印象中这个哥哥虽然脾气不好,但从小到大没有直呼过自己的名字。这样不加掩饰地直呼出来,让清子瞬间觉得眼前就是一个陌生人的感觉,还是一个凶狠的陌生人。

宫本看到妹妹惊恐的表情,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平静了一下,缓缓说道:“某种意义上说,我也很钦佩廖君的为人并愿意与他成为朋友,但现在的问题是他愿不愿意成为我的朋友?”

“怎么会,他如果不想成为你的朋友为什么还会自告奋勇做你的维持会长?”

“这个问题有点复杂,总之,我们对廖君这样的中国人,必须保有防范之心。你说廖君是和我完完全全不一样的人,你错了,我的直觉告诉我,他的骨子里的个性与我非常相似。”

清子不解地摇摇头,“我实在是听不懂你说的话。我走了。“

“清子!”宫本叫住正欲离开的妹妹。

“支那的局势会越来越乱,我有一种预感,青浦这个地方马上也不会是平静的港湾了,我已经给你预定好了下个月回国的船票,这个时候也许只有我们的本土才能保证最后的安全。”

“你说什么,你要送我走?我不走,我就要留着这里。”

“你必须走!这是哥哥的请求,也是,军部的命令!”

廖平郁闷地走在青浦街头,想到距离组织的要求还有最后两天的底线,他思绪万千,愁肠百转,难道真的就没有办法了?如果那张平面图没有藏在宫本的寓所,那么宫本所在的镇公所便是最后的一线希望了。

一辆黄包车吱的一声停在了他的身侧,车夫压低了嗓子招揽着生意:“先生,上车吧,距离你的目的地还好远的。”

廖平没有在意,摆了摆手继续往前走,车夫不死心地追上来:“先生还是上来吧,我看你愁容满面,送你去个快乐的所在,怎样?”

廖平听出车夫话里有话,他转头仔细端详,车夫扶着头上的毡帽,慢慢抬起了头。

“胡二?!”

胡二的突然出现令廖平又惊又喜,他一把抓住了车把:“你怎么来了?”

“嘿嘿,大当家的,没想到吧。我也学学你们红脑壳,出其不意,神出鬼没。”

“真嫌你不够贫。”

“对了,你的那批货到了,成色真他妈的好。”胡二脸上掩饰不住的兴奋。

“这里说话不方便,换个地儿。”廖平看看周围,及时制止了他。

“得咧,上车吧,好多事情要和你说。”

小何在店里紧张地擦着双枪,天色渐渐晚了,她犹豫地看了看桌上的座钟,终于不再犹豫,把双枪藏在菜篮里,走出屋子,正要迈出后院门,廖平和胡二推门进来。

“嫂子,哈哈,又见面了,哦,不对,表妹,啊,不对,表弟。”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廖平在一旁听着好笑。

“这可不能怪我,谁让你们之间的关系这么复杂。”

小何看着胡二,勉强地笑笑,“胡大当家来了,不好意思,我有点事,出去一下。就不招呼你了。”

廖平眼瞅着小何脸色不对,“你去哪里,篮子里装的什么?”

小何故作轻松道:“我出去买点菜,一会儿就回来。咱们不是说好了,店里的生意你管,生活我管嘛。”她不敢看廖平的眼睛,急急忙忙还要往外走。

廖平伸手一拦:“算了,天这么晚了,菜市早就散了,要去也明天再去吧。”

小何无奈地转过头来,盯着廖平那张平静似水的脸看了半天,突然带着哭腔叫道:“你知道我要去做什么,让我去,别拦着我。”

廖平也不说话,直接去抢小何的那个篮子。

小何见势后退一步,忽然把篮子的藏匿的双枪掏了出来,一把对准了廖平,一把对准了自己的脑袋。

一旁的胡二已经看傻了,“唉,唉,我说,正说的好好的这是干什么呀?”

小何脸上已经是泪水横流:“对不起,廖哥,我必须去杀了那个畜生,为我爹、我弟弟、我们全村人报仇。”

“杀谁呀?”胡二一头雾水。

“一个叫小林的鬼子,宫本的属下,一个月前血屠了他们村。”

“哦?!”

“我找了他很久,今天他出现在我面前,这是天意,天意!你明白吗?”

“小何,你是不是已经被仇恨冲昏了头脑?你还是个地工吗?你忘了我说的做地工的基本素质了吗?忘了我们交通站的任务了吗?”廖平悄悄进前了一步,想趁机下了小何的枪。

小何机警地后退了一步:“别过来,我今天在店里想了一天,我都想好了,廖哥,索性你也撤离了吧,什么劳什子破任务,你殚精竭虑连命都要搭上了,上级重视过你,理解过你,支持过你吗?”

“何华同志,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些什么吗?”

“我就是要这么说,我才不怕什么组织处分。这么长时间和你在一起,你的委屈我都知道!我都想好了,你一会儿在镇西的树林里等我,如果今晚我顺利得了手,会尽快赶过去与你会合,如果我出不来了,就不要等我,你自己撤回根据地去,和组织上就说是我自作主张报仇心切,暴露了交通站。”

廖平想了想,看了看满脸狐疑惊诧的胡二,又看了看激动不能自已的小何,他忽然轻轻地一笑:“小何,你先把枪放下,听我跟你说,我答应你了,不仅你去,今晚的行动我们一起去。多个人多份力量不是?”

“你说的是真的?!”小何半信半疑。

“真的,当然是真的,我做领导的岂能言而无信?!”

小何迟迟疑疑地把枪放了下来,但还是不肯松手把枪放回桌上。

“我说小何,那枪你尽可留手上,我是不会收缴的。这样,我们先在店里吃点喝点,等天色再晚些,行动也方便不是?”

“对呀,对啊!你放心,嫂子,我也跟你一起去,又可增加一份胜算。”一旁的胡二忙不迭地接过话茬。

小何这才收了枪:“那我去做点饭。你们等一会儿。”转身去了厨房。

胡二长舒一口气:“天,这小妮子性子好烈,也只有大当家的你能驾驭得了她!”

“先别说话,一会儿你看我眼色行事。”廖平小声对胡二交代道。

“啊?”胡二困惑地抬起了头,这个智多星的大当家葫芦里又在卖什么药呢?

饭菜上桌的时候,廖平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一瓶酒和三个酒杯,“来,两位兄弟,今晚要做大事,大家干了这杯,预祝我们一切顺利。杀鬼子,为小何一村人的性命,也为所有被害的同胞报仇雪恨。”他轮流给三个酒杯倒上了酒,在给何华面前的酒杯倒酒的时候,冲着胡二使了个眼色。

三人站起来举杯一饮而尽。胡二始终盯着廖平没吭声,他心说哥哥你说要看你眼色行事,你这要行的啥事呀?

小何兴奋地坐下,刚吃了两口菜,忽然停住筷子说道:“廖哥,我,我有点头晕。”

“哦,是吗?可能你没喝过酒,不适应罢了。”廖平闷着头吃着碗里的饭,连头都没抬。

“不,不是,我以前在家喝过的,比这个烈。”

“哦,那可能是你白天看店看累了,没关系,休息一下就好了。”廖平举着碗依然笑盈盈地劝解着。

“不,不对,我想睡……”小何没再接着往下说,身-子慢慢沉了下去,廖平手疾眼快一把从后面抱-住了她。

胡二一下子从椅子上蹿了起来,“哈哈,哥哥,俺当只有俺们这种胡子能做这等事,原来你个文化人干起这行当来竟然也熟练的很哩。”

“嘘!”廖平不满地看了看他,用手轻轻试了试小何的鼻息,“还好,安眠药量刚刚好。”他把小何抱到了床-上,盖好了被子。又对着她自言自语道:“小何,你好好睡着,我和胡兄弟去去就来。”

胡二更加不解:“俺只道你弄晕她是为了行好事,咋,不是啊?”

廖平狠狠地推了他一把:“你以为谁都跟你们土匪似的。”

“哎呦,哥哥你怎么动不动就和我玩真的呀。”胡二没有防备,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我今晚是有重要的事要做,不过,不是和她,本来我想自己单独行动,兄弟你来了,正好给我搭把手。”

夜色已深,一辆运送泔水的手推车吱吱扭扭地走在街上。到了镇公所的后门悄悄停了下来,推车人上前镇定地敲了敲门,一个胖厨子开了门:“妈的,怎么今天到这个点才来,这一天的泔水都臭了。”

“对不起,对不起,运泔水的车坏了,这不,才修好。”

“你们翠福楼是不是不想干这摊活了?早说啊,明儿我就跟皇军打招呼,让太君换人。”

“哎呦,哎呦,真对不住,对不住,给您,给您,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推车人忙不迭从怀-里掏出一卷钞票悄悄塞-到胖厨子手上。胖厨子这才停止了喧哗,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推车人:“唉,奇怪?怎么今天徐大没来啊,换人了?”

“哦,徐大那小子吃多了凉粉跑肚子,老板叫我今天替他,我新来的,姓胡,您多关照。”

“哦,怎么称呼呀?”胖厨子斜眼看着这个面生的新伙计。

“胡小。敢问大爷您怎么称呼呀?”胡二脸上堆笑着,心里却恶狠狠地骂道,“死胖子,以后千万别摊到我手上,摊到我手上叫你一定死的很难看。”

“王七仁,别人都叫我王胖子。算你小子识相,进去吧。”胖厨子满意地点着手中的钞票,挥了挥手。

“好咧。”

胡二艰难背起车上一人多高的泔水桶,疾步走进了镇公所后门。

厨房里,胡二帮着廖平艰难地从泔水桶里爬出来。

“好了,兄弟,你快走吧,记住我的话,如果再过一个小时我回不去,你就带小何撤离青浦回我们的根据地去,小何知道找谁。”

“我说哥哥,你真的有把握吗?没把握,咱现在就撤还来得及。你不是说的嘛,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你们那个组织啥狗屁任务啊,非要冒这么大风险到鬼子的鼻子尖来受死,你这不是虎口拔牙吗?我怎么都琢磨着这事儿,这事儿它不像你的风格啊。”

“唉,你别管了,兄弟,我别无选择。我万一出事,你要保证及时带小何走。”

“哥哥,别这么说,都听你的,小心呀。”

廖平从怀-里地掏出一块黑布遮住了半边脸,他知道最紧张、最关键的时刻到来了,胜败就在今天晚上,无论如何,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他也要准备赴汤蹈火了。

廖平轻手轻脚地从厨房出来,沿着墙根走到邻近前院的一处侧墙外,仔细听了一下里面的声音。按照他做维护会长几次赴镇公所开会侦查的结果,宫本的办公的那间屋子在西侧院的厢房,一个中队的鬼子就集中在东侧院驻扎。白天每个通道门都有哨兵站岗,宫本办公的地方人来人往,戒备森严,到了晚上轮流岗哨每隔五分钟会到院里巡逻一圈,这五分钟的间隙便是廖平唯一的机会。

听着鬼子流动哨的脚步声刚刚过去,廖平几个箭步飞速地翻身上墙,他摸到宫本办公室的门口,怀-里掏出一把小锉刀开始用力挫着门锁,一切似乎都在预料之中,廖平心里清楚地知道一个中队的鬼子就在自己的隔壁静待,一旦暴露便是死无葬身之地。

门锁在小锉刀不懈的折磨中终于悄然断裂,此时两分钟已经过去了,廖平不敢耽搁,他一闪身进了屋子,借着依稀的月光辨别着屋里的物件。办公桌,榻榻米,一把椅子,书柜,纸篓,自己要的东西在哪里呢?能在哪里呢?

廖平小心地翻动着,到处都没有那张平面图的半点影子,宫本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放在办公桌上吗?不会。那么又会放在哪里?确切地说会藏在哪里?廖平不仅紧张地回忆着白天在这里和宫本品茶的每一个场景,他忽略了什么吗?他一定忽略了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廖平的额头开始渗出冷汗。猛然间,他的目光停留在墙上那幅飞扬跋扈的“虎”字,他心里一动,白天看这幅字的时候就有些奇怪,这幅已经裱好的字画没有多长,却显得很沉,竟然把墙上的钉子都有些压的变形。他走近了字画仔细观察,又动手掂了掂下面的横轴,果然发现了异样,这个轴竟然是空心的!它的两头做成了活盖,里面有东西!

廖平为自己的发现惊喜不已,然而这个时候门外有了可怕的响动,有人走进了院子,听声音是朝办公室方向走来!竟然还不是一个人!

廖平无奈,掏出了早已准备好的美制勃朗宁,曲老爷送给他的防身武器终于派上了用场!来吧,宫本一郎!今夜就算拼个你死我活,倒也值得了!

夜色中的宫本赫然看见一个黑影冲出自己的办公室的时候竟然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枪响了,这个黑影抬手一枪打死了身边的随从小林。宫本毕竟是职业军人,训练有素,他知道自己遇上了真正了对手!他一个俯卧闪身躲到院子中间的槐树后,黑影却并不恋战撒腿就朝后院跑去,宫本一边追击,一边大叫道,“战斗警报!有乱匪,追!”

廖平的耳边只有风声,他加快了脚步,一边后撤,一边举枪回击。但身后危险的追兵还是离他越来越近!

镇公所的枪声一响,曲昭男便一个箭步跨出了屋门,“哪里枪响?”她内心里紧张地判断着,却看见自己的父亲也从前院慌里慌张地赶了过来。薄雪覆盖着庭院里的洋灰路,曲老爷拄着文明拐杖在院里一边匆忙地踱着步,一边不断地唉声叹气:“这又是怎么了?这又是怎么了?”

“爹,你,你怎么来了?”

“啊,男儿,你在家,太好了,太好了,我还以为。。。”

“我当然在家,不过听枪声好像是镇公所的方向。”

“啊,那不是日本人的宪兵司令部吗?怎么?会是。。。这个来了?”曲老爷说着手里悄悄地和昭男摆了个八字。

“也许吧,我也不清楚。”曲昭男语气故作轻松道,但她心中却猛然意识到会是廖平吗?他自己冒险单独行动了吗?不行,无论如何,自己要确认一下他是否安全。

“爹,你先歇着,我出去一下马上就回来。”

“外面这么乱,你去哪里啊?我的大小姐?!”曲老爷一把拉住了女儿。

“爹,没事,我不是小孩子了,你相信我,我不会给你惹事的。”

两人正在拉扯中,却看见一个黑影闪过了后院,“谁?”曲老爷高声断喝道。

“是我,老爷。”黑影从暗处的甬门处鬼鬼祟祟地冒出来,竟然是管家老钱。

“老钱,这么晚了,你怎么没去休息,在这里做什么?”

老钱上前恭敬地一哈腰:“这不是听着外面枪响,我害怕小姐这里有什么事,就赶过来了。”昭男心里生疑,但她此时已经顾不了太多:“老钱,照顾好我爹,我出去一下就回来。”

此时的廖平只顾往前跑,却没发觉无意中自己已经被追兵逼入了和司令部相邻的日侨公寓区。他多少有点慌乱,虽然在自己多年的地工生涯中曾经屡次面对绝境死里逃生、化险为夷,但这一次的情形实在是前所未遇,廖平一边开枪,一边算计着枪里剩余的子弹,他知道无论如何,枪里最后一颗子弹一定是留给自己的。

他敏捷地翻过一组低矮的围墙,跳进了一个小院。

清子从睡梦中被院外的枪声惊醒,睡眼惺忪。她悄悄起身,整了整身上的睡裙,拉开屋门,院子里一个黑影一闪,不见了踪影。

清子往前走了两步,努力想借着晦暗的月色再看仔细些。黑影却出现在她的背后,猛然一个箭步窜了上去,一只手臂勒住了清子的脖子,另一只手里的枪一下顶在了清子的头上,在这一瞬间,清子只来得及轻轻“啊!”了一声,便下意识地用双手握住了前面勒住她脖子的臂膀。她突然感受到一种眩晕,身后这个黑影身上有一种她非常熟悉的味道,竟然也是她迷恋已久的味道,清子轻轻地问了一句,但在廖平听起来却无异于晴天霹雳:“先生?是你吗?”黑影犹豫了一下,放开了清子,清子慕然回首,四目相对,清子略带惊慌的神色竟然在瞬间平静了下来:“先生,真的是你,廖君。”

宫本气急败坏地带领一个小队包围了日侨公寓,眼瞅着追击的黑影消失在这一片区域中。他心急如焚:“给我挨家挨户地搜!”

属下黑木走了上来:“宫本君,这里住的都是侨民,很多都是上面头头脑脑的家属,请千万不要冲动呀。”

本转身盯住黑木:“我这里只有任务,没有人情,现在最大的任务就是搜出这个乱匪,给我搜!”

属下们面面相觑,开始挨家挨户地敲门:“对不起,打搅了,请配合紧急搜查。”

宫本走过两个公寓,到了一户门前:“这家为什么不敲门?”

黑木一低头:“嗨!宫本君,可这,这是您自己的家啊?”

宫本懊丧地一拍额头,这个乱匪,把自己都弄晕了。

他上前轻柔地敲了敲门:“清子,清子,睡了吗?开门。“

里面竟然是悄无声息的死寂。

宫本停顿了一下,猛然意识到情况可能不好,他用力一脚踹开了大门冲了进去,身后紧紧地跟着几个亲随卫兵。

“清子,清子,你在哪里,怎么不开门?”

清子的屋子是黑的,宫本猛然拉开了木门,拉亮了屋里的电灯,断喝道:“清子!”

眼前的一幕着实令宫本大吃一惊:清子紧-紧-抱着廖平躺在榻榻米的被窝中吓得瑟瑟发抖,两人只有脑袋露在被窝外。

宫本只觉得瞬间血涌在胸,他死死盯住了榻榻米上一对男女,清子“啊”地叫了一声,脸上一片-羞-臊红云,而廖平竟然非常淡定地看着他,一如往常的平静似水,好像宫本才是这个房间的不速之客,宫本很想发作,却突然发现自己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猛然转过身去:大骂一声“八嘎!”急匆匆冲出了房间,气急败坏地拽断了屋门口的灯绳。屋子里再次陷入了黑暗。

几个在门口看热闹的亲随看着宫本像疯了一样冲出来,都急忙忙地让开了路。

这个时候镇西边巷口突然响起了密集的枪声。黑木大步流星地赶了过来,在公寓门口堵住了宫本:“宫本君,乱匪应该是朝镇西方向逃窜了,这是他刚刚在镇公所门口的立柱上留下的。”说罢,递过来一个用小飞镖穿起的白布条,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红字:大侠胡二到此一游。

“八嘎,可恶的支那乱匪,追!”宫本恼-羞-成怒,领着众人匆匆离去。

屋子里安静下来,和衣而卧的两人尴尬地从被窝里爬起,分坐在榻榻米的两侧,在黑暗中的他们并不能看清对方的脸,半天谁都没说话。在确认宫本带领队伍走远了以后,许久,清子才轻轻叹了口气:“好悬啊!”继而又问道:“廖君,能告诉我,你深夜造访镇公所究竟想要做什么吗?”

廖平知道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了,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后腰上的勃朗宁,刚才榻榻米上一直咯在身-下,硬硬的还在。输也好,赢也罢,都只能一往无前赌这一把了。他心一横,缓缓地说道:“清子,我要一张图,一张要了命的平面图。”

青浦镇的男女老少一早醒来,两条流言就像长了翅膀不胫而走,瞬间飞遍了青浦镇的大街小巷:一个是昨夜土匪胡二造访了青浦镇的镇公所,这次土匪胡二尽展飞檐走壁的神功,竟然让追击的日本鬼子无功而返;另一个就是新任维持会长和庆祥杂货店的小老板廖平竟然上了日本妞的床,被宫本深夜抓--奸-在床。

廖平清晨一身疲惫地回到了小店。小何站在柜台里,眼色异常严峻,她朝他努了努嘴:小屋有人!

一挑帘,曲昭男面色复杂地从椅子站了起来:“你昨晚去哪儿了?”

“没去哪儿,几个牌友约我打牌,在麻将馆过了一宿。”

“你撒谎!你知不知道现在全青浦的人都知道你昨晚。。。昨晚是和那个日本小妞在一起。”

“那你相信吗?”

“我,我,我也不知道我该不该相信。”一贯伶牙俐齿的曲昭男竟然结巴起来,她心里暗自恼恨自己突然在这个时候词不达意。

“那就别信,回去吧。你一个姑娘家大晚上跑出来不回家,曲伯伯又该着急了。”廖平转过身,想往后院走。

“廖平,我知道你,你是为了我们的那个……但你不能,千万不能……”曲昭男话语里带着明显的哭腔,从背后一下抱-住了廖平。

“我什么都不为。”廖平感受到了身后那个温软的身\_体在不住地颤-抖,他慢慢掰开了曲昭男环在自己腰间的双手:“没事的,我和那个清子什么事都没有,相信我,而且不出意外的话,我们那桩生意这两天应该就会有结果了。”

“真的?!”曲昭男脸上挂着泪痕,还是半信半疑。

“真的。明天下午,老地方翠香楼茶馆,你等我。”

送走了曲昭男,廖平回到后院的卧室里,小何从厨房默默地给他端来了早饭,什么话都没说转身离开。

廖平忍不住叫住了她:“小何,你,你不想问我点什么?”

“问什么?”

“昨晚的事。”

“我才不会问曲家大小姐那样愚蠢的问题。我知道,你没有。胡二撤离的时候都和我说了,他见你怎么都不出来,又听见枪声,才在镇西弄了点动静出来把鬼子吸引过去的。而且,我从早上来买山货的镇上家庭主妇的嘴里还知道,昨晚镇公所的神秘访客把那个小林打死了。”

“呵呵,这个胡二,还算机灵。”

“只是你……”

“只是什么?”

“你不该在我杯子里放药。你不让我去,明摆着还是不相信我。我要去了,不会让你冒那么大风险,这一次,你差一点又回不来了……你内心里到底还有没有把我当作‘兄弟’?”小何说着说着不能自已,耸耸肩,转过身去,倚着门框,蹲下-身,自顾自地哭了起来。

廖平没想到,刚刚送走了一个梨花带雨的曲昭男,面前却又出现了一个哭天抹地的何华。他一时愣在那里,不知道怎么安慰这个倔强的“大男孩”。

他躬下-身,轻轻地伸出了双手,从背后拍了拍小何的肩膀,“别哭,啊,别哭了。哭了就不好看了。”小何愣了一下,突然站起来转身抱-住了廖平,动作之快,廖平淬不及防,他只来得及微微推搡了一下,但随即任由小何瘫软在了自己的怀-里。

“在我心目中,你不是我的兄弟。是……”廖平很想说出那两个字,但此景此刻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我是什么?”小何脸上还带着泪,抬起头来认真地问道。

“是什么,你懂的。”

清子像没事人一样坐在了宫本办公室的榻榻米上,她打开随身带的食盒,一样一样往外拿着小吃。

“这是金枪鱼寿司,这是肉松寿司,啊,这是天妇罗寿司,都是哥哥你最爱吃的,这是酱汤,忙了一宿了,哥哥你一定饿了,好了,请哥哥快一点享用吧。”

宫本坐在对面,意味深长地盯着清子。

“你和那个支那人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从他做了你的书法老师?你们到了哪一步?”

忙着盛米饭的清子手停了下来:“到了哪一步?您昨晚不都看到了吗?哥哥,我现在不想说这个事情。”

“你必须说,我是你的哥哥。某种意义上说也是你的父亲!”

“你是我的哥哥,但我已经长大了,不是那个抱在你怀-里的2岁小姑娘了。我喜欢谁是我自己的事情。”

“你。。。。。”宫本恼-羞-成怒,转而语气一转:“我知道,我都清楚,清子,你不想这个时候回国,不想回国可以和我直说,用不着采取这种手段-羞-辱我,-羞-辱我们宫本家族!”

“我没有想-羞-辱任何人,我爱廖君,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哥哥你如果认为我爱上这个中国人对你是一种-羞-辱,你现在就可以拿枪杀了我,就当……”清子略略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就当大正十二年那场地震中我和父母一起被砸死了,你从来也没有救过我这个妹妹!”

“你以为我不敢?!”宫本怒从心头起,一下从腰间拔出了配枪对准了面前的清子。

清子淡定自若,坦然而对。

就在这个时候,黑木在门外急急地敲门,“宫本君,佐佐木大佐的紧急电话,打到值班室了,请务必去接一下。”

曲昭男落寞地回到家中,闷闷不乐地来到父亲的书房。曲老爷在书房正在悠闲地读着《春秋》,看着女儿进来一脸的不高兴,就问道:“怎么了?男儿,谁惹你了?”

“没事,我累了,就是过来跟您请个安,我要回去睡了。”说罢转身欲走。

“呵呵,我来猜猜看,我的宝贝女儿是为了坊间那个流言惴惴不安吧。”

昭男吃惊地转过头来:“爸爸,您,您是怎么知道的?”

“呵呵,你别忘了,你这个不中用的老父亲还是青浦镇维持会的副会长,虽然我不做实事,但消息还是灵通的。”

“啊,也不是啦,那些个流言关我什么事!”

“当然不关我宝贝女儿的事,不过也不关你心里那个人的事。”

“爹,你都在说什么啊?我心里能有谁?我心里只有你,没有别人。”曲昭男故作轻松道。

曲文豪拍了拍昭男的肩膀:“一大早那个宫本就派人来了咱们家。”

“黄鼠狼给鸡拜年,他们来做什么?”

“来问一件事。日本人从被打死的士兵身上的子弹推测出昨天夜闯镇公所的枪手用的是一只美制勃朗宁,这种枪别说用,在本地见都很少见,他们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知道我曾经有这么一只枪,就过来询问这枪的下落。”

“啊?爹,我,我怎么从来不知道这件事?”

“你不用担心,我和他们说这只枪早在胡二前些时候把你劫持那次就一同在家里失窃了,估计是被土匪偷走了。”

“那他们能相信?”

“不信也得信,况且昨晚也盛传是土匪胡二飞檐走壁闯的日本军营,正好吻合。”

“哦,也是,可爸爸你怎么能说你知道也不关那个人的事呢?您知道我心里那个人是谁呀?”

“呵呵,我不知道,猜的。但我可以告诉你,那支枪就是给了你心目中的那个人的,所以现在你尽可以放心了,他去夜闯日本军营,怎么可能同时又去什么日本小妞的住所。”曲文豪突然压低了声音。

“爸爸,你怎么不早说?!”

“呵呵。哦,那么说你承认你心里是有人的,而且这个人就是我说的这个人。”

“天,都听不懂您一大早在说什么绕口令,我走了,去睡觉了,累死我了。”昭男-脸-红了起来,一扭身,高兴地从书房里跑了出来。

一个神秘的黑影在书房门口一闪,不见了踪影。

清子确认宫本消失在走廊尽头,屋里就剩下她一个人,她快速地站了起来,走到“虎”字的字幅前看了一眼,再左右听听确实没有其他的声音,她果断地蹲下-身,小心地拧开画轴顶端的活盖,定睛一看,里面竟然真的藏匿着一张图纸:啊,这个画轴果然是做成空心用来藏东西的,廖君他猜得不错。

她小心地抽出了画轴里的图纸,摊在眼前紧张而仔细地扫视了起来。

宫本恼火万丈地往自己办公室走,佐佐木大佐的电话里严厉训斥了他昨晚的行为,扰乱了侨民生活不说,最终竟然还是让那个神出鬼没已经号称被剿灭的“土匪胡二”轻松脱身,简直是大日本皇军的莫大耻辱!佐佐木电话里命令他限期破案,一定要尽快抓住土匪胡二和青浦镇的抵抗组织头目,否则军法从事。

快走到门口的时候,宫本突然意识到刚才是清子自己独自在办公室房间的,他想了一下,猛然加快了脚步,一下子拉开了办公室的门。

清子正跪坐在榻榻米山有条不紊地收拾着桌上的饭菜,看到他回来,深深鞠了一躬:“早饭有点凉了,哥哥你赶紧吃吧,需要我去热一下吗?”

宫本心里一软,想起很多年前因地震去世的母亲,经常也是这样温顺谦恭地询问父亲。宫本的眼窝有点潮,他突然觉得自己刚才拿枪对准清子那一幕简直就不是人。

“啊!谢谢清子了。清子辛苦了,我不吃了,你先回家去吧。”

“好的。”清子站起身来就往外走,宫本突然发现清子的和服里面鼓鼓囊囊的,随口问道:“你和服里塞-了什么东西?”

清子转过身来,迟疑地说道:“是一张宣纸。”

“宣纸?”

“对。”

“拿出来我看一下。”

“还是不要了,人家很害--羞-的。”清子后退一步,-羞-涩地低下了头。

“拿出来我看!”宫本提高了声调。

清子这才扭扭捏捏地掏出了怀-里的东西,宫本抢过来一看,竟然是临摹的一首马致远《天净沙 秋思》:“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宫本不禁读出了声,这么有意境的元曲,连他也受了感染,他看了看眼前低头不语的妹妹,又把宣纸回递了过去:“字写的很有进步,看来这个廖先生还是真是在你身上下了不少的功夫。”

清子轻声“嗨”了一下,“我也是刚刚看你老不回来,自己无聊用桌上的笔墨随便胡乱涂写的,让哥哥见笑了。”

“不会见笑,写的很好。”

清子又深鞠一躬,转身离去。

宫本站在自己的办公桌前,眼盯着面前的那个“虎”字条幅发愣,他像想起什么走到字幅前拿起画轴仔细观察,又轻轻把两端的活盖拧开,抽出了里面的图纸,看了看,一切都是原样放置,完好无损。宫本摇摇头,自嘲地笑了一下,如此错综复杂的环境中,自己费尽心机,将仓库的备用图纸藏在一幅字中,自认为是天衣无缝、滴水不漏的,但现在可能真的是草木皆兵,太多疑了,怎么连亲妹妹都不敢相信了?!

廖平走在镇西的树林里左顾右盼,一个戴着草帽的“乡下姑娘”在面前一闪而过。廖平装作并不相识的样子远远地跟随着。

密林深处一个废弃的看林人小屋里,“乡下姑娘”一手扶着草帽,低着头悄无声息地闪身躲了进去,廖平确认周围无人也走了进去。

“清子。”

“乡下姑娘”转过头来摘下了草帽,“廖君,真不想和你用这种方式在这种地方见面。”

“忍耐一下,以后战争结束了,我们想怎么交往都可以的。”廖平突然意识到这句话在这种场合可能会产生言下之意,脸不禁微微有点红。

清子莞尔一笑,“您不用多说,我懂的。”她从怀-里掏出一张缩微的小图纸递给廖平。

廖平小心翼翼地展开图纸:“清子,你能确认这张图的准确性吗?”

清子突然憋红了脸:“我是凭着记忆在家里画的,在哥哥那里看图的时间的确短了一些,但是先生你是见证过我的超强记忆力的。我见过的东西只要用心记录,不能说图的比例完全正确,但是图上所有的设施应该都有标记,而且所有日文的标注的地方我,”清子停顿了一下,“我也已经给翻译成了相应的中文。先生,我不知道这样能不能帮到你,但于我已经尽力了。”

平小心翼翼地收好图纸,“谢谢你,清子。”

“先生,廖君,我们之间还用说谢这个字吗?”

廖平一愣,抬眼看去,清子的双颊已经是绯红,明澈的双目顾盼生情。

“对了,昨晚的事情,你哥哥他没问你什么?”

“哦,那个,没有关系的,他毕竟是我的哥哥,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再怎么样他都不会伤害我的,他,他只是希望我能够得到幸福。”

“清子,我会在这件事后给你一个交代。“廖平想着既然清子已经知道他的身份,也做了背叛日军的间谍,应该尽快联系敌后的日本反战同盟的同志,适时让清子转移到敌后。

“啊,真的,这么说,先生你,你同意了?“清子兴奋地难以自持。

“同意什么?”廖平不解清子话里的意思,认真地反问她。

“同意,同意让我……。”清子是想说“做你的妻子”。但话到口边,生生地又咽了回去,毕竟是情窦初开的少-女,她多么希望是面前这个深爱的男人先开口呀。

“哦,这样,我必须向上级汇报,先做一些准备,再来接你。”廖平理解的是“同意让我成为你们的同志。”

清子的脸更红了,她咬紧嘴唇,点点头,深深地一鞠躬,“那我先走了,先生,你多保重。”

廖平忽然觉得自己还有很担心的事情没有说,他突然叫了一声:“清子。”

清子转身走到他面前,明澈的双眼脉脉含情地望着他。

廖平双手轻轻地环住了清子娇小的双肩:“你也要小心,答应我,我们,我们都要活到战争结束的那一天。”

清子的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她把头缓缓地深深地埋进了面前自己深爱的人的胸膛:“我答应你,廖君,我们都要活到战争结束的那一天。”

廖平赶回了小店,一进门就把“今日小店盘点,停业壹天”的牌子挂在了门面上,随即关紧-了店门。

“小何,你马上去一趟夏村,把这份东西传给老周,让他今天务必把情报传递给组织。”

“是。保证完成任务。”小何接过廖平递过来的图纸,打开随身携带的竹篮的空心把手,小心翼翼地把图纸塞-了进去。

“还有,你……”廖平看着正欲出门的小何犹豫了一下。

“什么?廖哥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小何一边把双枪整齐地别在了后腰上,一边转身问道。

“小何,我曾经答应过你,等你伤好之后送你回战斗部队,现在应该是我履行诺言的时候了,你找上老周以后不必再回青浦了,直接跟老周回根据地去吧。”

小何前脚刚走,廖平后脚就被宫本用带斗摩托车请到了镇公所。廖平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是清子偷取情报的事情暴露了?还是昭男那边出了事?抑或是自己这边昨晚的行动露出了什么马脚,让这个狡猾的对手看出了破绽?廖平不断地在内心里拷问着自己,他一次次地否定着所有的问题,但不管怎样,情报既然已经递出,现在就算是牺牲也没有什么遗憾的了。

宫本还是一身居家的和服端坐着,面前是一桌丰盛的酒菜,态度竟然比上一次更加谦恭。

“廖君,你来了,坐吧,陪我喝一点酒。”

“您叫我来有什么事儿吗?有事请讲。”

“没有事情就不能请你来坐坐吗?我早说过我们是朋友,为什么你总拿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和我说话?况且你们中国有句俗语不看僧面看佛面,你就算看在清子的份上,你现在对我是不是也应该礼让三分啊?”

一提到清子,廖平忽然觉得心里没了底气,他顺从地坐在了宫本的对面。

“廖君,可以问一句吗?你究竟想和清子怎么样?”宫本随手给廖平面前的空杯斟满了清酒。

“令妹的事情,我想我会给她一个交代。”廖平随口回答道。

“交代,什么交代?”宫本眉间一挑,皱着眉头问道。

“你所认为的可能的所有的交代,用我们中国话说就是。。。负责。”廖平边说边观察着宫本的反应。

“好极了,廖君,我真的没有看错你。不过,今天叫你来就是要跟你说,我不需要你的什么交代,你听清楚了,从今天起,离清子远一点。在这个世界上,清子是我唯一的亲人。她是我妹妹,某种意义上说也是我的女儿,我宁愿看她死,也绝对不会容许她嫁给一个支那人,当然啦,这并不是因为廖君你不够优秀或出色,仅仅因为我们是日本的贵族,我在过世的父母面前起过誓要保证我们宫本家族血统的纯正,所以,廖君,真的是很对不起,你今生注定和清子是不能在一起的。”

廖平“蹭”的一下站起了身,充满嘲讽地说道:“我真没想到,贵国是在天照大神庇佑下的**国家,宫本先生你竟然还如上世纪的封建领主一样,重视出身的高贵血统。既然如此,那好极了,你的希望也正是我的愿望,宫本先生你放心,除非令妹自己主动找我,我是不会再去约见令妹了。您没别的事情的话,我就先告辞了。”

宫本看着廖平走出房间,站起身来,猛然拉动侧壁的一个滑门,却原来这里藏了一个秘密的单间,屡次在曲家大院出现的神秘男人冲着宫本点了点头,随即站了起来。

“是他吗?”

“不是。”

“你确认吗?”

“确认。据我看,和迎春花接头的那个男人个子比他高,体型比他胖,而且发型是个小平头。这个廖老板倒是经常去曲家,不过都是找曲老爷谈生意,不是去找昭男小姐。领主,我们现在就动手吗?”

“别着急,铃木君,小鱼已经在网中,我只想把网拉得紧一些再收。”

“嗨!”

昭男在翠香楼茶馆楼上的单间里坐立不安,她不时地看看腕上的手表,一不留神,喝了一口面前刚倒好的茶水,烫的她几乎把碗摔在地上。她自言自语嘟囔道:“这个家伙,约会从来都不知道守时。”

廖平慢悠悠地踱到翠香楼的楼下,确认身后没有尾巴后,进得大堂来。柜台后的老板依然忙着在打着算盘,还是身也不动,眼也不抬,只是在廖平经过的时候随口说了句:“楼上单间,老地方。”

曲昭男接过廖平手中图纸的时候如获至宝,“我就知道你行的。不过那么冒险的事情以后千万不能再去做了。”

“这张图我已经传往我方根据地,你手上拿的是个复写件。如果不出意外,我方不日会对这个油料库采取军事行动,如果贵方有所行动计划请务必告之在下方便协同作战。”

昭男一愣,到了还是让廖平占了情报先手。但是此刻的她已经顾不了许多。

“我问你个事,你必须老实回答我。”昭男的语气突然严肃起来。

“什么?”

“你在那边的代号是不是叫火龙?”

廖平心里一惊,但表面却不动声色,“什么火龙,没听说过。”

“你别装了,我这么问你当然是有根据的。你是不是几年前在上海做过你们特高科的红队?”

廖平拿着茶碗的手停在了空中,他并没有正面回答昭男,“这个。。。我是不是火龙和你有关系吗?”

“当然有,你要小心哦,我们这边有人想借日本人的手杀了你。”

从昭男口里得知的这个最新情况并没有让廖平过度担心,也早在他的预料之中,他慢慢地吹了吹盖碗上浮茶,心安理得地品了口茶,“嗯,好茶。当有钱人就是好,喝什么都讲档次。”

“廖同学你正经一点好不好,这都什么时候了,我可没心思和你开玩笑。你就一点都不担心、不害怕?”

“该来的总会来,担心很无聊,害怕更没用。”廖平看着面前焦躁无比的曲昭男,淡定地笑了笑。

“可我很担心!我天天都提心吊胆,我怕你出事。你知道吗,昨天我从爸爸那里知道镇上那个流言是假的,我有多高兴。”

“什么流言?”廖平警觉地问道。

“就是,就是昨天早上镇上都传你上了日本小妞的床。。。。。”昭男一急之下自知失言,声音一下子低了下去。

廖平重重地把茶碗放到了桌上:“那我告诉你,那天晚上我的确去了清子的寓所,并且在那里一直待到了天亮。”

昭男目瞪口呆地愣在那里。廖平看了一眼失望之极的老同学,起身欲走,走到门口,又像想起什么事转过头低声说道:“好了,也轮到我和说你个事,你们那边是不是有个代号叫迎春花的特工潜伏在青浦?”

昭男抬起头吃惊地望着廖平,廖平心里已经明白了七八分。他并没有点破,继续说道:“根据我的判断,这个人就算没有暴露,也已经在鬼子的视线中了,请你务必通知他尽快撤离。”

夜深人静之时,曲昭男屏退了所有的佣人,关紧房门,打开床后架的夹层,拿出的电台用隐语开始发报:“订货已到,不日发货。”(日军油料仓库平面图已有,不日送往总部。)

对方用隐语回应:“你处和婶有恙,细心照顾,如不治请即刻断药往外地治疗。”(据悉你处有日本青龙会间谍活动,你处可能有暴露危险。密切关注,注意隐蔽,必要时销毁电台,及时撤离。)

曲昭男心里一惊,暴露?怎么会?!上峰的意思是竟然有日本间谍埋伏在自己身边?自己怎么一点察觉都没有呢?她来不及多想,赶紧继续发报,期望早一点联络完毕。

与此同时,宫本一郎坐在青浦镇上一处隐蔽的侦测车上胸有成竹地阴险一笑:“好了,诸位,今晚我们来个捉鬼游戏好吗?”侦测车吱吱扭扭地开动起来,在清冷的街道上显得分外阴森恐怖。

正在发报的曲昭男全然没有发觉危险已经一步步的降临,她从容地回复道:“胡叔家教甚严,中医治疗恐无效,请求西医手术,我可做配合。”(油料库守备森严,地面进攻恐无成效,恳请飞虎队空中支援炸毁目标。我处可做目标指引)……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纷乱的嘈杂声,一个老妈子急急地拍着门:“小姐,小姐,老爷叫你快走!日本人,日本人来抓你了!”

此时的曲昭男反而镇定下来,她停止了发报,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打火机熟练地引燃了那张平面图,看着它慢慢在自己的脚底地化成灰烬。然后她从容地把发报机藏进床的暗格,一把打开了大门。

门外,宫本一郎押着曲文豪急速地走来,曲文豪跌跌撞撞,一边走,一边上前拦着宫本一郎:“宫本太君,宫本先生,抓我吧,抓我吧,我老了,不中用了。您第一次来我们家就应该杀了我。”宫本不耐烦地一把推开了他。几个士兵用枪逼住了已经摔在地上的曲文豪。

“放开我父亲!”曲昭男高声断喝,迎面冲上去,一把从地上搀起了自己的父亲。

“昭男小姐,打搅了,不好意思这次我们是不请自来。大家这么熟,就不要劳烦皇军动手了,怎么样,把东西交出来吧。”

“什么东西?我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宫本上下打量了一下不卑不亢的曲昭男,“行,迎春花,不愧是军统的优秀谍报员,我今天就让你输的心服口服。来人!把她的发报机找出来。”

管家老钱从佣人堆里站了出来,上前一哈腰:“老爷、小姐,对不起了!”

曲文豪父女两人面面相觑,吃惊地看着老钱,老钱一闪身进了昭男的卧室,不一会就拎出了那部电台。

“老钱,你来我们家很多年了,我自问待你不薄呀!我帮你娶亲,还给你盖了房子,成了家,你怎么能这样对待我们!”曲文豪气的浑身颤-抖,他没想到,自己最信赖的大管家竟然是日本间谍。

“哼哼,真是笑话!曲老先生,事情到了这一步,可真怪不得别人,只能怪你们自己不能分辨同胞。”宫本在一边发出了阴暗的笑声,“重新认识一下吧,老钱——日本名字铃木秀行,是昭和六年就进入中国日本黑龙会的骨干成员,这么多年来在你们曲家,你们青浦镇,忍辱负重地做着一个寄人篱下的佣人管家,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可以帮助皇军肃清本地的抵抗组织。现在,他终于可以功成名就了。”

老钱在一旁一直低着头,不敢直视面前的父女二人。

曲昭男在瞬间明白了一切,原来屡次在后院看到的神秘莫测的黑影,日本人对自己情况的深入了解,都是来自老钱这个日本特务的告密!她甚至有点后悔:早知道这样,她下午在接到廖平的报警后就应该把情报通过特殊渠道直接送出去,而不应该一念之差留在了自己的手中,她惨然一笑,慢慢和父亲拉开了一点距离,然后悄悄用手去掏藏在衣袖里面的氰化钾,宫本手疾眼快,一个巴掌打了过来,“不要想入非非,昭男小姐,你可不能死,我们还有很多话要问你哩。”

两个鬼子冲上前来一边一个摁住了曲昭男。

昭男口角流出了鲜血,她狠狠地盯着宫本,一转头再次咬向上襟,宫本一急,索性把手直接伸了过去,昭男一下咬住了他的手,“哎呦!“宫本痛的大叫一声,随手恶狠狠地扯下了昭男上衣襟里的氰化钾。

“带走,赶快带走!”

不由分说间,曲昭男被五花大绑地捆上了侦测车,曲老爷眼前一黑,直挺挺地晕倒在了地上。

夜里,老周再次出现在廖平小店的时候,廖平兴奋地不能自已,他上前一把抱-住了自己患难与共的老战友,老周却笑着把他推开了,“哎哎,我说你这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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