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谍战1942:残酷任务(2)

“何止三秋,三个世纪都有了!你知道我在这里心里每天有多煎熬、多难受,我见了你就知道一定有好消息带给我了,是吗?怎么样,组织上收到平面图了吧,什么时候采取行动,需要我们交通站做什么配合?”

老周面色微微一怔,没有正面回答他,转而说道:“你先别急,我这次啊,还给你带了个人回来。”

“谁?”

“组织上新给你配的助手啊!”

“嗯?”廖平奇怪地看了看老周身后并没有其他人跟着。

“唉,人呢?”老周也很奇怪地转过身来。

廖平这才发现刚才一同进到小店后院门的竟然还有个身影躲在暗处,听到老周叫自己,那个黑影才很不情愿地磨磨蹭蹭地踱了过来。

“小何?”廖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我,廖哥。”小何轻轻地回答道。

“你,你不是已经去了战斗部队?”廖平的语气中充满了惊喜。

“我去了,可又回来了。”月下的小何面色娇-羞-。

老周适时打断了他们:“哎哎,两位,咱们进屋说,进屋说啊。。。。。。”

老周进屋后随即转达的组织指示却让廖平心头一凉,因为近期根据地遭遇了鬼子春季扫荡,规模之大前所未有,总部机关也被迫在坚壁清野后转移到外围地区,所以组织指示廖平所在的交通站仍做长期潜伏的准备,对敌油料库的军事行动被无限期延迟。

“鬼子的大扫荡?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廖平自言自语道。

“组织上总有组织上的考虑吧。我们服从就好了。”老周在一边安慰道。

“上个月不是还说就算搞不到图纸,也要进行强攻吗?”

“情势变了,可能现在组织觉得这个仓库对于根据地的威胁没有预想的那么严重。”

“无限期延迟,你还不如直接告诉我就是取消行动了,是吗?那我们费尽周折取得的油库情报还有什么价值?”廖平不知不觉中抬高了声调。

“嘘。。。。。。火龙同志,你现在的脾气怎么变得这么急躁、火爆?!你取得的油库平面图当然是有价值的,部队可以在以后的进攻中。。。。。。”

“以后?以后是什么时间?一个月?二个月?半年?!一年?!老周你知不知道,宫本那个人生性狡诈多疑,如果时间拖延下来,他迟早会发现平面图已经流失出去,万一他对油料库做重新的布防设计,那我们前面辛辛苦苦做的努力都会前功尽弃。这还不算,他的妹妹宫本清子因为做了我们的内应已经受到她哥哥的怀疑,虽然她暂时不会暴露,但是为了她的安全,我答应她在我们行动之后会尽快将她转移到敌后的反战同盟去。现在这一切的一切都将成为泡影,你叫我如何面对她?”

“火龙同志,请注意你说话的立场!”老周严肃地打断了廖平,“你策反那个那个什么日本姑娘叫什么什么清子的事情,组织上已经知道了,组织理解你为了情报牺牲了个人感情,但是我们这些做地工的总要有大局观念,现在根据地的大局是什么?是全力抗击鬼子来势汹汹的大扫荡!你不要本末倒置,搞不清局势的轻重缓急好不好?”

廖平一下子懵在那里,“什么?坚持己见就是不懂轻重缓急?”他心里一阵难受,失落地坐在在床沿上,再也没有出声。

老周看看外面的天色,一边往外走,一边交代着随后跟着的小何:“我先走了,你好好劝劝他。他是心疼他的情报,我理解他,好不容易搞到的情报就这样浪费了。搁谁也接受不了,但他是老地工了,应该有这个思想准备。”

小何送走老周,静静地坐在了廖平对面。

廖平终于回过神来:“哦,对不起,我失态了,还没问你,吃饭了吗?我去厨房给你热一下。”说罢站起身要动,小何一把拽住了他。

“廖哥,你不用管我,你忘了,我是你的助手,不需要你照顾的。”

廖平苦笑一下:“那你为什么又回来了呢?我印象中你是最着急去战斗部队的,那里现在也缺人,你去不是正好可以大展身手?”

“组织上也问过我了,是我自己要回来的,你当初不是也说无论走或留都尊重我的意见嘛,那现在我告诉你,我选择回来,留在这里,和你在一起。”

“这里始终都会很危险,说到底,隐蔽的战线的斗争永远会比真刀真枪的战场还要残酷。”

“我知道,这些日子我已经体会到了,所以我更要选择留下,帮你。”

“你生性急躁。”

“我可以改。在改好之前会继续充哑巴、装男生。”小何回答得坦然而自信。

“你还,还不懂很多地下工作的规矩和原则。”廖平鼻头一酸,想起以往的种种,几乎落下泪来。

“这个你也可以慢慢教我的,只要,”小何停了一下,低下了头,悄悄地握住了廖平的一只手,“只要你不要嫌弃我这个学生太笨。”

借着昏暗的油灯,窗栏上两个紧紧相依的身影终于忘情地拥抱在了一起。

第二天一早,廖平从青浦镇街头茶馆的茶客们议论中才得知头天夜里曲家出了大事:平日里温婉贤淑的曲家大小姐竟然被当作军统的特工抓进了宪兵队,曲老爷急火攻心中风倒在了床-上!廖平心里一沉,他知道他之前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曲家大院的门敞着,佣人们在出出进进地搬着曲家的财物,廖平赶到,见此情景,急忙喝道:“你们在干什么,大家都住手!曲老爷呢?曲老爷在哪里?”

没有人理会他,众人依旧在忙着往外搬着细软家什,廖平一把拦住一个平时比较相熟的家丁:“怎么回事?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廖老板,曲家败了,大小姐被日本人抓了,日本人马上就要来封门,大家再不趁机拿点我们的工钱就全黄了。”

“你们都走了,谁来照顾曲老爷,曲老爷平时待你们不薄呀,你们怎么能这样对待他?”

“这年头谁能顾谁呀?谁让大小姐要给重庆做事,弄不好这次我们大家都要受牵连,不赶紧逃还等着日本人来抓啊?”

“你们,你们怎么能这样?!等一下,等一下,你们不能这样,不能这样!”没有人理会廖平的呼喊,偌大的曲府转眼间空空荡荡,变得死一般地沉寂。

曲老爷的卧室在正院的西侧,廖平轻轻地走了进去,卧在床-上的曲文豪挣扎着爬了起来,“世侄,你来了,你总算来了!”

廖平紧走几步到床边一把扶住了老人。

“报应!报应啊!我原以为今世作孽来世报,没想到还是有了现世报。”

“别这么说,曲老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唉,家贼难防,家贼难防啊!说到底还是我自己瞎了眼,那么多年,怎么能把一个日本间谍当成自己人养在家里?还那么信任他,重用他。”

“家贼?日本间谍?谁是日本间谍?”

“老钱呀,就是平时那个老实忠厚、跑前跑后的管家老钱啊!”

“啊?!”原来如此,廖平暗自懊恼,自己虽然在前次昭男被绑架事件中意识到曲府家丁可能会有内鬼,但到了还是疏忽了这个关键的细节漏洞。

“曲老伯,先不说那么多,鬼子可能马上就要来抄封曲家大院,现在我们最紧迫的事情是赶紧离开这里,在外面躲避一下。”

我哪里也不去,我要等昭男回家。”曲文豪一把推开了廖平搀扶的手,两行清泪应声而下。

曲老伯,现在不是固执的时候,”廖平轻声劝道,“你放心,我这就设法和日本人交涉,争取营救小姐。”

“那。。。你是否还记得镇西的那个看林人小屋?”

“记得,可以已经废弃很久了啊。”

“那片林子是曲家的祖产,现在我也只有那个地方能去了。你要不就先把我送到那里去吧。”

廖平果断地决定趁着日军封门之前,把曲老爷先接出曲府,随后他要设法去见清子,他要从清子那里搞清曲昭男的状况并通过她设法营救。

廖平艰难地扶着曲老爷走出曲家大院,迎面跑过来两个黄包车,廖平伸手拦了下来,把曲老伯搀扶上了第一辆车,自己上了第二辆:“镇西树林。”黄包车夫“哎”的应了一声,就飞也似地跑了起来,廖平坐在车上,猛然意识到刚才那声“哎”似曾相识,他刚想仔细看一眼黄包车夫,没想到黄包车夫故意压低了头上的帽檐,不对,有问题!难道是军统特务伪装的?他大声叫道:“车夫,停一下,停一下好吗?”哪知这两个车夫并不搭话,开始像玩了命一般在街上狂奔起来,廖平心说不好,他的枪放在了店里,身边没有应手的武器,难道真的碰上了军统特务?

镇公所的审讯室里,曲昭男一言不发已经好几个小时,其实从被押上侦测车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抱定了必死的决心,恨只恨自己藏的两处毒药竟然都被眼前这个叫宫本的家伙给发觉了,她暗自埋怨自己,受训时候明明已经觉得没有问题的自杀环节到了最后时刻还是手慢了一步。

“昭男小姐,我想我们还是不要浪费时间了,你在电台里给你的组织发出的最后一封电报已经被我们截获破译,请求飞虎队轰炸青浦?嘿嘿,你是否真的觉得凭着你和你组织的这些 小儿科的东西就能撼动大日本皇军的坚固防线?”

昭男抬眼看了看面前的宫本,不错,这个男人五官清秀,身形俊朗,眉宇之间和自己的学生清子有着惊人的相似,但他们个性竟然是如此的不同:一个残暴凶狠,一个善良谦恭。

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昨夜已经被各种大刑轮流伺候过的身\_体虚弱不堪,但她还是提住了自己一口真气,声音嘶哑地慢慢说道:“民不惧死,奈何以死惧之?你们既然都已经知道所有的事情,还有什么必要再来问我?”

宫本微微一笑:“你终于开口了,好,很好。说实话,清子今天一早就来找过我,哭着喊着求我放你出去,我已经把她挡回去了。我这个人做事一向公私分明,你破坏大东亚共荣的间谍罪足可立即处死,不过看在清子的恳求上,我会对昭男老师你格外照顾,只要你合作,我会设法说服上峰尽快释放你,让你回家和曲老先生团聚。”

宫本提到了父亲让昭男心里一痛,昨晚爸爸被鬼子拖拽着摔倒一幕历历在目,不知道家里现在怎么样,也不知道爸爸的身\_体还能不能再经受这样的折腾?

“你。。。想知道什么?”

曲昭男的回答令宫本大喜过望,自己搬出了年迈的曲老爷子威胁面前的曲昭男,终于打开了一直沉闷的审讯缺口:“好极了,好极了,你看,昭男小姐,如果你早这样合作,从昨夜到今早也就没有必要去受那些无谓的皮肉之苦了。”

“那倒没什么,我就全当是昨晚被一群猪狗给咬着了。”昭男嘶哑着声音,语气中却有着肆意的嘲讽与冷漠。

“你?!”宫本有些气恼,但旋即一摆手:“没关系,没关系,我不生气,可以理解,那么现在我们来谈谈条件?昨晚抓你的时候,你在你的卧室里烧了一样东西,这个东西对你很宝贵是吧,它是准备传递给谁的?你又是从哪里得到的?”

昭男冷笑一下:“搞了半天,宫本先生你是对那个东西感兴趣?怎么不早说?”

“现在说也不晚。”

“那个东西对我很重要,但对你们没有用。”

“到底是什么东西?”

昭男迟疑了一下,忽然故作-羞-涩地宛然一笑:“那是一封情书,是上海男朋友写给我的情书。”

“八嘎,你在耍我!”

清子在自己的寓所里不安地踱着步子,怎么办?怎么办?昭男老师被哥哥抓住了,怎么才能把她救出来呢?她猛然想到了廖平,对,这个时候廖君应该才是最有主意的,应该去问问他。这样想着,门口突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啊,啊,廖君真的是你吗?”清子兴奋地在院子里问道,大门口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清子连忙跑去开门。。。。。。

黄包车终于在镇西的树林里停了下来,廖平跳下车来二话不说出手一拳就把背对着他的黄包车夫打了个趔趄,车夫猝不及防,一下子摔倒在地上,他追上一步抓住车夫的衣襟领子想再打第二拳的时候,车夫终于开了腔:“哎呦,我说哥哥,俺就跟你开了个玩笑,你至于下这么重的手呀!”

廖平的手停在了空中,又无奈地放了下来,“胡二?拜托你每次出现别这么神出鬼没好不好?”

胡二委屈地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蹭的土:“哥哥,俺这不是都和你们红脑壳学的嘛,而且你不也屡次叮嘱我要注意伪装哩。”

后面的车上的曲老爷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胡二顺着声音往后一瞅,看清了第二辆车上的曲老爷,“哎,这怎么回事啊,曲老爷怎么和你在一起?”

“说来话长,我以后再和你详细说。对了,咱们先把老爷子扶进屋里安顿下来再说。”

两个人七手八脚把几近晕厥的老爷子背进了小屋,胡二冲着同来的兄弟一使眼色,精干的小伙子懂事地点点头,站在门外做起了警戒。两人进的屋来,把曲文豪安放到了床-上,老爷子本来就病着,加上刚刚又在车上的一路奔波,刚一躺下,便沉沉地睡去。

廖平看了看胡二的浑身尘土、狼狈不堪,知道刚才那一跤他摔得实在不轻,又好气又好笑:“你个愣头青,又来青浦做什么?”

“哎呦,我说大当家的,你是不是忙糊涂了?不是你上次说青浦近期可能会有打鬼子的大行动,要我们适时配合你们红脑壳的主力部队干鬼子一家伙,我在平阳左等右等都等不来你的消息,这不着急过来看看,我怕哥哥你出事呀。”

廖平这才想了起来,上次和胡二谈好他们这支队伍将作为大部队的侧翼掩护参与油料库的行动,可是现在行动竟然被取消了,廖平怅然若失,一时不知道怎么和胡二说起这个变故。

“哥哥,你怎么了?是不是我来的不是时候?”胡二见廖平愣在那里,还以为自己哪里又说错了话。

“没,没什么,那个行动我们。。。。。。还是要做的,不过,需要先耐心地筹划一下。”廖平“取消”的话道嘴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又咽了回去。生生地冒出了“筹划”两个字。

“筹划,对,对,一定要筹划好,咱可再不能再吃哑巴亏了。我就说嘛,大当家的。那个鬼子仓库真的是有诡异,你还记得上月五号,我来青浦劫持曲昭男那次。。。。。。”

“嘘。。。。。。”廖平看了看床-上的曲老爷生怕刺激到他,床-上的曲文豪没有任何的反应呼呼地睡着。

“那仓库怎么诡异了?”

胡二知趣地压低了声音:“那次我们兄弟遭遇了前所未有的火力,损失很大,后来我在平阳重新拉队伍的时候,遇到一个原来修建镇东仓库的劳工跑到我那里入伙。”

“啊,劳工?这个仓库竟然跑出了活口?”廖平心里一惊。

“对呀,鬼子在修成仓库后本来是把他们全部枪毙的,但是枪响的时候这小子命大先跳进了人群中间的一个废弃的天井里,合着天也黑,鬼子后来下来过筛子补枪的时候没发现他,他在天井里躲了好一阵才逃了出来。”

啊,原来最早宫本对外宣称枪毙的是意欲靠近的路人是完完全全的谎言!死的人竟然是修建仓库的劳工。为什么选在那里驻兵而且一直保持神秘不让外人靠近?难道说这个仓库真的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廖平想起了胡二发动的那次失败的武装劫库,想起了宫本请自己出任维持会长那充满诡异的微笑,这一切的一切看来都不是巧合。围绕着这个仓库一定有个蓄谋已久的阴谋!

“他人在哪里?”

“就在外面,我今天把他带来了。”说罢胡二转过头冲着门外那个精干的小伙子叫道:“刘四,兄弟,你进来吧,见见咱廖大当家!”

一辆日军军用吉普车在青浦镇的小巷里一路横冲直撞开到廖平的小店外,宫本一郎脸色阴沉地走下车来,早有车上的几个鬼子气势汹汹地冲进了店门,本来不多的几个顾客被吓得一哄而散。

小何一看这个阵势,第一反应是去后面取她藏匿的双枪,但还没等她窜出柜台,几只三八大杠就整齐地对准了她。

宫本走了进来,好奇地左瞅瞅,右看看,观察着小店的布置摆设,他走到小何面前,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瘦弱的“小伙子”:“你们廖老板的在不在店里?”

小何的心狂跳起来,她有一种巨大的冲动,冲上去掐也把这个恶魔掐死,但是,交通站怎么办,廖平怎么办?他可能还不知道交通站已经“暴露”,怎样才能设法通知他?最好他能够听到风声及时撤离。

这样想着,她犹豫了起来,这段时间的地下工作使她具备了一种下意识地冷静应对,她摇了摇头,口里“啊啊”的应了两声,表示不在。

旁边的黑木走了过来:“忘记告诉您了,宫本君,廖会长的这个小伙计是个哑巴。”

“哑巴?!”宫本冷冷地打量了一眼小何,一-屁-股坐在了柜台边的一把椅子上,“行吧,那我们就在这里安安静静地坐等廖会长吧。”

廖平把曲老爷交代给胡二照看后,急急忙忙地往镇中走,他要尽快地赶到清子那里探问曲昭男的情况,但没想到,才刚一走到德顺当铺的街口,熟识的当铺田老板一把就把他拽了进去,“哎呦,我说廖老板,你胆儿可真大,还敢在街上走啊?”

“怎么了,我又没撞见鬼,有什么不敢在街上走的?”

“你还不知道啊,日本人,那个叫什么宫本的刚刚占了你的店,这会儿可能就在店里等着你呢。你,你看看,要不要赶紧跑路呀。”

“啊?!日本人为什么要占我的店啊?”

“谁知道啊?我猜呀,你这段时间当那个什么维持会长总是消极应付,是不是得罪他们了?我说廖老板,咱好汉不吃眼前亏,依我看,稳妥起见,你还是赶快跑路吧。”

“我不能跑,小何还在店里,我不能扔了他。”

“小何?!是不是就是那个上次来我店里当镯子的那个小伙子哦?”

“是呀,就是他。”

“唉,这小伙子嫌我给的价低,后来死活不肯当那对镯子了。”

“哦?他没当,那。。。。。。”

“他把自己随身戴的一个银项圈摘给了我,抵了10块钱走了。你这伙计还真是忠心。”

廖平顾不得同他多扯,匆忙地往外走。他不知道小店那边发生了什么情况,也不知道发生的这些情况是否与曲昭男的被捕是否有直接的关系,难道是曲昭男叛变了?不会,凭着他对昭男的了解,这个外表娇柔但内心刚硬的女孩子就是死也不会出卖自己人,但是现在的情况千变万化,难道真的是曲昭男把自己供了出来?但不管怎么说,小何还在店里,无论如何也要让小何逃离险境。

见到匆匆赶回店里的廖平,小何吃了一惊,她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她全然不顾几支对准她的三八大杠,“啊啊”地冲向廖平,示意他快走。两个鬼子不由分说蛮横地用枪把她顶在了墙角。

廖平镇定地冲她摆摆手,“没事的,不要怕,小何,宫本太君来是找我商量事情的。不是来抓我的,我们又没有做坏事,是吧,宫本先生?”

宫本看廖平一个人进来,眉头先是微微一皱,有点失望。但随即换上了非常职业的笑脸相迎,他客气地站起身来:“说的不错,廖君,我恭候多时了,没想到你店里的生意还真是很忙,忙得老板都总唱空城计。怎么,清子没有和你在一起吗?”

廖平忽然感觉到宫本的此时造访肯定与清子有关,他刚刚才要去找清子,这个宫本就找上门来,难道真的是清子出了什么事?

“没有,自从上次在镇公所和你说过以后我信守承诺没有再见过清子。”

宫本听到此言,脸色一沉,黯然神伤。他一步步地走到廖平面前,沉吟了一下,突然恭敬地一个立正,低头叫了一声“廖君,”廖平吓了一跳,不知道宫本在玩什么花样,宫本接着说道:“有件私事可能要麻烦廖君你帮忙一起来解决了,清子今天中午在家里被人绑架了!”

镇公所里,宫本把绑匪遗留在清子屋中的一张纸条递给了廖平,廖平接过来一看,上面用剪下的《浙南商报》歪歪扭扭地粘贴了一封信,字体大大小小显得非常不规则,在这封信上绑架者大致的意思是清子已在他们手中,警告宫本不要虐打曲昭男,并约定一天后的下午四时由本地维持会长廖平带着曲昭男在离青浦两公里之外的小红山**换人质,如果他们发现宫本派兵暗中相随,意图不轨,他们会在第一时间杀死清子。落款是青浦镇抗日志士。

廖平看完纸条后久久未出声,倒是宫本先忍不住打破了沉默:“廖君,依你看,绑架清子的是何人作为?”

其实廖平早就想到了答案,但他故作糊涂:“这个还真不是太清楚,该不是上次闹事的胡二土匪又回来了?!不过宫本先生你不是说在平阳把这伙悍匪都已经都剿灭干净了吗?”

宫本轻轻一笑:“廖君你真是应了你们中国人最大的特点,不到关键时刻恪守中庸之道,求个难得糊涂。胡二上次是为了图财,这次如果又是他干的,他图的是什么?曲家今天早上已经破产成为穷光蛋了,土匪这个时候拿曲昭男已经换不到大洋了。其实你我心里都清楚这个绑架者是谁,只是廖君你不愿意首先点破而已。”

“廖某还真的是糊涂,请宫本先生明示。”

“哼,曲昭男是军统谍报员,在这个时候,除了重庆方面的人,谁会来救她?可我奇怪的是对方为什么指定你来做这个交换人质的中介?廖君你是认识那边的人吗?”

“我又怎么会认识那边的人?我想他们要我来做这个中介,可能主要因为我是青浦的维持会长,但同时又是中国人,他们不信任皇军,但是又不得不和你做交换,所以就选了一个两边都能搭的上话的人来做中介吧。”

“好极了,廖君你还说你糊涂,我看你分析得头头是道。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你单独赴险。明天我会带人换上便装化妆成当地百姓的样子跟随你到交换现场保护你,一定会要把清子安全地换回来。”

“千万不要,你这样做可能会让清子置于死地,对方并不傻,如果察觉周围情况有变,他们会第一个杀了清子。如果宫本先生你信得过我,明天把曲昭男交给我,我一定安全地把清子带回来。”

宫本顿了一下,死死地盯住廖平许久,仿佛要从面前这个人眼睛里看穿他的心,“好吧,廖君,就这么说定了,这次真的要拜托了。”

“还有一件事,我现在要先见下曲家大小姐,确认她还活着,不然明天我们拿什么和对方交换?”

宫本略一思索,“可以,我让黑木君带你去。”

曲昭男做梦都没想到可以在宪兵司令部的牢房里可以见到自己朝思暮想的心上人,她从一声清晰的“昭男”的呼唤声中分辩出眼前的来人竟然是廖平,便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隔着牢门和过道两个人的双手刚好握在一起。

廖平看了看身边负责监视的黑木,大声说道:“啊,曲伯伯挺好的,你别担心。他叫我给你带话让你配合皇军,尽快救你出去呢。但随即右手在左手的遮盖掩护下在昭男的手心里开始轻敲莫尔斯码:“坚持!已在设法营救。”

昭男被殴瘀得青紫的眼眶中充满泪水,肿胀的眼睛使她几乎看不清面前的廖平的样子,只隐隐约约看到一个人形的轮廓在她面前晃动,但这声音不会错,双手交握的感觉也不会错,她用带血的手指在廖平的手心里回复道:“敌用尽酷刑,但我守口如瓶。”

廖平的心如刀割般痛楚起来,因为他清楚地看到只一天不见,这个当年被骄傲地称为“青浦一枝花”的清丽少-女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样。他继续大声地说道:“啊,你好好待着,别想太多,我先走了,明天来接你。”他的手里随即打出:“明小红山**换人质,伺机潜逃。”

昭男回复道:“已抱定无畏牺牲之信念,托君照顾老父,不胜感激。”

俩人的手在中央慢慢地分开,目光透过铁栅热烈地交融在一起,廖平冲她轻轻地点了点头:“一定,一定!”转身便走。

镇西看林人的小屋里,胡二、小何、刘四围坐在一起。廖平仔仔细细查看着卧床的曲老爷子,老人仍旧在呼呼的昏睡中。小何在身后轻声安慰道:“已经找镇上的大夫看过了,拿了些中药,下午也服了些,大夫说老爷子是急火攻心,血脉瘀滞,病的太急,就算以后恢复了,可能也只能卧床了。现在只能是慢慢养着,也没有太好的办法。”

廖平半晌无语,随即一脸严峻地转过身来:“好了,兄弟们,过来商量一下,安排好我们明天的活计儿。”

曲昭男地被一个日军士兵搀扶着缓缓地走出镇公所大门的时候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廖平一身长袍马褂教书先生模样站在一辆马车前,头上一顶灰色礼帽,脸上架了一副墨镜。门口竟然真的没有一个日本兵!

隔着几步远,昭男停了下来,搀扶的士兵松了手,转身离去。昭男挣扎着想迈开双步走近廖平,却因浑身的伤痛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上,廖平上前一步,不由分说,一把抱起了她。

“怎么回事?”曲昭男在两人靠近的一瞬悄声问道。

“别说话!前面的车夫是日本特务。”

廖平把昭男放到车上,对车夫说了一声:“走吧。”马车在青浦的街道上朝着小红山方向肆无忌惮地飞奔起来。

几乎与此同时,几个市井短工打扮模样的人走进了翠香楼,其中一个走上前来,冲着临街桌上一个戴草帽低着头品茶的年轻人恭敬地鞠躬:“他们出发了!”

“小红山那边都安排好了?”年轻人掀开了草帽,抬起了头,竟然是宫本。

“安排好了。”手下又是一个鞠躬。

“好,我们也出发。”宫本把茶碗一放,带着众人一起走出茶楼。

昭男与廖平在颠簸的马车上默默相视,两人的手却始终握在一起,不断通过手指在对方掌心敲击莫尔斯码传递着信息。

昭男问:“我们去哪里?”

廖平答:“小红山,你们的人绑架了清子用来交换你。”

昭男又问:“为什么单单让你带我去?”

廖平犹豫了一下,在昭男的手心里继续打道:“不是太清楚,可能因为我是维持会长?”

昭男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她猛然意识到自己的组织——军统有可能已经认定廖平**火龙身份,正在借机引他上钩。

昭男一把抓过廖平手心,着急地用手指直接写道:“立回,小红山恐有阴谋。。。。。。”

廖平一把握住昭男的手,在她耳边轻语道:“不怕,一切有我。。。。。”

昭男“呜呜”地摇着头,欲语还休,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

廖平再次轻声耳语:“快到了,到时候看我指示,随机而动。”

小红山口如死一般地静谧,廖平搀扶着昭男下了车,车夫头也不抬,一声吆喝,马车掉头像躲避瘟疫一样迅速地离去。

两人踩着河边的鹅卵石艰难地向前行进着,不远处树林里一个黑影一闪,中年小平头押着身上五花大绑嘴上塞-着破布的清子从一棵大树后冒了出来。

廖平仔细看了看周围,也看了看对方,他冲着昭男轻声说道:“一会儿开始交换,你要快一点跑过去,争取比清子早一点到对面,你就安全了,明白吗?”

昭男暗中点点头,“你自己也要小心。”

小平头冲着廖平喊道:“廖会长,你果然守信用,这小日本给了你啥好处,这么替他们卖命?”

廖平忍住心头的怒火,不吭声,也不辩解,他下意识地扶了扶脸上的墨镜,悄悄拍了拍昭男的后背,示意她大胆地往前走,昭男咬了咬牙,忍住身上的剧痛,一瘸一拐地往小平头的方向挪动,与此同时,清子也被后面的小平头推了一把,双手反绑着步履蹒跚地往廖平这边走。

两人走到中间的位置,意味深长地互相瞅了一眼,小平头忽然向清子举起了手中的驳壳枪。

廖平情急之下不顾一切地大喊了一声,“不要开枪!”

小平头一愣,这个声音如此熟悉让他一下子回到了1931年的上海。**红队处决叛徒的现场,当时的他负责保护一个**的告密者,结果被**早已潜伏在现场多时的年轻枪手大叫着“叛徒、叛徒、叛徒”连开三枪,其中两枪当场打死了他的被保护人,一枪打中他的右肩,他一下子晕厥了过去,但他永远记住了这个充满血性的声音。事后他从上司的口中记住了这个声音的代号:火龙!

“火龙!原来真的是你!”小平头一抬枪头对准了手无寸铁的廖平,“天助我也,原来时隔十多年后我还能除掉你!顺便还能杀掉这个日本小妞,今儿值了,真值了!”

廖平也想了起来,这个被自己当初手下留情的军统特务,一时间,他有点后悔,也许正是自己当年的一时疏忽造成了今日的如此被动局面。

他不由分说紧走两步一把拽过了旁边已是满脸困惑的清子,护在了自己的身后,“看来这原本是你我之间的个人恩怨,今天请你不要伤及无辜。都是中国人,本来可以让日寇的血染红大地,但你何必着急用同袍的血涂抹天空?”

昭男还在着急地往前蹭走着,身上的伤让她无力走的很快,她冲着小平头,不停挥舞着双\_臂,口里喃喃自语道:“不要,不要啊!”

“少废话,这里没有无辜之人,我们都该死!”小平头不再多啰嗦,果断开枪。

枪声响起的一瞬,廖平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转身一手护住清子的头,一手拉着清子一起往前奋力一扑,“趴下!”

一排子弹擦过廖平头上的礼帽,廖平脸上的墨镜由于惯性飞了出去,和被子弹打穿的礼帽一起掉落在了地上。

小平头一看,气急败坏地往前走了两步,举枪再打,曲昭男及时赶到,已经来不及用手臂遮挡的她猛地用头撞击小平头,小平头没有防备,一时被撞得站立不稳,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待他站起来再次向对面射击时候,昭男几步扑了过来,再次用身\_体去碰小平头,又一发子弹擦着廖平的头皮飞过。小平头终于意识到自己代表组织要救援的这个迎春花已经彻彻底底背叛了自己,他毫不犹豫冲着曲昭男连开三枪,昭男晃了晃身-子,倒在血泊之中。

小平头冲出树林,正欲对倒在地上的清子和廖平开枪的时候,身后身前几只枪同时响了起来,小平头只挣扎地倒退了几步,便一头栽倒在地上。

廖平挣扎着站起身来跑到树林边,抱起受伤倒地的曲昭男,竟然是致命伤,子弹穿胸而过,前胸已经\_血染成片。

“昭男,昭男,醒醒,醒醒!”

倒在廖平怀-里的昭男脸色苍白,嘴角流出了鲜血,她艰难地睁开了眼睛,努力地冲自己的心上人惨然一笑:“我真的很傻,很傻,真的,从小到大,我总以为自己的白马王子远在天边,却不知道最好的其实,其实。。。。。就在眼前,一直就在自己的身边。。。。。。”

廖平把昭男的手捂在了自己的脸上,痛悔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对不起,昭男,对不起。。。。。”他忽然意识到昭男在来的车上已经意识到军统交换人质是一箭双雕的阴谋,然而刚才正是因为自己的一时冲动造成了昭男的无辜牺牲。

“别,不要。”昭男轻轻地擦去了廖平脸上的泪痕,顶住胸腔里的最后一口真气:“平,我终于可以回家了,我,我多想和你相濡以沫。每年春天,去看迎春花开,海棠花落。。。。。”

昭男的眼睛慢慢地闭上了,悲痛欲绝的廖平抱着昭男说不出一句话来。

趴在地上的清子这个时候终于挣脱-了捆在身上的绳索,一口吐掉嘴里塞-着的破布,踉跄着跑到廖平身边,“啊,廖君,廖君。你,你,你没事吧?”廖平没有吭声,有意地躲开了清子的视线,清子一阵尴尬,忽然她发现廖平的左臂在不断地滴血,原来刚才那救命的一扑,廖平左臂先着地,被锋利的河边石块划伤了。

“啊,血,廖君,你在流血。”清子从怀-里掏出手绢想给廖平包扎,廖平看了看远处便衣打扮的宫本正带着几个手下急急忙忙地跑过来。他轻轻地推开了清子的手绢,“不用,真的不用了。”

宫本从远处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没事吧,廖君。刚才真是太惊险了,好在我们事先有埋伏,不然的话后果真的是不堪设想,谢谢你救了清子!”

“宫本先生,你为什么说话不算话,你昨天怎么答应的我?!不会派人在周围埋伏!”廖平忽然爆发了,他冲着宫本大声怒吼。

宫本一愣,随即恢复了他一贯的傲慢与清高:“廖君,我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不好受,但是请你搞清楚,如果皇军不预先埋伏,刚才的你们就死定了!”

廖平不再搭理他,抱起昭男,往大路上走。

清子生气地瞪了哥哥一眼:“哥哥,你怎么能这样对廖君说话,昭男老师死了,他心里有多难过,你知道吗?”说罢追着廖平而去。

宫本吃惊地睁大了眼睛:“清子,我现在终于体会到支那人的那句俗语:胳膊肘朝外拐是什么意思了!”

手下黑木带着几个人看守着小平头的尸体,宫本走到尸体旁边,“这个人怎么样?”

“已经死了,可是死法有点奇怪。”黑木悄声地说道。

“怎么奇怪?”

“宫本君你看,这个人一共受了致命的五枪,正面的三枪是我们开的,可是还有两枪您看。。。。。。”黑木边说边翻过了小平头的尸体。小平头后背正心的位置出现了两个清晰的枪眼,很明显形态不同于正面的形状。

“这么说他的附近还潜伏有同伙?”

“与其说是他的同伙不如说是我们的‘同伙’。”

“嗯?这怎么说?”

“如果是他的同伙没有见死不救反而背后开枪暗杀的道理啊,而且几乎是和我们同时开枪。”

宫本疑惑地看了看地上的小平头的尸体,又转身看了看远处的山林。皱了皱眉,这山林里难道还能藏着什么人特意潜伏在小平头的身后来搭救廖平呢?

一阵凛冽的山风吹过,一个瘦削的人影在树林里隐隐绰绰地闪过,天渐渐地黑了。

深夜,管家老钱烂醉如泥地从怡红院里走出来,左拥右抱的两个**浪笑着搭讪:“钱哥,有空再来呀!”

“再来,再来,一定再来!”

他挣脱-了两个**,随手招过一辆妓院门口趴活的黄包车:“黄包车,去镇南街!”

黄包车“吱”的一声顺从地停在了老钱的面前,老钱歪歪扭扭地转身上车,刚一坐好,黄包车便飞也似的跑了起来。

不一会儿,坐在车上的老钱感觉有点不对劲:“唉,我叫你去镇南街,你往哪里走啊?”

黄包车夫并不答话,玩了命似的往镇西树林方向拉,老钱突然意识到不好,“啪--啪”地踩着踏板,惊恐地叫嚷着:“停下,停下!快停下!”可车子哪里还能停得下来!

镇西树林里,黄包车一个急刹车,老钱受重力作用一下从车上惯了下来,老钱嘴里骂着脏话刚想从地上爬起来,一把锋利的尖刀抵住了他的喉咙。

“你,是什么人,别,别,你要钱我有,我有很多钱,都给你!”老钱以为碰上了劫匪,一时间吓得酒也醒了一半。

“对不起,这单我们只要你的命!你的钱能买回被你出卖的中国人的命吗?能买回曲家对你的恩情吗?”

“你,你。。。我不是中国人,我是日本人,你不能杀我。”

“杀的就是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人渣。”

车夫压低了帽檐,手起刀落,老钱几乎哼都没哼一声就见了阎王。

车夫转身来到草屋后,廖平正若有所思地坐在屋后新立的曲昭男的坟头前出神,见到车夫,随口只问了一句:“都还顺利吗?”

“顺利,妈的,害的老子巴巴地在怡红院外面等了他一天,这家伙快活够了才出来,还喝醉了酒,真便宜他了,让他做了醉死鬼见的阎王。”

“好了,抓紧时间做下面的事。就按照咱们事先说好的,人头埋在昭男坟前祭奠烈士,身-子拉回镇公所,你知道该怎么做的。”

“明白,大当家的。”

已经要进屋的廖平很无奈地转过身来:“我和你说过很多次了,胡二,我们革命队伍不是土匪窝,叫我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要叫我大当家的。”

宫本的房间里,宫本小心翼翼帮清子在手臂淤青的伤口上擦拭着红花油,清子忍住痛一声不吭。宫本一边擦着药,一边装作无心地随口问道:“下午那个小平头开枪之前好像和廖君说了几句话,他们说的什么?”

清子心里一激灵,转而镇定地回答:“没听清,我身上被捆着,嘴里被塞-着,心里惶惶的,哪里还听得进他们说什么?哥哥你听清了吗?”

宫本手里停了一下,“没有。”他拿起旁边一卷纱布给清子小心地包扎起来,“不过看起来,那个小平头好像和廖君很相识的样子啊!”

“不是吧,那个小平头人很凶,好像是在埋怨廖君不该替日本人做事。”

“不过真的是没想到曲小姐竟然被他们自己人打死了,哼,支那人就是窝里横,自己斗自己。”

“哥哥你这么说不觉得太惭愧了吗?昭男老师其实是为了阻止小平头枪杀我,才奋不顾身去阻拦那个枪手的。”

“真的吗?看来妹妹当时你很清醒,并不是没有听清廖君和那个人的谈话,只是不愿意告诉哥哥罢了。”

“哥哥,你。。。你为什么总是怀疑廖君,你要这么说,干脆也把我当反战份子抓起来好了。”

“呵呵,你别生气,我也就是随口问问。”宫本轻轻地在清子手臂上的纱布上打了个结,“好了,三天后我回来帮你换药。”

“谢谢哥哥。没什么事,我就先回房间休息了。”清子转身想走。

“清子。你。。。”宫本犹豫地叫住了清子。

“什么?”

“你是真心喜欢那个廖君,是吧?你已经下定了就算是放弃现在的一切也要和他在一起的决心是吗?”

“哥哥你为什么这么说?”

“难道不是这样吗?”

清子未知可否地低下了头,“其实,我还是有点拿不准,纵然是真心对一个人,可那个人的心如果并不在你身上,为什么还要苦苦地等待下去?”

“什么?你的意思是说廖君他并不喜欢你?他竟敢玩弄你的感情?”

“不是,不是的。”清子看到突然怒气满盈的兄长,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廖君不是那样的人,只是他好像从来没有对我明确地表白过,也许中国人都是这样-羞-涩吧,所以是我自己拿不准,真的拿不准。”

“哦?!这样啊!那你们不是已经。。。。。。”宫本还要往下问,突然大门外传来黑木焦急的敲门声:“宫本君,镇公所出事了,你赶紧去看一下吧。”

管家老钱的无头尸体横挂在镇公所的旗杆上,上面一个布条依然是胡二歪歪扭扭的笔画字体:汉--奸-的下场!落款署名是青浦镇锄--奸-队胡二。

宫本阴沉着脸,他感觉自己几乎要被这个神出鬼没的胡二折磨得崩溃了。

“八嘎,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一个小时前,卫兵换岗时候,估计也就是一分钟的事情。”

“搜捕!全镇大搜捕!我就不相信,这个胡二还能反了天了!”

廖平最终赶在鬼子大搜捕的队伍到达的前一刻一闪身进了小店的后门,黑暗里一只温柔的手拉住了他的胳膊,无意中碰到了他白天的伤口,廖平痛的倒吸了一口冷气,但他咬了咬牙,并未做声,心领神会的两人就这样悄悄地走进了卧室。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比你早一点。胡二那边顺利吗?”

“还好。他手脚麻利着呢。这会儿鬼子又开始大搜捕了,估计是已经看到了老钱的尸首。”

“曲老伯怎么样?”

“胡二那个兄弟刘四在看护他,还是一阵清醒一阵糊涂。”

黑暗中的两人一时竟没了话。

一会儿俩人同时开口“哎,我说。”,廖平道:“你先说。”

“下午那个军统的小平头是不是认出了你?他以前在上海见过你?”

“是,不过得亏你枪法好,不然的话,我和清子断无可能全身而退。”

“还算凑合吧,在你这儿做地工这么长时间,手上的活儿没丢。对了,廖哥,下一步我们怎么办?”

黑暗中的廖平迟疑了一下,“小何,镇东仓库,我想,我们还是应该要伺机尽快把它端掉的。”

“为什么啊?组织上不是已经说无限期延迟了吗?再说,凭借我们现在的力量,都根本没可能靠近那个仓库,更甭说炸毁它了,领导你不是在和我讨论天方夜谭吧?”

廖平沉寂了许久,听着外面敌人大搜捕的脚步声已经渐渐稀落,他走到屋子中间“唰”的一下用火柴擦亮了油灯:“也许我们做特工的价值就在于完成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我之所以坚持尽快端掉这个油料库不仅仅是因为它一直在源源不断地给鬼子的飞机、坦克、汽车输送燃料,更重要的是根据刘四,哦,就是从那个死里逃生的劳工无意中从仓库中带出来的东西看,这个仓库藏匿着鬼子一份惊天的秘密,为了保守这份秘密,他们不惜在仓库建好后枪杀了所有知情的劳工,并且以燃料重地为名禁止包括自己侨民在内所有平民靠近。”

微弱的油灯光线下,小何一下子愣在了哪里。“天,这会是什么样的秘密呢?”

廖平从怀-里慢慢掏出了一张几乎被揉烂的油布包装纸,上面的印刷字迹已经被汗渍和血渍浸染得十分模糊,但依然清晰可辨的几个日文单词:细菌、生化学的な、机器の。

“这些都是什么意思啊?”

“是细菌生化武器装备。”

“啊,你怎么能看的懂日文?”

“是清子,你忘了,我做了清子两个月的书法老师,清子也教会了我一般的日文阅读。”

“可是光凭这一张烂纸又能说明什么问题?”

“大概一年前,我们在上海日本占领军总部的高层内线传递出来的情报显示鬼子会在浙南一带建立旨在针对远东战场的细菌生化武器试验基地,组织上曾经严令我密切关注青浦镇附近日军新建兵营和各种设施基地,但是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这个情报没有了下文。我也几乎将这件事淡忘,后来就有了这个神秘莫测的油料仓库,所以,如果我没有推断错,鬼子一直没有放弃这个计划,他们把这个基地建在了不为常人注意的油料仓库中,转移了国共双方所有特工组织的注意力。”

“那我们就设法揭露它,”小何兴奋地接话道。“让世人都知道鬼子的阴谋。”

“没有那个必要,现在也没有任何意义了。你想,一旦被外界披露,鬼子大不了在国联组织派出调查组之前把所有设备秘密转移,他们有充足的时间这样做。而且一旦他们转移,我们今后的侦察难度将无异于大海捞针。”

“啊,那,那,那我们能怎么办?”

“捣毁它是最直接也是最彻底的办法。”

“我们还是向组织求援,请他们尽快派正规部队来吧。反正我们不是把平面图也提供给组织了吗?而且上级原本给我们的任务也就仅仅是搞图而并没有要求我们做下面更多的事儿呀。你这个想法会不会。。。会不会太冒险了?”

廖平苦笑地摇摇头:“你说的这些,我也都想过。只是,这些日子以来,我一直无法说服我的内心。你懂的,小何,这个仓库多留一天,正面战场的局势就可能会减少一分胜算,乱世之中,我也许只是凡人草根,苟且偷生已属不易,但是为了我的信仰,就算飞蛾扑火,亦可在所不惜。”

小何慢慢地站了起来,走到廖平面前,郑重地说道:“还有我,我和你在一起,我们一起。”

“我知道的,你能选择不去战斗部队仍旧回来帮我,我就知道的。”廖平也站了起来,双手轻轻地握住了的小何的手,心疼地摩挲着,那本应是娇柔的指掌中却布满了枪茧。

“让组织派根据地的野战部队是不要想了,鬼子这次扫荡规模之大超乎想象,组织有组织的难处,我们只能凭我们自己的力量来做这件事情,我现在日夜苦思冥想的是如何找一个最小的伤亡代价来完成这个任务。”

屋里的俩人脉脉含情地对望着,他们知道,此刻,也不再需要别的话语。

门外一阵紧急的三长两短敲门声,廖平紧走两步开了院门。

刘四气喘吁吁地走了进来:“大当家的,曲,曲老爷醒了,他有话一定要和你说。”

“人生五十年如白驹过隙,悠忽间,沧海未变桑田,但一切已是过眼云烟。”曲文豪半卧在床沿上,口齿清晰地说出的这些话让刚刚坐下的廖平愣了半晌。

“曲老伯,你,你还好吧?”

“我一个行将就木的人还能有什么事。世侄,昭男她有消息了吗?”

廖平看了一眼旁边站立的小何,小何点点头,转身默默地走出屋子负责警戒。

廖平迟疑了一下:“啊,我们。。。组织还在营救中,您相信我,我会把她救出来的。”

曲文豪摇摇头,一行老泪流了下来:“孩子,你别骗我了,男儿她。。。她是不是已经不在了?”

“没,真的,我会把她带回来的,曲伯伯您放心,您先养好身\_体,不要想那么多啊!”

“我老了,我真的老了,但还没有老糊涂,世侄,你和我说句实话,昭男因为什么被抓?她和你们现在要做的事是一回事吧。”

“这个。。。曲老伯,您,不想那么多了,您好好休息,现在别想这件事了!”

“你,你们是不是要动日本人镇东的那个仓库?”

廖平心里猛吃了一惊,原来这个貌似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长者其实暗中一直在洞察着所有的事情。

曲文豪看廖平默不做声,知道自己猜中了七八分,他继续说道:“我也是现在才刚刚明白,其实昭男要是早告诉我你们是要对那个仓库下手,我也许就可以帮到你们了,那样的话我的男儿可能也就不会。。。。。。”

“怎么?曲老伯你知道那个仓库的什么秘密?”

“唉,说来话长。那个仓库的旧址是个祭祖的祠堂,也是最早曲家老辈人每逢夏日消暑的一个别院。”

“这么说来又是曲家的一个产业。”

“到我这辈不是了,因为我把它卖给了邻镇的一个珠宝商人,那是在昭男出生之前的事了。”

“为什么呢?是因为生意上周转不灵?”

“曲家在青浦镇上百年的传承,从来不缺的就是钱。”

“那又是因为什么呢?”

“是因为这个别院下面隐藏着一桩血案。我卖掉它,就是想摆脱一个恶毒的诅咒。”

“啊?!什么诅咒?”

“当时因为我和弟弟都参加了革命党的武昌起义,清政府派暗探到镇上到处搜捕我们,昭男的爷爷无奈,就把我和弟弟藏到了镇外的这个别院,又雇佣了一些民工连续几个昼夜把别院里一条下水通道改造成了一条秘密的地道,为的是防止万一清兵一旦冲进来我们可以从这个地道全身而退。”

“啊,地道?”

“对,这个逃生的地道建好后我们其实并没有真正使用过。但是我父亲昏了头,他害怕这些民工说出这个地道的秘密,向清政府告发我们的藏身之地,竟然在地道修好的当天雇佣杀手将所有知道秘密的民工就地斩杀了。”

“啊?怎么会是这样?”

“待我得知真相的时候已经太晚,无力阻止父亲的暴行让我悔恨终身。你知道吗?其中一个年纪最大的民工临死前有句声嘶力竭的诅咒让我刻骨铭心,他说曲家百年之内一定绝后,家破人亡!所以我害怕,我真怕呀,我在民国成立后卖掉了这座宅子,男儿出生后也从未向任何人提及。可报应还是来了,不到百年,三十年就够了。我弟弟终身未娶,去年去世了,我娶了四房夫人,可二十多年来,四房太太死的死,走的走,就是生不出儿子,好容易有了男儿,还。。。。。。所以那天你去家里接我,我就和你说这就是现世报,现世报啊!”

曲文豪情绪激动起来,开始泣不成声,气息也因激动变得极不匀称,廖平有点慌了手脚,怕他再度晕厥过去,急忙安抚着老爷子:“曲老伯,冷静,冷静啊!这个情况对我们很重要,你先好好歇着,我改日一定再来看你。”

守着曲老爷子平稳地睡去,廖平步履轻快地走出小屋,他的内心升起了一种绝处逢生的明快。小何靠了上来,关切地问道:“老爷子怎么样?”

“已经睡了。小何,我们的任务有希望了,这样,你连夜赶到夏庄去找老周向他汇报一下我们这里的情况,并且请组织上尽快设法帮我们搞到一些炸药和定时器。”

“你有方案了?”

“对。”

“怎么弄?”小何一脸的好奇。

“呵呵,天机暂时还不可泄露,你快去快回就是了。”

佐佐木大佐的汽车一停在镇公所的大门外,在门口已经恭候多时的宫本就小心翼翼地迎了上去:“大佐一路辛苦了!”

佐佐木口里哼了一声算是打了招呼,他目不斜视地走进大门,一路旁若无人。宫本跟着其身后诚惶诚恐,他内心里实在是难以揣测大佐气势汹汹地来访意欲何为。

“近期青浦的治安一直很糟糕,乱匪骚扰层出不穷。尤其是那个神出鬼没的胡二,到现在你连个影子都抓不住,上海派遣军总部对你的表现很不满意,宫本君,你要加油了啊!”

宫本的额头瞬间冷汗淋漓,“嗨!乱匪实在是狡猾,我们也抓了一些嫌疑犯,但是到目前为止,还没什么太多的进展。”

“嫌疑犯?你不会是说前些时候抓的那个军统特工迎春花吧。怎么样,审出什么结果了吗?”

“这个,没有。她的同伙后来强行劫狱,被我们将两人乱枪打死了,好在他们并没有来得及送出什么情报,属下行动不利,请大佐处置。”宫本心里发虚,他实在是不敢说出自己妹妹遭劫持的事情。

“那么这个你又怎么解释?”佐佐木说罢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张已经近似烧毁的图纸碎片。

宫本仔细一看,竟然是自己藏在虎字条幅中的仓库平面图复写件残片,由于在匆忙之间没有充分烧毁,留存了图纸的一个小角和部分标题。

“这是我们在对新四军根据地围剿的时候在他们刚刚撤离的司令部驻地发现的,宫本君,你不要告诉我,你的镇公所已经出了内鬼。”

“啊,这个,八嘎,胡二!”宫本第一反应是前不久胡二的那次神秘夜探,难道真的被他抄了图去?

“你我都明白这个仓库有多重要,上周我去上海的军部开会,731部队的石井中将和我说他计划近期要把满洲基地的一些重要装备运送到青浦来,青浦基地一定会在年内扩建,宫本君,这么重要的机关要是出了一点差错,军部怪罪下来,你我可都担当不起。”

佐佐木看了看已经冷汗直冒紧张到极致的宫本,缓了缓口气:“当然,你也不要太自责了,毕竟镇东仓库的安全维护方面你做的还是不错,到目前为止没有出过差错,上峰对此还是很满意的。”

宫本一个立正:“嗨,属下一定竭尽全力,今日起加大仓库的防卫力度,不抓住胡二绝不善罢甘休。”

佐佐木坐在椅子上,忽然看见了对面的大条幅的“虎”字,他随口问道:“听说令妹爱好书法并且和自己的中国老师发生了感情,是吗?”

宫本吓得脸色苍白:“啊?!这都是镇上那些无聊侨民的饭后谣传。没有这样的事情!我是绝对不会容许自己的妹妹嫁给血统低贱的支那人的!”

佐佐木微微一笑:“宫本君,你紧张什么,男欢女爱,人之常情,上面的意思是如果令妹与这个支那人是真心相爱,不妨成全他们,并且利用他们婚事为我们的大东亚共荣的宣传做点文章,你的明白?”

宫本吃惊地睁大了眼睛,“您的意思是您同意我妹妹清子嫁给这个中国人?”

“为什么不呢?我何止是同意。如果他们定好了日子,我可能还会亲自来证婚、道喜。”

“啊?!”宫本愣在了那里,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应答。

“我听说这个姓廖的支那人还是你的维持会长?”

“对,他叫廖平,是本地一家小杂货店的老板。”

“那就更应该大肆宣扬一下,要让镇上的支那人都看到只要与我们大日本皇军合作,好处大大的,幸福大大的!”佐佐木说到这里,突然压低了声音,右手拇指勾了勾,示意宫本靠前,宫本好奇地凑近了佐佐木的耳边,佐佐木轻声耳语道:“宫本君,不是我说你,你还看不清楚吗?战局打成这个样子,要往上走靠的已经不是战绩,要靠政绩,你的明白?”

午后,穿着一身素雅和服的清子面带娇-羞-地出现在了廖平小店和庆祥的门口。

店里正选购的几个老妇都看着两人窃窃私语:“哎,我说,这就是那个日本妞啊。”

“可不是嘛。”

“哎呦,挺漂亮的啊!”

“听说她哥哥就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宫本一郎!”

“啊,真的,看不出来啊。那廖老板要小心了,和这种女-人交往,搞不好要掉脑袋的。”

廖平从柜台里几步走了出来,也不说话,径直领着清子走进了后面的屋子。

“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好了不要到我店里来,你哥哥看见了会有麻烦的。”

“可,可这次是他让我来的啊!”

“怎么,他。。。是不是觉察了什么?”

“没,肯定没有,你放心。”清子心里清楚廖平担心是平面图的那件事。“我,有话要和你说。”

“什么?“

“那个什么。。。。。。交代。。。。。。”清子声音忽然低了下去。

“哦,那个事情还要再等一下,我正在联系中,联系好了我们马上就可以走。”廖平以为清子说的是去根据地参加反战同盟的事情。他急切地向清子解释着。

“那个事情我不着急,你自己要多小心。”善良的清子误解成廖平在联系和自己私奔的路线,一时间脸色潮红起来。

“我哥哥要见你。”

“嗯?!”

“是真的,说是请你到家里吃饭。”

“有什么事吗?”

“我也不知道,他不说,只说你来了就知道了。也许是为了上次小红山口你救了我,要特意的表示一下感谢吧。”

“今晚吗?”

“嗨!”

“那你先回去,我收拾一下,晚上过来。”

清子点点头,温顺地走了出去,走到门口又返过身来,冲着廖平深深地一个鞠躬。

“晚上我等你,廖君。”

廖平猜不出宫本在布什么局,抑或是设置了一个新的圈套等着自己去钻,小何去找老周还没有回来,去还是不去呢?难道是最近在青浦的这些行动有什么纰漏暴露了交通站?宫本用这种糖衣炮弹的形式引诱自己上钩?应该不会。那样的话他大可命令手下的鬼子把自己直接抓进宪兵司令部,而这次为什么非要如此大费周章地请自己到家里吃饭,而且是通过清子这个渠道呢?廖平百思不得其解,但无论如何,就算是晚上是鸿门宴,他也要前去趟一趟这个龙门阵了。

暮色西沉,小店准时上了门板,与以往不同的是,廖平把一块“小店清仓,低价抛售”的牌子挂在了门口,这是交通站遇到风险,可能已经暴露的标志,稳妥起见,他要通知小何及其他前来联系的同志暂时弃用此交通站,启用新的备用接头地点——镇西树林的看林人小屋。

老周焦躁在镇西的看林人小屋中走来走去,不时地停下来摇摇头,唉声叹气。小何在一边看护着病重的曲老爷,看着曲老伯安睡后,她站起身,想走出屋去。

“你要去哪里?小何。”老周在背后叫住了她。

“到后面厨房做点儿饭,廖平一会儿就该回来了。”

“火龙到底去哪里了?你怎么知道他一定还能回来?!”

“您不是也看到了吗?他走时挂出了清仓的牌子,这就是说交通站可能遇到危险,临时弃用。他叫我们到这里等他自然有他的道理,一个邻店的伙计悄悄和我说下午他看到那个日本人宫本清子来过小店,但不知道有什么事,又匆匆忙忙走了,所以我猜这会儿廖平应该是和这个清子在一起。”

“他!他怎么能这么没有立场!我就说了,小何,上级对你们交通站最近的工作很不满意。尤其是这个廖平,他收编了土匪胡二的队伍为什么不及时向组织汇报?还有那个军统迎春花的事情,你知道吗?已经惊动了重庆国民党总部,他们通过八路军办事处向延安质疑为什么他们的特工会在营救途中被我们的人枪杀?现在对方要求调查真相,要总部交出凶手。再说那个镇东仓库,组织上从来没有说放弃进攻,只是延期,缓一缓再说,他着得哪门子急?搞什么炸药定时器,当我看不出他炸库的企图?!你们主要的工作是要保住这个交通站正常运转,交通站是什么,是组织的眼睛和鼻子,他知不知道,他是在冒险,是在拿交通站的安全做筹码一场轮盘豪赌!因为现在大扫荡,组织暂时还联系不上,但是我可以负责任地说组织肯定不会同意他的计划,他必须对他的行为作出解释!”

小何面无表情地静静听完老周的一番话,“您说完了吗?要是说完了我就去忙了。”说罢转身要走。

“你站住,哎,我说何华同志,你现在怎么学的和他一样,什么都不愿意说扭身就走,你也是交通站的成员,说说你的看法嘛。”

“您想让我说什么?”小何忽然睁大了眼睛直视着老周,“收编胡二的队伍我知道,之所以当时没向组织汇报,是因为廖平觉得这支队伍还很不成熟也很不稳定,现在组织知道了其实也并不算晚。胡二现在已经被**得唯廖平马首是瞻,随时可以策应大部队的行动;军统迎春花是被她的上司打死的,那个小平头甚至还想枪杀廖平!因为他认出了廖平是当初上海特高科的红队队员,要公报私仇。那个人是我从背后打死的,我不打死他,现在躺在后面坟里的就会是曲昭男和廖平两具尸体;炸药的事情我具体不知道廖平究竟会拿来做什么,如果是去炸那个神秘仓库,我愿意第一个抱着炸药包冲进去。我承认交通站的安全很重要,但只要是在敌人的眼皮底下活动,它的暴露也就是分分钟的事情。廖平没有必要也没有意义拿它的安全做什么赌注,我只知道,他做任何事情都是沉思熟虑、伺机而动的,谨言慎行,从不冒无谓的风险。但如果有人一定要说他拿什么东西做了赌注,他就是拿了自己的身家性命做了赌注,赌他的信仰一定可以取得最后的胜利!”

小何忽然哽咽起来,红了眼圈,再也说不下去,她转身走出了小屋,把老周一个人凉在屋里发呆。

清子在自己公寓的厨房忙碌着,她一边做着美味的寿司饭,一边欣喜地侧听坐在院里海棠树下的哥哥和廖平俩人的聊天,哥哥身着家常的和服,廖平穿着长衫,恍然之间清子觉得自己已经回到了故乡。

“廖君平时都喜欢做什么?”

“平时?一个小生意人还能做什么,卖货、买货,图生计而已。”

“廖君真是含而不露啊,也罢,我听清子说,你还是喜欢书法的吧。”

“略感兴趣,谈不上多喜欢。”

宫本想了想,忽然站起身来,做了个请的动作。“这边的,廖君,我要送你一样礼物。”

廖平困惑地站起身,随他后面一起进了旁边宫本的房间。

“这是我的卧室,怎么样,廖君,感觉如何?”

“整洁清雅,很难想象是个从军之人所住。”廖平突然想到上次曲昭男对这间屋子的冒险探访,昭男在天有灵应该也在看着他吧。

“是呀,平时都是清子在打扫,收拾得很好的。清子结婚后,我会搬出去住,让这里成为清子的新房,她成家以后应该是个难得的贤妻良母。”

廖平心里“咯噔”一下,他抬头看了一眼自说自话的宫本一郎,似乎有些意识到这番话的弦外之音。

看廖平没有答话,宫本笑了一下,转身从书架上小心翼翼地取了一本字帖递给廖平,廖平仔细一看,竟然是日本明治维新时代出版的一本《颜真卿楷书兰亭序》。

“啊,这个。。。。。。”廖平心里一惊,他很清楚这种字帖在书法收藏市场里价值不菲。

“对,这种字帖在支那本不应算稀罕之物,但是它是在我们日本出版的,又是上个世纪的老物件,应该有一定的收藏价值。”

“这么珍贵的字帖应该是宫本先生传家之物,当礼物送给在下,实不敢当。”廖平推辞着把字帖又推回了宫本。

“廖君,你就不要这么客气了,你救了清子,我很感激。我知道或许在此之前,我们之间有一些误会,但是我希望不要因为某些大环境下的政治因素影响到我们之间个人的友谊。”

丰盛的晚饭已经摆上了桌,清子在宫本门外谦卑地跪下:“廖君,哥哥,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请入席吧。”

宫本站起身来,“好了,廖君,书归正传,请吧。尝尝清子做的饭菜,很香的哦。娶了清子的人要有福了。”

廖平的第六感觉告诉自己某种危险正在向自己临近,但会是什么危险呢?又是什么原因使宫本一郎这个“恶杀狼”一改常态,变成了一个十足的“笑面虎”的呢?

走进客厅,廖平和宫本分坐于方桌的两边,清子给俩人倒了酒,拿着托盘正要退出去,宫本叫住了她:“清子一起来吃吧,当着廖君的面就不要有那么多规矩了。”

清子轻轻地“嗨”了一声,走到桌边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酒,乖顺地坐在了方桌的横侧的中间,和俩人在桌面上成对称的三角。

“哎哎,我说,清子,你别坐那么远,说话不方便,挨着廖君坐吧,都快成为一家人了,就不要那么扭扭捏捏的了。”

宫本这一句貌似是漫不经心的调侃之语却令清子和廖平都大吃了一惊!清子低下头,脸色绯红,却忍不住偷眼观察着身边廖平的反应,廖平起身正色道:“宫本先生,你这是何意?”

宫本看了看面前的俩人,慢条斯理地咂了一口面前的清酒,“哦,看来是我唐突了,我原以为廖君你和清子之间既然早已有了肌肤之亲,接下来迎婚嫁娶本是顺理成章的事情。现在看来你和清子之间并没有捅破这最后一张纸,也罢,我于清子,亦父亦兄,由我来提及也是对的。”

宫本顿了一下,郑重地说道:“廖君,我希望清子可以和你尽快成婚,婚后你们或留在青浦或一起回东京生活,都由你们自己来选择。”

廖平震惊了,他没想到今天这顿饭竟然是宫本兄妹的提亲饭,这于他来说过于突然,也过于不可思议,他甚至来不及理清自己突然混乱的思路,只是下意识地说了句:“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宫本微微一笑,举杯又喝了一口面前的清酒:“也难怪廖君你吃惊了,不错,我以前是强烈反对你们在一起,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廖君,你救了清子,是清子的救命恩人,而且我也看出来了,清子是真心喜欢你,非你不嫁的,如果这个时候我还是要横加阻拦,用你们中国人的话说就是在棒打鸳鸯,我还没那么不知趣。”

廖平这个时候总算在纷乱思绪中回过味来,他看了看在一边脸色-羞-涩臊红得几乎抬不起头的清子,马上意识到结婚的提议其实可能并非出自清子的本意,宫本提亲一定有其不可示人的目的。怎么办,怎么办?廖平定了定神,他觉得自己需要集中全部的智慧来应对眼前的局面了。

“呵呵,宫本先生,清子小姐对在下一片情深,廖某感激之至。但我们中国人还有句话不知道阁下是否了解:婚姻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并非。。。。。。”廖平迟疑了一下,看了一眼坐在身边的清子,清子略显吃惊地也在看着他,廖平斟字酌句地继续说道:“并非不希望和清子结婚,只是结婚不是小事,一来虽然廖某虽已是父母双亡,但家族里毕竟还有长辈需要请示征询;二来婚姻大事我自己也需要谨慎三思。今日如果贸然仓促答应,可能对清子小姐也是不负责任的吧。”

一丝明显的不快与失望闪过宫本的眼睛,在他的潜意识里,只要他提出来,廖平是根本没有理由也没有机会拒绝的,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他低估了他眼前的这个对手,低估了中国人的骨气。

清子送廖平走出家门的时候,很远一段路俩人都没有说话,在确认四周无人后,清子悄声问道:“廖君,今天哥哥提亲,您不高兴吗?”

廖平停下脚步,视线游离着,极力躲避着清子真诚的目光,“没有啊,只是我需要时间考虑。”

“请您相信我,真的不是我的主意。我也不知道哥哥找你来是谈这个事情。”清子从廖平眼睛中读出了一丝疑惑与焦虑,这是她最害怕的事情,她不希望自己的心上人因为莫名的压力产生困扰。

“我相信你。别担心,清子,会有办法的。”

这模棱两可的回答令清子感觉未知可否,她鼓足了勇气,往前走了两步,靠近了廖平,清澈的目光直视着自己的心上人,轻声问道:“还有句话,我忍了很久,先生,不知道能否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清子说完脸色一红。

“什么话?”

“先生,清子喜欢你,喜欢很久了,可先生你,是否也一样喜欢清子呢?”

廖平刚一走进看林人小屋,后脑壳上就被一只盒子枪结结实实地顶住了。

“你做什么呀,小何?别开玩笑,当心走火!”廖平笑笑,以为小何在和自己闹着玩。老周的声音在背后威严地响起:“你到日本人那里去了?”

“老周!”廖平兴奋地叫道,刚想回头看清楚,老周用枪头按住了廖平。

“别回头!举起手来!回答我的问题!”

廖平感觉事情有点不大对劲,他下意识地回道:“是。”

“你都做了什么?”

“老周,你!”廖平哭笑不得,“你先把枪放下好吗?容我说句话,首先有一点我向你保证,我没有背叛组织,否则现在这里应该已经是一片汪洋血海了。”

老周想了一下,在犹犹豫豫中放下了枪。廖平转过头来,奇怪地看着一脸严肃的老战友:“你怎么了?老周,连我都不信任了?”

老周叹了口气:“唉,没办法,现在是草木皆兵,因为最近大扫荡,邻村的地下组织中有地工被鬼子逮捕,没熬过酷刑,结果整个组织成建制地都被鬼子端了。现在看起来还就是青浦这一带还没有受到波及,组织最完整、最严密。所以根据地领导提醒我们斗争愈加残酷,御敌务必小心。你下午莫名其妙地挂起了清仓的牌子,事先没有任何的征兆和告知,我怎么能不起疑心?”

“唉,可以理解,怎么样,老周,小何已经和你说了吧,组织上能不能帮忙搞到炸药和定时器,如果实在搞不到定时器,只要有炸药也可以,其他我们可以自己想办法。”

老周叹了一口气,“唉,小何昨天都跟我汇报了,那仓库看来是有大诡异,甭管是藏的油料还是啥害人的细菌武器,应该尽快端掉它,可是。。。。。。”

“怎么了?什么情况?”

老周并不急于回答,他掏出旱烟走到屋子中间的油灯前悠悠地点燃了,猛嘬一口烟后,才缓缓地说道:“昨天鬼子的一个中队封锁了进入根据地的必经之地云岫山谷,我们现在和组织断绝联系了。”

“啊!这么说暂时是搞不到炸药了。”廖平内心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疲惫,他缓缓地坐了下来,冥思苦想,半晌无语。

屋里陷入了一阵难言的沉默。

小何端着一碗面走了进来,“廖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吃饭了吗?”

“哦,我吃过了,宫本一郎招待的饭,好吃的很,还有酒呢。”

“真的?”

“嗯。”

“对,就应该这样,狠狠地吃他,吃饱了,有力气,再去玩死他!”说罢,俩人同时笑了起来。

“你们俩个,别再开玩笑了,还是想想没有组织的支持,炸药怎么搞吧。”闷在一边的老周不满地插话道。

“炸药?”小何看了看廖平,“原来你们为这事发愁,”她略一思索继续说道,“其实没有成品的,用芒硝、硫磺、木炭用一定的比例混合在一起,我们自己也可以搞。以前我在鲁庄打游击的时候,经常缺少弹药,但是都是用这种土办法解决的。”

小何的话如同醍醐灌顶,廖平的思路豁然开朗起来,他兴奋地一下子站了起来:“对呀,我真是犯了经验主义错误,炸药完全是可以自制的呀。小何,你真了不起!”

小何莫名地被廖平表扬了一下,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老周也兴奋起来,“对呀,火龙同志,定时器我们也可以设法托上海地下党同志购买递送过来,你不妨先说说你的计划。”

“好。”

廖平找出了一张白纸,在昏暗的油灯下勾勾画画,不一会儿纸面上就出现了一副完整的镇东仓库平面图。

“天,你该不是。。。。。。”小何看着图,吃惊地睁大了嘴。

“我是。拿到图的那一天我就把图强记在自己了脑子里,我们做地工的,最不稳定的情报载体是自己的记忆,因为它可能随时出错,但最安全的情报载体也是自己的记忆,因为其他所有有形的记录都可能会被敌人发现。”

“呵呵,小何,这你就不知道了吧,火龙同志最早在上海做红队谍报员的时候,曾经强行记忆并默写过军统和我们自己所有的密码本,从未出错。连伍豪同志都甚为惊奇。”老周在一旁乐呵呵地插话。

小何用一种钦佩到极致的目光看着自己朝夕相处的廖哥,她第一次感受到这个其貌不扬的男人身上有着一种令她着迷的魅力。

“根据曲老伯的叙述,地道的入口应该在位于仓库的西北角,这个地方是原来曲家别院堆放杂物的房间,第一个出口在镇东附近的忠义祠,第二个出口在仓库后面的一个天井,也就是刘四逃生时候躲避的那个天井。我的计划是只要我们搞到足够多的炸药利用一个适当的时机从地道送入仓库定时引爆,不仅可以避免地面强攻的巨大伤亡,而且如果一切顺利,我们也可以从地道全身而退,在摧毁仓库后及时撤出青浦。”

送走老周后,廖平把刚画好的平面图凑近油灯果断地烧掉,小何轻轻地关上房门,悄声地问:“还没来得及问你,那个叫什么宫本的请你吃饭做什么?”

廖平犹豫了一下,看看满脸好奇的小何,笑着问:“你猜猜看?”

“我又不是你肚里蛔虫,我猜不着。该不是上次小红山口的小平头背后的两枪他们起了疑心?”

“还真不是,他要。。。。。。给我提亲。”

“什么?!日本人给你提亲?”小何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他希望我和清子结婚,越快越好。”

“你,你答应了?!”

“你说我该答应吗?”廖平忍住笑,装作很认真的样子追问道。

“你,你为什么问我?我怎么能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小何声音低了下来,手里忙着擦拭着双枪掩饰着自己的失态。“不过平心而论,那个宫本清子人很好,善良单纯,和她哥哥真的不是一路人,只可惜她是个日本人。”

“她要不是日本人你说我应该同意吗?”

“我不知道。你干嘛总问我。”

“嗯,在我看来,清子这种女孩温柔体贴,娇小可爱,相信很多男人都会喜欢。”

“所以你也会喜欢,是吗?可我认为她,她不适合你。。。。。。”小何的话里已经明显地带有哭腔。

“哦?!那你认为谁更适合我?或者你觉得什么样的女-人适合我?”廖平盯住了小何,话里有话。

“我真的不知道,求你别再问下去了。”小何终于忍不住,低头呜咽着地哭出了声。

廖平上前一把抱-住了小何,笑着安慰道:“说着说着的你怎么真急了?!做了这么长时间的地工还是没有学会遇事沉着冷静。”

“谁能像你什么事情都闷在心里,不到最后一刻永远都不知道你要做什么。”

“好了,好了,这次算我不对。我和你说实话吧,我预感到日本人提亲是个阴谋,他们分明是想借这桩婚事达到他们某种政治宣传目的。所以我是不会上当的。”

“噢,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啊!”

“但是现在我的想法是这也许对我们的任务来说是个利用的机会。”

“嗯?你想怎么做?”

“我现在还没有完全想好,时机也还不成熟。”

“你,你刚才吓到我了。”

“真的?没看出来,你是对我还是对你自己没有信心?”

“那么你倒是说说,我如果有信心应该怎么做呀?”小何认真地抬起了头,凝视着廖平。

廖平忽然叹了口气,松开了手臂,若有所思道:“小何,你要相信我,只是现在的情形下不可能给你任何的承诺,等我们完成了这次任务,撤到根据地去,那个时候我想我们就应该可以真正地开始了。”

“我相信,我相信,我,我们一定会等到那一天。”小何擦了擦脸颊上的泪痕,不好意思地笑了。

廖平也笑了,忽然像想起什么事情:“坏了,我们可能忽视了一个关键的问题。”

“什么问题?”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钱呀!要买这些炸药的原料单凭小店的那点底子是远远不够的,就算把店卖了也不够,我怎么把这点给忘了!”

“跟老周要,你别忘了,他,他还欠着你的活动经费呢。”

“唉,你就别想这个了,你看他像有钱人吗?”

小何愣住了,沉默了片刻,慢慢地从怀-里掏出了那一对银手镯放在了桌上。

“对了,还,还有这个,回来以后就一直忘了给你。”

桌上的一对手镯静静地放着,已经被精心地擦蹭得银光四溢。廖平把手镯拿起来又递还给了小何。

“这是你的了,你用自己的银项圈换的嘛,而且这个就算再卖掉也顶不了什么事的。”

“我不要,那个什么银项圈戴着本来也是累赘,当了也就当了,这个不一样,这对镯子应该是个老物件,是你家里人留给你的吧。你留着,是个念想。”

“我母亲留给我的,是给未来的儿媳妇的。”

“啊?这样啊。”

“所以,我再次请你考虑一下,你要还是不要呢?”廖平笑着再次把镯子递给了小何。

小何这才不好意思地接过来,“那,那我就先替你保管着好啦。”

“唉,真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看来我们只有再想别的办法了。”廖平愁肠百结,好容易看到的任务成功的希望却再次因为意想不到的困难陷入了渺茫。

“钱嘛,我有。”里屋的曲老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转醒了过来,悠悠地接上了外屋廖平的这句话。

清子在房间里一边忙着打扫榻榻米,一边给哥哥放置着铺盖,宫本闷闷不乐地坐在一边,晚饭桌上被廖平拒绝的滋味让他感到从未有过的失落与愤懑。忽然,他像想起什么,拿出旁边文件夹佐佐木大佐留给自己的那张缴获的平面图残片仔细观看,唯一保留的那模糊一角上标注的竟然是汉字,他心里一动:八嘎,这个土匪胡二难道还精通日文?

“清子,我问你件事,你要和我说实话。”宫本叫住了正在一边忙碌的清子。

“什么?”清子从床铺前抬起了头。

“那天,就是土匪胡二骚扰镇公所的那天晚上,廖君真的是和你整个晚上都待在一起吗?”

几天以后,佐佐木大佐突然再一次造访青浦镇。

等到黑木跑到办公室通报宫本的时候,佐佐木那特有的大皮靴踏在地板上的“咔咔”声已经响彻了整个走道,如临大敌的宫本慌不迭地走出办公室,站在门口一个立正:“大佐!你好!”

佐佐木进到办公室开门见山地问道:“宫本君,上次我和你说的事情进展如何?”

“啊,什么?”宫本一脸的雾水。

“宫本君,你不会年纪轻轻记忆力就已经退化得不成样子了吧?!”佐佐木高声喝道。

“属下愚钝,请大佐训斥。”

“就是令妹与那个支那人廖平的婚事。我今天来就是特地来落实这件事的。”

“啊,这个。我,我还没来得及询问廖会长,不过,应该是问题不大吧。”宫本脸色发白,冷汗“唰”的一下冒了出来。他不敢说自己还没有取得廖平的同意,那样的话不知道会遭到大佐怎样的耻笑。

“宫本君,我发现你最近不仅记忆力减退,连做事的效率也大不如前了。我实话和你说,军部已经联系好了上海相关的报界媒体,要在他们婚礼当天做盛大宣传报道,努力塑造一个日中亲善环境下动人的爱情故事,军部的意思是把这件事做成大东亚共荣圈下民众幸福生活的典型事例,去驳斥国联那些捕风捉影的无理指责。宫本君,令妹的婚事已经不是令妹一个人的事情了,它将关系到整个皇军驻青浦联队的形象的方方面面,你的明白?”

“嗨,属下明白,只是舍妹为人低调,她恐怕不愿意为自己的婚事如此大动干戈,上上下下惊动这么多人。”

“这可就由不得她了。你放心,到时候会有专人来协助你们办好婚礼。对了,你现在把那个支那人那个叫什么廖平的请过来,我要亲自问问他。”

“啊?!嗨!”

廖平从自己的小店里不由分说地被宫本拉扯出来塞-进汽车的时候,着实有点发懵。他甚至来不及和旁边的小何多交代两句。但是他看得出来,宫本此来并没有恶意。

“你想干什么啊,宫本先生!”

“廖君,拜托,佐佐木大佐想见你。”

“啊,什么事情?”

“是。。。关于清子的婚事。”

“什么?!荒唐!宫本先生,你,你们这算怎么回事?拉郎配?!”

“廖君,我知道这样很唐突,但请在佐佐木大佐面前务必帮忙,拜托了!”

佐佐木上下仔细打量了一下面前的这个中国人,一身支那民间最常见的青灰色长褂,气质淡定,态度从容,佐佐木见惯了支那人见他时如丧家之犬般的惶惶不安和摇尾乞怜,但面前这个廖平不卑不亢的举止竟然让他一时间有些喜欢上了这个年轻人。

“你就是廖平?”

“对,是我。”

“你和清子之间的事宫本君都和我说过了。宫本君说他还没来得及征求你的意见,那么现在我作为他的长官也算是清子的一个长辈,来正式地问你一句,你愿意迎娶清子吗?”

宫本在一边紧张得脸色苍白,用眼睛不断示意着廖平。

廖平的大脑在紧张地运转,考验和挑战竟然如此突然地横陈在面前,他必须迫使自己冷静、再冷静。看来自己的预料没有错,这个从天而降的婚事中的的确确隐藏着敌人的一个巨大的阴谋,但是如果明确反抗,摆在自己的面前的结果也是显而易见的。猛然间,那个在自己心中酝酿已久的计划终于最后落定了。对,就这样做,廖平鼓励着自己,这可能是摆在自己面前完成残酷任务的最后的也是唯一的机会了。

“我,我不是。。。。。”廖平故意迟迟疑疑地开了口,宫本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嗯?!难道你不喜欢清子吗?”佐佐木吃了一惊,故意提高的音调中透着明显的不满。

“我不是不想和清子结婚,恰恰相反,我很喜欢清子。只是我们中国人结婚的规矩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现在马上和清子结婚,本已属匆忙操办,来不及秉承长辈的意见做一些前期的准备,但是我希望这场婚礼一定要按照我们中国人的规矩来办,如果不能满足我这些要求,我宁可不结婚。”

宫本心里长舒了一口气,他迫不及待地上前一步,恭敬地说道:“廖君,只要你同意结婚,什么条件都可以满足。”

佐佐木喜笑颜开地点点头:“要西,廖君,你的,支那优秀人才的。没问题,你有什么条件都可以提出来,我们一定满足你。”

“其实也没有特别多的讲究,结婚可以,花轿迎新、交拜天地一样都不能少,另外结婚的时间和地点要由我来决定。”

箭在弦上,一切已不得不发。

深夜的林间小屋里,廖平小心地拎着一个皮箱出现在了曲文豪的床前。

“曲伯伯,我们按您的指点深夜潜入曲家大院,从您房间的保险柜里取了钱,这是买完那些原料剩下的一千大洋。都在这里了,这张是我花掉的那部分借条。”廖平说罢把一张纸 递到老人跟前。

曲文豪接过来却是看也不看就把手中纸条嚓嚓地几下撕成了碎片。

“曲伯伯,您这是?。。。”

“世侄,你觉得我一个土已经埋到脖子的废人还需要收藏这些东西吗?”

“这不一样,我们有纪律,这笔钱是一定要还的。”

“还?!如果还能要你还,请先把我女儿的性命还我好吗?”

“曲伯伯,我?!”廖平想到了昭男为掩护自己的牺牲一时语塞-,的确,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和老人说还钱呢。自己是欠着老人的一条命的!

曲文豪看到廖平面露悲切神情,知道廖平误会了自己,急忙说道:“孩子,你别误会,我只是想告诉你,金钱乃身外之物,曲家曾为青浦首富,败落却也在一朝一夕之间,好在我早看透了这一点。那保管箱里的钱本是一点老朽的棺材底,还有,还有给昭男留的一点点嫁妆私房,现在人都不在了,钱留着还有意义吗?你们拿去花在打鬼子的事情上,也算是替昭男完成了她没有完成的心愿,男儿在天有灵,一定会很高兴看到这一切的。”

廖平半晌无语,小何从后院悄悄走了进来。

“怎么样?”

“炸药制配地十分顺利,按这个速度,再有三四天就可以做好了。现在就等老周的那个定时器了,不知道他会不会顺利地搞到。”

“好。我们行动的日子就定在一个星期后的农历的二月十四。我这两天还要去趟平阳镇。”

“去找胡二?”

“对。他手里的那支队伍是一支磨励已久的利剑,现在是该出鞘亮剑的时候了。”

在平阳郊外一处僻静的山林空地上,胡二正训练着一群新入伙的小兄弟打枪,对于这伙趴在地上练瞄准的新兵蛋,他感觉自己真的没有耐心再教下去。他不时踢踢这个-屁-股,敲敲那个脑袋,语气也愈发随着天气的阴沉而急躁起来。

“哎,哎,说你哩,你这是端枪瞄准啊,还是拿你们家烧火棍跟这儿吹烟灶呢?”

“哎,你,怎么回事呀?脑袋露那么开干啥?嫌鬼子看不见你呀?”

“哎呦喂,教你们这群新兵蛋真是累,怎么就没点灵性呢?笨得要死!这要是大当家的那个读书人在,还用**这份心!可这话又说回来,你们说咱这大当家的,见天的忙东忙西就是不来咱这儿,该不是把咱们兄弟忘了吧?!”

刘四从坡下兴冲冲地跑了上来,气喘吁吁地汇报着:“二当家的,大,大当家的。。。。。。”

“大当家的咋啦?”

“大当家的回来了!”刘四总算是呼匀了一口气。

胡二一愣,随即狠狠地推了一把刘四,“胡扯!你唬谁呀?!大当家的在青浦忙着哩,能来咱们这儿?!“

刘四没有防备一个趔趄摔在地上,胡二正要冲上去再给刘四脑袋上两个“核桃”,一个熟悉的声音慢悠悠地在耳边响了起来:“胡二,我怎么又看见你在欺负自己弟兄呀!咱不是说好了,以后就是革命的队伍,要官兵平等。”

“大哥!”胡二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见他日思夜想的廖大当家,一身利索的短工的打扮,戴着一顶旧草帽,不慌不忙地朝自己走来。

“哎呦,我的个娘呀,真是你。大当家的!”

“可不是我,你还以为是谁呀?!”

“嘿嘿,我还以为刘四唬我哩。大当家的,你总算来了,怎么样,这次留我这儿不走了吧?”

“呵呵,这次啊,非但留不下来,连你和这支队伍都要一起带走了!”

“咋?你那个大行动有动静了?”

“对!用你的话说已经筹划得当,就等你这只老虎出山了!”

“哈,真的呀,你说咋干?”

“这样。。。。。。”廖平连忙把自己的想法全盘交给了胡二,利用青浦镇鬼子大肆操办的婚礼的机会趁机“劫胡”,并尽力吸引敌人注意力,拖延时间,为炸库争取最有利的时机。胡二听完,抑-制不住的兴奋:“嘿,我就说还是咱大当家的,要么不做,要做就做大买卖!这次这买卖过瘾!鬼子的几个大佬都要到场,别的不说,光干掉这几个小鬼子,咱就够本了。”

“胡二我提醒你到了那天千万不要恋战,只要那边炸库的声音一响,你这边就一定要尽快撤离,带着队伍与我在指定地点会合。”

“知道哩,哥哥你还不放心我?!”

“我不放心的就是你!”

“呵呵,哥哥,你放心,咱是土匪出身,这亏本的买卖那是从来不做的。话又说回来,这青浦镇谁办喜事呀,这么大排场!弄的十里八乡的大佐、中佐的军官来一堆人来贺喜,我猜呀这搞不好不是哪个汉--奸-就是哪个鬼子,要不就是青浦镇最有头有脸的哪个大户人家嫁闺女、娶媳妇。唉,不对呀,曲家不是已经破产了嘛?”

廖平没有接他的话茬,“来吧,胡二,我们再来讨论一下这次行动的细节。”

“唉,哥哥,你还没回答我呢,这到底是哪家办喜事呀?”

“你别太好奇了,新郎是谁跟你没关系。”

“咋跟我没关系,跟我没关系,我到那天怎么混进去喝喜酒啊?”

廖平面露犹豫之色,他停了片刻,终于迟疑地回答道:“其实告诉你也是应该的,这场婚礼的新郎嘛。。。。。。是我。”

宫本一郎坐在自己办公室里静静地听着手下黑木朗读着长长的婚礼嘉宾名单:“佐佐木大佐,加藤大佐,藤原大佐、山本中佐、三浦中佐。。。。。。。《上海公报》、《乐报》、《浙南商报》《娱报》等报界记者数十人,青浦及周围镇乡商会的各位代表四十人,还有驻青浦的侨民代表十五人,另外,佐佐木大佐要求驻青浦在青浦所有少佐以上军官必须出席结婚典礼。”

“天,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了。”宫本用只能自己听到的声音私下了嘟囔了一声。然后他问黑木:“都必须出席吗?包括仓库守军那边?”

“是的。佐佐木大佐是这样要求的。连封锁云岫山谷的那个中队都已经基本撤了回来,只留下一个小队驻守。佐佐木大佐说这次对新四军匪区的扫荡十分成功,基本可以告一段落,所以要求周围相关军事单位中佐以上军官都要派代表列席。”

“婚礼仪式大概两个小时时间,但仓库确实也不能因此疏于职守,这样吧,让仓库守军安排轮流值守,一半军官先出来出席结婚仪式,然后另一半军官轮-流-出来参加晚上的婚宴。”

“嗨!”

“另外为了防止乱匪捣乱,所有参加婚礼的宾客包括我们自己的军官都必须经过严格检查后确认没有异常,尤其是支那人必须经过严格搜身才能进入现场。这次婚礼意义重大,重量级来宾如云,出了一点岔子我们有多少脑袋都担待不起,你的明白,黑木君?”

“嗨!在下明白!”

二月十三的中午,老周悄悄地走进了小店的后门,带来了期盼已久的定时器。他和小何在屋后对装置进行最后的检查,廖平在前面柜台里佯装算账,心里却在盘算着明天所有行动的细节。算着时间,胡二按照约定应该已经带着队伍从平阳出发,炸药装配也完工在即。可是他忽然心里不安起来,觉得行动的整个环节好像在哪里疏忽了,而且是重大的疏忽,可是又是在哪里疏忽呢?他一时又想不起来,正在莫名心焦之际,已经换上一身素雅中式旗袍的清子走进了小店。

“廖君!”

“清子,你,你怎么来了?”廖平抬眼一看,几乎没有认出面前亭亭玉立的清秀少-女。

“我,明天的婚礼,我为你做了两身衣服,一身和服,一身中山装,但是尺寸总是心里没底,廖君你方便现在让我量个尺寸,今晚就应该可以做好送过来了。”

清子低着头轻声地说完了这些话,一如往日的温柔与娴淑。但在廖平听来这恰恰像重磅炸弹一样炸碎了自己的原来规划得天衣无缝的底盘。清子,对,怎么把清子这么重要的环节给忘记了?!清子一定还一直以为明天会是一场是属于她和她的廖君的真正意义上的婚礼。

廖平努力克制自己的紧张的心,事已至此,很多事情他必须要和清子交代清楚了。

“清子,来,我和你说几句话。”廖平拉着清子走进了里屋。

“清子你现在听我说,那个,那个事情我已经联系好了,明天事情一结束,我们一起走,撤离这里,到我们的根据地去。你这两天要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但要做好撤离的准备。”

清子好像刚从梦中惊醒一样的表情,兴奋地抬起了头:“啊,廖君,原来你是要借结婚仪式安排我们一起走?”

“是的,我会把你送到我们根据地的反战同盟,那里有你很多志同道合的同胞。”

“真的嘛,真的能和廖君你一起走了吗?真像做梦一样啊!”

“是的。”

清子的兴奋地绯红的脸色慢慢平静下来,她走了过来,一边开始熟练地为廖平丈量着衣服尺寸,一边轻声细语道:“唉,用你们中国话说这可能就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吧,明天过后,廖君就是清子的夫君了,您走到哪里,哪怕是天涯海角,清子当然也要跟随到哪里。”

廖平的思路一下子像是遇上了强力的电流瞬间发生了突然的短路,我,娶清子,不,不,这不是真的。但是面前这个单纯善良的姑娘显然不是这样认为的。

“清子,有些事我想你,你可能是误会了。”廖平努力在寻找着合适的措辞,他不知道怎么样把自己现在真实的想法让清子明白。

“什么误会?先生原来你说的交代就是要等我们结婚的机会呀。”

“啊,不,不,我说的那个交代是指把你带到我们的根据地的反战同盟去,但并不意味着我和你。。。。。。以后会在一起。”

“什么?您说什么?”清子忽然停下了手中的卷尺,略显吃惊地问道。

“明天的结婚不是真的,只是一个幌子。或者说是一个掩护。”

“什么?怎么会这样?”

“我们这边有一个行动。必须要借助明天的事情来完成。”

清子一下子沉默了,刚刚欣喜若狂的笑容慢慢凝固在了脸上。

“镇东仓库,是吗?”许久,清子脸色严肃起来,不慌不忙地用日语说道。聪明的她竟然一下子猜到了问题的关键。

廖平慌忙用手捂住了清子的嘴,然而他瞬间还是感到了手上有一股清凉凉的东西流了下来,清子无声地哭了。

“清子,你听我说。”

“我不听你说了,先生如果无意迎娶清子,清子明天也不会执意随廖君离开青浦,那样的话,清子宁可回到自己的故乡——东京去。”说罢,清子快速地站起身来,微微一鞠躬,还没等廖平反应过来,一扭身哭着小跑着离开了和庆祥小店。廖平始料未及,追了出去,店外一片车水马龙,哪里还寻得到清子的身影!廖平无奈转过身返回小店,站在屋子中间发呆。

老周和小何从后面走了进来,他们并未发现廖平脸上的异样神情,小何不停嘟囔着:“廖平,老周带来的这个定时器有点问题哦,可能到时候会出现引爆不了的情况。”

“没有问题的啦,上海地下党同志专程递送过来,怎么可能有质量问题,你再好好调试一下。”

廖平没有吭声,转身走进里屋,老周和小何这才发现他的脸色铁青,好像出了大事。

“廖平,你怎么了?”老周跟了进来,关切地问道。

“我们的行动可能出了一点儿偏差。。。”

“什么?怎么回事?”

“清子,清子来过了,她已经知道明天是假结婚。”

“这有什么嘛,你不是早就把她争取过来了?”

“是争取过来了,但是她只是知道她会跟着我离开这里,但并不清楚明天是假结婚。”廖平懊恼地直捶头。

“那又怎么样?”老周仍旧是一头雾水,不明就里。

刚刚进屋的小何看了看脸色越发难看的廖平,突然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这个清子姑娘一直以为能和你最终真正结合,所以在你的历次行动中都帮你遮掩,甚至不惜背叛她的哥哥为你偷取情报,但是现在她知道了你不是真正地爱她,你欺骗了她,利用了她,所以你担心她可能会向她哥哥告发,即使她不去告发你,她哥哥宫本一郎也会从妹妹情绪变化中发现端倪,从而暴露我们的整个行动计划。”

廖平无奈地叹了口气:“大致上,是小何说的这么个意思。”

老周一下就急了:“我命令现在立刻中止炸库行动,迅速撤离青浦!”

“我反对。”廖平斩钉截铁道。“我们现在需要的是镇定,不要敌人还没有怎么样,自己先乱了阵脚,胡二已经在路上,就算撤离,也要有人及时去通知他。”

“你根本没有资格反对,你必须服从!你怎么能保证那个宫本清子回去不会马上告发你,也许敌人已经在包抄我们的路上了。”老周急得一把掏出了怀-里的手枪,紧张地听了听外面的声音。外面闹市喧哗声声,但却丝毫没有异常的响动。

“我,我有预感,直觉告诉我这个清子不会就这么轻易去告发我。如果她想告发我,当初就不会为我偷取情报,在营救曲昭男那次,她明明听到了我和那个军统特工小平头之间的对话,但事后的风平浪静就是明证,她没有告诉她哥哥真相。这么说吧,如果清子想出卖我,早就出卖了,不必等到现在。”

“可是,可是。。。。。。”小何吞吞吐吐地说出了自己的担心:“此一时彼一时,那个时候清子以为你们,你们是真心相爱的。所以才会竭力袒护你,但现在她知道了真相,感情的真相,你还能保证她不会有任何变化吗?”

“这个。。。我的确不能保证,所以,我要去冒险探个究竟。”

“啊,你要做什么?”

“我们先撤到镇西小屋去,如果到了晚上敌人还没有动静,我会去找清子做最后的努力。”

“啊,你还要去?你现在去岂不是自投罗网。我以组织的名义命令你不许去!”老周生气地叫了起来。

“不一定。清子为人单纯善良,帮了我们很多事情,也许真的可以争取过来。即使她不同意和我们一起走,至少可以配合我们完成明天的行动。”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一去就被捕了呢?”

“那你们就迅速撤离青浦,小何负责去路上接应一下胡二的队伍,带着他们一起去根据地。”

“不行,这样太冒险!我反对。”老周几乎跳将起来。

“冒险?!对,我承认这样做是很冒险,可以我们做地工的,何时不冒险,何处不冒险?老周、小何你们试问一下,这么多年来我们又有哪次情报不是冒着生命危险取得的?”

一席话说的老周和小何面面相觑,老周沉思了许久,叹了口气:“事已至此,也只能这样了。廖平你要多注意安全。”

小何咬了咬嘴唇,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突然说道:“要不晚上我和你一起去!”

“不,不要,人多了,别说惊着清子,宫本一郎也会怀疑,你们就按着我说的去做吧。”

傍晚时分,街道的各家商户都在陆陆续续地打烊。廖平急匆匆地走在镇西的街上,德顺当铺的田老板远远地看见了他,略带嘲讽的大声说道:“噢,我当谁走过来呀,原来青浦的大红人廖老板哪,怎么样,这明天都要当日本人的新郎官了,心里是不是特美?可当心哦,这脚底有石子,前面路不平啊,别摔着您!”

廖平本不想惹事,闷着头装没听见,身后刺耳的话却没有消停的意思:“哟,还挺傲,不搭理我们了,怎么着儿,廖老板,不欢迎我们明天去喝喜酒呀?本镇的商户可都接到宫本太君的请柬了!”

廖平停住了脚步,猛然转过身来,一把薅住了田老板的大褂领子。

“哎,哎,你干什么,还想打人啊?!”

廖平突然松了手,田老板被惯性整的一个趔趄,在一边直咳嗽,廖平凑近了他的耳朵:一字一顿地说道:“看在同一个街上开店这么长时间,田老板,我好心提醒你一句,我要是你,明天就不去凑那个热闹,离日本人远点,或许还能保你延年益寿。”

说罢,廖平头也不回走掉了。田老板摸摸自己被薅得通红的脖子,望着廖平的背影,小声地恶狠狠地嘟囔了一句:“嘿,这什么世道!一个汉--奸-还神气上了!”

宫本一郎打开大门看见外面敲门的竟然是廖平,似乎并不吃惊。

“啊,廖君,我就知道你会来!”

“我是来。。。,”廖平举了举手上清子的手袋,“清子下午去小店,把手袋忘记了,我给她送回来。”这是他一下午苦思冥想的唯一来见清子的“借口”。

“呵呵,你不用解释了,下午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啊,你都知道了,知道了什么?”廖平从宫本一郎和蔼可亲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潜在的危险,但是谁知道这个杀人如麻的魔头究竟会不会在下一分钟里就勃然大怒呢?

果然,宫本一郎随即脸色一沉,重重地一拍廖平的肩头:“我说廖君,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不该欺骗清子呀!”

“欺骗清子?!我哪里敢!宫本先生你何出此言?我是不是哪里做错了?”廖平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宫本,心里其实越发地虚软,但特工的直觉告诉他宫本并不清楚下午小店那一幕的真相。

“呵呵,廖君,别紧张,你先进来吧,进来我和你说。”宫本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进还是不进?如果要撤,这可能是最后的机会了。但这种念头只是在廖平脑海里轻轻一闪便“嗖”的一下又消失了,他迈开双脚,跟着宫本走进了院子。

“廖君,其实啊,这个男人嘛,情史复杂点,有点自己的过去都能理解,我也是男人嘛。清子这孩子从小单纯惯了,眼里揉不了沙子,你结婚后还请多多体谅她啊!”宫本边走边轻描淡写地“教训”着廖平。

“什么,什么情史?宫本先生请把话说清楚,你吓到我了。”听宫本这么说,廖平心里就已经明白清子这边并没有出事,但是表面上他还要装作听得一头雾水、不知道宫本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似的。

“呵呵,廖君你是能被轻易吓到的人吗?不就是以前曾经和几个女-人同居过嘛,我明白,男人这种事情肯定是不能和外人言道的,尤其是面对自己心爱的女-人。这很正常。男人嘛,不经历这些风霜雨雪,怎么能珍惜我们自己的真爱呢?”

“啊,原来是这样!”廖平心中长长舒了一口气。

“清子下午知道你以前结过婚,有点生气,梨花带雨的,哭了一场,已经被我劝住了。你也好好劝劝她,毕竟你们还是有缘分的。”

宫本说着话已经把廖平带到了清子的房间门口,“好了,不打搅你们了,这是你们的结婚前夜,说说知心话,明天要忙一天了。”

“谢谢,谢谢宫本先生。”廖平点了点头,转身就要进清子的房间。

“廖君,好像根据你们中国人的习惯,你对我的称呼是不是也应该改一改了?”

廖平心里忽然感到一阵恶心,他不愿意,甚至是死都不会称呼面前这个手上沾满中国人鲜血的刽子手为兄长的,但他努力抑-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微微一笑,回过头来正色道:“宫本先生,就不差这一天了吧,明天这个时候你我就是一家人了,可现在我还是得叫你宫本先生。”

宫本原本堆笑的脸上瞬间凝固成一汪死海,他尴尬地笑笑:“也罢,你以后再慢慢适应、习惯吧。”

清子跪坐在榻榻米上,低着头整理着衣物,见廖平进来,久久沉默无语。

廖平在她面前坐下,轻轻地唤道:“清子。”他不忍再去看面前女孩的那种目光,那种平静中带有一丝绝望的痛楚,任谁看了都会心痛不已。

清子把面前叠好的两件衣服——一件中山装、一件和服推到廖平面前,缓缓说道:“廖君,衣服下午我已经赶做好了,请廖君试一下,不合适我现在就改,明天婚礼上就可以穿了。”

“清子,我。。。。。。”廖平忽然觉得自己的嗓子好像被石块堵住了,他一路上准备的那些话竟然一下子都无言以对。

清子惨笑了一下,忽然听见有人碰倒了门口的花盆,屋里的俩人瞬间都明白过来,是宫本!竟然还在暗中监视他们!

清子犹豫了一下,出其不意地猛然起身抱-住了身边的廖平:“抱\_紧我,先生!”她用手指指外面,意为让廖平和她一起再做一次“戏”瞒住宫本。

廖平不由地-搂-紧-了怀-里的女孩,他明显感到了清子娇柔的身\_体在微微地颤-抖。

清子哽咽起来,贴近廖平的耳朵悄声说道:“先生,清子决定再帮你最后一次。明天的事情我会配合你们完成,然后清子会跟你们走,到了那边听凭先生的安排。廖君既不能接受清子,这就是清子的命,我无怨无悔,惟愿廖君一生平安、幸福、快乐!”

廖平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他呆呆地看着清子,觉得某些潮乎乎的东西--湿--润了眼眶。听着门口宫本远去的脚步,清子慢慢松开了拥抱的臂膀,在廖平对面深深地一躬:“清子就此别过廖君了。”

廖平怀-里揣着那两件新衣服,他有些恍惚,这一下午在眼前发生的事令他的脑海多少有些理不清头绪,他一直在问自己的内心: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他不知道怎么走出的清子的公寓,也不知道怎么回到的小店,直到小何走到他面前说了一句话,他好像才从紊乱的思绪中激醒过来。

“你回来了?!清子,清子她没事吧?”

“啊,哦,没事。没事,一切照原计划进行,清子她终于答应配合了。”

“你,你也没事吧?”小何看了看廖平,感觉往日静水深流的“领导”今天多少有点魂不守舍。

“没事。对了,炸药都准备好了?”

“好了,但是那个定时器还是有些问题,明天运送过程中千万不要太颠簸,震坏了自动装置就只能手动起爆了。”

“小何?”

“嗯?什么?”

“明天你就不要去婚礼现场了,你的任务是明早把曲老爷子尽快接出来到我们指定的后撤地点集结,我们要带着他一起撤离。”

“那好,我现在就回小屋安排。”说罢小何起身离去。

“等一下。”廖平看着小何穿着单薄的夹衣,把自己脖子上的围巾摘了追上来套在了她的脖子上。

“我不要。”已经走到门口的小何推辞着,忙着要把围巾摘下来。

“戴着,晚上冷。”廖平轻轻地按住了小何的手。小何顿了一下,没再坚持,顺从地把围巾戴好。

“廖哥,我们是快成功了,是吗?”

“应该是。”

“你要保重。明天尽快来和我们会合。”

“你也是,小何。”

小何犹豫了一下,直直地看着廖平,缓缓说道:“还有件事,廖哥,万一我明天。。。。。。你要替我去我爹爹和弟弟的坟上看看,他们。。。。。。”

廖平不等小何说完,一把捂住面前小何的嘴:“不要说了,小何。我都知道,你放心。无论如何,我们首先都要争取活着,活着,才有希望看见明天的太阳。”

远处深邃的夜空清澈而明朗,分别在即的俩人在院门口深情相依。初春的夜晚乍暖还寒,抱\_紧身边的心上人,廖平仰天怅惘,他深吸了一口气,心道:既然明天的考验注定要来临,那就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吧。

天蒙蒙亮的时候,一顶华丽气派的八抬花轿出现了在了镇西街的街口。为首的一个高个吹鼓手摇头晃脑地卖力吹着唢呐《迎新曲》,一步一摇地走在队伍的最前面。

青浦镇的大街上一下聚满了看热闹的男女老少,大家看着这么排场的迎新队伍议论纷纷。

“哦,这是哪家娶媳妇啊?这么讲究!”

“你还不知道,今天是商会那个廖会长娶他那个日本小妞。”

“哎哟,真看不出来呀,这日本女-人还能做咱中国人的媳妇!”

“这你就孤陋寡闻了吧,我听说呀,这俩人呀,背着她哥哥宫本一郎,早就那个了。。。。。。”

“哪个了?”旁边的一个半大小子抽不冷子地插问了一句。

“这事儿你都不明白,回家问你爸你妈去!”几个中年妇女嬉笑着一哄而散。

迎新的队伍走遍了青浦镇大半个街区,来到廖平小店门口,廖平穿着昨日清子做好的中山装走了出来。

高个吹鼓手只觉眼前一花,愣在了当街。

“哥哥,你,你今儿真帅呀,用你们读书人那形容词怎么说来着,你今天这打扮,整个就是一那个什么什么树在招风呀!”

“那叫玉树临风,我说胡二,你平时多多少少也读点书好吗?别见天着跟这儿露怯。”廖平靠近高个吹鼓手,拉了一下他的袖子,又悄声问道:“东西都装上了?”

“放心!有我在,能出岔子吗?”

廖平不放心地看了看轿箱底部,已经经过严密的改造,看起来与普通花轿并无二样。又转身低声向胡二交代道:“兄弟,记着我的话,这一仗千万不可恋战。”

“哎呦,我的新郎官哥哥,你什么时候变成老太太了?这么絮絮叨叨的,这不像你呀!快上马,别让人家新娘子等急了!走吧,你!”

廖平这才转身,飞身骑上了早在队伍中间预备好的一匹白色高马。带领着众人向日侨公寓进发。

宫本一郎站在清子的房间门口,看着清子在屋里静静地梳洗打扮,不知道为什么,他内心的感觉怪怪的。眼前的清子清丽可人,不断在镜前精心地修饰着自己的容颜,却始终没有说一句话。他隐约感到自己的妹妹今天并不快乐,可是为什么呢?难道嫁给廖君不是她盼望已久的夙愿吗?难道还是因为昨天她说的那个理由——廖曾经的多次婚姻给她造成了不快,但是自己分明也在门缝中偷偷看到俩人最终的紧紧拥抱,他们该不是还没有解开心中的疙瘩?

“清子。”

“嗯?”清子刚刚换好一件红色的中式旗袍,边锁着纽扣,边转过身来。

“你今天不快乐,告诉我,为什么?”

清子心里一惊,强装笑颜:“没有啊,我今天很高兴,很幸福,终于要嫁给廖君了,谢谢哥哥的成全。”

“不对,你骗不了我,从小到大,你的脾气秉性我太了解了,你心里有事,是什么事情?告诉哥哥!”

清子猛地转过身去,生生地让自己摇摇欲坠的眼泪流进嘴里,转瞬之间笑靥如花,“没有啊,真的没有,就是有点舍不得哥哥,舍不得这个家。”

“这话听着好奇怪的,你又不是离开家,结了婚,这个家还是你的家啊,不仅是你的家,也是廖君的家,你们俩个会一起住回来,我的那间屋子已经给你腾空了,你随时可以让廖君搬过来。”

“可毕竟,毕竟出嫁以后就是别人的夫君了,不能好好地照顾哥哥了。”

“噢。。。。原来你是为这个不开心,你放一百个心,我又不是小孩子,当然可以照顾好自己。”

清子慢慢走到宫本面前,“哥哥,今天清子就要离家嫁人了,以前我耍小孩子脾气的种种任性和不是都请哥哥忘记了吧,如果清子以后有得罪哥哥的地方也一并都请哥哥原谅了吧。”

宫本的眼睛一酸:“清子,为什么,你今天说话这样奇怪?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清子哑在那里。

正说着,门口的唢呐声响,花轿到了。

镇西的看林人小屋里,小何小心翼翼地扶着曲老爷子下了床,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休息,然后开始忙东忙西地收拾着房间里老爷子一些换洗衣服,曲老爷子奇怪地看着她:“小何,你在做什么?出了什么事?”

小何闻声半蹲在了曲老爷子面前,细声慢语道:“老爷子,我们今天有行动,廖平让我接你撤离这里,和我们一起撤到根据地去。”

“什么?离开青浦?今天?”老爷子一脸的惊诧。

“对,就是今天,咱们马上就走。中午之前赶到预定地点。我备好的马车一会儿也就到了。”

曲老爷子沉思了片刻,突然抓住了小何的手臂:“好孩子,你们走吧,我不走了。”

“为什么啊?”

“我这个样子,在路上会成为你们的大累赘。再说我已经是一个半身不遂的废人,到了那边除了要你们照顾,又能帮你们做什么?一个百废无一用的人不该再成为你们行路的绊脚石了。”

“老爷子,您千万别这么说,昭男姐如果在。。。。。。”小何猛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慌忙打住了话头。

“是啊,我就是要在这里陪着昭男,我走了,昭男会孤单的。”

小何心里异常焦急起来:“老爷子,廖平吩咐过的,一定要带你走。时间紧迫,我们赶紧撤吧。”说罢上前去搀扶老爷子。

曲老爷子伸手搭在了小何臂膀上,努力想站起来,然而过于臃肿的身\_体晃了一下,由于重心不稳,竟然又坐了下来。

小何一下子蹲在了老爷子面前,“来,老爷子,我背你!”

曲老爷子看了看身形瘦弱的小何,暗自摇了摇头:“小何,这样吧,我答应你,和你们一起走,但走之前,麻烦你到曲家大院昭男的房间里取一样昭男平时用过的东西,我要留在身边做个念想。”

“啊,这个?。。。。。。”

“你不去,我是不会跟你走的。”

小何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算计着时间上应该还来的及,她点点头:“好,老爷子,你就坐在这里等着我,等我把东西取回来,我们一起走。我会很快回来的。”

曲老爷子目送着小何急匆匆地离开小屋,转头看了一眼放在桌上的油灯和火柴,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满足的微笑。

青浦商会所在忠义祠作为结婚典礼举办地早已张灯结彩,从里到外布置得喜气洋洋。各路来宾在不断往里涌进,恭喜之声不绝于耳。黒木率领几个日本士兵在门口紧张地对进入现场的嘉宾所带的物品进行严格检查,尤其是对中国人,必须经过搜身才能放行。

花轿队伍在吹吹打打中来到了门口,黑木做了一个停的手势,大声说道:“所有人过来检查的干活。”

一行人停止了吹奏,胡二略带紧张地瞅了瞅身后的廖平。

廖平镇定地翻身-下马,走到黑木面前,“黒木太君,搞错了吧,我今天可是新郎官。连我都要查?!”

黒木恭敬地一个立正鞠躬:“对不起,廖会长,宫本长官的命令是支那人一律要接受检查!拜托请配合一下。”

“那这么说连我也要查啦?!”身着一身传统中国红色新娘旗袍的清子不知道什么时候钻出了轿子,面色愠怒地站了黑木面前。

“啊,不是,清子小姐,你当然是可以例外的。请!”黑木一摆手,几个卫兵为清子让开了一条路。

“我不要求例外,我嫁给了廖君,就是支那人的媳妇,自然也是支那人了。没有道理一家两口子只查新郎,不查新娘的,不过,你查是查,查完了,我转身就走,你自己去转告里面众位大佐和新闻记者们就说新郎新娘被你堵回去了,不能在这里结婚了!”

“啊,这个,这个,对不起,请进,请进。”黒木瞬间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连忙把廖平往里请。

胡二和众位“轿夫”顺势也要跟着一起进,黑木伸手一拦:“他们的,要查!”

已经走上了台阶的清子转身“蹬蹬蹬”地又冲了下来:“八嘎,黒木君,你有完没完啊?!拿根鸡毛你当令箭,这些人都是我夫君请来的婆家客人,如果你不让他们进,我也不进去了!”

黒木终于无奈地摆了摆手:“都进,都进!”

清子索性一扭头重新又坐上了轿子,胡二满脸地兴奋,回头大声吆喝了一声:“伙计们,起劲地吹起来呀!”一行人吹吹打打护送着花轿摇摇摆摆在鬼子眼皮底下进入了忠义祠。

早有几个新闻记者闻讯守在大门口,当廖平把花轿帘子一掀,扶出清子的一瞬,现场的闪光灯“噼噼啪--啪”地响成了一片。

廖平冲着胡二一使眼色,胡二趁着大家注意力都集中在俩个新人身上的当口,引着花轿和自己的一群人,悄然躲进了后院。

侨民代表中早有一位和蔼可亲的穿着和服的中年妇女作为婚礼司仪把俩人引到了后院里专门打扫出来供新人休息的屋子,新闻记者们在一顿狂轰滥炸的拍摄后也各自返回了前院。

中年妇女在门口深深地一躬:“佐佐木大佐安排俩位新人在此暂作休息,婚礼将在一个小时后正式举行。”说罢,知趣地关上了房门,“哒哒哒”地走远了。

屋里瞬间安静下来。

清子顺势把门紧紧地插好,廖平观察了一下屋子,在后院的西厢,窗户正对着地道开口所在的厨房杂物间。

“廖君,走,快走。”

廖平一下握住了清子的手,“清子!记住我的话,前院枪一响,你就跑,顺着后院的回廊往后门走,那里我会安排两个弟兄等着你,出了忠义祠。他们会带你去云岫山谷——那是我们预定的集结地点。”

“我知道了,你别担心,你走,快走。一会儿哥哥来了,你就走不了了!”

廖平不再迟疑,转身跳上了窗户。

“等一下,廖君。”清子突然想起了什么在廖平身后叫了起来。

廖平回头看着清子,“怎么了?”

“你把这身中山装脱下来,换上这个。”清子蹲下-身,打开了随身携带的一个小箱子,竟然是一身鬼子的少佐军服。

“啊?!”

“这个是哥哥的一身旧衣服,你换上,行动起来会方便一些。”

胡二和刘四正在后院厨房杂物间的一角费力地搬开一个陈旧的碗柜,仔细地查看着地道的入口,一个“日本少佐”猛然冲了进来,胡二下意识地拔出了双枪对准了来者,仔细一看,竟然是廖平。

“哎呦,哥哥,你吓死我哩,怎么才这么会儿功夫就换上了这张皮?”

“不多说了,我们时间紧迫,胡二,花轿上的东西呢?”

“都在这儿。让刘四跟着你,他昨晚帮小何装的炸药,仓库地形他也熟,有个照应。”

“好,兄弟们呢?”

“按你的吩咐一部分潜伏在前面大厅里,老周和剩下的弟兄都混在忠义祠外面看热闹的人堆里,就等着小鬼子们驾临了。”

宫本一郎到达忠义祠的时候邀请名单上的嘉宾已经到得七七八八,佐佐木大佐坐在临时搭建的婚礼嘉宾观礼台的正中,满面春风,不时地和周围村镇的守军军官们打着招呼。宫本一郎满意地看着现场的一片热闹情景,门口的黑木不知道什么时候蹭了过来,左顾右盼中神色略有不安:“宫本君!”

“怎么样?安全审查都没问题吧?”

“都很顺利。只是。。。。。。”

“只是什么?”宫本心头一凛。

“只有令妹花轿进来的时候那些抬轿子的支那人没有来得及查。”

宫本脸色一变,“八嘎,为什么不查?不是说所有进来的人都要经过检查吗?”

“清子死拦着不让检查说要查她就不结婚了,你没看见你那个妹妹,跟疯了一样,真没想到她能变得那么凶!我怕出事就先过来给您打个招呼,应该也没什么事吧。”

“八嘎!”

宫本怒从心头起,但一时又不知道如何发作。他恍惚觉得有一个未知的阴谋正在向他逼近,但敌人又不知道在哪里。

他一个急转身匆匆忙忙地走到后院西厢,花轿轻轻地停放在院子中间,宫本上前一把掀开了轿帘,上上下下仔细查看了一番,一切正常,什么都没有。新人休息的屋子里静悄悄的,他几步跑上前去,“咚咚咚”地急速地敲着门。

“清子、廖君,开下门!是我!”

清子在里面不高兴地回应着:“哥哥你干什么呀,人家正换衣服呢!”

“哦,佐佐木大佐他们都到场了,你们先出来一下招呼一下客人哪?!怎么这么不懂礼貌啊?”

“啊?廖君啊,就属你磨磨蹭蹭的,你听见没有,哥哥在催了,你换衣服倒是快一点啊!”

宫本一郎心生疑窦,他悄悄地从窗格模糊的缝隙看进去,一个戴着礼帽、慌忙系着中山装衣服扣子的“男性”背影赫然映入眼帘,他心里一下安定了很多,“好吧,你们快一点儿收拾,我先去前面招呼客人了!”

宫本走到前院,把黒木叫到身边,轻轻耳语道:“注意观察,尤其是短衣打扮的支那人,随时警戒。”

廖平和刘四在只容一人蹲爬通过的地道里艰难地行进着,刘四抱着炸药,廖平拿着一个手电筒照着前面的坎坷崎岖的过道,不时提醒着身后的刘四:“这边,小心脚下!。。。。。。有个横梁,注意低头。。。”地道里因为长期潮--湿--缺氧,俩人都感到有些沉闷头晕,十几分钟的路程艰辛异常,当到达出口时候汗水已经浸透了俩人的衣服。

地道的出口竟然也是一个储物间的衣柜挡着,廖平内心不由地感叹:天助也!他仔细看了看屋子的环境,屋里几张水泥台上到处都是林立的透明试管和导管器械,屋里的光线被被窗帘遮盖得严严实实,屋子的一角堆放着一些半成品的迫击炮炮弹,上面用骷髅画着危险的标志,廖平一下意识到,不错,曲老爷子指点的这个地道开口竟然位于神秘实验室的房间里。屋子四周静悄悄的,相隔的院落中不时传来油桶在递送带中滚落的“哗哗”声,四周机枪岗哨林立,火力暗堡不计其数。一时间廖平有点不敢相信俩人竟然真的像孙悟空钻进了铁扇公主的肚子已经进入仓库最核心的神秘实验室的储物间中。

刘四开始紧张地在一张木桌上复原着炸药的装置。廖平拔出手枪,负责看风,时间在一分一秒钟飞逝而过。。。。。。。

胡二混在前院中的宾客桌中不起眼的一个角落里悠闲地喝着小酒,吃着小吃,眼看着观礼台上的鬼子越坐越多,肩上的军衔杠杠也一个比一个多,大官们都到了,心里这叫一个美:嘿,要说还是哥哥这文化人有计谋,要不就凭我们那几杆枪,哪里能做这么大的买卖?

旁边一个富商模样的胖子看着胡二一身吹鼓手的打扮有些不快,“请问你也是皇军邀请来的客人吗?”

“嘿,瞧您这话问的?我不是被皇军邀请来的,难道还是自己混进来的不成?!”胡二乐滋滋地应着,又嘴里塞-了一把花生豆,囫囵着咀嚼着,腮帮子立马鼓起了一个不规则的“包袱”,他一边含糊地支应着胖子,一边伸手又去拽桌上的一只烧鸡。

“兄弟你是哪一路的?我怎么看着你这么眼熟呀?”

胡二心里一动,轻蔑地瞅了一眼胖子:不错,还真是熟人!冤家路窄,这个胖子就是那天晚上造访鬼子镇公所遇到的那个厨子,王七仁,王胖子!

“呵呵,俺实话告诉你,俺就是一个草民,来蹭饭的。“胡二凑近了王胖子的耳朵轻声说道。

“不对,我怎么看都觉得你像一个人。“王胖子的脸上露出困惑的神色,很显然他的记忆深处的某些东西被悄然唤醒了。

“那你说说俺像谁啊?”胡二笑眯眯地看着胖子,右手却在慢慢地伸向怀-里。

“你,你姓胡,你就是那天晚上造访镇公所的胡。。。。。。”

“砰”的一声枪响,王胖子还没有说完下半句话,前脑壳就被胡二的王八盒子开了朵漂亮的小梅花,他就像一个麻袋一样重重地倒在了桌上。

忠义祠前院里的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宫本下意识地掏出了自己手枪:“哪里响枪?”

胡二眼疾手快,一个箭步跳上了面前的条案桌子,双枪齐发,一枪一个,打死了观礼台上两个坐着的鬼子大佐。

“兄弟们,可劲造起来吧!”

忠义祠瞬间内外枪声大作,陷入一片混乱。

小何听见镇里忠义祠方向枪响的时候正好已经赶回了镇西的树林,她心里一惊:坏了,这个胡二怎么比预定时间提前动手了?她摸摸怀-里揣着的一把玉梳,定了定神。这是她赶回曲家大院曲昭男的房间里好不容易寻到的昭男平常用的物件,小何心说这回曲老爷子总该满意了吧。

然而等她赶到小屋的时候,面前的情形却让她目瞪口呆!小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熊熊大火所吞噬,没有-呻-吟声,也没有呼救声,只有房架被烧得脱落的“哗哗”声,很显然曲老爷子为了不致拖累他们,已经用一种很决绝的方式告别了这个人世。

小何眼里含着泪,一下子跪倒了小屋面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镇东的枪声愈发密集起来,小何拔出了腰间的双枪,向镇东方向跑去。

刘四紧张地摆弄着桌子上的定时器,挥汗如雨。廖平听着忠义祠方向传来越发密集的枪声,明白胡二已经按计划开始动手,他感觉动手的时间比预定的早了一些,猜想一定是胡二遇到了某种不能预知的麻烦才提前动手。仓库里拉起了刺耳的警报声,驻守的鬼子狂喊着“集合,集合!“从营房的四面八方陆陆续续地飞奔向大门集结。没有人停下来关注他们所在的实验室屋子。廖平焦虑地催促着刘四:“兄弟,快,好了吗?快呀,快!”

一直埋头安装炸弹的刘四突然抬起头来,坦然地对廖平说道:“廖哥,好了,你可以撤了。”

“一起撤!把定时器预定在五分钟以后爆炸,我们有充足的时间撤离!”

“不,我留下来,廖哥你快走吧。我保证引爆炸药。”

“怎么回事?”

“定时器坏了,只能手动引爆了。”刘四镇定地说道。

“啊!”廖平心里明白小何事先最担心的情况终于还是发生了。尽管一路小心,但定时器还是没有经过一路花轿颠簸的考验。

廖平略一思索,他蹲到了刘四身边,一边伸手去抢那个定时器,一边果断地命令道:“让我来,你走!”

“不!”刘四坚决摇摇头,左手一把推开了廖平,“千万别动这个定时器,已经不能换人了,我的右手已经触到了压力感触器,轻轻一抬起就会引爆,你快走吧,大当家的!求你了!”

“这。。。。。不!兄弟,让我再想想,再想想,一定有办法的!”廖平站起了身,焦躁地在屋里来回踱着步子。

“大当家的,你快走吧,当初我这条命就该折在这儿,现在是还回来的时候了,您和胡大哥都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早看出来了,我们这一群草头军今天能和小鬼子真刀真枪地干,都是因为队伍里有了你,兄弟们需要你,胡大哥需要你啊!你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廖平神色凝重地看了看刘四,拍了拍他的肩膀,下定了最后决心:“兄弟,保重!”

“放心,廖哥!”

廖平匆匆地拉开了实验室的屋门,混在冲出营房的日军中跑向大门。

一分钟后,廖平刚刚随其他几个日军跑出仓库大门,身后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了起来,巨大的冲击波飞卷而来,廖平在淬不及防中也被掀起到空中,一下子摔倒在仓库门前空地上。他一个鲤鱼打挺爬了起来,周围的日军死的死,伤的伤,血流成河,现场一片狼藉。

爆炸还在继续中,随即呼呼的火势又很快引爆了周围的油库,在“砰砰砰”的一声声巨响中,镇东仓库很快被夷为了一片火海废墟。

廖平抄起身边尸体旁的一挺轻机枪,飞快地向镇中跑去,他要找到胡二及老周一起尽快撤离青浦!

宫本在忠义祠以一张八仙桌为掩体与胡二激烈地对射着,他毕竟是训练有素的职业军人,很快把在场的日军调度停当并组织起了有效的进攻。渐渐地胡二有些支撑不住,带着几个人开始向忠义祠外突围。

第一声爆炸声响,宫本还以为是胡二扔出的炸弹,一下子趴在了八仙桌后,但是很快他便意识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那一声声越来越震耳的连续的爆炸声来自镇东仓库!他惊呆了,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往后院狂奔而去,一把踹开新人休息室的屋门,果然清子和廖平都早已销声匿迹。

“八嘎!宫本清子!”宫本震怒了,早已没有了以往的冷静和风度。有的只是一张狰狞而扭曲的脸庞,他很伤心,很失望,他忽然明白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清子和自己的支那情人廖平做的一场好戏,他从小历尽艰辛抚养长大、爱若掌上明珠的亲妹妹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背叛了他!

“进攻!进攻!搜捕廖平,格杀勿论!”宫本狂叫着带领队伍冲出了忠义祠,紧紧追击着已经向镇西方向逃窜的胡二。

清子随着廖平安排在后门两个小兄弟惊慌失措地跑在青浦的街道上,她把头发紧紧地塞-在一个黑色礼帽中,廖平的中山装套在身上多少显得有些肥大,随着她奔跑的节奏一个劲地咣当,清子已经顾不了这许多,她只有一个念头赶紧离开这个地方找到廖君,可是她的廖君究竟在哪里啊?他们慌不择路地奔跑着,突然迎面遇上了从仓库赶过来增援的几个鬼子,两个兄弟还没来得及放枪便被一枪打死,倒在血泊中,清子吓得“啊”的一声,靠在了一边的山墙上。几个鬼子听出了清子女性的声音,狞笑着停止了射击,“花姑娘,花姑娘,大大的!”

清子扭过头去,哆嗦地抱\_紧-了双肩,极度惊恐中嘴里用日语喃喃地叫道:“我是日本人,日本人!”

几个鬼子猛然听到面前的“花姑娘”竟然说出了日语,有些困惑,面面相觑,其中一个走上前来,用三八大杠枪头一把掀开了清子的帽子,“八嘎!身为日本女-人竟然穿支那猪的衣服!你的良心大大的坏了!”说罢举枪便射。清子闭上了眼睛。

“啪--啪”背后传来几声枪响,几个鬼子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倒在了地上。小何急急忙忙从巷子的另一头跑了过来,一把从地上拽起已经吓傻了的清子:“清子,快,跟我走!”

“啊,小何,是你,你,你原来不哑啊?”

“现在没时间解释这些,快跟我走,我们一起去找廖哥!”

“嗨!等我一下。”清子随手捡起被掀掉的帽子,重新把头发塞-了进去。

两个女-人互相搀扶拉扯着向镇西奔去。

镇西的一场巷战正在如火如荼地对峙着,日军的强悍反攻远远超过了胡二的想象。他开始有些后悔,还是应该听廖大当家的话在得手以后尽快撤出青浦,那样的话半个小时以前他们就应该已经脱离险境了。一时恋战的结果是错过了最佳的撤离时机,被宫本的守卫中队如绞索般缠在了镇西的小巷中不得脱身。他和老周带着几个手下在一个小巷中边打边撤,身边的兄弟一个个倒下,最后以一户人家的门口的石狮子为掩体做拼死抵抗。

突然一队增援的鬼子出现在小巷的另一端,强大的火力压制着胡二往外冲的几个兄弟,胡二心里叫道:完了,这次真的成胡焦圈了。悔不该不听哥哥的话啊!眼瞅着腹背受敌,就要被鬼子“包圆”的当口,巷口响起一阵密集的机关枪扫射的声音,增援的鬼子被打得措手不及,纷纷倒下,胡二定睛一看,“咦?怎么?是鬼子内讧吗?这手持轻机枪的扫射的分明是一个‘日军少佐’嘛,”再仔细一看,他一下乐出了声:“哈哈,哥哥!”

廖平端着机枪枪从远处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老周,胡二,我们还剩多少兄弟?”

“就这么多了,都,都打光了。哥哥,我错了,不该不听你的话。不过刚才你没看见那场面,我实在是杀的性起才。。。。。。”

“现在不是检讨的时候,叫上大家赶紧向云岫山谷突围!”

“是。”

几个人顶住敌人强大的火力一起往外冲的时候,廖平悄悄拽了一下老周:“看见小何了吗?还有。。。。。。清子?”

“没有呀。小何按照约定应该提前出发和我们在云岫山谷会合,清子不是应该和你在一起吗?”

“我一路杀过来,没有看见他们。”

“哦,那该不是他们已经在预定地点等我们了?!”

小何和清子拼命地跑在通往云岫山谷的山路上,清子早已是体力不支。小何拽着她的胳膊,一瘸一拐地往前急走着,身后慢慢有了追兵的影子。

“清子,快,快走,这里太危险了。”

“我,我实在,实在是跑不动了。”

“跑不动也要跑啊,被他们抓住就完了。来,抓紧我!”

清子深吸了一口气,咬紧牙关,跟着何华的脚步继续往前走。但两个女-人不知道的是在夺路而逃的慌乱奔波中,她们已经在山林的小道中迷失方向,走上了一条通往悬崖的绝路。

宫本率领着自己的属下锲而不舍地追击着,远远地他看见了两个黑影向望断崖方向移动,其中一个竟然穿着那个他曾经十分熟悉的中山装,“八嘎,廖平!”他直接拔出指挥刀向前一指,“目标:中山装,射击!”身后的几名机枪手组成的火力突击队开始疯狂地向目标扫射。。。。。。

距离青浦几公里之遥的云岫山谷瞬间被激烈的枪声唤醒了。

正在奋力向山上攀援的清子只来得及地说了一句“啊,真痛啊!”身-子晃了晃,松开了小何牵拉着的手,甚至未及回答小何连声“清子”的焦急呼唤,便直挺挺地倒在了血泊之中。

这一切的情景被另一侧山脚下隐蔽的廖平和老周、胡二看在了眼里。

“清子!”廖平痛楚地大叫一声,不顾一切地要往前冲,身边的胡二从背后一把拉住了他,“别冲动,哥哥,你怎么肯定是她?那是个男人,穿着中山装呢。”

廖平回过身来,眼里一下子充满了泪水,“那是我的衣服!清子,她,她换了我的中山装。为的是拖延被发觉的时间。”

“啊,真是她,那,那另外一个会是谁?”老周疑惑地问道。

他们同时往山崖上观望,山崖上那个瘦小的身影在身后密雨般追击子弹中熟练地左窜右跳,不时回头熟练地用双枪射击,打死了好几个已经冲到近前的鬼子。

“小何!”三个男人异口同声地反应过来,廖平第一个向望断崖方向窜了出去,胡二紧紧跟随着,身后的几个弟兄开始向崖上的日军射击以策应小何,但他们稀稀落落的枪声与鬼子几挺机枪的火力根本无法抗衡,宫本甚至都未加理会,继续向崖顶狂追不舍。

转眼间,宫本追了上来,看着路边俯卧横陈的尸体“中山装”,他得意地走了过去:“支那人,和我玩?!看我们最后谁能赢?”

突然他感觉有些不对,这具尸体竟然穿着一双他熟悉的中式女式皮鞋!他忽然想起来了清子头天晚上仔细擦拭过这双鞋,并执意要在婚礼上穿着,当时他还嘲笑过清子。再看了一眼上面,黑综色的男式礼帽下露出了一卷长长的秀发。

宫本心里一紧,迫不及待翻过了尸体的背,“啊,清子!”巨大的哀痛瞬间在宫本心中爆裂,“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八嘎,支那人!”

他发了疯一样跑上了悬崖,这个时候的小何已经从容地打完了枪里的最后一发子弹,站在悬崖边,看了看像疯狗一样冲上来的宫本一郎,微笑着先把双枪扔下了悬崖。

宫本一抬手,所有火力停止了射击。

“八嘎,投降吧,支那人!你无路可退!”

几个日军慢慢靠近了小何,在小何的面前围成了一个半圆的包围圈。

“抓活的,我要活的!”宫本一郎声嘶力竭地向手下喝令道。

小何的开口令宫本吃了一惊,原来这个一直默不作声的小伙计并不是哑巴。

“你错了,宫本先生,我还有最后一条路可走。一条你们日本人永远想不到的路。”

“什么路?”

“绝路!”

说罢小何镇定地转过身去,在众目睽睽中出人意料地从容地纵身一跃,跳下了悬崖。

“啊!”一声痛彻心扉的咆哮回荡在云岫山谷,山底的廖平眼睁睁地看着小何的身\_体在夕阳中如秋叶般坠下了悬崖,刹那间的悲愤交加如利刃撕裂了他绝望的心,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把端起自己手中的机枪纵身向上一挺,向着崖顶宫本一郎的方向拼命扫射。

“宫本一郎,我跟你拼了!”

胡二和随后的几个兄弟也一起数枪齐发,集中火力回击。站在崖顶的宫本一郎发现了山下的火力点,急忙命令士兵就地卧倒还击,居高临下,形势对山下的廖平他们极为不利。

老周赶了上来,“廖平,撤!我命令你快撤!”

廖平似乎没有听见,巨大的仇恨充斥了他的内心,他知道属于自己的任务已经结束了,但是小何和清子,是他作为男人最想保护的恋人和“妹妹”,但自己没有做到,又一次眼睁睁地看见了身边的女-人在自己的眼前牺牲,他不能自已,几乎像发了疯一样肆无忌惮地把子弹向山顶狂泻,全然不顾鬼子扔下山崖的手榴弹在四周频频爆炸。

老周和胡二一边一个冲上来,左右同时架住了廖平。

“撤吧,撤吧,大当家的,敌众我寡!不划算啊!”胡二几乎是带着哭腔拽拉着廖平。

一颗流弹飞了过来正中廖平的左肩,他眼前一黑,倒在了胡二的身上。

廖平再次转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了作为根据地一个临时医疗所的农户炕上,一个假小子模样的女护士欣喜地看着他:“啊,你可算是醒过来了!”

廖平有些恍惚,这声音,这身形。。。。。。都是那么熟悉,“小何!”他脱口而出地呼唤道。

“哦,我叫陈力。是军区野战医院的护士。也难怪你叫错,呵呵,你昏迷的时候老是喊这个名字,她是你爱人吗?”

“啊,她。。。应该是的。”

“哦,那清子是谁?”

“什么?”廖平吃了一惊,“我昏迷不醒的时候也喊过这个名字?”

“是啊,基本上就是这两个名字,小何、清子,喊小何的时候多一点。你等下,我去叫人来。”

老周不一会儿急匆匆地冲进了屋子,“哎呦,你可醒了,这下好了,没事了,没事了。”

“老周,我这是在哪儿?”

“咱们到根据地了!呵呵,总算把咱交通站的人都完整地撤回来了!”

廖平一愣,顿了一下,痛心疾首道:“没有都撤回来,小何就没有回来!”

屋里的气氛一下子沉闷起来,少倾,一个政工干部模样的人背着手走了进来。

“你是廖平?”政工干部在炕前严肃地质问廖平。

“是我。”

“哦,我是军区政治部肃反科的干事赵前,组织上需要对你在敌占区工作期间的行动做政治审查和细节核实。”

“什么意思?”廖平虚弱地反问道,他的心里充满了困惑,伤口还在莫名的剧痛中。

“确切地说,组织上希望你对在青浦高调迎娶日本女-人清子一事做出解释,你知道这件事已经成为敌人的宣传其大东亚共荣的反动宣传工具。你看看这张报纸,如果说上面的新闻消息是敌人捏造的,那么这刊登的大照片总不至于也是他们捏造的吧?”

说罢赵干事把手里一张报纸扔到廖平面前。

廖平半卧在枕头上捡起报纸仔细查看,竟然是一张一个星期前的《浙南商报》。在社会消息版的醒目位置上登载着忠义祠结婚那天花轿到达一瞬间的照片,照片上的身着旗袍的清子娇媚如花、风情万种,轻扶着清子下轿的廖平表情严肃地站在一边,照片背景是一群日军军官在拍手欢迎。旁边醒目的标题是:《东京才女下嫁青浦商界青年才俊,大东亚共荣再谱崭新篇章》。廖平看后不禁“扑哧”一声乐出了声。

“你怎么还能笑的出来?!廖平同志,组织是在很严肃地和你谈这个问题!”

老周见状连忙接话道:“赵干事,这事我们都是了解的呀,那是十足的假结婚!,是为了掩护我们的炸库行动啊!”

“这事儿,我是说借假结婚炸库的事情,你们事先请示过组织吗?组织容许了吗?”

“这个。。。。。。因为当时适逢鬼子对根据地大扫荡,联系不上组织,所以廖平同志才决定借和清子假结婚的时机做掩护,炸掉敌人的油料库。”

“哦?那你们炸库行动成功了吗?敌人为什么近期一点报复行动都没有呢?”赵干事用怀疑的眼光盯着俩人。

“成功了呀!我们眼睁睁地看着它被炸成了废墟啊!他们怎么可能没有反应呢?”老周几乎喊起来。

炕上的廖平再仔细地看了看报纸上的其他内容,终于在右下角的不起眼的位置又找到一条豆腐块大小的新闻:《青浦一油料仓库发生爆炸起火,疑似守库士兵玩忽职守吸烟所致》,廖平忍不住再一笑:好一个“玩忽职守”!好一个“吸烟所致”!他心里忽然就明白了鬼子的用意:还是因为那个油料库的神秘实验室,敌人是刻意用这种低调方法遮掩其生化武器基地的毁灭,目的还是害怕外界得知真相!

“廖平同志,请你严肃一点好不好?!我这是对你在做政治审查!”赵干事看到廖平还在笑,不满地提高了音调。

“这个事情,我真的能作证,那个土匪胡二,哦,不,就是跟我们一起回来的抗日志士胡二和他手下兄弟们也可以作证啊!”老周急急火火地解释道,生怕赵干事误会。

“胡二?哪个胡二?哦,那个土匪呀,他来的第二天见了敌工部的柳部长以后就走了。现在已经不在根据地了。”

“啊!”廖平心里一惊,“走了?他去哪里了?”

“谁知道,好像是嫌革命队伍纪律过严,限制太多,拉着他的手下兄弟回平阳继续当土匪去了!”

“这不可能!不可能!”廖平连声否认。

“怎么不可能,我们自己的同志都可以背叛组织和敌人结婚,他一个土匪胡二受不了根据地的苦返回老巢当山大王怎么就不可能了?你现在说说看,你和这个宫本清子到底是什么暧昧关系?”

“什么,什么叫暧昧关系?”

“廖平,你不要揣着明白装糊涂,如果不是你们之间存在暧昧关系,一个日本女-人为什么要无缘无故地帮你?”

“清子,清子她不是敌人!是我们自己的同志!”廖平努力压抑自己心中的愤怒,一字一顿地说道,眼睛里有晶莹的东西在闪烁,他想起了望断崖上的那揪心一幕,清子甚至连一声-呻-吟都没有就倒在了血泊中。

“谁能证明?”赵干事仍旧是一副怀疑的腔调。

“我能证明!我们都能证明!我说赵干事,你怎么能这样啊?你到底想干啥啊?我们在敌占区历尽艰辛捣毁了敌人的重要军事基地,怎么回来以后查个没完没了,你们到底把我们当成什么人了!廖平的伤刚刚缓过来,你还让不让人活了!”一边老周气的几乎吼了起来。

赵干事看了看已经怒不可遏的老周,又看了看门口越聚越多看热闹的当地老乡,终于清了清嗓子对躺在炕上的廖平说道,“好吧,今天先和你谈到这里吧,青浦镇的具体情况组织上还需要进一步调查落实,在没有排除你叛变投敌的嫌疑之前,我宣布对你进行限制居住,你不能离开这间屋子!”

赵干事走后,老周气的一把掀起炕上的报纸搁在手里使劲地团搓着,撕扯着。

“别撕!”廖平连忙制止他。

“为啥呀?你还嫌这报纸不闹心,让人家抓你的小辫子?”

“你先还给我嘛。”

老周不解地把报纸递还给了廖平,廖平接过去,用手轻轻地抚摸着,把有和清子合影的那页小心地展平皱褶,他端详着报纸上的清子,声音低沉哽咽地说道:“别撕了,这报上有清子最后的照片。让我留个念想吧。”

几周以后,廖平和老周被叫到军区组织部敌工部开会,柳部长用特有的慢条斯理的声音宣布了组织上对青浦炸库行动的最后结论:行动果断、炸毁及时,特别是奇袭鬼子的战斗,在婚礼忠义祠现场,重创日军,当场打死、打伤十几位鬼子中佐以上军官,其中有两名参加过淞沪会战的大佐,青浦日军的守备中队损失过半,此一战震惊了日军的淞沪陆军总部,得到新四军纵队领导通令嘉奖。但严重的错误在于整个行动计划事先没有经过上级批准,在最后云岫山谷的撤退战斗中在敌我力量悬殊的情况下激进冒动,暴露了目标。使回撤行动受到了很大损失。

“鉴于以上情况,组织上决定对在整个行动中组织有功、保障有力的周云涛(老周)同志予以通报嘉奖,即日起担任根据地松浦区区委书记,火龙同志在青浦行动中与当地日军军官随属清子产生暧昧感情,对被敌人反动宣传机构所利用的严重后果没有足够的清醒认识,决定给予其留党察看一年的处分,并即日起赴任新四军江南支队新编第四营第五连任连指导员,希望该同志下到基层连队后严肃作风、努力工作、深刻反省,以观后效。”柳部长在主席台上读完了上述命令后,看了看坐在台下的政工干部们,又意味深长地说道:“我们中间有些同志啊,就是有点子个人英雄主义,为搞情报,不择手段,脑子一热,什么都不管,哪样都不顾,脑子里没有政治大方向这根弦,哪怎么行,那是要犯错误的。”

廖平坐在人群后面低着头默默地听完决定,一声不吭,随着散会的人群慢慢走出会场,老周在后面一把拉住了他。“廖平你干啥?就这么走了?”

“不走还能怎么样?” 廖平微笑地反问道。

“嘿,你真沉得住气呀,为什么不争辩,不申诉?青浦镇交通站的情况前前后后我是最了解的,走,我和你一起去找柳部长说个清楚、讨个清白。”老周说着就要上前拉廖平的衣袖。

“没有那个必要了吧,”廖平一把握住了老周的手臂,淡定地说道。“假结婚的事情被鬼子的宣传利用了也的确是事实,云岫谷那一战。。。。。。”廖平忽然觉得自己的嗓子有些嘶哑,“清子、小何的牺牲,我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干革命本来就是要有牺牲的。”

“这不一样,我作为青浦交通站的负责人,对整个行动要负总责。结果就是这样,没有什么可以解释的。”

“你?!那,那我也不要什么狗屁嘉奖,和你一起背处分、下连队好了!”

“别这样说,老周,组织现在这样安排挺好的。说实话,能去战斗部队不仅是小何一直的梦想,其实也一直是我的心愿。你做我的交通员也很多年了,这次能调任地方的区委书记,我真的替你高兴,我们就此别过吧,以后再见,别忘了老战友!”

老周终于忍不住上前和廖平紧紧拥抱在一起。

临时医疗所里,廖平熟练地捆扎着自己的被褥、背包,假小子护士陈力在一边帮着忙。

“廖同志,你就这么走了?”

“对呀,还没谢谢你这些日子对我的照顾。”

“那不是应该的嘛。廖同志,你,你带我一起走吧。”

“啊?你跟我走能做什么啊?”

“做你的助手啊,你教我怎么打枪、杀鬼子,你不知道,我多想去战斗部队,可他们不要女的。”

廖平停住了手,眼前的这个女孩子无论是神态、举止,与曾经的小何是那么的相像!

他的眼前有些恍惚起来。

“小何,不,小陈,你,你还是留在这里吧。我这辈子都不会再要什么助手了。”

江南支队新编第四营第五连的驻地在离临时医疗所十五里的一个小山村里,廖平背着行军包走了大半天才匆忙赶到,已经是初夏时节,初愈的伤口还在隐隐做痛,他的额头身上不断地冒着汗,后背早已经被汗水打成了一个“T”形的--湿--印。

连部门前站岗的小战士显然是刚刚入伍的新兵蛋,不客气在用手拦住了他:“同志你找谁?”

“我找你们连长。我是新来的指导员廖平。”

“啊,廖指导员,你好,我们连长一直在等着你呢。”

说罢小战士接过了廖平的行军包,在前面带着路,兴冲冲地带着廖平往院子里走。

走在院里的甬路上,廖平随口问了一句:“对了,还不知道你们连长怎么称呼?”

“姓胡。胡震生连长。”

“姓胡?”廖平心里一动,但并未来得及多想就走进了房间。

一个身材高大挺拔的军人两手叉着腰,背对着廖平站在浙南军事地图前若有所思。

小战士放下背包,恭敬地冲着军人的背影立正敬礼,大声汇报道:“报告连长,指导员来了!”军人摆摆手,小战士知趣地转身退出了门外。

廖平随即也立正敬礼:“报告胡连长,新任五连指导员廖平向你报道。”

军人耸耸肩,拼命地忍住笑声,慢慢转过了身-子。

又是轮到廖平彻底大吃一惊!

“胡二?”

“哈哈,哥哥!想不到吧,怎么样,俺这回的亮相没吓着你吧?!”胡二张开双\_臂,一个箭步冲上来要拥抱廖平,但他用力过猛,险些把门口的廖平冲个趔趄。

“你,你是胡震生?”廖平睁大眼睛吃惊地盯住这个曾经的混世魔王,好像他刚从地底下钻出来。

“对呀,我家兄弟两个,我行二,胡二是出来混江湖的诨名,胡震生才是咱爹妈给的大名啊!”

廖平终于回过味来,不由分说还是一个拳头敲过去,一下打在胡二的肩膀锁骨上。胡二没有防备,痛得往后退了两步,一个劲地咧嘴。

“哎呦,哥哥,我这儿又是哪里做错了?每次见你都打我!”

“你这个混混,还好意思说!回根据地以后你跑到哪里去了?他们说你又回去做了土匪,害得我这通儿为你担心?”

胡二委屈揉揉肩膀,“这是谁说的,谁说的?!谁这么污蔑我啊!哥哥,这委实不能怪我。我一过来那个什么敌工部的柳部长就找我谈话,非要我以秘密身份潜回平阳代表队伍上去收编其他土匪武装,我临走看你的时候,你还在昏迷中。我也不知道你啥时能醒,就只有先去执行任务了。这不刚回来把这些匪兵蛋子整编好柳部长就说给我派了个在上面犯了错误的指导员,我还心说这能是谁啊?听到是你,都偷着乐死了。对了,哥哥,还没来得及问你,你在上面犯什么错误了?”

“啊,这个,是我们组织内部的事情,你就不要多问了。”廖平实在是不想让胡二因为自己再去惹是生非了。

“哦,你们这个组织还真复杂。不过,这样也好,你来了,还做我们的大当家的!”

廖平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唉,胡二,哦,不,胡连长,我真的不能再提醒你了,我以前说过很多次了。。。。。”

“知道,知道,革命队伍里没有大当家的,只有革命战友。”胡二忙不迭地打断了他。

“你要是再屡教不改我就真不认你这个兄弟了!”

“哎呦,哥哥,你别那么较真好不好。”胡二一脸嬉皮笑脸地打着哈哈。看廖平脸色严肃起来这才也慢慢收敛了笑容,“行,行,以后就叫你指导员,廖指导员。你说咋办就咋办。”

廖平这才把脸色放缓,“行吧,带我先去看看部队,认识一下大家。”

“好咧,通讯员!”胡二一声命令,一直在门外那个小战士闯了进来:“在!”

“通知弟兄们,哦,不,同志们,在操场集合,见见我们新来的廖大,啊,不,廖指导员!”

跟着廖平兴致勃勃地走出门外,胡二在廖平身后不服气地小声嘟囔:“这革命队伍里是个啥规矩啊,管大当家的叫指导员!”

岁月飞逝,转瞬间,两年多过去了,1945年8月,日本帝国主义宣布投降,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廖平和胡二的所在部队奉命对驻扎在青浦的日军进行投降交接。

青浦镇的投降接收地点定到了镇公所,廖平正在门外指挥战士们对陆陆续续走出缴械的日军进行人数及武器弹药的清点,通讯员孙里气喘吁吁跑了过来:“报告,报告,大当家的!”

“嗯?!”廖平眉毛一扬,严肃地回了一句:“你叫我什么?”

“啊,错了,报告廖指导员,里面有个鬼子大官死活不投降,要剖腹自杀,还说要在死前一定要见你一面!”

旁边正在摆弄一只崭新马克沁机枪的胡二听到了这话,凑了上来:“谁呀,这谁啊?都什么时候了,这小鬼子还敢这么拽!”

廖平略一思忱:马上意识到这个人是谁了!他苦笑一声,“唉,胡二,你想这青浦镇上还能有哪个鬼子这么惦记我啊?”

俩人会意地对视了一下,同时脱口而出:“宫本一郎!”

他俩随着通讯员孙里快步走过镇公所曲曲绕绕的走廊,两年前的一幕幕像电影回放一样在脑海里重现。

两年了,这个宫本一郎变成了什么样子呢?

“对了,哥哥,我突然想起来了,咱们现在这出儿叫什么?是不是择日不如撞日,相请不如偶遇啊!”胡二好奇地一路左顾右盼,猛地顺嘴说了那么一句。

廖平猛地在走廊里停下来望着胡二,满脸的惊讶。

“啊,怎么了,哥哥,我是不是又说错过话了?你们这文化人的话就是难学。”

“没有,这次还真叫你说对了。”

宫本跪在自己办公室的踏踏米上**着上身,仔细地用白布擦拭着面前一把锃光的日本长军刀,他眉宇深锁,目光有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锋芒。

廖平冲了进来,手里的枪一下对准了宫本的脑袋:“宫本一郎,举起手来!我奉新四军总部指令,命令你们立即投降!”

宫本像是没有听见廖平的话,平静得像是秋日里安落的树叶,他甚至连眼都没抬,手里仍旧在慢悠悠地擦拭着自己心爱的军刀,“廖君,别来无恙啊!”

不知道为什么,廖平忽然觉得手里的枪重了很多,他放下了枪,慢慢走到宫本面前:“宫本,战争结束了,都结束了,回家去吧!”

宫本死死盯住眼前的廖平,摇摇头,突然咬牙切齿地说道:“不,不,国家的战争结束了,我的战争还远远没有结束!”他猛然把手中的军刀利刃倒转对准自己的腹部就要切下去!

“砰!”廖平眼疾手快,枪起刀落,一颗子弹打在了宫本的刀柄上,宫本不能持力,军刀落在了几米以外。

宫本下意识地去抢地上的军刀,跟过来胡二手疾眼快,敏捷地抬起一脚把刀踢飞,军刀在空中划了个漂亮的弧线扎在了墙面上那个“虎”字条幅上。

宫本嘴里大叫着“八嘎!”,但身-子却没有再动,他抬起头绝望地扫视了一眼对面的廖平,突然忍不住潸然泪下:“廖君,我恨你!不是因为你是我的敌人!是因为清子,清子!她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是你杀了她!你这个骗子!是你骗她有了不该有的爱情的希望,她以为找到了自己一生的挚爱,到死都梦想着有朝一日能和你永远在一起。。。。。。”

廖平陷入了难言的沉默,眼前的宫本一郎让他想起了以前在青浦镇经历的以往。他看了看屋里的陈设,靠窗的条案上一个醒目的骨灰盒摆放在阳光下,映照着清子照片里如春花般灿烂的笑容。廖平不禁走了过去,伸手想去抚摸一下骨灰盒,宫本在后面撕心裂肺地嚎叫:“我不许你碰她!”

廖平如触到火苗样尴尬地伸回了手,他默默地走到门口,转过身来缓缓地说道:“宫本,我曾经和清子有过约定,战争中的我们都要努力地活着,活到战争结束,现在,你就全当她活在了你的身上,带着清子回家吧。”

廖平走出了房间,身后是蜷成一团、嚎啕大哭的宫本一郎。

胡二蹲了下来,冲着匍匐在地上的宫本嘿嘿一乐,“宫本小子儿,你这些年不是一直在找我嘛,今儿我又来了,临了临了,让你也见见我,省的你以后回家遗憾。”

宫本抬起了头,一脸的困惑:“啊,你,你是?”

“好汉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就是你梦里都想抓住的胡二!”

青浦镇街上物是人非,廖平和胡二并肩走在街上,周围店铺里都在张灯结彩庆贺抗日战争取得最后的胜利,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欣喜,解开了长达八年痛苦的亡国奴的心结,每个人的心里都有着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与欢乐。

福顺当铺门口,田老板远远地看见了廖平,忙不迭的走过来打着招呼:“哎呀,廖老板,哦,不,廖长官,哦,不,廖同志,终于又见面了。您,您还记得我吧。”

廖平看着满脸堆笑的田老板,微微一笑,从容回道:“是啊,田老板,两年多了,再见我这个‘汉--奸-’可真不容易吧。”

“哎呦,您怎么还记得这事啊?我当时不是不知道您是四。。。四爷嘛。”田老板说着用手在面前摆出了四个手指头,“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全当我是放了一个屁,不过,您别说,当时还幸亏是听进了您的劝,我第二天没去忠义祠赴宴,不然的话,现在我这七尺半还不知道在哪躺着哩。您,您就是我的救命恩人哪!”

“呵呵,这么说就言重了,都是中国人,当时提醒你一句也是应该的。”说罢廖平转身欲走。

田老板见状急忙拦道:“等等,等等,廖老板,哦,不,廖同志,我手里还有个东西要还给您哩。”

说罢,田老板从怀-里取出一个银项圈,“这是您那个店里小伙计的物件,唉,我当时真是利欲熏心,要知道你们是抗日的队伍,咱说什么也不能要啊。”

廖平怔了一下,睹物思人,他把项圈拿在手上仔细端详了一番,却又转手送还给了田老板,“这是当时她典当的,现在就算赎回来也没什么用了,她人已经。。。。不在了。”

“啊?”田老板一个愣神,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胡二一把上前从田老板手里抢过了项圈,“欸,这个东西不错,老板,多少钱,我要了,说不定有机会能物归原主呢。”

廖平狠狠地瞪了一眼胡二,“别胡闹,胡二,还给人家!”

胡二一脸的认真:“我真的要买,这样,老板,给你十五块,行吗?”

“啊,不用,不用,您替廖同志收着就好了,当时也就是十块钱收的当,真的是不该要你们的钱。”

廖平不再纠缠,一甩手,并不理会胡二,大踏步往前走,胡二慌忙掏出十五块钱塞-到田老板手里,拿着项圈匆匆赶上廖平。

“行呀,胡营长,胡二!你现在长本事了,我可没从来得罪过你,你什么时候学会在我伤口上撒盐了?”廖平一脸愠怒地盯着胡二,悲愤莫名。

“唉,我怎么在你伤口上撒盐了?你说说清楚。”胡二一把拉住廖平。

“你我都明明看到小何跳崖牺牲了,你还说有机会物归原主,你什么意思啊?”廖平几乎吼起来。

“我,我没什么其他意思,小何,小何她是跳了崖,但是。。。。。。”

“但是什么,你还想说什么?你明知道这件事是我心里的最痛,你还这样招我?还说不是在我伤口上撒盐?!”廖平不等他说完,气哼哼地往前走,俩人拉扯着,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了原来廖平和“和庆祥”小店的门口,廖平无意中抬眼一看,小店竟然还开着门,只是店门口的招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和时聚”绸布庄。一个纤秀而端丽的青春少妇模样的女-人正坐在柜台前招揽生意,见他路过,盈盈地看着他只是笑,也不开口。廖平眼前一亮,他怀疑自己看错了,努力地摇摇头,再次睁大了眼睛,自己是在做梦吗?眼前的这个女-人难道真的是她!

“小何,是你吗?”廖平轻轻地喃喃自语,他不敢高声疾呼,深怕眼前的人因此而瞬间消失。

少妇模样打扮的女-人没有回答,止住了笑,一步步从柜台里蹭着走了出来,廖平这才发现,这女-人走路一瘸一拐,是个残疾。廖平心潮翻滚,傻愣在了那里。

胡二走过来,碰了碰廖平的胳膊,悄悄在廖平耳边凑近低语道:“嘿嘿,哥哥,忘了告诉你,前两天我到区上,老周告诉我,两年前小何跳崖后被山凹中间的树枝挂了一下,没死,腿残了。被当地老乡救了以后,恢复了女儿身,又被区上派回了青浦继续潜伏做地工。。。。”

“你怎么不早说!”廖平没等他说完兴奋地往店里冲,没留神一只脚重重地踏踩在了胡二的脚上。

胡二痛得“哎呦”一声抬起了脚:“好你个重色轻友的家伙,不识好人心,我不是想学你们文化人,憋到今天给你个惊喜嘛!”

小何终于又站在廖平面前,恢复了女性本来面目的她清纯而娟秀,但目光中却多了一份成熟与干练。

廖平一阵旋风样裹进了店,却又在小何面前慢慢停了脚步。

两人深情地对望着,仿佛已经分离了整整一个世纪。

“回来了?廖哥。”小何一开口仿佛他们的生死撤离是昨天刚刚发生的事情,仿佛廖平刚刚外出执行任务归来。

“你,小何,你怎么。。。。我,我是说,你,你装成女孩子真好看。”一贯伶牙俐齿的廖平突然语无伦次地结巴起来。

“呵呵呵,你怎么了,廖哥,比我当年还不会说话了,什么叫装成女孩子,我本来就是女的,你是知道的呀。”

“对,对,我是知道的。我只是不太敢相信这一切,我这两年做了太多的梦,却唯独没有梦到你还活着。”

“我活着,廖哥,你说过的,再苦再难,我们都要争取活着,活着才能看见明天的太阳。”

“对,活着,最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我们更要好好地活着。”

“不过,老板啊,我已经残了,你还需要我给你打工吗?”小何俏皮地调侃道。

“我要,我当然要。”

“还要继续打工啊,那你还欠着我这些年的工钱哩,廖老板,你说咋个算呢?”小何忍住笑,看着满脸通红的廖平,熟练地抬起手,替他把肩头军装上的浮土一点点轻轻地掸去。

“那是,要还,怎么都要还的,不过工钱是我是付不起了,你看我拿这条命还你好吗?”

“好啊,你到具体说说怎么还?”小何盯住廖平的脸打趣地问道。

“用我的后半辈子吧。小何,我发誓,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的身边。”廖平不再犹豫伸出双\_臂,一把抱-住了身前的女-人。

小何慢慢地把她的脸紧贴着廖平温暖结实的胸膛,幸福的泪水夺眶而出。

“廖哥你好傻,你这是在做亏本的买卖。”

“小何,人这一生就是一辈子,很长也很短。在这场战争中我们都失去了太多,我只知道,你是我的!我的!我可以失去一切,但我不能够再失去你。”

胡二走了进来,见此情形,扭过头去,在门口使劲地咳嗽,俩人这才不好意思地分开。

“没事,你们继续,继续啊,那啥,就全当我是个,哎,对了,哥哥,那话你们文化人怎么说来着?”

“电灯泡。”廖平又好气又好笑。

“啊,对,就是那个电灯泡,还是一万瓦的。”

“我说胡二,你读点书罢,哪有那么大的电灯泡。。。。。。。”

门外欢乐的秧歌锣鼓响起了起来,三个人把店门完全拉开,胡二在前,廖平和小何在后,走出小店。廖平在人群中悄悄地去握小何的手,突然感觉自己的手被什么硬硬的东西碰了一下,仔细一看是那对老凤翔的银镯,佩戴在小何的腕子上显出柔亮而的明媚的光彩,俩人会意地相视一笑,携手汇入了庆祝胜利的滚滚人流中。

三年多后,华中解放区的《浙南解放报》上刊登了一条醒目的战斗捷报:我华中野战军七纵第五师三旅七团在团长胡震生、指导员廖平带领下,在淮海大战海州战役中英勇顽强,攻无不克,屡战屡捷,殊建奇功。军区首长通令全军予以集体一等功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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