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可疑的搭车人

每个驾驶者都接受过类似的告诫：不要轻易搭载路边招手的背包客。他们有可能是需要帮助的人，也有可能是伪装成驴友的心怀不轨的抢劫犯。这个告诫对女性司机来说，尤其重要。

现在是下午六点刚过，暮色渐暗。她驾驶越野车行驶在人迹罕至的盘山公路，车上只有她一个女性几乎符合了所有不安全要素和拒绝的理由。但看到路边面容焦急、不断招手的年轻女孩，她还是忍不住停下了车。

原因大概是这样的：她是一个四十多岁的母亲，有一个女儿，跟眼前这个穿着白衬衫、背带牛仔裤的女孩年龄相仿。尽管她们长得一点儿都不像，但还是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的女儿。作为一个母亲，她无法对跟女儿差不多年纪的求助者视若无睹。

“阿姨，阿姨！您能载我一程吗？”女孩带着焦急的口吻祈求道，“求您了，一个小时之内，这条路上只过了三辆车。其中一辆车坐不下了，另外一辆根本没有停下。马上就要天黑了，我害怕极了，求您……”

“别着急，姑娘。”她打断女孩的话，询问道，“你怎么会一个人出现在这里？”

“我是一个徒步爱好者。一个人出来旅行，没想到钱包被偷了，放在钱包里的身份证、银行卡和现金全都丢了。”女孩带着哭腔说，“我当时在石头城，身无分文，又没有身份证

，没法搭乘班车，便计划徒步走到里县。”

石头城是本地著名的景区，位于海拔两千多米的高原，有着原始的生态环境和独特的风景，是背包客和文艺青年的圣地。但是跟所有地处偏远地区的景区一样，这里治安堪忧，因此很少有人会选择独自徒步。听这个女孩的口音明显是外地人。她面庞稚嫩，皮肤白皙，留着齐肩发型，看起来最多二十出头，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中年女-人在心中叹了口气。年轻人呀，冲动、感性，对这个世界的危险性缺乏足够的认识。她不由得担心起来，我那读大二的女儿，也是如此吗？

她陷入沉思，女孩以为她在迟疑，几乎是在哀求了：“阿姨，求求您了，就搭我一程吧，您只要把我送到里县就行了！”

事实上，她正是前往里县。搭载这个女孩没有任何问题，但出于谨慎，她还是打算把情况了解清楚：“石头城距离里县不算太远，徒步路线只有不到三十公里。你不是徒步爱好者吗，怎么会滞留在这里？”

女孩说：“对，我也是看到地图上显示，步行只有28公里路程，便以为自己能走到里县。我一早就出发了，但是步行一小半路程之后，手机GPS信号弱，无法继续导航，就迷路了……我实在没办法，只有跑到公路上来求助。”

中年女-人叹息道：“你完全走错方向了。姑娘，这种偏远地区怎么

能用手机导航呢？得用专业GPS定位器才行呀。”

“是……阿姨，我知道错了，您能让我上车吗？”

那一瞬间，她恍惚觉得是女儿在跟自己认错，内心颤动了一下。她知道她不可能拒绝，从任何方面都不可能。把这个年轻女孩独自留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山林之中，简直无异于谋杀。

“上来吧。”

女孩大喜过望，立刻拉开车门，坐到了副驾的位置。她取下沉重的大旅行包，把旅行包放在腿上。

女孩取下背包那一刻，中年女-人才注意到，这个牛仔背包比一般驴友的包大得多。女孩抱着它，几乎挡住了面前的视线。她说：“把你的旅行包放到后备厢去吧，干吗抱着？”

“啊，没事。”女孩说，“我抱着就好了，谢谢您，阿姨。”

她不再勉强，毕竟不关她的事。踩下油门，发动汽车。

行驶的过程中，女驾驶者时不时地偷瞄这个女孩一眼。她坐得很端正，两只手紧紧地箍住旅行包，似乎里面有十分重要的东西。

她在这条路上见过很多背包客。为了减轻负重，他们往往会尽量精减背包里的行李。即便是一个身强力壮的男人，要背着这么大一个旅行包行走几十公里，也是难以想象的。而这个女孩的背包比一般驴友的包大得多，这不禁引起了她的猜疑，——这背包里，装着什么东西呢？

她试探着说道：“你的背包可真大呀，背着走

路不累吗？”

“还好，只是看着大，并不是很重。”女孩回答，把背包又抱\_紧-了一些。

她没法问出“里面装的是什么”这种无礼的问题，只有旁敲侧击地说道：“背包里是你的衣服吗？”

“嗯……是的。”

“带了这么多衣服出门？”

“是啊。”

她知道这个女孩没说实话。这个包里装的不可能全是衣服。她经常外出旅游，有时还是跟老公、女儿一起。一家三口的衣服加起来，恐怕也没有这么多。况且这女孩还声称自己是个徒步者，没有哪个徒步者会背着整个衣柜跋山涉水。当然，里面还会有一些杂七杂八的小东西，但无论如何都达不到这个量。

她不禁紧张起来，甚至有些后悔。她开始怀疑这个女孩说的话的真实性，并谴责自己为何如此轻信。丢失了身份证和钱包，也许是骗人的鬼话。更大的可能性是——这个背包里的东西，过不了安检。

所以这女孩没法在客运站乘坐大巴，只能在路上搭陌生人的顺风车。

包里装的不会是毒品吧？或者是走私的珍稀动物？

各种猜忌令她越发不安。她甚至想到，很多毒贩和走私者，都会利用涉世未深、外表清纯的女孩来做掩护。这个女孩，会不会就是干这种勾当的？这种可能性并非没有，她知道这个地区有贩毒的团伙。

想到这里，她再次问道：“姑娘，你的背包里，究竟装的是什么东西？”

女孩说：“阿姨，我跟您说过了呀，是我的衣服。”

她一边注意着路况，小心地行驶着，一边说道：“现在是夏季，你不可能背着毛衣、羽绒服出门吧？以我的经验来看，要装这么大一包衣服，里面至少得有十件T恤、十条裙子和五条牛仔裤。但是这可能吗？谁会背着这么多衣服徒步旅行？”

女孩愣了一下，仿佛这才意识到自己低估了这个有着四十多年生活经验的成熟女性。但她很快就说道：“里面不全是衣服，还有别的物品。”

“没错，化妆品、防晒霜、纸巾什么的。女生出门就是麻烦。”她瞄了她一眼，以笃定的口吻说道，“但我也是女-人，我知道这些东西加起来也装不了这么多。”

“呃……还有雨伞、帽子之类的东西。”女孩解释道。

“那你能把包打开，让我看看吗？”她提出要求。

“什么？”女孩愣住了。

“我说，让我看看包里的东西。这不算什么难为情的事吧，咱们都是女-人，而且我的年纪跟你妈妈差不多了。”

女孩抿着嘴唇，为难地说：“阿姨，您同意载我到里县，我非常感谢，但是也请您尊重我的隐私，好吗？”

“我非常希望尊重你的隐私，但我也必须搞清楚，坐在我车上的是什么人，以免为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您害怕惹上什么麻烦呢，阿姨？”女孩说，“我只是搭个顺风车罢了，到了里县，

我就下车。”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不如挑明算了：“听着姑娘，假如你的背包里装着毒品，或者任何违禁物品，我会把车子直接开到公安局。当然你也有别的选择，那就是现在立即下车，假装根本没有碰到过我。”

女孩明白她顾虑的是什么了，她长长地松了口气这种轻松感不像是装出来的：“阿姨，我可以百分之百地向您保证，您多虑了。谁会徒步贩毒呢？而且背着这么惹眼的一个背包，您觉得可能吗？”

听起来有几分道理，但她始终不放心：“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能让我看看包里的东西呢？你不用把东西全都拿出来给我看，把拉链拉开，让我看一眼就行了。”

“阿姨，请您别为难我，好吗？”女孩祈求道。

“我只不过让你打开背包让我看一眼，这叫为难你吗？”中年女-人的口吻严厉起来，“是你在为难我！你没有任何能证明身份的东西，就坐上了我的车，难道我不该搞清楚你是什么人吗？”

女孩无话可说了，她紧-紧-抱着背包，神情极为难堪。这种态度更显得有问题，中年女-人叹息道：“如果你真觉得这么为难，那么对不起，请你下车吧。”

女孩的眼睛倏然睁大了，望着中年女-人：“外面一片漆黑，还下着雨，您要赶我下车？”

“是你逼我这样做的。”

女孩眼中噙满了泪水：“您现在让我下车，跟杀了我有什么区别

？”

中年女-人的心颤-抖了一下，但她仍然铁青着脸说：“打开背包和下车，你自己选吧。”

女孩缄默良久，说道：“您想看我包里的东西，我就让您看吧。只是……希望您别被吓到。”

“什么意思？”中年女-人紧张起来，“你包里到底装着什么？怎么会把人吓到？好了，我现在不想看了，你给我马上下车！”

“阿姨，”女孩说，“很快就到里县了，到了我就下车。”

雨确实下大了。雨刮器来回摆动，也无法把挡风玻璃上瀑布一般的雨水尽数挡开。中年女-人发现，随着大雨和黑夜的降临，自己的掌控权正在一点点消失在雨夜之中。她心绪不宁，猜想这个独自出现在山路上的女孩，到底是何方神圣。她显然不是普通人，似乎也不像是毒贩那么简单，那她到底是……

就在她走神的时候，前面出现了一个U形弯道，大雨阻碍了她的视线，猜疑影响了她的思绪，她居然没有减速。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的女孩直起身-子，瞪大双眼，惊呼道：“注意前面！”

驾驶者反应过来的时候，彻底慌神了。她乱了阵脚，双手猛地向左转动方向盘，右脚踩死刹车。

但是，迟了。

雨水让轮胎的摩擦力减小，在惯性的作用下，车尾猛甩了180度，轮胎却无法抓住地面。越野车侧着身-子甩出了山崖。车里传来两个女-人撕心裂肺的尖叫声……

不知过了多久

，女孩睁开眼睛，仿佛从噩梦中醒来。但眼前的一切，让她怀疑自己陷入了另一个噩梦。

她的身-子居然悬在空中，准确地说，是座椅上的安全带将她吊在了椅子上。她浑身剧痛，手腕和身上都是血迹。她艰难地转过头，看到了左侧驾驶位上的中年女-人。她跟自己一样，也悬挂在座椅上。但她似乎没有自己那么幸运，安全带也没能救她的命。因为女孩清楚而恐惧地看到，她的脖子已经折断了，显然已死去多时，那双因惊惧而瞪大的眼睛仍然圆睁着，配合着脖子扭曲的诡异角度，看上去让人不寒而栗。

雨水、血污和疼痛提醒着她，这不是一场噩梦，而是一场真实的车祸。她虽然在这起车祸中幸运地存活了下来，却陷入到另一种恐惧之中。

她完全记不起之前的任何事情了。

我是谁？

开车的这个女-人又是谁？

我跟她是什么关系？

这是什么地方？

一系列问题涌现出来，她脑子里却一片空白。大脑的运转牵动了头部的疼痛，她感觉到针扎一般的刺痛，立即用手按住额头，摸到了额头上一处严重的撞伤。

她似乎找到失忆的原因了。

现在不是追溯记忆的时候，她必须保证自己能活下来。她甚至不敢确定自己受了多么严重的伤，求救是第一要务。

女孩从自己的裤包里摸出一部手机，但是屏幕和机身已经摔碎了，根本无法使用。她试图寻找

车上有没有别的通讯工具，发现了甩在破碎的车窗玻璃上的一个褐色皮包，这可能是死者的物品。

女孩解开安全带，从顶部摔落下来，又是一阵剧痛。她强忍着疼痛打开了那个皮包，发现有一部苹果手机，但是无法开机。不知道是摔坏了，还是电池已耗尽。

我得离开这里。她对自己说，然后挣扎着从已经摔成废铁的车子里爬了出来。夜空中正下着不大不小的雨，她双手抱\_紧-了身-子，瑟瑟发抖。

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观察周围，她发现所处之地是一条盘山公路。车子可能是从盘山公路的上层摔下来的。没有跌落万丈深渊，已是不幸中的万幸，否则的话，她不可能还活着站在这里。

虽然不清楚时间，但想来应该是凌晨时分。这里是偏僻的山区，夜里根本不会有车辆经过。在没有手机的情况下，想要获救，只有两个办法：第一，原地等待，直到早上有车子路过；第二，走到有人家的地方，向当地村民求救。

思忖之后，女孩打算采取方案二。因为在全身是伤、又淋着雨的情况下，她无法保证自己能撑到早上。况且四周都是山林，她害怕有野兽出没。

拖着伤疲不堪的身\_体，她在雨夜中踯躅前行。前方的道路就跟她未卜的命运一样，漆黑一片。她不知道走了多久，在精疲力尽、近乎绝望的时候，前面视野中出现了一栋房子的轮廓。

那是一栋修建在山上的简陋的农村自建房，孤零零地兀立在道路的旁边。房子的门窗都是关着的，里面一片黢黑。没有任何迹象表面里面有人居住，但即便如此，这栋房子也仿佛黑暗中的明灯，让女孩燃起了希望之光。

她快步走过去，用力地敲门。过了好一会儿，屋子里面的灯亮了起来。谢天谢地，里面有人！

“谁呀？”一个沙哑的男声从屋内传来。

“请你救救我，我出车祸了，车子从山上摔了下来，有人死了！”

房门迅速打开了，一个身材瘦削、穿着破烂背心和宽松短裤的中年男人出现在女孩面前。他瞪大眼睛，打量着被雨水淋--湿--、浑身是伤的年轻女孩，问道：“出车祸了？”

“是的，车子还在山道上，女驾驶员死了，我一个人走到这里来求救……”女孩哭着说。

“快进来吧。”瘦男人不忍心看着她站在雨中述说，将女孩让进了屋。

走进屋内，她感觉好多了。瘦男人找了一张脏兮兮的干毛巾，递给女孩，说：“我这儿只有这个，你将就着用一下吧，把头发和身上擦一下。”

女孩接过毛巾，说了声“谢谢”。瘦男人指着一张竹椅说：“你坐吧。”

女孩坐下来用毛巾擦干了头发。她全身都--湿--透了，瘦男人站在一旁，局促地说：“我是个老光棍，家里没有女-人的衣服给你换……”

实际上，何止没有女-人的衣服，这个山野村

夫的家，简直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除了一张木床、一张吃饭用的桌子、一个老旧的木头柜子、两把竹椅，几乎就没有别的家什了。做饭用的锅和灶就在地上，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散乱地丢在屋子角落，布满蜘蛛网和灰尘。这里的脏乱和简陋程度，简直让人触目惊心。

女孩略微扫视了一下屋里的陈设，说道：“你能帮我打电话求救吗？”

“我这里没有座机或手机。山里信号不好，有电话也不容易打出去。”

“啊……那怎么办呢？”

瘦男人想了想，说：“这样，你在我这儿休息一下，我马上出去找村长，他能想到办法帮你。”

“那真是太感谢你了。”女孩说。

瘦男人提起地上的温水瓶，倒了一碗热水递给女孩，说道：“喝点热水吧，可惜家里没啥吃的了。哦，有几个生红薯，你要吃吗？”

“谢谢，不用了，麻烦你帮我找一下村长吧，我可能需要去医院。”

“是，是……”瘦男人也看出了。他捡起墙角一把破旧的雨伞，对女孩说：“那我现在就出去，最多半个小时就能回来。你坚持一下，累了困了就在床-上睡一下吧。”

“好的，麻烦你了。”

瘦男人打开门，将门掩拢，匆匆离去了。

女孩没有告诉他，其实，她的精神和体力都已经濒临极限了，刚才完全是硬撑着跟他说话的。受伤加上淋雨，又走了大概几公里的路，没

有昏死过去，已经是个奇迹了。

现在，她终于支撑不住了。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那张又小又脏的木床前上面甚至还有那男人的袜子和-裤-衩但她也管不了这么多了，一头倒在床-上，昏睡过去。

几分钟后，房门从外面缓缓打开了一条缝。

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窥视着倒在床-上的年轻女孩。这双眼睛游走在她修长的大腿、白皙的脸庞和起伏的胸部上。门外的呼吸浓重而紧促，吐着腥气。

他很久没碰过女-人了。或者说，他这一辈子都没有碰过这么年轻、漂亮、皮肤宛如白雪的女-人。

现在，这只羊羔就躺在他的床-上，他可以对她做任何事，没有人会知道，甚至包括女孩自己。

就在他准备走进屋来，实施猥亵的时候，女孩身上的伤痕和血污令他却步了。他迟疑良久，狠狠地扇了自己一耳光，在心里骂道：畜生！

然后，他将门关拢，转过身，大踏步地朝前走去，消失在雨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