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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人

我是在爷爷和外婆身边长大的。这么说有点混乱,按照正常的叫法,我得叫外公外婆。

& 但因为妈妈是独生女。她说:“你爷爷这辈子最大的遗憾是只生了你妈我一个女儿,他这个人,嘴巴上从来不说,但一辈子都用养儿子的态度教育我。管得我烦咧!估计做梦,他都在想能有个孙子叫他‘爷爷’。我是个不孝的女儿,这么多年也没让他顺心过,但你出生之后,我就说,管他什么应不应该的,按常理是该叫‘外公’不错,但我做主了,我们就叫‘爷爷’!”

& 我妈一直就是这么猛!她年轻的时候特别叛逆。可能是因为爷爷外婆都是老师的缘故,或者说他们是那种保守的传统人的缘故,所以小的时候管我妈特别严,结果我妈叛逆期来的时候,就反叛得特别猛烈。外婆心地非常善良,但一般来说,有豆腐心的人呢,很容易会有刀子嘴,所以外婆嗓门特别大,语速特别快,有时候光说话就可以把人说到哭。爷爷呢,不仅是老师,还是管老师的书记,那种最传统的书记,很正直的人。我好像从来不记得他有什么笑容,一天到晚都是板着一张脸,所以我会比较怕爷爷。

& 家里人是这样的性格,所以导致我们家里的特色是,大家好像都没有办法好好说话。我外婆常跟我说,我比我妈听话。我妈又会跟我说,她不想以后她跟我之间,出现像她和爷爷、外婆之间一样的代沟。我妈是觉得他们之间有代沟,没法沟通。

& 小的时候我常常觉得很混乱,也没有安全感。我妈常常旋风一般出现,和爷爷外婆大吵一架之后,再旋风一般逃走。

& 爷爷和外婆很爱我,但他们就跟传统的老人一样,关心你吃饱了没,穿暖了没。但小孩子总是想要妈妈时刻在身边的。而且我总觉得我妈是勇猛无敌女超人,只要她在,不管我做了什么,她都会救我,也会永远站在我身边。

& 这些是爷爷绝对不会做的。我从小就知道,因为爷爷是书记,所以打架是绝对绝对不能让爷爷知道的。

& 小的时候有一次跳绳,绳子无意中打到了从旁边经过的邻居家的小胖子。本来没多大事儿,但是那个小胖子居然认为我是故意的,反手就拿绳子甩到我脸上,然后就打起来了。

& 我当然打赢了。虽然灰头土脸地回家,但还是得意得好不得了。结果回家就被爷爷逮个正着。简单问了几句,爷爷就拖着我到了邻居家。他也不骂我,只是当着我和胖子的面,给胖子家长很正式地鞠躬道歉。

& 我当时整个人都蒙了,觉得像是有人掐着我脖子一般憋屈、胸闷、难受。

& 我爷爷是书记呢!他是一个书记!凭什么他要去给人道歉啊?还要低头弯腰!

& 我真觉得自己没有做错啊!

& 我一直不大理解爷爷的做法,所以心里偷偷得出结论:我爷爷多半不爱我。不然为什么不管我是跟谁吵架,不管我有理没理,就是我不对呢?为什么就从来不偏心我一下呢?我是有多坏,居然害爷爷那么丢脸?

& 后来爷爷应该是察觉到了我的心情,就对我说:

& “打架这件事,只要是发生了,就是错的。文明的人,自然有文明的处理方式。我不是别人的爷爷,但我是你爷爷。我没有办法管别人家的小孩,但是我能管你,你做错了,不怪你自己,只能怪我没教好你。”

& 这句话我记了很久,但也不是发自内心地认同,只是留下很深刻的印象。直到后来在韩国因为打架被SM公司退回来,以为自己再也回不去的时候,我才真正觉得,爷爷是对的。

& 这就是我在最初和这个世界遇见的时候,留有印象的一些懵懂的片刻。我不是一个含着金汤勺出生的小孩。我的家人,一直用他们自己的方式,又普通又隆重地爱我。

& 现在回想起来的时候,我在遥远的韩国突然很想念外婆和妈妈吵架的声音。我终于长到和我妈生我时一样的24岁了,这么多年,我们两个总是有讲话讲到沟通不了、只能互相对吼的时候。我总想到她在24岁生下我的那个时刻,应该很慌乱吧?至少如果我现在要当爸爸,估计也是要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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