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在线阅读网 > 网络小说 > 凤囚凰小说 > 凤囚凰内容章节_3

凤囚凰内容章节_3

楚玉接上他拖长的调子,道:“这两位是我家人。这位是喻子远,这位是喻流桑,子远才学胜我许多,我想他才更为适合参加诗会,便带着他们来了。”嘴唇上下一碰,便轻巧的给桓远流桑二人改了名,介绍完他们,楚玉又指向越捷飞:“这是我的好友,姓越,前日听说我遭了意外,便送我来此。”

越捷飞也知道自己在一旁很是突兀,便微一点头,告一声罪,退到了一旁不起眼的角落,在那里照看楚玉的安危。

随后,裴述带着楚玉绕山顶走了一圈,向她介绍那些美男子,同时也将楚玉介绍给他们,彼此只通姓名,不说来历。

裴述每介绍一个人,楚玉都含笑的冲那人点点头,她心中坦然,神情翩翩,不管裴述介绍到什么人,都似是丝毫不为所动,更让裴述对她高看几分。

其实楚玉之所以没反应,主要是因为,光听名字,她不太清楚这些人的来历,因此这些名字对她来说不过是一个个抽象意义上的符号,并没有更深一层的含义,可是一旁的桓远听着,心中却翻涌起波涛。

这里共有约莫二三十人,从他们的姓氏和彼此之间的态度亲疏,以及他所掌握的资料来分析,他们大概是南朝上层阶级将近半数的权贵的继承人,换而言之,假如将来没有什么太大的政治变动发生,这些人将会成长为新一代的政权中心。

桓远心里翻滚着什么楚玉丝毫没有觉察,她的注意力,正随着不时看向裴述,而被另一件事给吸引了过去: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感觉今天裴述的样子,比三天前看到时好看了不少,皮肤变白了,并且还细腻了很多,几乎可以说是跨上了一个台阶。

虽然暗道这也许是错觉,可是楚玉心里的怀疑越来越深,若非古代没有整容技术,她简直怀疑他去做漂白了,还有一点便是,裴述身上不时飘来淡淡的香气,让楚玉怀疑自己是不是碰到了第二个墨香?可是前些天她遇见裴述时,他身上并没有这种香气啊?

注意到楚玉关切得有些过分的眼神,裴述先是一愣,随即领悟过来,笑道:“子楚兄有没有看出来,我今天擦了粉?”

“擦粉?”面对完全无法联系起来的人和语言,楚玉怀疑自己是否出现了幻听,几乎是无意识的重复了一遍。

在她生前二十多年的人生观世界观价值观中,好像擦粉这个词,是专门为了女性塑造的。还记得有这么一款化妆品广告,一个肌肤雪白滑-嫩的女-人指着自己的脸,在屏幕上笑嘻嘻的说:“你猜,我今天擦粉了没有?”那时候楚玉正在追看一个电视剧,每天都要忍受电视剧插播的这则广告,故而印象十分深刻,今天裴述的一句话,将她多年前的回忆又重新的勾了起来。

“对啊。”裴述的神情有点得意,指了指自己的脸道:“我擦的是特地从歆兰坊购来的桃花粉,这种粉很细,擦在脸上跟没有擦粉差不多,并且也不容易掉落,不信你看?”今天是特别的日子,当然要认真打扮。

楚玉的心神,还留在震撼之中没回过来:这裴述原本怎么看都像一个正常人类啊,怎么有这么让人郁闷的毛病?而旁边的人,听见他这么说,似乎丝毫不觉得惊讶奇怪,好像这么做再正常不过似的。

猛地想到一个可能,楚玉环顾四周,随后又猛地看向裴述:“这些人不会都擦了粉吧?”一想到她现在正身处于一群涂脂抹粉的男人中间,楚玉便忍不住全身一阵恶寒。

“倒也不是。”裴述的这句话让楚玉心头一松,暗道还好,下句话却又让她郁闷起来:“一半一半吧。”

看楚玉表现出一副在潮流方面很无知很震撼的样子,裴述好心的给她做了特殊补习,让楚玉知道了现下的流行,在这个时代,男子擦粉熏香都是一种时尚,就好像穿衣服那样平常,当然也有天生丽质本钱雄厚又或者喜好亲近自然的,这样的人不会这么做。

假如要给擦粉派的风潮拟一个口号,想必应该是:更白!更嫩!更闪亮!

楚玉暗暗的松了口气,心说幸好还有些比较正常的,否则她真的想拔腿就跑。

真可怜。

楚玉怜悯的看着裴述:好好一个帅哥(勉强算吧),怎么审美扭曲到这个地步?

真可怜。

裴述看着楚玉,也这么想,连擦粉都不知道,这孩子从前不晓得被家里怎么严格管束甚至囚禁呢。

参加诗会的这些人好像大多数都十分健谈,几个几个凑在一起谈论人生哲学,天地道理,气氛十分热烈,裴述带着楚玉一路走一路说,经过山崖边的亭子时,裴述道了声歉:“请稍待,我补一下妆。”说着是施施然的从袖子里取出一只粉盒,拿一小块细软绒布沾着往脸上扑。

楚玉又是一阵恶寒,不过看裴述一脸十分自然的神态,她也不好表现得太明显,心里说服自己今后把他当作姐妹就好,但这个景象对她来说毕竟有点冲击,索性佯装四处张望转过头,却瞥见亭中坐着一名蓝衫青年。

方才在远处时,这青年与楚玉之间隔着几个正在聊天的美男,导致楚玉走近了才发现他。

青年面前的桌案上摆放着一具古琴,他双手拢在宽大的袖子里,垂目注视着琴弦,俊美的脸容紧绷,好像笼罩着一层冰冷的寒霜,但那双垂下的眼眸又让他看起来有些忧郁。

他周围好像有一层刻意隔绝的空气,仿佛外界的事与他全无干系,他不想去理睬别人,也不希望有人来理会他,楚玉正想问刚补完妆的裴述这是何人,忽然发现周围的人有些骚动,不少人都朝一个方向走了几步。

发生什么事?怀着好奇心,楚玉也望了过去。

第二十八章 王家有意之

楚玉视线转移时,眼角余光瞥见裴述几乎是朝那个方向小跑而去,很快就赶到了众人之前,扬声对从山道上走过来的三人道:“可算是把你们盼来了。”

这从山道上徐徐而来的一行三人,一人在前,两人在后,前者与裴述似是熟识,笑嘻嘻的道:“恕罪恕罪,我们贪看山间景色,耽误了些时候。”

楚玉一听差点嗤笑出声:贪看山间景色?这小山虽然也算秀丽,却没什么出奇的景观,倒是上山的岔路比较多且复杂,照她看,此三人八成是迷路了。

裴述也不知道是真信了他所言,还是跟着装傻,笑着拍拍那人后,转向后方的那两人,长身一揖:“意之兄,印之兄,两位到来,真是不胜荣幸。”

楚玉冷眼旁观,看裴述这态度,似乎来的这两人很是了得。她站在原地,微微眯起眼睛,这才看清两人的形貌,尽管原先心中有些不以为然,可是在看清二人后,她还是忍不住暗暗的赞叹一声:好人物!

尽管楚玉认为这里是美男荟萃,可是这两人一现身,立即就将周围的美男子,比下去了一个档次,尤其是站在左侧的那位,大约二十六七岁上下,不同于别人梳着发髻甚至戴冠,他的头发只在脑后松松的束着,狭长双目眼角斜飞,随意悠然的敛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假如单纯比容貌,这男子最多便是与在场众人打个平手,可是他往那里一站,整个人都带着让人难以移开视线的气质,明明站立不动,可是楚玉却有一种错觉,好像他是随意流动的水,就算伸手去抓,也抓他不住。

右侧的那名青年男子,年岁看上去相若,却与身旁的人截然相反,略显下巴的棱角有些傲意,他的存在感,好像是险峻陡峭的山岳,巍峨逼人。

两人气质强烈的反差,却又恰好互补,站在一起,反而形成一种奇异的氛围,强烈得让人屏息。

放眼在场众人,楚玉环顾一圈,竟然找不到能与这两人相抗衡的人物,不,其实有两个,一个是亭中的蓝衫青年,即便王谢二人的到来引发骚动,他也好似完全没注意到一般,依旧是宛如冰霜封结,周身散发着生人勿扰的气息,而另外一人,则正在她身边。

桓远的古雅风仪,又是另一番风采,虽然不能说压过这两人,却也堪互别苗头。

自然,不管是楚玉还是桓远,都没有这种无聊的争强好胜念头罢了,而楚玉更是只在心中好奇,这两位,究竟谁才是裴述那天所说的千金公子?

裴述清清嗓子,向众人隆重介绍,最先被介绍的,就是楚玉留意的那人:“这一位,便是王意之,想必大家都知道了。”

“王意之?”众人之中有人发出不和谐音:“哪个王意之?”

裴述瞥那人一眼,带着一点骄傲和不屑的,道:“天底下有几个王意之?自然是琅琊王氏的王意之。”

裴述才说完,在座诸人之中,便发出了一阵惊叹,方才仅仅是倾慕二人的风采,这会儿却已经有人露出了仰慕之色,甚至有人按捺不住上前见礼,更加热情的,则请求王意之在他所穿的衣衫上留下墨宝。

楚玉听了也是惊讶了一下,虽然她历史并不太好,可是对于琅琊王氏,还是知道一些的。

不为别的,只因为这个王家,实在是太有名太显赫太尊荣了。

纵观中国历史,几乎没有哪个世家大族堪与琅琊王氏比肩,这个家族曾经是那么那么的繁荣昌盛,爵位蝉联,文才相继,几百年的王朝更迭,时局变幻之中,王家始终屹立不倒,显赫华贵冠冕相承,数百年来,王家出的名士是以百为基本单位计算的,而宰相则有九十多人,这样辉煌的华彩,这样显赫的历史,没有一个家族可以匹敌。

唐诗中有这么一句:“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其中的王,说的就是琅琊王氏,

毫不夸张的说,王家是第一贵族,第一世家。

在这一刻,楚玉真真切切的再一次体会到,她是真的穿越了,她可以用自己的眼睛,亲眼见证琅琊王氏的传奇。

楚玉知道王家,可是她所不知道的是,这位王意之,即便是在王家,也是一位传奇人物,他有什么本事无人知晓,只知道现任的王家的主事者是他的伯伯,打算跳过自己的儿子,让他继承王家领导人的权位,面对这样的重视和宠爱,王意之却笑着婉拒,将大好的生命投放到山水之间,成了出名的浪荡子。

可即便是放纵不羁,他依旧是名满天下的浪荡子,他的伯父直到现在都未曾放弃让他继承家业的念头,时不时派人苦劝,每劝一次,王意之的名声便显赫一分。

接下来与王意之站在一起的那人身份也藉由裴述之口公布出来,他名叫谢印之,一听这个姓氏,不需要别人提醒,楚玉便知道这姓谢的,八成就是那“王谢堂前”的谢家了,这是一个与王家并称的家族,虽然不似王家那么威名赫赫,可也是一流的门阀贵族。

这王意之与谢印之来了之后,众人在曲水两旁纷纷坐下,楚玉心头雪亮:看来这次美男荟萃的重头戏是王谢两位公子,这两位来了,就没别人什么事了,她在这里,也不过就是个凑数的。

接下来,楚玉看到裴述差人取出纸笔,心中十分惊讶,这才总算想起来,这是那个什么流水诗会,只不过之前的美男子亮相过于重头戏,令她险些忘了真正的主题。

楚玉与流桑桓远找了个周围人少的空位,坐在流水边,锦垫旁桌矮几上的点心看起来玲珑精致,楚玉顺手拈了一块送进嘴里,绵软的甜香在舌尖化开,还没等她下咽,眼角余光便瞥见刚才引起骚动的王意之,慢慢悠悠的来到她身旁不远处,悠哉悠哉的坐下。

虽然坐在附近,但王意之并未多留意楚玉,诗会很快就开始了,这所谓的曲水流觞诗会,其实不过就是文雅版的击鼓传花,在琴声起时,将乘着酒的酒觞放入流水里,让它顺水漂流,琴声停下时,酒觞漂到谁的面前,那人就要喝酒加作诗。

之前楚玉所见,亭中坐着的蓝衫青年此时终于有了动作,他缓慢的抬起手来,在琴弦上虚按一下,随即开始了弹奏。

酒杯顺水而下,楚玉念咒一样默默的心中祈祷:不要停在我面前,不要停在我面前。

她是真没那诗才啊!

可是也不知道是楚玉自己乌鸦嘴,还是命运专门与她作对,琴声停下时,酒觞正在楚玉面前的水流漩涡里,微微的打着转儿。

众目睽睽无法蒙混,楚玉苦笑着拿起酒杯。

第二十九章 别有玲珑思

抄袭?瞎掰?装晕?

一瞬间,楚玉脑中同时闪过三个念头。

抄袭,这条道路最简单最实惠也最快捷,此时还是一千多年前,在唐朝之前,还没有到达诗词繁荣鼎盛的时代,所有的唐诗,只要是她记得的,都能借来使用,绝对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跳出来跟她追究版权问题。

楚玉在突击诗文时,也曾动过这个念头,为此还在记忆中仔细筛选,将用了典故的剔除,不符合这个时代潮流趋向的剔除,留下来的也有七八首,足够她拿来应付凑数了。

但是临到头来要她真这么做,她却又有点儿心理障碍。

因为楚玉记得的诗,多半是极喜欢的,连带着也会对诗人本人有尊敬之意,就这样拿走他们的才华结晶,她有些过意不去。

第二条路瞎掰,便是楚玉自己胡诌出几句诗来,这一条更是万万行不通,且不说文辞绮丽这方面她不达标,光想到那些平仄用韵,就让人脑袋一团浆糊。

第三种办法比前两种更无耻,就是她死皮赖脸的往地上一躺,假装自己犯病了,头脑昏昏沉沉的,便能逃过此劫,可先不说这么做丢不丢面子,倘若她实施了,只怕会被立即送下山去。

楚玉面上神情凝重,一动不动的握着酒觞,心中还在天人交战,忽然感觉垂下那只手的袖子被人拉了一下,扭头一看却是流桑,流桑低着头,小小声的提醒:“公……”话才出口他就想起楚玉方才对他们的介绍,连忙改口:“子楚堂哥,大家都在等着你呢。”

他一只手扯着楚玉的袖子,另一只手却灵巧的钻入袖子下,指尖在楚玉手背上慢慢的写了几笔,楚玉仔细辨认,认出那是一个“止”字。

止?容止?

想到容止,楚玉蓦地想起容止的建议——桓远。她竟然差点把这个人给忘记了!

于是第四条路在眼前霍然呈现:枪手。

从某种意义上说,第四种办法的无耻程度不下于前三种,但是在眼前,对于楚玉来说,似乎确实是极好的办法。

楚玉露出微笑,朝裴述所在方向举杯:“我现在做不出诗来,可否请同行的堂兄喻子远代我接下这考题?”

裴述还未答话,楚玉便听见旁边传来带着笑意的声音:“这自然无妨,只不过他既然是代你接下,那么诗要做两首,酒要喝两杯。”

闻声偏头,却见说话的人是王意之,他拿着酒壶自斟自饮,一双眼睛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望着楚玉。

既然王意之抢先这么说了,裴述也不好提出异议,便顺势点头:“如此正好。”

楚玉皱一下眉,随即很快笑着道:“作诗交给我堂兄,喝酒留给我便好。”倒不是她小气,只是怕桓远喝醉了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出来。

桓远闻言面色微变,正要说些什么,忽然见楚玉靠近他,耳边传来很轻的声音:“这是为了你自己而作的诗。”

声音细微得好像一线若即若离的丝,可是桓远听了,手指却不由得轻轻颤-抖起来。楚玉这么说,也是出门前容止特别所交代的,他早就料到桓远有可能会拒绝,因此教给她这么一句话,笑言只要说出这句话,桓远的诗就多半能出来了。

楚玉不过是依言而行,但桓远却心中激荡,他想起两年前被带入公主府时,见到那个傲慢的女-子,以近乎调笑的轻蔑口气,让他“做两首诗来玩玩”。

他自然是拒绝,从那以后足足两年,再也不曾写出半句片语诗文来。

可是此时楚玉却对他这么说。

为了他而作?

什么笑话?

虽然在心里嘲弄着,可是桓远的情绪却无法那么快的平复,今日的片刻自由已经动摇了他的心神,两年的压抑已经将他逼到了某种极限,楚玉稍一触碰,便好似决堤一般汹涌喷薄而出。

打铁要趁热,看出他有所动摇,楚玉笑眯眯的让人送上纸笔桌案,摆在桓远面前。

桓远不由自主的伸出手去,才握住笔,宛如岩石乍裂,泉水涌动,心头锦缎一般的诗句便源源不断的-流-出来。

再也不能闭锁。

桓远正奋笔疾书时,在角落里站着的越捷飞,却已经无聊得快要蹲在地上数蚂蚁了:来了这么久,没看到发生什么意外,公主竟然认认真真的参加起什么诗会来了……难道真的是转性了么?

照公主以前的习惯,这时候早就把一个两个三个甚至更多美男子往回带了。

他就是个没文化没品位的俗人,看见眼前这个情景闷气得要命,就差没挠地了……

越捷飞在心里小声的-呻-吟:公主,您要是看上谁就直说吧,不管那人是谁,我都给您打包捆回去。

*****************************

容止进入东上阁,便径直朝公主卧房所在的院子走去。

一路行来,无人阻拦,甚至有人询问他是否需要帮忙,都被容止笑着拒绝。

进入楚玉的卧房后,他反手关上房门,转身落栓,如此一来,便不会有前来整理的侍女误闯进入。

目光在室内环顾一周,容止眼神幽深莫测,嘴角露出一抹浅浅的笑容。

四处翻找一番后,容止来到楚玉床边,正要俯身掀开被褥,手扶在床沿上,指尖却触碰到凹凸不平的粗糙刻痕。

他扬扬眉毛,偏头看去,看见床沿上刻着几个“正”字,还有一个只刻了三笔,并未完成。

再过了约莫一刻钟的功夫,容止双手空空的离开。

第三十章 倚马可千言

桓远片刻功夫便做出两首诗,楚玉拿过来看看,觉得大概还不错,但并没什么把握,只有拿给一旁的仆僮,让其交给裴述,裴述念出诗句,众人一阵交口称赞,楚玉这才相信这诗是真不错的了。

第二支曲子响起时,酒觞顺水再流,楚玉又一次在心中念咒,可是最后琴声停下时,那酒觞还是正好的来到了她的面前。

一分不多,也一分不少。

楚玉下意识的看了那弹琴的蓝衫青年一眼,几乎想脱口问他是不是故意的,可那青年始终只凝视着古琴,俊美的容颜上封着不能亲近的寒霜,让人猜不透他的真正想法。

默默的再看蓝衫青年一眼,楚玉举杯朝裴述笑笑,仰头一饮而尽,而纸笔桌案,又一次被抬到了桓远面前。

楚玉笑笑拍一下桓远的肩膀:“看你的了。”现在,她只能冀望于容止所说的没有夸大,桓远确实有倚马千言的诗才。

与此同时,她心中也在疑惑着:两次琴曲停下,酒觞都停在她的面前,究竟是巧合还是刻意?倘若是后者,那蓝衫青年为什么要这么做?

山巅,流泉,听琴,酌酒,吟诗,这本来是极为风雅的事,可是对于一旁的越捷飞却是莫大的折磨,听着幽幽的琴声,再听着华美的诗篇,他默默的从内衬的里衣里私下两条布,卷成小团塞-入耳中。

两首诗又好像流水线作业一样现场生产出来,楚玉把写着诗的纸交给裴述时,他看着桓远的眼神,已经有点儿像是看怪物。

第三支琴曲响起,酒觞再度漂流,楚玉这回没有在心里念咒,只扭头定定的看着蓝衫青年,嘴角挂着浅笑。

她倒是要看看,这回还会不会再一次的“巧合”。

***********************

容止徐徐的走出东上阁,面上神情似笑非笑,此时墨香正好从西上阁里走出来,瞧见他的笑容,犹豫一下,还是走上前去。

容止对他微微点头,漫然笑道:“陪我下一盘棋。”容止除了看书之外爱好便是下棋,偶尔拉府上其他男宠去相陪,这一点几乎所有人都知道。

两人来到沐雪园中,只见绿竹荫影之中,青石台上摆放着一张棋盘,纵横交错的格路间黑白二子疏密不等的散落排布着。

这是一个残局。

墨香已经不是第一次和容止下棋,很自觉的便上前坐在一侧,从棋盒之中拈起白子,落子,口中却轻声问道:“公子去了东上阁?”

容止随即落黑子,淡笑道:“去证实一件事情,你不必忧心,我自有分寸。”

听他这么说,墨香也是一笑,道:“是我多事了,公子素来先谋而后动,不会有什么危险。”再落一子,他想起什么似的抬起头:“公子,我听说今天公主带着桓远出去了。”

容止道:“不错,是我劝公主这么做的。”

“为什么?”墨香忍不住蹙起眉头,“我始终不知,公子为何对桓远如此看重,他也不过就是个文采好些的书生罢了,能成什么大事?”

容止正拈起一粒黑子,听他这么问,抬起头来,慢慢的道:“你知不知道,桓远是什么人?”

墨香老老实实的说出自己所知的:“我听说过一些,桓远似乎是反贼桓家的后人。”

“反贼?”容止偏头想想,一笑道:“也对,对于刘氏的王朝来说,桓家确实是反贼吧,但是若说反贼,南朝高祖刘裕也是,这乱世之中,忠诚便如竹纸一般易摧,姬发灭商而建周,刘邦反秦而成汉,司马篡魏而立晋,几乎每一代成就帝王之业的人,都要推翻前一代的王朝,又有谁不是反贼呢?”

“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倘若当初败的人是刘裕,那么今天便轮到桓家的人统治天下,刘家的人被赶尽杀绝了。”他语调虽然从容温和,可是言语之间对于开国皇帝却毫无敬意,甚至满不在乎的直呼南朝开国帝王的名字。

墨香对此似是见怪不怪,他甚至没露出一丝半分惊讶的神情,只静静的听容止说下去。

容止微微一笑,落子:“我今日之所以如此多言,是希望你不要把眼光局限在一家一姓之中,以天下之目看天下之事,会看得分外清楚。”

“昔年操纵东晋权柄的顶级士族之中,只有桓家与谢家是白手起家的,可谢家的崛起经历了好几代人的持续努力,桓家却仅凭一人,那便是桓远的先祖桓温,以一人之力,在短短的十数年内,振兴出一个顶级士族,桓温是绝世豪杰,只因为病死太早,没能成就功业,而他的儿子桓玄却是个志向与才能不匹配的草包,白白做了刘裕建功立业的踏脚石。”

“桓家的传奇本应就此结束,可是我看到桓远时,就知道,他身上还留着桓家最后的希望。”容止沉默片刻后,继续说道,“我打听到,公主之所以知道桓远的存在,是桓家的其他人设法传递来的消息,那时还是公主的父亲为帝,准备对桓家最后下杀手,赶尽杀绝斩除最后一脉,他们不得以让桓远被公主瞧见,以便进入公主府得保安全。”桓远的命,便是这样保住的,除了他之外,桓家的人死得一个都不剩。

对于这件事,墨香倒是第一次听闻,他忍不住惊讶的道:“那么桓远知不知道此事?”

容止微微一笑:“他当然不知道,我那时也不会让他知道。”

“这又是为什么?”

“你看不出桓远有多大本事,因为桓远的才能被限制了,他自幼便被软禁,虽然受些限制委屈,可是真正复杂的人情世故,世间百态,他一样都没有见识过,他所学所知,不过来自书本和同样受软禁的家人,可是你看他前次做出来的反叛计划,像是一个毫无历练经验的人能想出来的么?”

假如说,这世界上有天才的存在,那么就是桓远了,完全没有社会经验,完全没有勾心斗角的经历,却可以做出这样缜密的计划,其中环扣巧妙,虽然在他眼中仍有破绽,可也不过是因为他比桓远多一些眼界罢了。

也许桓家先辈桓温天生的政客才能,在这一代这个人的血液中又复苏了,即便是在那样狭隘的环境下长大,依然不能磨去其所有的光辉。

第三十一章 卿本佳人也

这个时候,就连其他人,也感觉出些许不对劲了,即便不管多么凑巧,也极少发生这样的事,连续三支曲子停下来时,酒觞流到同一个人面前。

哪里有这样的巧合?!

裴述不由自主的望向蓝衫青年,欲言又止:“萧兄……”

蓝衫青年依旧只凝视着琴弦,其他什么都不看,也不理睬裴述。

楚玉忽然笑了起来,她探手从冰凉的泉流之中取出酒觞,转向蓝衫青年露齿一笑:“真巧。”随即仰头一饮而尽。

别人看来,似乎是楚玉想要和平带过此事,含混不去追究,但是楚玉自己却知道,她的话别有用意。

她在试探。

这句话,是对着那蓝衫青年说的。

楚玉虽然大概知道山阴公主是什么人,有过什么重大事迹,可是这是作为史料上的山阴公主,那么作为一个人的山阴公主呢?她曾经是什么样一个人?她的亲人是什么样的?她过去有什么遭遇?她好色是天生还是后天的?她是否有深爱的人牵挂的人?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以及,她曾遇见过什么人,认识谁,又或者……有谁认识她。

虽然曾经设法向幼蓝套话,可是那仅仅是套幼蓝对别人的看法,关于她自己的问题,她只问了身份后便刻意回避,以免留下更多惹人怀疑的破绽,因此虽然来了这么多天,继承这个身份,她对于自己所用身份的过去的了解,依然十分的单薄。

她知道一个作为历史人物的山阴公主,却不知道作为一个活生生的人的刘楚玉。

又或者,她其实是潜意识里回避这个问题。假如了解得太多,山阴公主在她脑海之中真正活起来,对于侵占这具身\_体,也许她会失去一些平常心。

文字叙述的空渺抽离感,与现实具体的捉摸体会,在这一刻,奇妙的反差起来,也终于有了一个融合点。

虽然不知道蓝衫青年为什么要为难她,但是她估计这青年也许从前认得山阴公主,才会刻意如此。

这猜测至少有七八成可能是准确的。

所以楚玉以语言加以试探。

话说出口,楚玉即便在喝酒时,也不忘分出心神观察蓝衫青年的反应,却并不见他有所动容,心中不由得有些失望,可想起何驸马惊人的演技,又立刻释然了。

没人送上桌案纸笔,因为上一次放在桓远面前的那些还没拿开,伺候的仆僮偷了个小懒。

这一回,不需要楚玉开口,桓远的手便自动伸向了笔墨。

他压抑得太久了,需要一个机会来倾泄出来,两年的郁郁,两年的隐忍,已经将他的心志压迫到了某个极限,身为不得自由的笼中鸟,他唯一发泄的方式,便是眼前的纸笔。

又两首诗送上,这下子不光裴述,在场大部分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桓远的身上。

第四支琴曲响起时,许多人都直接将视线投向了楚玉的面前,而那蓝衫青年也没有辜负他们的期望,当酒觞正好顺水流到楚玉面前时,琴声终止,楚玉笑吟吟的拿起酒觞,朝蓝衫青年遥遥一举,饮尽。

武,她有侍卫越捷飞,文,她有枪手桓远,即便那青年过去真与山阴公主有什么过节,她也无所畏惧,兵来她将挡,水来她土淹,倒是要看看,他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

“桓远的可贵之处,在于他没有经过刻意雕琢,现在你看着他,也许仅仅认为这是一块形状好看些的石头,其实这外壳之下,埋藏着真正的美玉。”竹林中很静,静得只有风吹叶动声和容止的说话声,“但是这块美玉并不好到手,虽然因为少接触人而书生气,可也因为此,再加上身为桓家后人,他骨子里带着傲气,不可能轻易的臣服任何人。”

墨香看棋盘上的局面,自己的白子已经岌岌可危,原本双方均势的局面,现在却已经呈现了一面倒。

“我要压着桓远的心性。”容止凝视着黑白两色棋子,仔细的盘算棋路后,“他受的委屈还不够,我要慢慢磨去他身为桓家后人的傲气,让他忘却先辈的荣耀,我有的是时间这么做。接着在合适的时候,在所有人都离弃他的时候,向他伸出手。”要让桓远认为,所有人都抛弃了他,包括他的家人。

溺水的人,在绝望之中,即便是一根稻草,也会死死的抓住不放的。

他微微一笑,笑容有一点点愉快,修长的手指拈起拈起光滑的黑子,按在棋形的眼位:“然后,他就是我的了。”

那一刻,想必会十分的愉快。

****************

二,四,六,八,十……

当桓远写出第二十首诗,在场众人看着他的眼神,已经有些像看着天外飞仙。

曾有人怀疑桓远是自己从前写着早就攒好的,要求现场命题作诗,可是桓远照样接来,听过命题后便拿起笔,期间的间隔连走七步路的时间都不够。

可是这样近乎批量生产的诗文,却并没有干枯晦涩之嫌,甚至也不见有雷同相似之处,文采更是华美端丽,令人心折。除了蓝衫青年,王意之谢印之,楚玉一行人还能保持点冷静外,其他人的情绪简直都近于狂热与敬畏了。

这不是一首两首,而是接连做了几十首诗,身为读书人,在场许多人都有过文思滞涩的时候,曾经为一个句子绞尽脑汁,何曾见过如此宛如倾流直下的文采?

古来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可是这前半句成立的前提,却是在彼此相若的条件下,桓远压抑两年,此刻喷薄而出,此时竟是映衬得一干人等黯然失色,对他心悦诚服了。

相比起桓远的光辉万丈,楚玉简直就被遗忘到了天边的角落,现在她唯一的价值,就是一个替喝酒的。

几杯酒尚能忍受,太多了也不行,而虽然特制的酒觞内盛装液体不多,可数倍叠加起来还是很惊人的,喝下第十杯酒后,楚玉虽然还没有醉,却已经开始刻意的控制饮酒量,从水中拿起酒杯时,都好像不经意的歪一下手腕,倒去大半杯,最后甚至干脆整杯一起倒进泉水里。

可是那时候已经没人理会她喝不喝酒,因为大多数人都以一种接近迷狂的态度,等待桓远的下一首诗。

二十,二十二,二十四,二十六……词词璀璨,句句华章。

到了第三十首诗时,就连蓝衫青年,也不由得抬起头来,看了桓远一眼。

这场楚玉临时起意参加的诗会,最出风头的,不是放荡不羁的王意之,不是沉毅的谢印之,不是那个不知道是否来了也不知道是什么人的千金公子,而是作为枪手,最开始仅仅被看作楚玉附带的桓远。

酒觞第十六次放入流水中时,琴声却没有响起来,蓝衫青年抱起古琴,慢慢的走出亭子,他来到桓远面前,看他一眼后冷冰冰的道了四字:“卿本佳人。”

随后头也不回的离去,任凭裴述如何呼唤也未停顿。

第三十二章 千金公子萧

卿本佳人,后面四个字那青年虽然没说出来,但楚玉甚至不需要劳动脑细胞就能接上:奈何从贼。

这下子,完全可以肯定了。

蓝衫青年认识从前的山阴公主,又或者,曾经吃过什么亏之类的。

望着青年的背影,楚玉有点不怀好意的想:至于他能吃什么亏……在山阴公主面前,还能吃什么亏呢?

裴述几番都唤不回蓝衫青年后,神情为难的走到楚玉面前,道:“子楚兄,萧兄虽然不近人情,但是也绝非不讲道理,你从前是不是开罪过他?”

楚玉耸耸肩,无所谓的笑道:“谁知道呢?也许没有,也许有,可我忘记了。”

见从楚玉这里问不出什么端倪,裴述又去向其他人赔罪,没了操琴的人,诗会便少了一半的风雅,其他人分别过来认识了桓远,详谈片刻后,还是一个个的离去。

那蓝衫青年虽然好似处在隔绝的空间,可是他对诗会的影响之大,却出乎楚玉的预料,就如同眼前这些人,都很倾慕桓远的文采,可是却好像有什么顾忌一般,不愿深谈,结识之后便告辞。

一个个陆续的离去,热闹的山顶一下子变得空旷,留下来的不过寥寥几人,王意之慢慢的站起来,又慢悠悠的走到桓远面前,仔细的看了看,微微一笑,才又转向楚玉,笑了声道:“有意思。”

楚玉扬眉反问:“什么有意思?”

王意之哈哈一笑:“你若问我,我却问谁?”他忽然转身,大步的朝山下走去。

最后一个离开的人是裴述,他望着楚玉,犹豫了很久才道:“子楚兄,我也要告辞了。”

楚玉浅浅一笑:“请自便。”见裴述要走,她想起一件事,问道:“你前次所说的千金公子,我怎么没见着?他是哪位?”

裴述惊讶的睁大眼睛,片刻后叹息道:“我这方相信你是真的不记得了,那方才因你而走的萧兄,便是千金公子萧别啊。”一边叹着,他告辞离去。

一旁的越捷飞大大的松了口气,从耳朵里扯出布团:总算解脱-了。

*********************

微风轻送。

容止在棋盘上按下决定局势的最后一子,站起来道:“时候差不多了。”

*********************

因为撤退匆忙,那些矮几锦垫都没有收走,楚玉让越捷飞把原来自己身边的那张矮几连同上面的点心一起搬到亭中。

坐在亭子里,她迎着有些急的山风,俯视着都城健康,这城市透着迷乱的繁华之美。

楚玉有些出神,忽然感觉袖子又被轻轻拉动,不必回头,也知道是流桑,这里的人,也只有他会用这种方式吸引她的注意。

“咕”的一声从身后传来,楚玉听见这声音,才惊讶的转过头,确定这声音是从流桑肚子里传出来的,她才想起自己一直在吃独食,而其他人什么都没吃。

她潜意识里认为流桑他们自己饿了会拿吃的,可是却忘了自己的这具身\_体的身份以及与他们的关系,她不允准,他们不会在她面前妄动。

笑吟吟的把食盘朝流桑那里推一下,楚玉道:“饿了就自己拿。”虽然语调温和,可是声音里透着一些连她自己都觉察不到的冷寂。

但流桑却觉察到了,他没有去拿点心,只巴巴的望着楚玉:“公主不开心吗?假如出来不开心,那么我们回去好了。”忽而他又想到,“是不是方才那些人叫你不开心的?”

楚玉莞尔,她伸手摸摸他的脑袋,笑道:“那些人与我有何干系,他们有什么能耐能教我不快?”她微微笑着,眼神辽远,宛如碧蓝如洗的万里长空。

就算她现在是山阴公主,那又如何?

旁人的毁誉,与她有什么关系?

桓远原本立在一旁,听见这话朝楚玉看去,却见那清雅的少-女目光坦然,却是他从未见过的高阔。

楚玉正要再说些什么,忽然身-子被猛力的一拉,推至一旁,随即在耳边响起的是流桑几乎变了调子的惊叫声:“小心。”

兵刃相交,发出刺耳的响声。

楚玉踉跄几步,来到站在角落的桓远身边,她扶着亭边栏杆转过身,却见山上亭中不知什么时候多了几人,身材高大,动作矫健,头戴着斗笠,身上披着蓑衣,也不知是何时潜伏上山的。

更重要的是,他们手上都握着一柄长剑。

来人的身份昭然欲揭,是刺客。

刺客一共五人,着装统一彼此配合默契,他们有三人缠住越捷飞,两人直接越过他,直扑向亭中的楚玉。

雪亮的剑锋迫近,空气瞬间变得阴冷而萧杀。

楚玉眼前一花,却见流桑一个闪身挡在了她面前,迅速拔出袖中短剑,挡住来人。刚才也是流桑将她从亭中央拉开,推到较为偏僻的角落。

对方见流桑年幼,并未留意,只随意的挥剑,两剑相交,流桑手腕一抖,犀利准确的振臂横斩,竟将那人逼退一步,而那人的同伴上来接下流桑的剑势,才免于见血之灾。

两名刺客皆感惊讶,彼此对视一眼,挥剑再上,这回却已经不敢轻敌。

楚玉也十分的惊讶,她原本只当流桑是个什么都不太懂的孩子,可是此时看见他的侧脸,虽然尚年幼稚嫩,却已经散发出坚毅果决的气息。

可饶是流桑剑术不错,可毕竟经验不足,几个回合下来便露出生涩之处,便给其中一名刺客闯过防线,直扑桓远和楚玉所在的方向。

第三十三章 谋算无遗策

危机迫近,楚玉的脑子反而十分冷静和清醒,尽管心脏已经因为太过的刺激开始隐隐作痛,但她依然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做什么。

她伸手一捞,想要抓住桓远一起躲避,可是却不意捞了个空,侧眼一看,发现人形作诗机桓远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亭子,面无表情的站在亭外。

楚玉不由得一愣。

因为这一个片刻的耽搁,刺客已经来到楚玉面前,她情知自己逃不了了,无奈的苦笑一声。

没想到又要死了。

好不容易得回来的生命,就要这样再失去了么?

真不甘心。

这一回假如死了,她会不会再穿越呢?还是运气只有一次,这回死去,便是真的再也不会有知觉?

永远?

她真不想死。

可是预期之中的剑锋并没有加到他身上,刺客来到了她面前后,看了她一眼,竟然转过身,跳出亭子去杀桓远。

连理睬都不多理睬她一会。

……

楚玉目瞪口呆。

看着桓远有些狼狈的闪躲刺客的追杀,此地身份最重要最有刺杀价值的人反而被撂在亭子里,虽然险死逃生,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了,这样很好,可楚玉还是有一种很轻微的被-羞-辱的错觉。

喂喂喂,不带这样的。

她知道这个时代崇拜美色十分严重,以貌取人十分严重,可是就连刺杀,也先挑比较俊美的那个去杀,这就过分了点吧?

哪里有这样不讲职业道德的!

……

还是说,这些刺客不是冲着她来的,根本目标就是桓远?

这也不太可能啊,桓远从小不是被软禁就是被禁软,哪里有机会到外面去得罪人,甚至严重到要动用刺客的地步?

******************

“您要刺杀公主?”墨香之前问话时,还拿着一颗棋子看看有没有机会扳回少许败局,听清容止说的话后,惊得手指一松,棋子落在盘上,与几枚棋子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怎么可能?”容止散淡的笑笑道,“刺杀是有的,只是并不是出于我的授意,另有他人安排。”

“什么人?”

容止弯身将棋盘上的黑子慢慢的捡回棋盒,轻声道:“桓远。”

*******************

桓远在刺客的剑下左右闪躲,他从前也曾得家人教导,学了两三手粗劣武艺,虽然不如越捷飞,甚至不如流桑,但是自保片刻,却是够了。

可此时他却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力不从心,气力好像流水一般从他身\_体里流失,动起来艰难迟滞宛如干涸的河床,他忽然想起昨夜里容止逼他喝的酒,心中蓦然有所了悟。

不过片刻功夫,桓远便气喘吁吁,身上多了好几道伤痕。

越捷飞见桓远情势不妙,猛地发力逼开与他缠斗的三人,箭一般的疾冲过来,于千钧一发之际解除了桓远的危急,拉开桓远,挡住刺客的长剑。

一对一的局面下,那刺客立即落入下风,越捷飞击伤那刺客,接着又回身与其他三人战在一起,慢慢的将四人逼于一处,不让任何人有机会走脱。

越捷飞将桓远推向亭子的方向,后者退了几步,后背碰到亭边支柱才停下来。

流桑且战且退,慢慢的与那刺客退到了亭边,他经验不足,偶尔会被刺客的一些小花招弄得手忙脚乱,前期优势荡然无存,反而被步步逼退。

楚玉见流桑眼看就要退到自己这里了,为免刀剑无眼,她也跨过亭边的栏杆,出了亭外。

桓远才堪堪站稳,瞥见楚玉就在一旁,下意识的往相反的方向迈了一步。

可是他忘记了这里是山崖边,也忘记了在迈步之前,先查看脚下。

鞋底好像踩着一粒小石子,桓远脚下不稳的一滑。

倘若这是在平地上,也不过就是摔个跤。

倘若他没有因为药物而体力衰竭,那么还有能力自救。

*****************

“其实桓远在谋划出府的时候,也准备了破釜沉舟的最后一招,他自命君子,不到最后关头是不会兵刃见血的,而这一招,由于事关紧要,并没有太多人知情,而又因自身的不自由,负责替他出面安排的,是沈光左。”容止微微一笑,“他却不知道,我能许诺给沈光左的,比他要多得多。”

沈光左的第一个投诚倒戈,是他一手安排的,否则哪里有人会那么的莽撞,在别人甚至还没有分辨清楚这是否是一个陷阱时,便急匆匆的前来告密?

而因为这样,桓远的全盘计划,也都在他的掌控之下。

桓远的住处,有养着一只鸽子,那是江湖上的隐秘刺客组织转剑堂所专门培养出来,用于与雇主联系的,但桓远一直没有放出,因为他不到最后关头,不会使用暴力手段。

可是楚玉前些日子的作为,彻底的让他失去了希望。

昨日,桓远得知楚玉要前往平顶山参加诗会,便放出了这只鸽子。

墨香想了想,问道:“那么,公子是打算助桓远一臂之力,还是打算阻止他?”

“皆非。”终于将黑子全部收回棋盒,容止支起身-子。笑着道,“我打算利用这场刺杀。我的手虽然没办法伸得太远,可是在都城建康之中,还是有些办法的。对于转剑堂,我略知一二,想要几个刚来到建康城的刺客,在打探刺杀目标的外貌时,有所偏差,也是不是太难的事。我根据外界传言,将公主说成是身材高大如男人一般的女-子,但相貌上佳,而公主一行之中,最符合这个说法的,便是桓远了。”

他劝公主带桓远一起去参加诗会,逼桓远喝下削弱体力不能剧烈活动的毒酒,以及,临出门前,以药物遮去公主的风采美貌,没有一件事,不是全无目的的。

“桓远现在恐怕也想明白了我的五分用意。”容止笃定的微笑,“我要在他心头种下一个念头,他永远敌不过我。”假如没有得到良好的解决,这个阴影会伴随着桓远一辈子。

他要施恩,可是在此之前,也要威压。

墨香看着容止,也跟着笑了。

不管看多少次,容止的心思始终深沉不可度测,每次他以为触摸到他的心思时,却意外的发现,所触摸到的,不过是一个假象。

永远不要与这个人为敌。

从两年前第一次见面第一次相谈,他便决定跟随容止。

永不背叛。

永不后悔。

第三十四章 不舍弃的人

桓远脚下一滑,身-子一歪,再一踩空,便已是情知不妙。身\_体在半空之中,没有任何事物可以依凭。

此时桓远的神智反而一片清明。

容止容止,你真是算无遗策。

下落的瞬间,桓远苦笑着想。

他早就料到了一切,料到刺客,也料到,这刺客是他请来的……甚至的,连刺客不认识他这件事,也一并料到了。

又或者,这根本就是容止所谋划的。

这样的算无遗策,已经不能仅仅用可怕来形容。

桓远心头升起前所未有的萧索。

不过,这些与他都没有什么关系了,此地景致也算秀丽,埋骨于此,未尝不是一件快事。

他已经觉得疲累。

假如获得自由的前提是一定要胜过容止的谋算,那么他承认自己技不如人。假如容止打算用这一局杀死他,那么如他所愿好了。

也许在这里死去,会获得前所未有的宁静。

可是耳边风声尚未啸起,桓远手腕上忽然一紧,被人紧紧的拉住,身\_体顿了一下,悬在崖边。

是谁救他?

桓远惊讶的睁开眼,却看见了他这一生都无法忘怀的景象:他一直深深憎恨的人,此时正神情艰难的趴在崖边,抓着他的手腕。

相较于桓远的震惊,楚玉心中却是一片的无奈:倘若她知道,自己下意识伸手会有什么样的后果,那么她说什么也会管住自己的手的。

方才前一刻,她瞥见桓远摔向崖边,没有来得及想什么,便下意识的伸手抓了一把。

但她力量不足,不仅没有拉住桓远,反而被他下坠的力量一起拉了出去,摔在崖边,另一只手扣住崖边的石头,身\_体紧贴着地面,才没有一下子被拽下去。

可是即便如此,她也没有多余的气力,把桓远一个过百斤的大男人拉上来了。

身\_体有一部分露出崖边,好像隐约有慢慢被往下拖的趋势,楚玉咬着牙齿,觉得自己的手腕好像要被拽断,却不由自主的更用力的握紧-了桓远的手腕。

桓远愣愣的看着楚玉,脑海中一片空白。

她?

楚玉看不见身后的情形,只听见打斗声交错在一起,一会近一会远,腿上还不知道被谁踩了一下,不过根据对方踩的力道判断体重,估计大概是流桑。

所有人里,就他最轻了。

因为看不见局面,心中逐渐的焦虑起来,山顶上的人还在打斗,局面却在僵持,桓远吊在悬崖外,楚玉为了拉住他趴在崖边,越捷飞以一敌四脱不开身,流桑的剑招虽然慢慢的变得圆融,可一时间却也无法击杀对手,返回来将二人救回安全之地。

楚玉苦笑一下,她现在是上下不着边进退维谷,没办法把桓远拉上来,可是也不能阻止桓远的体重将自己慢慢的往下拽,虽然这下拽的速度很慢,几乎是以不到一毫米的秒速进行,但是楚玉知道,越是多被拽出去一分,她的生命就越少一分保障。

在这个局面下,最理性的自保方法应该是立刻松手,松开桓远这个巨大的负担,这样便能轻易的保存自己。

楚玉不是不知道,可是她做不到。

这种一点一点慢慢被拉进深渊的感觉很不好受,好像用钝刀子有一下没一下的磨,可是不能放手。

假如事先知道会发生这样的情况,她也许会在犹豫间错失救助桓远的机会,又假如她当时失手没抓住,那么事后也不过就是内疚一阵子。

可是现在她抓住了桓远,她是桓远唯一活下来的希望,楚玉没有办法说服自己放手。这个时候放手,与谋杀的距离不算遥远。

这山虽然不高,可也毕竟是一座山,摔下去,九成九不会活下来。

生命有多么可贵,来自一千多年后死过一次的楚玉再明白不过,也再尊重不过。

“公主!放开桓哥哥。你这样太危险了!”打斗中的流桑终于发现楚玉的身\_体已经朝悬崖外挪动了几寸,却苦于无法脱身,惊恐的大叫出声。

他这一叫,几名刺客终于醒悟自己搞错了目标,恼-羞-成怒的他们攻击一下子疯狂起来,越捷飞一时间几乎招架不住。

桓远听着流桑的声音,胸口已接近麻木,在公主府里,除了兴趣相投的江淹,与他最为亲近的,便是流桑这个可爱的孩子了,可是时日长久,他却忘记了,在流桑心目中,排在第一要位的人,是公主。

假如是为了公主,那么其他所有人都抛弃掉也没关系。

他明知道自己不该在乎这个,可是心头还是不可避免的泛起了近乎绝望的哀凉:永远不敌容止,永远不会得到自由,永远都会被亲近的人因为某种理由抛弃掉。

假如他的一生就是这样,那么这生命还有什么价值呢?

可是在逐渐空茫的神思中,却忽然闯入了这么一句话,让他猛地清醒过来。

“不要放手。”

因为拼尽全身的力量,楚玉涨红了脸,非常艰难的出声:“不要放手。”

有一名刺客终于获得一线空隙,将长剑朝楚玉掷去,越捷飞中途一拦,却仅仅打偏少许,长剑依旧朝楚玉呼啸而去,却是正正从她的头顶擦过,将发髻削开,长发轻柔的散落下来,遮盖住她的脸容。

楚玉惊出一身冷汗,此时她抓着桓远手腕的掌心也沁出了汗水,--湿--滑得得越来越抓不住。

楚玉咬牙道:“桓远,抓住我,别放手。”

桓远张大眼睛,几乎是不敢置信的,看着说出这话的楚玉。

他方才……听到了什么?还是因为太过伤怀而产生的不可能的妄想?

那人的脸容埋在散发的阴影之中,可是一双眼睛却明亮莹澈,焕发出动人心魄的辉光。

不要放手,她竟然这么说。

桓远曾有一度以为,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什么人,会拉住他了。

在这乱世里,命运宛如浮萍一般飘荡,又有谁能分出多余的心思,去理会别人的生死?

可是为什么在这生死关头,却有一个人,毫不犹豫的伸出手来,不顾一切的,在危风猎猎的断崖边,将他紧紧的拉住?

竟然是她?

怎会是她?

容止,你千谋百算,有没有算到这件事?

楚玉不知道桓远心中汹涌,只继续艰难的道:“不要这么快放弃,坚持住,总会等到机会的。”也许下一刻,流桑和越捷飞就立即大发神威打败刺客了呢?

即便那希望异常的渺茫,可是在真正绝望之前,无论如何不要放弃。

话未说完,楚玉便听见身后传来流桑的欢叫声,心中大喜,知道大概是有了转机,她勉力稍稍偏头一看,在眼角的余光之中,瞥见一抹红云,和一片灿烂的剑影。

第三十五章 三千繁花剑

兵刃交戈之声宛如雨点密打,因为扭头看的动作太吃力,楚玉只匆匆的瞟了一眼,便不得不继续努力的拉着桓远,对他吃力一笑:“再撑一会,很快。”

如她所言,在一连串的剑光和惨叫声后,几个重物落地的声音接连响起来,很快的,便有人跑过来,扶着她的身-子不让继续下滑,而越捷飞则上前救下桓远。

流桑小心翼翼的搀扶起筋疲力尽的楚玉,看见她衣服上的污迹和被削去少许的头发,一句话也不说,眼泪就噼里啪啦的往下掉。

楚玉哭笑不得,她靠在流桑身上喘息片刻,才慢慢的伸出手,轻拍一下他的脑袋:“你哭什么?别哭了,没事了。”

好累!刚才她也不知是怎么才支撑了那么久的,好象一下子把好几天的力气全部透支了一般,骨头里都好像是空的,现在她只想找个平地什么都不管的躺下去。

不过楚玉想起刚才看见的那片红云,又勉强转头,可此时山顶上别说红云,连红线都没瞧见半根。

楚玉有些不确定的问流桑:“刚才,是不是有人来帮了我们?”怎么一会儿就不见了?

流桑抽抽搭搭的道:“是花哥哥,花哥哥帮了我们,然后便离开了。”

花哥哥?

谁?

我还花姑娘呢。

楚玉眨眨眼,有点迷惘的扭头看越捷飞,以眼神询问:流桑会叫人花哥哥,你总不至于叫花哥哥吧?

越捷飞没有辜负楚玉的期待,如实回答道:“是花错,他身-子不太好,给我们解了围便回公主府修养去了。”

花错?

楚玉愕然。

花错是谁,这个名字她是知道的,便是府上那个据说病重,需要用珍贵药材吊着命的药罐子,当初楚玉瞧见花错的资料时,还暗暗感叹山阴公主对于美男子品种多样化的追求,连药罐子也不放过,如今看来,花错似乎并不是什么单纯的药罐子啊。

知道再继续多问下去会露出马脚,楚玉便适时的露出一副“我了解了”的神情,随即虚弱的的要求流桑把自己扶回亭子里。

坐在亭中任由山风吹拂,楚玉慢慢恢复了一些气力,她忍着不自在看越捷飞翻检地面上的五具刺客的尸体,却讶然发现,除了身上杂乱的伤痕外,五名刺客的的咽喉,双肩,眉心,胸口处都有着一点不超过指尖大小的伤口,而鲜血从伤口中-流-出来,染红附近的地面。

楚玉想了想,问正在给桓远包裹伤口的流桑:“你把刚才的情形和我说一遍。”

流桑自然不会不从,从他的叙述中,楚玉得知那花错是忽然出现,而后以极高明的剑术快速杀死五人,得手之后毫无停顿,飘然而去。

楚玉好奇道:“花错的剑术那么厉害?比越捷飞还强么”流桑和越捷飞打了半天没搞定的刺客,那花错一下子就解决了,这其中的表现差距未免太大了些。

越捷飞脸黑了一下,默默的转过身去,搜索下一具尸体。

流桑摇头道:“这倒未必,花哥哥之所以这么快得手,是因为那几名刺客被越哥哥缠得无暇防备从旁来的袭击。倘若让花哥哥和越哥哥两个人交手,败的人也许是花哥哥,因为他的体力不能久战,力量也有所欠缺。”

楚玉点点头,她这回算是知道流桑的逻辑了,花错叫花哥哥,越捷飞叫越哥哥,桓远叫桓哥哥,那么依此类推,容止就是容哥哥了。

见流桑的神情依然有些沮丧,楚玉大概猜出他的心思,鼓励的揉揉他的头发,道:“流桑今天也很了不起,拦住了一个刺客啊。”

流桑咬着嘴唇,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谢谢公主。”忽然他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抬起头来,露出心有余悸的表情,道:“幸好今天容哥哥叫我把短剑佩在身上,否则我就算是想帮公主,也帮不上忙呢。”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楚玉挑了挑眉毛:容止?

压下心头的别样心思,楚玉笑着问流桑:“你将来打算做什么呢?”看他这么小年纪剑术就已经不错,再怎么不济,估计也能谋一个好职位吧?

一听她这话,流桑当即仰起脸,嫩嫩的脸颊上还带着少许不只是兴奋还是-羞-涩的绯红,直直的望着楚玉道:“流桑将来长大以后,要当公主的面首!”

楚玉脸绿了大半,仍怀疑自己是听错了,等流桑以纯真又热情的眼神将面首宣言再重复一遍后,她默默的将一口血咽进肚子里。

不得不说,山阴公主的养成调教,很成功,非常的成功。

****************

容止收起棋盘,便将墨香送出沐雪园,可是他并没有立刻返回,而是慢慢的绕着公主府行走,沿途有人都向他行礼,容止也都微微点头回礼、

他的嘴角一直挂着不变的微笑弧度,眼神却幽深安静,不见波澜。

绕着公主府走了几乎半圈,他再慢慢的折回,最后在一间极为冷落僻静的院子前停下脚步,院子里传来很浓郁的药味,这药味不是一朝一夕,而是积年累月留下来的。而院门上的牌匾伤痕累累摇摇欲坠,隐约可以瞧见五个字:三千繁花剑。

虽然此时是春日,可是院内的景致却十分萧条,花木零落一地,好似狂风暴雨肆虐过一般。

才踏入院门,便瞧见一柄细剑斜插在地面上,剑身上似乎还带着些隐约的红色。

容止微笑一下,这时候,他的笑意才终于感染到了眼底少许,走入房门半开的主屋,容止轻柔的唤道:“阿错。”

第三十六章 无以破妖娆

为免再度遇险无力相抗,几人在山顶上又休息了片刻,待楚玉稍微恢复些体力后便匆匆的下山,越捷飞虽然仔细搜索,却并未从刺客身上搜出任何可以当作线索的事物。

流桑先行一步回公主府,再带着车架前来接楚玉回府,否则以她现在的外型,估计路上能引发的回头率比来时还要厉害。

回到公主府,这一路上桓远一直保持着惊人的沉默,虽然他之前在楚玉面前也一样不怎么说话,可是这沉默却与来时有些不同,好像有什么彻底沉下去了一般,静得让人心凉。

两人进入公主府走了一段路,就要在东西上阁交界处分别,桓远走了几步,忽然转身叫住楚玉:“倘若花错没有到来,只需迟一会,你我便将落崖,那时候,你会不会一直拉着我?”

楚玉闻言有些惊讶,她仔细看着桓远,这俊美青年的眼中有着无比的失落和迷惘,似是找不到方向了一般,想一想,她道:“我不知道,生死关头人的所为未必由本身意志所决定,也许到了那一刻,我会因为怕死放开你的手也说不准,可是……”楚玉望着桓远,真挚而诚恳的道,“方才,至少方才,我是真的不想放手的。”

桓远忡怔片刻,低声道:“我信你。”随后离去。

楚玉轻轻的叹了口气,也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虽然她方才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实话,可在这个时候说出来,却是别有用心了。

桓远的心志显然已经有些动摇,她要适当的把握住。

回房间里换了身衣服,楚玉让幼蓝给整理一下她的头发,由于被刺客掷剑削开发髻,她的头发被削去不少,下半部分参差不齐,也需要修剪一番。

不过这么修剪下来,头发又短一截,楚玉来到此地,最开始是继承了山阴公主的及腰长发,为了扮男装方便剪去一些,这下子又要剪短,仅仅齐肩,基本上很难梳比较复杂的发髻了。

不过楚玉对于这种状况很满意,她原本就不耐烦在脑袋上堆着一堆东西,前些天尝试过一次,差点没把脖子压断,眼下倒落了个清爽。

楚玉心里痛快了,幼蓝却在犯愁怎么给公主梳个漂亮的发式,拿着梳子左右比划,迟迟无法下决定,这时门外遥遥的传来容止轻柔的嗓音:“公主是否回来了?”

楚玉略一沉吟,让幼蓝自行退下,披上外衣,出门去见容止。

正好,她也想要见他。

两人一路并肩而行,各自的想着心事,谁都不先开口,最后还是楚玉暗叹一声,挑起话头:“你来找我有什么事,说罢。”

容止微微一笑道:“今日我担忧公主安危,让花错前去照看,他从前是江湖中人,性子放旷不羁,倘若有失礼之处,还请公主见谅。”

还没等楚玉询问,容止便自己把相应的回答给说了出来,令她听了不由得一愣,随即淡淡道:“无妨。”倒是省得她询问,为什么花错会出现在山顶了,至于流桑为什么会佩剑,为什么会与桓远一起出现,她也为容止想好了现成答案:都是因为担心她的安危。

如此一来,她心中所有疑虑,都不必再问,可是不知为何有莫名的不安,楚玉强行压下踯躅,又道:“你来找我,便是为了这个?”

容止偏头瞧着她,展颜一笑:“自然不是。”

两人已经走到前次设宴的杏花林边,虽然过了这些天,可杏花仍未开败,此时正在最盛的时刻,雪白的花瓣繁复的簇在一起遮蔽住花枝,有一枝横逸斜出,几乎擦过容止的脸颊,映着他幽静深沉的漆黑眼眸,几乎绽放出一种灼伤人眼的妖娆。

是花,还是人?

楚玉有一瞬间的恍惚,片刻后又立即的清醒过来,她握紧双手,指甲深深的掐进肌肤里:在这个人面前,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容止笑着道:“我自然是还有一事要与公主说,不过却不是在这里。”他回头望一眼跟了两人一路的越捷飞,温和有礼的道,“能否请阁下退守于林外?我有非常重要的事与公主相谈。”

越捷飞并不为其所动,只将目光投向楚玉,似是在询问她的意见,楚玉心头剧烈交战片刻,答应,还是不答应?

倘若答应他,进林子里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毕竟她到了现在还没弄明白容止的意图。

可若是不答应呢?看容止这个架势,假如不答应,那么他恐怕不会把接下来要说的话讲出来,更加无从探究他的目的。

犹豫只在片刻之间,楚玉果断做出决定,对越捷飞点点头,却又吩咐道:“不要走得太远。”

越捷飞脸上浮现有些古怪的神情,随后领命行事,楚玉先是愕然,转身与容止再走几步才醒悟,越捷飞那个表情,恐怕又是误会她和容止打算在没人的地方做些什么什么……看来山阴公主留下来的阴影依然十分严重。

在林中穿花而行,雪白的杏花偶尔因为两人动摇花枝而簌簌落下,眼前是一派极美的景象,楚玉走着走着,兼之今日已经受过一次惊,强行提起来的心神逐渐放松,慢慢的忘记容止就在身边,大部分心思,都放在了眼前的杏花之上。

耳边传来一道十分柔和,柔和得让人完全提不起戒心,甚至有可能会更为放松的声音:“你叫什么名字?”

“楚玉。”几乎是不假思索的,楚玉下意识脱口而出,话说出来后,她才悚然的领悟方才那话是谁问的,又有什么目的。

山阴公主的名字叫刘楚玉,而她的姓楚名玉,两者之间只有一字之差,若非如此相似,她只怕现在就要露出破绽!

楚玉心头凛然,目光锐利的逼视容止。

第三十七章 两株能白红

真是一刻都不能掉以轻心。楚玉冷笑着想。

容止却微微一笑,他轻柔的拉过身旁的花枝,靠近轻嗅杏花的芬芳,因为他的动作,有两朵杏花一先一后的从枝头坠落,轻飘飘的落在地面上,楚玉几乎可以听见落花的细碎声音。

容止低低的道:“公主,你是否还记得,四年前,你带着我来到公主府时,曾对我说过一句话。这句话,我一辈子不会忘记,你也不会。”

楚玉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她面无表情的凝视着容止,好一会儿才慢吞吞的道:“你这话,是在问本公主?”

她自然不是山阴公主,容止的这个问题,她不可能答上来,乱答是不可能的,但是也不能推说自己不记得。

楚玉想了想,正打算用“都是陈年往事了,你还提起来做什么?”这样的话含糊过去,忽然心头一凛,冷然晒道:“你以为,本公主是什么人,你凭什么用这样的口气来审问本公主?”

什么都不答是最好的回答,但是这并不代表沉默。

方才楚玉临时想到一个可能,那便是,根本就没有容止所说的那句话,那不过是一个引她上钩的幌子,不管她怎么样回答,都是致命的错处。

而容止接下来的话更是让楚玉松了口气:“公主不屑回答自然是对的,因为那时候,你什么都没有对我说。”

果然。

但是楚玉并没有因此露出得意的神情,反而继续冷笑着瞧容止,因为方才那句话,也有可能是引诱的陷阱,她不能贸然上钩。

在这个人面前,每一步行动,都要先反复再三思量,真可谓步步惊心。

楚玉现在庆幸自己当初没有选择假装失忆一途,虽然那么做会让她轻松许多,假如露出那么大的痛脚,她指不定怎么被他盯准弱点蒙混得团团转呢。

至少,现在盯着过去山阴公主的名头,很多人都不敢玩太多花样。

容止望着楚玉,眼波柔和得几乎要滴出-水来,可是说出来的话却吓得楚玉心脏差点罢工:“请公主宽衣。”

楚玉暗暗压住脆弱的小心脏,面上冷笑一声,继续扮酷:“本公主今日不……”她的话还没说完,便瞧见容止一只洁白修长的手伸了过来,手指捂上她的嘴唇。

楚玉睁大眼睛,正要闪避,可是此时容止迫近半步,含笑的脸容看起来是那么的温柔纯挚,可是手上动作却半分不含糊,他另一只手飞快的擒住楚玉的双腕,压过头顶,接着仰面往地面上一倒,再一个翻身,楚玉便被他给压在了身-下。

放手!

容止的拇指和食指中指扣在楚玉的下颌关节处,虎口则卡在楚玉微张的嘴唇中,他的力气并不算太大,可是手法却巧妙得骇人,不管楚玉怎么拼力挣扎,都只能发出含糊而微弱的唔唔声。

口被封住,她的双手双脚更是被牢牢的压制着,说来奇怪,楚玉甚至能够感觉到,容止的力量不算大,可是她自己却好像忽然脱力一般,怎么都挣不开。

她虽然料到容止别有用心,可是却没想到他竟敢就这样直接的对她下手!楚玉徒劳无功之后,只能冀望于越捷飞能听到林子里的异样声音。

容止笑了,他俯视这楚玉,眼神高深莫测,从容尔雅的道:“公主,不要这么着急,我很疼呢。”

他在说什么鬼话?

片刻后,楚玉领悟他这话并不是说给自己听的,而是说给林外的越捷飞。

当林中传出好像有什么重物落地的声音后,蹲在杏花林边的越捷飞下意识的站起来,想要进去看看情况,可片刻后容止从容不迫的声音又让他立即释然了,脸上随即浮现相应的古怪神情:公主又在玩某些特殊游戏了。

因此,他不但没有入林,反而非常识相的非礼勿听,朝相反的方向又挪动几步。

等了一会儿不见越捷飞闯过来,楚玉知道大约是容止的那句话起了作用,心顿时凉了大半,现在到了这个境况,她反而心中一片清明坦然,毫不畏惧的与容止对视。

容止微微一笑,俯下-身去,嘴唇贴在楚玉的耳边,气息伴着羽毛一般的声音吹拂:“别怕,我知道,你不是公主。既然你不是公主,那么告诉我,真正的公主去了哪里?”

他就这么笃定?

楚玉心中叹息一声,知道自己这阵子表现得是有可疑之处,稍微缜密和细心一些的人都会发现,可是就算被发现了,他们也仅仅只是猜想公主转了性子,谁都不似容止这样的胆大,做出最不可思议,可也是最接近事实的判断。

“我在你的床边发现了正字刻痕,所刻下的笔划,算起来,正好与那日你将我与其他面首赶出房间,直至今日的日子数目相同。”

楚玉心头一颤:他连这都发现了?那些正字,最初是楚玉彷徨迷惘之中,下意识做的一些安定心神的标记,后来一天一刻已成习惯,却没料到容止连这个小地方都没有忽略掉。

楚玉望着容止,虽然不说话,可是眼神却讥诮锐利,向容止传递“那又如何”的讯息。

是,被发现了,可是那又怎么样?她自己的床,自己高兴刻着玩儿,又有什么问题?谁能干涉她?

容止的气息还在她耳边吹着,这一次,那声音是那么的富有诱惑力:“不要害怕,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只要你告诉我,你是谁?公主眼下在什么地方?我会保你自由,要知道,我也是身不由己才留在这里的。”

楚玉情不自禁的屏住呼吸。

第三十八章 相信不相信

说?还是不说?

楚玉望着容止,眼睛一眨不眨的。

他的相貌十分秀丽,乍看上去仿佛柔软而高雅,他的眉目分明,眼珠子是纯粹的漆黑,黑得好像宇宙尽头的深渊,多看一会儿便有一种快要被吸进去的错觉,他的鼻梁挺直,鼻尖又有些柔润,他的肌肤不是纯粹的雪白,而是温润细腻宛如玉石,可是又比玉石温暖柔软。

四目相对,在这样近的距离下,彼此的情绪都似乎能一目了然,他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流转着真挚的诚意,随着他的耳语声微微波澜:“相信我。”

楚玉看着他,眼中的讥诮之色逐渐转化为嘲弄。

相信他?

她,不信。

一个字都不相信。

虽然在来此之后,她曾经分别给过不同的人不同程度的信任,可是那是以山阴公主刘楚玉的身份,而不是作为一千多年后的楚玉。

作为山阴公主刘楚玉,她会相信一些人,可是作为楚玉,她不信。

一千多年后的楚玉,来到这里,谁都不相信,她保持着最严格的戒心,谨守着自己的秘密和底限,在保护自己的前提下探究周围,思索着未来的方向。

她不确定,不知道,可是她不会为此伤怀,不因此消沉。

来历的秘密,是她最后的底限,也许告诉容止后,他会与她合作,可是也有截然相反的可能,他会利用这一点,将她推往万劫不复。

楚玉并不多疑刻薄,她只是无法相信——容止有什么能值得她抛弃最后底线去信任呢?

容止扬扬眉毛,他的眉形很好看,扬眉的样子有一种好像振翅欲飞的风采:“你不肯说?不肯说,我也有凭证。”

楚玉眼中的讥诮之色更浓厚:凭证?什么凭证?难道他还有本事剖开她的脑子,看见她的想法不成?

容止不会伤害她。楚玉心中有这样的直觉,不光是因为容止眼中没有杀意,也是因为他在公主府内的权限,令他有过太多的机会这么做,他完全可以做得更隐蔽更加不着痕迹,而不是在这杏花林中,光天化日下动用暴力。

而即便是动用暴力,他的手法依旧轻柔,就连刚才将楚玉压在地上时,他也是先自己身\_体后仰承接了倒地的撞击,才翻身反压楚玉的。

但是容止的下一个动作,让楚玉情不自禁的全身僵硬瞠目不已:他俯下-身,张开嘴唇,用牙齿轻轻的咬住楚玉的领口,慢慢的往一侧拉。

全身的鸡皮疙瘩都好像要集体跳出来抗议,楚玉无法遏制身\_体本能的恐惧,只觉得连骨头最深处都在颤-抖,带着微微屈辱的刺痛。

他在脱她的衣服!

虽然此刻身为山阴公主,可是生前的经历造就了她的性格,她不是一个放纵欲望的人,遣散男宠一来是避免麻烦,二来也是本身不需要。

在某些方面某个意义上,楚玉反而比山阴公主这个古代人更传统,她坚持两情相悦,也坚持尊重和平等,容止行为的亲密程度,已经侵犯了她的底限。

容止之所以用咬的,只是单纯因为他两只手都不得空闲,不得以只好用嘴,楚玉也知道,她告诉自己不要去介意,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本能,令身\_体不要太过僵硬,同时想着别的事情,让自己分心:方才容止说是四年前,看容止现在的外貌不过十七八岁,四年前也就十三四岁,难道他那么小的年纪就被山阴公主看中了?还是说,她估计错了他的真实年龄?

容止慢慢的咬开楚玉的一边衣襟,抬起头来轻轻的吐一口气,接着又低下头去,继续咬里衣,少了一层衣服的阻隔,他温热的呼吸吹拂在她颈项的肌肤上,楚玉睁眼看着上方天空一动不动,只当自己是条死鱼。

瞥见楚玉一脸严肃悲壮准备就义的烈士神情,容止忍不住莞尔一笑:“你是哪家派来的?来此之前,不知道公主平日的喜好么?竟然连这么点都忍受不住?”他心中已经将楚玉认作是哪一方派来的细作,只不过仍有些好奇,在公主府森严的戒备下,她究竟是怎么把真正的公主换走的?

终于将里外好几层衣服都扯开了一边,楚玉光洁的肩头luo露在外,容止轻轻吐一口气,目光自然而然的投向锁骨下方。

然后,他的目光凝固了。

锁骨下方的一粒细小红点,宛如朱砂那么的鲜艳,与楚玉的眼神一起,好像在嘲弄着他。

容止露出思索的神情,他放开卡住楚玉下颌的手,伸出手指抹过那枚红点,然而他所看见的并没有消失。

楚玉这时心中的石头方落地,撇撇嘴:她还道容止有什么证据呢,原来是在找身\_体特征,他大概万万没有料到,这具身\_体根本就是属于山阴公主的吧?但是她的锁骨下究竟有什么呢?为什么她自己从来没发现?大概是不小心忽略了吧。

此时容止放松了对她的钳制,楚玉连忙扭头大叫:“越捷飞!”还不快点进来救驾?!

林内是否太安静了?走出几步继续蹲守的越捷飞过了一会儿,忍不住有点起疑,他正犹豫着是否要回去看看,忽然听见楚玉拔高的声音,顿时不再估计,飞身朝林中扑去。

当看见林中两人的现状时,越捷飞傻了,他使劲的揉一下眼睛,才确定自己没有眼花。就他所知,从前哪一次不是公主主动扑倒容止,怎么可能发生容止压住公主的情况?难道扑着扑着容止就习惯了?扑着扑着容止就反扑了?

看着越捷飞眼中显而易见的怀疑,楚玉大怒:他这是什么眼神?难道看见天鹅想吃那什么什么不成?(坚决不承认自己是那什么什么……)

楚玉再叫一声:“越捷飞你在哪里做什么?快来救本公主!”

听到她的催促,越捷飞才如梦初醒,快步上前。

第三十九章 八卦只一半

虽然对眼前的情形感到荒谬和不可思议,但是越捷飞还是十分尽忠职守的,不管怎么像是做梦,但是即便是在梦中,容止冒犯了公主,这是事实,他应该行动。

楚玉只见越捷飞三两步走过来,弯腰劈手朝容止肩膀一切,趁他松开楚玉的片刻,拗过他的手臂反折。

“咔嚓。”

楚玉耳朵一麻,听到一声悚然的好像是骨头断裂的声音,随即瞧见容止的手臂以不正常的角度弯折着。

越捷飞拉起容止,朝着他肋下曲膝狠撞,又伴随着一声可怕的折断声,容止的身\_体就好像风筝一样斜飞出去了。

楚玉的手脚很快的就变凉了,她不由自主的坐起来转身,目光追随者容止的身影,看着他向后飞的身\_体撞上三米外一株杏花树。花枝折断了小半,但依然拦住了容止,他的身\_体停顿片刻,便伴随着缤纷飘落的花瓣,一起落在地上。

容止……还活着吧?

楚玉脑中出现大片的空白,她叫来越捷飞,原本只想让他帮忙拉开容止,却不料他风格这么狠辣,下起手来完全没有当容止是个活人,容止在府内的超然地位,也丝毫没有让他动作轻一些。

容止在公主府里不是很有地位吗?他不是很受公主宠幸吗?为什么越捷飞出手这么不容情?

方才还肆无忌弹钳制着楚玉的容止,此时却毫无生气的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任由雪白的杏花撒在他的黑发雪衣之上。

楚玉忍不住屏住呼吸观察,直到看见容止的身\_体微微动了一下,才放下心头悬着的大石,又重新恢复了正常思考的能力。

她虽然气恼容止扒她衣裳,可是却从来没有想要置他于死地,越捷飞的重手也颇出乎她意料。

容止动了动后,用完好的那只手支撑着地面,慢慢的翻身坐起来,他的头发散落开,洒在苍白的脸容两侧,花瓣顺着他的动作滑过黑发间,慢慢的飘下。

容止坐起来后,背部靠在树干上,双目却依旧凝视着楚玉,更准确的说,是凝视着楚玉luo露的肩膀,楚玉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是衣衫不整的模样,赶紧哼了一声站起来,拉好衣服。

容止的神情很复杂,脸容上千万种微妙的神情交织在一起,最后——楚玉确定自己没有看错,最后所流露出来的,竟然是一种如释重负的神采。

曾经有偏激的人说过,每个人都戴着面具,假如容止脸上也有面具的话,那么大约就是从容与微笑了,楚玉几乎没有看过这两种以外的表情,可是这一刻他的平静恬淡被打破,让他看起来是那么的生动照人,好像盛放的烟火,在夜空之中久久不散。

越捷飞却不管这一套,见容止还能坐起来,上前又要下狠手,楚玉开口叫住了他,才又转向容止:“你现在可算信我了?”

片刻的动容过后,容止又戴回了他的面具,他淡淡的一笑,眼神安寂平静:“我今日在做这件事之前,便已经预料到了最坏的后果,也完全做好了承受的准备。”言下之意,便是任由处置。

他语气虽然平静,可是那种自然而然的态度却让楚玉有一种凛冽决然的错觉,她忍不住开口道:“你胆子很大。”明知道失败后会有这样的后果,却依然这么做,是什么令他不顾一切的?

容止微微一笑道:“我胆子素来很大,公主三年前就该知道的。”

见楚玉迟迟的不做出对他的处置,容止又笑了笑:“公主既然不打算追究容止,那么容止要告辞了。”他说着低下头,一只手扳着受伤的另一只手的上臂,猛一用力接上脱臼的部分,骨节交错声响起来的那刻,他的笑容一下子绽放开来,前所未有的璀璨,灿烂得令楚玉心头发寒!

接着,他又接好了折断的臂骨与肋骨。

楚玉以为越捷飞下手已经非常狠了,可他没有想到容止更狠,越捷飞狠,那也仅仅是对别人,身\_体是人家的,他打起来不心疼,可现在容止满不在乎摆弄的,是他自己已经损伤的身\_体!

更她心头悚然的,也还不是容止对待自己的血肉之躯好像死物一样的动作,而是他脸上的笑容,从始至终一直那么的灿烂,没有丝毫的勉强痛楚,好像骨折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情一样。

山阴公主的后院里,究竟都养了些什么生物啊:一个貌似正常可爱但是竟然立志当面首,一个短短时间内飚出几十首诗的人形作诗机,一个剑术卓绝超然的药罐子,一个头顶绿帽拥有奥斯卡级别演技的驸马爷,接下来便是眼前这位不把自己的肉-体当肉-体好像积木一样摆弄的家伙了。

其他被她放出公主府的男宠,又不知道还有什么特殊之处,也亏得从前的山阴公主能镇住,还没什么大乱子。

楚玉眼睁睁的看着容止面带笑容接好骨头,慢慢的站起来,扶着肋部的创伤,慢慢的朝林外走去。

楚玉没有阻止他,也没有再问他什么。

待容止离开,楚玉随口对越捷飞道:“你下手很重啊。”

她这话只是随便说说,并没有追究的意思,毕竟越捷飞也是尽职,可是一听见这话,越捷飞立即单膝跪地,低头请罪:“越捷飞自作主张,请公主降罪。”

楚玉有些惊讶,她伸手把自己领口再拉紧一些,叹了口气道:“你保护了我,何罪之有?”

越捷飞不肯起来,依旧低着头道:“越捷飞原可不对容止下重手,但却因为私怨有意为之,公主还记得从前的那桩旧事……请公主饶恕。”

随口一句话竟然勾出陈年往事,这绝对是始料不及的,但越捷飞话说到最关键最八卦的地方忽然停住,楚玉的心一下子被勾起来,很想知道从前究竟发生过什么,可那之后越捷飞便只是请罪了。

虽然好奇得要命,楚玉也不便多问,以免越捷飞觉察出不对来,只有打断他的请罪道:“什么都不必说了,这件事就此揭过,我累了要回去了。”

鄙视!

鄙视说八卦只说一半的!

第四十章 问君如有意

山顶上惊吓一场,回公主府后又是一阵起落,楚玉觉得疲惫,第二天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

换好衣服散着头发,楚玉悠哉的吃幼蓝送来的早饭,严格的说,这已经是接近午饭了,吃了半饱时,她留意到幼蓝的神情拘谨,好像有什么话想要说,便温声问道:“有什么事么?”

山阴公主的侍女自然不会只有幼蓝一人,但是楚玉来此之后第一个见到的除自己以外的女性便是幼蓝,更从她口中初步的了解了自己的身份,从那以后便指定她一人专门服侍,并且提升了她的待遇。

见楚玉心情好像不错,幼蓝才大着胆子道:“公主,外府的一些人从今早上起便站在内苑的门口那儿,现在都还没走。”

楚玉扯过丝帕擦一下嘴唇,好整以暇的问道:“他们守着门口做什么?”

仔细观察楚玉并无不悦,幼蓝心中暗喜,攥了一下藏在袖子里的名贵珠花,低下头恭敬的道:“他们是来找容公子的,一些大笔的花销款项,需要容公子的批条才能去库房领取,以及半个月核对一次的帐目,府内的人事安排……”她很乖巧的说了一半没有说下去,但是意思已经很明了了,因为容止的关系,这些事都卡着,

容止在公主府管的事情这么多?

楚玉原想再吃一些东西,此时却不由得停了下来,她思索片刻,道:“容止不肯见他们?”这行为,算是在给她颜色看么?

“自然不是!”讶异于楚玉的想法,幼蓝连忙的摇头,唯恐楚玉误会什么,“容公子并没有拒不相见,但是花公子却守在他院子门口。”

楚玉沉默

在线阅读网全本在线阅读:http://www.yuedu8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