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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囚凰内容章节_19

上早已经准备好的马车,让他躺在柔软地锦垫上。再厚实地盖上被子,花错才回过身来,再看一眼,确定看不到楚玉和柳色,才转向桓远又一次询问。

桓远目光微黯,简单说了楚玉的交代,并取出信来给他,顿了顿。他苦笑一下。道:“至于柳色……他约莫是私逃了。”

发现柳色私逃后,桓远并没有去寻找,而是按照原定计划。与其他人一道会合花错。

柳色的去向他并不怎么关心,人各有志,如今公主府已经不能给予他想要的,走便走了,没有必要为了他费心。

想必公主也不会为了这点小事烦恼。

桓远心里默默地想。但是就连他自己也没有发现,对于楚玉身边异性的减少,他表现出了一种乐见其成的态度。

桓远让流桑和随行的幼蓝暂时休息一下,花错走开两步,撕开信封口,抽出信纸来,草草浏览一番,片刻后,他的面色陡然骤变。

楚玉信中已经是写明,说是务必先请花错骗得桓远远离建康城,能骗得远些便骗远些,倘若二十九日后不见她与他们会合,也不必以她为念,直接下药药翻桓远等人,把他们远远地带走,最好走到天高皇帝远的地方。

虽然楚玉没有如何明说,可是花错却从信中感觉到字里行间蕴含的诀别之意,好像真的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即将发生,那件事是她预先知道的,但是不能回避。

花错在一旁拿信纸沉默了太久,这引起了桓远的怀疑,他吩咐完侍从后,便走过来问道:“公主信上写了什么?”

不能让他知道。

花错合上信纸,淡淡道:“没事,公主叫我照顾你们。”这话倒也没说谎,楚玉确实是有请花错暂时照拂的意思,以桓远的智慧和手段,想独自活下来并不算难事,楚玉只怕他担忧她的安危回到建康这个险地。

花错虽然也想回去,事到如今,他对楚玉的恶感已经消失得差不多了,但是他不可能放下容止,在他心里,还是容止更为重要些。

虽然花错反应十分迅速,但是他面上晃过的迟疑却没有错过桓远的目光,桓远猛然想起前阵子,楚玉下药放倒天如镜之前,也曾经对他说过一番诀别地话,难道……

他越想越是不安,便试探道:“可否让我看看公主的信?”

花错这回却是应得干脆:“好。”他说着便将信纸递了过去。

见花错如此爽快,桓远反倒疑心自己猜错了,然而花错的手伸到他面前后却未停下,只飞快地抬起来,横里在他颈侧一切。

阿蛮正在偏头跟流桑说话,几个侍从也在做出发的准备,没有人留意这一瞬间花错的动作。

单手接住倒下的桓远,花错佯作惊讶地叫道:“桓远,你怎么了?”

声音惊动流桑等人后,他便解释道桓远方才忽然晕倒,大约是这些天来劳心劳力过度,导致身\_体不支。

桓远已经起了疑心,花错知道自己绝无可能欺瞒过他,便索性提前启用了楚玉在信上的建议,使用暴力。

众人并未听到两人方才的对话,也没料到花错会有别样心思,便信了他所言,还帮忙将桓远扶上马车,与容止并排躺着。

花错转动一下手腕,垂眸沉思片刻,这时候桓远昏迷,作主的人,便是他了,他想了想,对流桑阿蛮道:“我们先走得远些。”

阿蛮眨了眨眼,有些不解:“不等公主么?”先前桓远跟他说过,他们出了城后等着公主呢。

花错勉强笑道:“公主有她的安排,不是我不等,而是她让我们到远一些的地方等。”

倘若是有桓远之外能作主的人在这里,便会看出花错的言不由衷,但是眼下流桑和阿蛮两人,几乎都被花错指点过武技,感情上较为亲近,两人又是心无城府,很容易给花错骗了过去,就要听话启程。

众人尚未动身,便听到身后的道路上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很快地便接近了他们,从后方道路口转出来一队骑士,领头的正是宗越。

宗越身后跟着三十名骑兵,而他的马匹前方,横着一道绿色的身影,花错一看便叫出声来:“柳色?”

宗越翻身-下马,反手拍了拍马背上柳色已经红肿的脸颊,微笑道:“真乖,没有骗我,我会给你个痛快。”

拔刀一抹。

也未曾收刀,宗越便带着血腥的笑意,转向花错等人,方才从柳色口中得知公主等人准备私逃,他便立即分出三十人,由他带领着追来,另外一百多人则继续前往支援皇宫。

两方面准备,即便陛下真的遭遇到了不测,他抓到公主,也可以向新君领功,而倘若陛下安好,他把公主带回去,也是功劳一件。

但是方才柳色在惊恐之下,竟然忘了说一起逃走只是楚玉原本的计划,现在楚玉却是身在皇宫之中,而宗越也忽略了这一点,只以为他们都是一道走的,便让柳色带着他追过来。

目光扫了一眼,宗越看到花错身后的一辆马车,认定楚玉便在车中。

而花错也认得宗越的身份,自然不会以为对方是来送他们的,不需要多言,他招呼众人护好马车,便挺剑迎了上去。

花错一人架住宗越,而阿蛮和流桑则与其余三十名军士战在一起,阿蛮轮着铁枪大开大阖,流桑则灵活地游走与缝隙间时不时刺出一剑。

但是纵然花错武艺高强,流桑阿蛮也不算弱,可是对方也是精兵强将,宗越为人虽然不怎么样,武艺却是与花错不相上下,而加上另外三十名军士的帮助,很快三人就要支持不住,渐渐地退向马车。

守护马车的侍从加入战团,稍稍抵御了一下对方前进的脚步,但是这道防线也迟早会被突破。

花错招架宗越的攻势,身上已经添了几道伤痕,他心中暗恨柳色死就死了,竟然还拖累他们至此,然而现在他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剑上传来的压力越来越重,让他几乎要招架不住。

忽然花错脚下一个踉跄,身\_体向后仰,就要摔在地上,宗越眼中闪过一丝快意,举刀向下劈斩,然而刀至半空,却被一道细小白影打中,力道不大,只让刀身稍稍偏了一个极小的角度,却给花错争取来了活命的时间。

花错一个扭身,从刀下逃离,让宗越劈了个空。

然而两人并未继续交手,只同时朝身后看去。

只见不知什么时候,马车后方的青色帘子掀开一条缝,从缝隙里,无声无息地伸出来一只苍白优美的手。

宗越的脚边,一支玉簪碎成几段。

二百一十二章 一梦今日醒

宗越和花错停了下来。

阿蛮,流桑,以及其他军士也停了下来。

他们的目光,都看向了那一只手。

那是一只极为秀美的手,稍稍有些瘦削,但是更显出优雅的骨节,手指好像无瑕的白玉雕琢而成,丝毫不带烟火气息,就这样凝固在苍茫的天地间。

是的,凝固。

周围的一切都仿佛跟随着凝固起来,只有白茫茫的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沐着忧悒的月色,洒向这片大地。

一瞬间连呼吸都变得轻缓,一瞬间连心跳都变得压抑,一瞬间杀意尽数化作春风般的旖旎。

那只手手腕微转,就顺势扶在了马车厢边上。

车内的人轻轻叹息一声,悠悠长长的,也是极为从容的:“好长的一场梦,一梦醒来,便入了冬。”

那声音,也仿佛从天上飘落下来的雪,融进了这无边无尽的夜色月色里。

宗越眉头一皱,仿佛想到了什么,神情登时变得有些难看。

车内人又带着点儿浅浅的笑意道:“数年不见,宗将军风采依旧。”

听到这句话,宗越的神情陡然间变得森寒酷厉,因为他已经证实了心中所想,猜到了车内的人是谁。

花错呆呆地看着马车,一直等那人跟宗越说上了话,才终于醒悟过来,面上随即浮现不敢置信的狂喜之色。

他张了张嘴,却忽然发现自己嗓子哽咽。几乎发不出声音来。

宗越心中骇极之后,也终于冷静下来,他想起了一些这几年关于此人的传闻,稳定了一下心神道:“你便打算就这么缩在车内与我说话么?”

“宗将军说得极是,我确实有失了待客之道了。”车内人又是轻轻一笑,很自然地便将自己放在了“主”地地位之上。

接着,车帘掀开了一下,便露出来车内端坐的白衣少年。黑暗里少年模糊的脸容仿佛在笑。只一个停顿。便起身-下了车,他这一个简单的动作做得行云流水,双脚踏上雪地时,所有人都便看清了他的模样。

那是一个微笑的少年。

白衣,散发。

他乌黑的发丝柔顺地滑落在肩头,而原本束发的发簪此时正躺在宗越脚边。

所有人看见他时,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花错眼中更是多了一些怀念的光芒。

那是一种极为动人的气韵,仿佛天地间地秀逸与高旷同时汇聚于他一人身上,宛如宁静流水下澄澈的月光,宛如峻岭山巅上不化的冰雪,宛如天高云淡中舒展的微风,宛如料峭早春隐约踏歌声里第一朵绽开的花。

那么从容,那么自然。

那么……美。

他柔和秀美的眉目浸在温软的月色中,漆黑如墨地眼眸地浮现些许似笑非笑的意味。那眼色有一种足以令人为之生、为之死的力量。

他的相貌极为年轻,可是神情却有一种超越于一切之上的从容……你可以说他十七八岁,也可以说他二十七八岁。

最先回过神来的人。却是流桑,他有些讷讷地开口道:“容……容哥哥?”他的声音里充满了不确定,眼前的这个少年,容貌分明与从前地容止并无多少差别,可是整个人却好像被换掉了一般,在他看不到地内里,仿佛有什么要破出来。

有他在……钟年年算什么天下第一美人?皮相的精致与气韵的瑰丽,又怎么能相提并论?

容止下得车来,便朝宗越悠然一笑:“此地月色极好,又有白雪作伴,正是绝佳的埋骨之地。”

宗越心中已生退意,面上却依旧冷然道:“埋骨,你的我的?”

容止笑了笑,道:“宗将军以为呢?”笑意有一点点委婉,有一点点料峭。

他手朝后一带,便抽出一柄剑来,那柄剑比寻常的剑稍微短上一些,剑身略宽,剑脊上刻有精美的花纹,看起来装饰的作用还要大于实战,这是桓远的佩剑,但是容止浑不在意地握在手中,便朝宗越踏出去一步。

他踏过来一步,宗越便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纵然百般的不情愿,但望着容止眉梢的清浅笑意,他还是不由自主地记忆起了昔日的恐怖,那是令他曾经在梦中都战栗不休的眼光,从容安宁,掌握着绝对的生杀予夺。

宗越面色阴沉,一声令下,自己先转身回到马前,率领部下上马离开。

宗越那边折了六名士兵,容止这边的侍卫则全军覆没,雪地上横躺着十多具尸体。

没有人阻拦他们。

眼望着宗越等人率众走远,消失在道口转角,马蹄声渐行渐远之后,容止长舒出一口气,道:“总算走了。”话音未落,他便支持不住似的跌坐在马车厢边上,花错赶忙奔过来扶起他,问道:“你怎么了?”

容止眉毛微掀,笑道:“你若是学我一睡这么久,也会站不住。”虽然身\_体恢复了健康,但是长时间的沉睡,还是让他的体力大幅度的衰竭。

“那方才?”花错愕然。

容止笑道:“自然是我骗他的。”

他目光左右略扫,不见楚玉,再想起方才醒来在车厢内所见昏迷的桓远,以及现在前方地面上横躺着的柳色的尸体,便大致猜出了现今境况。

见到容止苏醒的狂喜逐渐褪去后,花错终于想起自己所做的,破坏容止计划的事情,看着他欲言又止。

容止瞥他一眼,道:“你先去埋了柳色。”接着他有吩咐阿蛮将其他的尸体拖到道旁。

看着花错抱起柳色尸身走向一旁,容止嘴角浮现一丝莫测的笑意,路口转角处却发出一道阴沉的声音:“你果然只是虚张声势。”

宗越方才走远后,越想越是不对,觉得容止不可能就这么轻易放他走,便命全体下马,带着二十五军士去而复返。

他们没有骑马,这掩盖了返回来的动静,也让宗越听到了那句“我骗他的。”

心中气怒自己竟然因为四年前的回忆被吓退,宗越的杀意也越发炽烈。

他拔出刀疾奔过来。

花错想要前来救援,却被宗越分出来的二十名士兵挡住,而阿蛮正拖着战死的侍从尸体走到远处,一时间赶不回来。

在容止身边的只有流桑。

流桑匆忙地从旁侧出剑,试图阻拦一下宗越,宗越不当他一回事,随手挥刀格挡,然而就在此时,他直觉感觉到一股极为危险尖锐的寒意,下意识侧了一下-身-子,接着颈上传来一道寒意,痛楚紧随而来。

容止笑吟吟地收回剑。

宗越捂着颈侧的伤口倒退几步,又惊又怒地瞪着容止:“你!”他本以为容止已经是任他宰割,却不料竟然还是如此危险,方才那一剑,若非他侧了那么一下,刺中的便是他的咽喉。

一剑未中,容止也并未继续,只笑道:“我料到你会去而复返,方才那些话自然是……我骗你的。”

顿了顿他又道:“我纵然再怎么不济,自保一时的本事却还是有的,宗将军若是还记得四年前我的喜好,此时便该顾着自己才好。”

什么习惯?

宗越心中一寒,陡然想起来,眼前这少年,是最喜欢用毒的,那么这剑上……

容止提醒道:“这毒发作虽慢,但死状却是极惨,宗将军若是还想留得一命,还是尽早回城,寻人医治的好。”

宗越压着伤口,满怀恨意地最后看容止一眼,喝令部下跟随他一道狼狈离去。

这回,却是真的走了。

容止低低喘了口气,整个人躺回车上,哑声道:“阿蛮,驾车,我们快些走,此处停留不得!”他故弄玄虚,两番诡诈,加上从前积威深重,才算骗走了宗越,否则若是硬拼起来,只怕他们讨不得好。

一行人驾车行了许久,直至晨光亮起,前方的三叉道口边,却立着一个黑点。

渐渐地近了,容止一笑,让花错拍醒桓远。

桓远醒来时瞧见花错,心中大怒,还未发作,肩膀上却搭上一只手,却是容止一手按着他,另一只手掀开前方的车帘。

三叉道口,立着一个身穿黑色毛皮大氅的人,却正是楚玉!

桓远失声叫道:“公主?!”

楚玉立在雪地里,身姿瘦削却挺拔,她转过头来,目光明亮温暖宛如春水,朗声笑道:“公主是谁,谁是公主?”

昨日事,譬若昨日死。

二百一十三章 雪中慢来香

桓远也不等马车完全停下,便直接跳下车去,他快步走到楚玉面前,在距离她三尺远的地方又急刹车般陡然站定。

纵然是关心则乱,他依然习惯保持一个礼貌的距离。

桓远上上下下打量楚玉,确定她没有受到丁点伤害,才终于在心里舒一口气。想起自己方才行止很是失礼,他连忙抬手补了一揖,道:“公主。”

楚玉望着他微笑道:“既然已经出了建康,今后便不要叫我公主了,今后我们还得改换身份,为免说漏嘴,你先适应一下,叫我楚玉吧。现在就叫来听听。”

楚玉,这两个字对楚玉来说,不过是她名字的正常称呼,可是放在山阴公主身上,却是一个女-子的闺名,桓远张了张口,好半天才吐出如蚊子叫一般的两个字:“楚……玉……”

轻唤出声后又觉得仿佛太温柔亲昵了,桓远忍不住脸上发热。

见桓远神情古怪,面颊绯红,楚玉有些奇怪,但是并没有怎么往心里去,只笑着点点头,应了一声,交代道:“今后都这么叫我吧。”

问了桓远路上的情形,在得知花错将桓远打晕时,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因为那是她出的馊主意,在听说柳色死于宗越之手时,她沉默地点了点头,而在听说容止在那时候醒来时,她反而完全没有任何表现。

桓远简单说了路上发生的事,接着便想问楚玉是如何赶到他们之前地。但楚玉却岔开了话题,转眸看向马车。

两人说话间,花错,阿蛮,流桑,以及幼蓝等人都下了车,一并朝她走来。

在他们之后的,是容止。

他并没有走向她。只闲闲地倚靠在车边。

流桑等人自然是来到了她身旁。因她正与桓远交谈。也没有打扰。

花错见楚玉无恙,心中的愧疚终于开解,才走出一半,发现容止没跟上来,他迟疑地在半途顿住脚步,却又不知道该不该往回走。

就好像一条跑道,她是重点。马车是起点,心无芥蒂的几人一直走到了她身旁,摇摆不定的人在跑道中段停步,而唯独一人,始终站在起点,一步都未曾迈出。

他本来也可以和别人一样,假装若无其事地走向楚玉,但是他没有。

楚玉笑容微敛。她的目光越过流桑等人。投注在容止身上。

容止此刻也抬起眼眸,平静地对上她的视线,在脉脉不语之间。起点与终点遥遥相望,静静地看着彼此。

虽然在容止昏睡时已经有过心理准备,但是楚玉还是没料到,真正解放了的容止,竟然会是这样的美丽,纵然站在那里不言不动,他也仿佛汇聚了世上所有的灵气。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当初说起钟年年时,花错会那样地不屑一顾,对比此时的容止,钟年年简直就好像皓月一旁的萤火般毫不起眼。

可是……

楚玉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太美丽了,美丽得不像是她所能够拥有的东西,看起来是那么的遥不可及,如同云端的轻风和水底的月光,不管她怎么伸出手,都无法触摸得到。

楚玉才想开口,忽然面现惊愕之色,看着他们后方。

桓远顺着楚玉地眼光转头看去,却见身后雪白的道路尽头,一片褚色压了过来,再近一些,方看清楚了,那是一支骑兵队伍,与先前宗越所率领的三十人小队不同,足有三四百人,马蹄声错落交叠在一起,甚具声势。

桓远方才才染上少许绯红的脸容一下子刷的变白了。

不光是他,花错等人亦是心惊不已。

与宗越在前方骑马并行的,是另一名将领,这也是宗越去而复返的原因,他返回途中,遇到这支队伍,从队伍中的军医那里确定自己颈上伤口无毒之后,便与那将领一同率领骑兵再度追来。

这已经不是功劳不功劳的问题了,领功的念头早就被抛到了一旁,现在的宗越,满心想着的是如何将容止一刀一刀剐成肉片,以消被他两次戏弄的心头之恨。

容止瞥了眼越来越近的宗越,笑笑道:“毕竟还是人算不如天算。”

他醒来之时,仓促拔出玉簪解了花错的危急,剑还是从桓远身上借来的,又哪里去寻得来毒药?说是用毒,不过是利用自家从前积威,以及宗越自己的多疑,吓唬一番罢了。

然而,他的思虑再怎么周密,也不可能算到预期之外的偶然事件,比如宗越回去的路上竟会遇到自己人,又比如――

容止回头看了一眼。

又比如,楚玉。

不是刘楚玉,而是楚玉。

在心里默默计算还有多少体力能动用,在这个情形下能做到什么程度,容止又一次拿起了剑,经过半日多的休息,他又稍稍恢复了少许,倘若先前他能有现在这个体力,便能将宗越一剑杀了免除后患。

自然,这时候说倘若毫无用处,容止也只不过闲闲随便一想,便将念头全副放在对敌之上。

然而,宗越的骑兵军队尚未来到他们面前,容止却仿佛感到什么,全不顾宗越等人很快便要逼近,他转过身,朝相反方向看去。

楚玉随之讶然回望。

在他们的另一侧,一条道路分成两条,左侧那条道路上,却竟然也有黑云伴随着马蹄声,浩浩荡荡地扑面而来。

一前一后,两支队伍将楚玉等人前后包抄。

黑骑是晚一些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中的,但却几乎与另一支骑兵队伍同时抵达他们身前。

楚玉只听见蹄声如雷,数百乘马疾风般地席卷而来。雪地上碎雪飞扬,翻起白茫茫的一片。马上地骑士皆是全身玄黑色衣衫,身上披着黑色毛毡大氅,脸上罩着遮挡风雪的黑巾面罩,而更为难得的是,每一匹马也是与骑士衣衫同色,天生通体黑毛,雄峻威武。

为首的骑士疾驰到楚玉跟前。忽然一抬手。勒住缰绳。骏马长嘶一声停下,而紧接着,他身后的上百骑马一同发出长长的嘶鸣,竟然令行禁止,齐齐地停了下来。

直到这一拨骑士停下,楚玉才看清楚他们总共也不过百骑,但是个个矫健非常。分作两排整齐排列,每排不过五十多,气势上竟然比宗越那边三四百人还要强上不少。

为首那人翻身-下马,大步走向容止,在距离容止一丈时,他停下脚步,除--去面罩单膝跪地:“宇文雄见过公子。”

那自称宇文雄的人,却是楚玉曾经见过的于文。此时他已经不似当初与楚玉同往江陵时那般和气谦冲。他目光坚毅,整个人显得刚健凌厉,就仿佛一把出鞘的利剑。现在这柄剑,正低伏在容止脚下。

容止依旧依靠在马车边,手掌虚抬一下示意宇文雄站起来,接着便转头朝面色惊疑不定地宗越笑道:“宗将军可是愿与我们一战?”

方才容止还没什么把握能从这番局面中逃脱生天,但是宇文雄这一到来,局面便完全反转了――至少在他心中已然是如此。

宗越神情古怪地看着宇文雄带来的骑士,南朝士兵在骑射之上并没有多大成就,他想不到在南朝境内,竟然会有这样威猛的一支骑兵队伍,不需要正式交战,只看对方声势,便知比自己身后的骑兵要强上十倍。

但是两次欲对付容止失败,他又不甘心就此退却。

宇文雄冷冷地看了宗越一眼,旋即转过身去,高声喝道:“儿郎们!备战!”他的声音雄壮豪迈,仿佛滚雷一般在这平地上炸开。

“领命!”那百名骑士齐刷刷地应声,响声震天,他们同时抽出佩刀,一瞬间刀身上的白光燿得宗越几乎睁不开眼睛,雪花夹带着冲天杀气扑面而来。

这是何等的勇武,何等的气势。

宗越几乎是有些妒嫉起来,他不知道这是哪里来的骑兵,倘若他南朝的骑兵都能如这般威武刚健,那该有多好?

天助容止。

事已至此,宗越也知事不可为,倘若失去理智的硬拼,只会自己全军覆没,他含恨咬牙,与旁边那名将领说了几句话,带领队伍慢慢撤退。

他三番追来,却又三次被容止逼退,纵然口中好似含着黄连苦涩无比,却也不得不含恨咽下。

宇文雄转向容止,问道:“公子,可要追击?”

容止笑笑道:“不必,建康既已事变,新帝必不能容下此人,我们何需多费气力?”顿了一顿,他却又笑着瞥向宇文雄:“你怎会赶来?”

没等宇文雄回答,他的眉毛轻轻一掀,忽然想起一事,便笑吟吟地朝百名骑士后方看去。

那已经被马匹践踏得凌乱不堪的路上,后方缓缓行着一骑,却是一个身穿斗篷的人,骑着马慢慢走着,马蹄声不紧不慢地敲打在地面上,也传入楚玉等人的耳中。

那人慢慢行得近了,一百黑骑自动从中间分开,给他让开一条路,让那人一直慢慢地骑到容止身前。

容止笑了笑。

那人慢慢地下马,他下马的动作有些笨拙,好像身-子不太灵便,骑术更是粗劣得不值一提,但是宇文雄却并没有流露出轻视地神色,反而尊敬地看着他。

那人慢慢下马站定,又慢慢地抬起手来,掀开黑色的绒毡斗篷,露出一边颊侧刻下了深深刀痕的脸。

那张脸原本是极为美丽柔婉的,此时却被那可怖刀痕和憔悴的情态衬得煞是凄惨。

万籁俱寂。

墨香。

二百一十四章 今朝香如故

墨香掀开斗篷时,楚玉一行人,几乎都呆住了。这个早已死去的人,此刻却又活生生地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纵然形容憔悴,容貌损毁,甚至神态也与从前大不相同,可是他们还是能辨认出来,这是墨香。

这确确实实就是墨香。

雪地里,好像有幽婉的暗香,如丝如缕地扩散开来。

流桑喃喃道:“那个,好像是墨香哥哥啊……他不是死了吗?”说着他自己抖了一下,“难道是鬼?”

楚玉瞧见墨香,略一错愕,旋即有所领悟,笑了起来。

花错在墨香掀开斗篷前,就知道了来人的身份,可是看到墨香现在的形容,面上登时浮现愧疚之色。

楚玉所能想到的,桓远自然也想通了不少,他心中浮现被欺骗的怒意,目光锐利地望着容止,道:“容止,你是不是该给个解释?”

容止没有回他,甚至没有朝他瞥一眼,只一直凝视墨香,墨香掀开斗篷,便缓慢低下-身,想要行礼,他的行动似是极为不便,连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做起来都好似千难万难。

容止这回终于没有继续靠着马车,他轻轻往前踏了一步,扶住正要下拜的墨香,低声道:“苦了你了。”

纵然没有人跟他细说前后,他也能大致猜出来事情的经过:他让墨香负责执行他的计划,但是因为楚玉所做决定产生的意外。导致花错的想法改变,为了制止墨香,花错将墨香囚禁了起来,并摧毁了他一切与部属联系的途径,但墨香还是想方设法逃了出去,并直往江陵找到于文,也就是宇文雄,向他请求武力增援。以应付因为花错胡乱插手而产生的乱局。

虽然只带了一百人。但是这一百人个个都是娴熟弓马惯于厮杀的猛士。马上马下皆可杀人,纵然是在千军万马之中,亦可如利箭般突围。

江陵那边墨香请出来宇文雄,让他们赶来建康,而楚玉等人此时正遭受到宗越的追击,正好赶上给他们解围。

这一遭的功劳,却是要算在墨香身上。

容止猜的与事实几乎相差无几:墨香被花错打晕后。便被他关在建康城一座空宅子里,雇了人看守着他,墨香不似花错那样身具武力,他想尽办法逃出囚牢后,发现已经失去了与部属联系的渠道,不得以只有一个人只身前往江陵求救,他先天体质柔弱,身无分文。这一路上吃了不少苦头。甚至还有歹人打上他美色的主意,为了自保,他自毁容貌。历尽艰险方至江陵,见到于文雄。

而赶来建康地途中,虽然宇文雄见他身上带伤,劝他不要同行,但是墨香还是以他在比较容易判断局势地理由坚持一道前往,一路折腾又让他受了不少罪,但是不管多么痛苦吃力,墨香却咬紧牙关,从不叫喊,完全没有拖慢黑骑的行进速度,硬是以孱弱的身-躯支撑过了这段路途。

几日来,他已赢得了宇文雄以及一百黑骑的敬意。

墨香吃的苦受的罪,他不打算说,容止也不打算问,他扶起来墨香后,那双足以夺去人心志的眼眸看了他一会儿,便放开他后退两步。

接着,容止抬起双手,正了正衣衫,弯下腰,端端正正地朝墨香做了一揖。

墨香挨饿受冻时,并没有后悔,他自毁容貌时,也不曾迟疑,可是面对容止这一礼,他却忽然慌乱失措起来,连忙想躲开容止正前方,但是他的肩膀被身后伸来的一双大手稳稳地固定住,硬是让他受了这一礼。

一直等容止重新直起腰来,宇文雄才放开墨香,道:“这是公子的心意,你受得起这一礼,不须避开。”

纵然宇文雄这么说,墨香依旧惴惴道:“但是我还是没办成公子交代的事……”

容止轻笑着打断他,道:“墨香,成事在天,非你之过。”

几乎在同时,站在三四丈开外的楚玉轻笑一声,伸肘捅了捅桓远:“哎,你有没有觉察到,那家伙方才行礼的样子,很有你的几分架势呢?”桓远一直是这样端方严谨,礼数周到的样子,却不料今天能在容止身上看到相似的动作。

虽然还散着头发,只正了衣,没有正冠,但是这对平素居高临下地容止而言,已经是极大的诚意了。

桓远见楚玉还笑得出来,忍不住讶然道:“公……”主字还没吐出口,他便见楚玉明媚的眼眸带点警示意味地眯了一下,随即想起来正确的称呼,涨红了脸蚊子叫了一声:“楚……玉。”

顿了一下,他说话才恢复正常:“墨香诈死,该是容止授意,你怎的好似并不生气?”

楚玉偏头想了想,笑道:“我生什么气?”

楚玉没有气,桓远心中却有,他几乎忍不住要脱口而出质问:“你就这么喜欢他?喜欢到什么都可以不在乎?”但是他有直觉地感到自己没有立场这么问,只闭口不言,面色微沉。

见桓远有点变了脸色,楚玉心说不逗他了,又笑了笑道:“其实,我心里早就隐约知道,容止手里拿着什么我不知道的倚仗,但那是什么,我却不怎么晓得,今日总算是略知一二。”

楚玉偏过头,看着依旧对墨香说话的容止,神情晃过一丝恍惚,低声道:“我是怎么打算的,你待会便会晓得了。”

容止对墨香说完话,便让宇文雄率众退至一旁,他迈开脚步,来到楚玉跟前,道:“公主,能否借一步说话?”

楚玉却没有像对桓远那样纠正他的称呼,只淡淡道:“有什么事便在这里说吧。”

容止一笑道:“那也无妨。”说罢,他也像方才对墨香那样,对楚玉端端正正地做了一揖。

楚玉懒得避开,只冷笑道:“你拜我作甚?我又没有像墨香那样诈死,顺便还请援军来给你解了围。”

容止抿了抿嘴唇,笑道:“那时候,我听见了。”

“什么?”他没头没尾的来这么一句,让楚玉有些摸不着头脑。

容止静静道:“一千五百年。”这是她最大的秘密。

楚玉当即色变:“你装睡的!?”

“是。”

“……我们借一步说话。”

二百一十五章 借一步说话

容止走向楚玉的时候,花错也来到了墨香身前,他看着墨香面容损毁憔悴,禁不住一阵愧疚,那日在楚园里他打晕墨香后将之囚禁,目的并不是想伤害墨香,只是要阻止他罢了,可是他万万没料到,墨香外貌柔婉,内心却是如此刚强不屈,竟然不畏艰险地逃了出去,如今更是凑巧解了他们的围。

虽然花错并不认为自己做的有什么错,但面对墨香冷漠的眼神,他还是禁不住心虚,道:“墨香,当日不得以之处,还请你不要见怪。”

墨香冷冰冰道:“花公子这是哪的话?小人不过是一介小小奴仆,怎么敢见怪公子你?公子不杀了我,已经是极为宽宏了。”他虽然强以意志支撑过这些天的苦楚,可是心中怨气却不是没有的,因而见到花错服软,便忍不住出言讽刺。

他言语讥讽,花错脸皮挂不住,暗暗有些恼怒,而那边楚玉也容止正说到要“借一步说话”,但是就在这时候,雪地上传来一道冷厉的声音:“在此之前,可否先让我借这一步?”

那声音传来之际,众人才注意到,白茫茫的雪地上,不知何时来了一个人,那人一身黑衣,本该是极为显眼,可是不知为何,竟然没有人发觉他的到来,容止花错这些正与人分心说话的倒也罢了,可是一旁守卫的宇文雄等人,竟然也是如此,怎不叫人骇然?

宇文雄见那人英俊的脸上满是逼戾傲慢之色,下意识地挡在他与容止之间,而百名黑骑也跟收拢了队形,以防那人忽然对容止出手。

容止笑了笑。摆手示意宇文雄不必紧张,随即朝向那人道:“鹤绝兄别来无恙?”

鹤绝淡淡道:“托福。”

容止笑道:“鹤绝兄不是说要借一步说话么?请随我来。”说着他首先迈步朝一旁走去,走出一步后他回头瞥向花错:“你也来吧。”

花错听了容止与鹤绝的寥寥两句话。一下子神情大变:他少年时便与鹤绝同行共游,对鹤绝的性情也算知道一些。他如此说话作态,似乎是与容止有过一些交往,可是除了上次容止去救公主外,他们之间哪来的机会相处?

虽然鹤绝如今神情还是与从前一样,可是花错却能感受到。鹤绝对容止少了一些杀意,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看一眼容止,花错心中升起强烈地不安,但踯躅片刻,他还是跟了上去,宇文雄也想跟随相护,但是却被容止一个眼神所阻。…

三人走到道旁,却是距离楚玉所在不远的地方,风送着他们的声音。一直送到楚玉地耳中。

相对站着的三人呈现一个三角形地姿态,鹤绝满面的恶意,花错满脸的狐疑。唯独容止不慌不忙,从容淡笑:“鹤绝兄今日前来。可是你我的交易有什么变故?”

鹤绝冷笑一声道:“你我交易照旧。但我无意中知道了一事,想要向你请教一番。”

“请说。”

“昔年你与花错相视。是你刻意为之还是偶然相逢?”鹤绝话方出口,花错陡然色变,忍不住道:“什么叫刻意为之?”

昔年他年少轻狂,兼之与鹤绝吵了架,便四处流浪散心,那时他仇恨已报,一时间没什么事可作,便发了个狂言要找天下第一美人,却没料到真给他找到了一个。

找虽然是找到了,却是个男的。

当年的容止,尚未遭天如月挫败,容光比之如今更为不可逼视,花错虽然没有断袖的心思,但是先是见容止相貌好,心生亲近之意,后来与他相处一段时日,两人说话甚为投机,偶尔切磋武艺,容止的武艺更是令花错倾心折服,渐渐视其为知己。

再后来容止遭遇天如月,虽然并未想过自己最终会败得那样的惨,但是也思索了一条落败之后的退路,便是给花错留讯,让他前去公主府寻他,如此两人才再一次相聚,那时候花错见容止落得那般凄惨,心中恨不过,便去找天如月麻烦,却不料自己遭到反噬,落了个重伤,也不得不留在公主府中。

一来是因为朋友之谊。,二来是因为怜惜容止的困境遭遇,他便一直留在了容止身边,否则即便是伤势缠-绵,以他的骄傲,又如何肯留在公主府中?

这么些年来,花错一直对容止深信不疑,纵然是之前破坏了容止的计划,他也想着跟容止好好解释,两人坦诚相见,可是鹤绝的一句话却让他整个人都几乎要颤栗起来,将一个他从来没想过地问题放在了他面前:容止是否早就存着利用他的心思?

他虽然不愿相信,但是鹤绝他也是了解的,若非发现了什么,他定不屑说这样地话。

鹤绝虽然是刺客,但是却并不稀罕做信口雌黄这等事情。

容止微微笑道:“原来还是给鹤绝你想到了,当初我与花错相逢,确实是偶然,我原本并不太知道有这么一个人,也没有费心去打过他的主意。”

花错才松了口气,可是接下来地话却让他几乎陷入疯狂:“然而昔日我与他初次相逢后,我便命人去彻查了花错的底细,发现他居然与刺客之首的阁下有交情,于是我便刻意与他交好,以期能钓出阁下这条鱼。”

在双方之间没有敌意存在地前提下,以容止的本事,只要有那份心思,想要让什么人对他产生好感,是再容易不过了,花错又焉能例外花错怔怔地看着容止,好像看着另外一个人,他看着容止的嘴唇一开一合,声音接着传入他耳中:“怎料突然生出变故,我遭受沉重打击。不仅一身武艺尽数毁去,部属也几乎给铲除了十之六七,身边一时之间竟无可用之人。于是我便改了主意,不再想钓鹤绝兄你出来了。我对转剑堂的了解。也是从花错口中得知的。”

“其实以我的医术,本可以立即治好他的伤势,但是我存心留下他,便一直拖延了三年。”

昔年花错鹤绝相交,鹤绝并未隐瞒自己的身份。也不避讳让花错瞧见刺客组织的行事,这间接地让容止得了一些讯息。

鹤绝没料到容止竟然会如此爽快承认,忍不住惊讶道:“你如今却怎地愿意说了?”他此番前来是来离间容止和花错地,虽说两人之间已经有交易,交易归交易,这种能落容止面子的事,他很愿意做上一做。可是他没有料到,容止竟然会顺水推舟承认了这一切。

容止随意笑道:“自然是因为花错已无用处。”

他话音方落,花错已经是面色雪白。好一会儿才含恨道:“容止……你……好狠毒的心肠。”从前看容止对敌的手段时不觉得,但是对他只这么一句话,便教他几乎承受不住。初见时的惊艳。交往时的欢悦,几年来的倾心相待。一幕幕在他眼前滑过。那么令人不舍,可是眼前地人却只一句“已无用处”。便轻轻巧巧地了结了这一切,让他怎不心肝如焚?

容止依旧笑吟吟的,面貌如雪,眼波却似见不到底的一汪深潭:“我说的难道不对?我昔日留下你,也不过是因为身旁没有一个武艺高明的帮手暗中替我跑腿,如今我已脱出牢笼重获自由,帮手更是不缺,你坏我大计,平素桀骜不驯难以调遣,我又留着你做什么?”

花错忽然狂笑起来,那笑声中充满了悲愤和不甘,笑了好一会儿,他才停下来道:“好,好……我从前常常暗地里嘲笑别人是傻子,却不料只有我自己才是真正的傻子!”

四年!

人生有多少个四年,这四年的大好时光,他为了容止身受重伤,为了他做了不少见不得光的事,为了他深陷于泥泞之中,剑术不得进益,却没料到昔年两人交好,却也是在这人的算计之中!

他转过头来,目光如电如剑,扫了周围一圈,扫过了黑骑众人,扫过墨香,扫过楚玉等人,最后停在鹤绝身上,艰难道:“鹤绝,能否借剑一用?”

本来他也可以向在场任何一个身具武力地人借兵刃,但是他心中-羞-辱愤怒至极,潜意识里不想和公主府以及容止的手下扯上半句话,只有向鹤绝开口。

鹤绝想到什么,眼睛眯了一下,更显得狠毒逼戾,他并未说话,只沉默地拔出背上的长剑,随手一丢插在雪地里。

花错回头再望向容止,厉声喝道:“容止,拿起剑!昔日我对你的剑术很是佩服,今日你武艺也算是恢复了些,应有足以与我一战之力!”

他神情凄厉,显然心中已是痛苦至极,就连声音也隐约变了调。

宇文雄着急地想要抢上前去,但是鹤绝却似笑非笑地转过身来,朝前迈了一步。正拦在他去路之上。

虽然把剑借给了花错,但是以他的武力,想要空手解决一个宇文雄,还是可以办到地。

容止微微抬手,示意宇文雄不须担忧,便随意地拔出雪地上地长剑,却是先撕下来一条衣料,缠绕绑住剑身靠柄处,才轻声道:“好。”

两剑铮然相交。

二百一十六章 愿终有一日

宛如疾风迅雷,“好”字犹在空气里扩散,两人已经交上手。

鹤绝的剑身末端是有部分镂空的,快速挥动的时候,与空气摩擦,会发出宛如鹤唳一般的声响,虽然这么大动静对于一个刺客来说并不算好事,但是鹤绝生平最喜欢光明正大地杀人,极少行暗杀之事,因此这鹤唳声对他算是没什么影响,反倒是有可能扰乱敌人的心志,容止特意包起来那部分剑身,便是表示不愿意占花错这一点便宜。

楚玉也是头一次见容止这么正式的与人过招交手,显露出高明的剑术,忍不住看得出神,虽然不能看清两人的每一个动作,但是大概情形还是晓得的。

花错在容止身\_体周围不断地游走,剑光密集宛如暴雨,而容止却是双脚站在原地几乎不动,却好像十分随意地,左一下右一下地格挡花错的剑招,他的动作本是杂乱无章,可是由他做来,却仿佛浑然天成,好像每一个动作招式都是本该如此,不像是容止去挡花错的剑,而是容止随意的挥洒,但是剑之所向,正好是花错所攻之处。

鹤绝挡着宇文雄,确定他不会再上来了,也回头去看激起了凌厉剑风的战场,在场中人除了容止外,以他武学见识最高,看着容止长剑纵横阖,竟然禁不住心神微醉。

花错的剑术套路他在几年前便是知晓了的,令他心醉的,乃是容止施展的剑法。那套剑法不见得如何快,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意味,令鹤绝这样的绝顶高手也不由得有些出神。

他从前一味求取狠戾快速,在这条道上已经算是走到了尽头,最近一段时间总觉得自己的剑术没有丝毫进展,如今看容止使剑,可算是让他瞧见了另外一条道路。

然而众人之中,最为心惊的。却还是要数花错。身处在战场之中。他比战局外的人更清楚地感受到容止的可怕,更隐隐有一种被制肘的郁闷感。容止的速度和力量都不算强,可怕地是他每一剑都恰到好处,打在他最弱的地方。

他与容止多年相交,也没有想着提防,对方早就把他的剑术摸了个透,可是容止施展出来的剑术。却是与从前他们切磋时大不相同,更让他认定昔日容止可以隐瞒,包藏祸心。

花错移动得太快,楚玉甚至看不清楚他的身影,但是她还是能瞧见,处在狂风骤雨般攻击里的容止,笑意散淡悠闲,却不像是在与人生死相搏。而是正春日漫步青郊。

但是楚玉已经学会不从容止脸上判断现在的形势。便拉了下看得眼睛一眨不眨的流桑,问道:“谁会赢?”

“啊?”流桑缓过神来,想了想道:“容哥哥吧。我看花哥哥已经没有余力,容哥哥却不同。”

果然,过不片刻,容止长剑一摆,竟然将身\_体周遭环绕地几乎织成网一般的剑光尽数荡开,花错身形疾退,才退了不过四五尺距离,便咚的一声跪倒在雪地上,他双肩双-腿上射出来四道血箭,抛向半空后,零落地洒在雪地上。

雪白血红,相映极是美丽,也极是惨烈。

花错剧烈喘息,胸口起伏不定,脸上身上的汗水被寒风一吹,正是让他如坠冰窟,他抬眼望着容止,满怀恨意喝道:“技不如人,你要杀便杀,想必我这种已经没用的棋子,杀了也是无关紧要的。”

容止却反手将剑交还给鹤绝,才转头笑吟吟地望着花错,柔声道:“与你交手,不过是满足你的心愿,我杀你作甚?”

他言辞之中丝毫不带火气,依然是那么平淡,花错望着那双柔和宁静的眼眸,忽然间悲从中来,他悲愤狂笑道:“容止,我诅咒你,终有一日,你会尝到肝肠寸断,心碎欲死地滋味!上天绝不会让你如此逍遥,终有一日一定会的!”

他顿了顿,语气微微缓和,神情却是怨毒至极地道:“我愿终有一日,你会因为得不到什么而辗转反侧,得到了之后又日日夜夜惶恐失去。”

这个人……这个没有心的人……

谁能伤害他?

他死死地盯着容止,好像要将他这一刻的模样烙印进心里,一个字一个字清楚无比地道:“我愿终有一日,你付出一片真心,却被人弃之如履,因爱别离,求不得而失措发狂,身心千疮百孔。”

这个人……他没有眼泪……

谁来摧折他的微笑,谁来撕毁他的从容?

花错闭上眼睛再张开,勉强摇晃着站起来,撕下衣衫给伤口止血。容止下手巧妙,并未伤及他的筋骨,肌肉也是顺着纹理切开,包扎止血都很容易。他扎好伤处,再度看向容止,面上已是一片坚毅:“我若活着,这辈子余下来的时日都会来寻你报仇,我若死了,化作厉鬼也要日日夜夜纠缠诅咒你……你若不杀我,今后一定会后悔的。”

容止笑道:“请便。”对于花错的威胁,他并没有放在心上。

鹤绝从容止手上接过剑后,扯下容止缠绕的衣料,猛地一挥剑,剑身上发出凄厉的鹤鸣声,他使剑时是听惯了这声音的,可是不知为何此时却没有欢悦之感,他此番前来,目的已经达到,离间了容止与花错,也顺带报复了花错,本该十分高兴,可他心头却陡然生出一股怅然之感。

留此已是无益,他收剑回鞘,转身扬长而去。

花错深吸一口气,转头环顾四周,此时的他仿佛由仇恨铸成,目光散发着寒意,只在看到流桑和楚玉时,稍稍和暖一些,前者是不解事的小孩子,至于后者,在花错的认知中,是跟他一样被容止欺骗的可怜人。

“公主。”花错望着楚玉,恳切道:“容止此人冷酷无情,纵然在他身上花费再多的心血,也得不到半点真心相报,花错从前遭容止欺瞒,对公主多有不敬之处,也不奢求公主谅解,只盼望公主不要像我这般,给人骗了这么久。”

言尽于此,他单手提剑,蹒跚着朝远处走去,红色的背影在雪地里渐渐变小,最后缩成一个小红点,宛如一滴凝固的血液,隐没在荒芜的雪地里。

墨香有些不安地走近容止,问道:“公子,就这么放他离去,好么?”语意之中已是隐含杀机。

这并非为了他与花错之间的私人恩怨,而是怕花错伤害到容止。方才花错赌咒般怨恨的誓言让他担忧,虽然说这些年来,容止的许多谋算计策,都是交给他来主导,但是有时候实施起来,会需要花错来跑腿,如此下来花错也算是知道了不少内情,从前花错一味信任容止倒也罢了,现在花错成了敌人,倘若他有心,可以破坏容止的不少安排。

容止微微一笑道:“我知道你心中顾虑,但是我既然说了不杀他,也希望你不要自作主张暗中下手,他若是要来,便冲着我来好了,难道我会怕他不成?方才我与他交手一番,用的是这四年来思索悟出的剑术,待他静下心来,便会从中获益,五年之内即可大成,也算是我回报他四年相伴相助之情……嗯?公主你做什么?”

将剑还给鹤绝后,他的目光便重新转向了楚玉,一直注意着她的举动,就连墨香过来说话,他也分了一般心思望着她,这时见她走到马车边,拿起被他放在车边的,桓远的佩剑,忍不住微微惊讶,出声询问。

楚玉捡起桓远的剑,翻来覆去仔细看了一会,才单手提剑,慢慢地走到容止身前。

不光是容止,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她该不会想像花错那样,也跟容止那么打上一场吧?

二百一十七章 第一个回合

在所有人错愕的目光中,楚玉走到容止面前。

自然,她没有像花错那样凶猛地一剑砍过去,拿着剑也仅仅是拿在手上,既不放下,也不举起。

容止面上微微笑着。

其实他的气力并未恢复太多,方才与花错一战,已经耗费了几乎全部的体力,只不过他掩饰得极好,没有一个人能看得出来。

楚玉提着剑,前后左右张望了一会儿,好像在寻找什么,确定找不到后,才正眼瞧向容止,掀了掀眉毛道:“现在,该不会再有人来抢我借的这一步吧?”别一会又来一个什么绝的。

容止没料到她注意的竟然是这个问题,愣了一下才道:“约莫是没了。”

楚玉满意的点了点头:“那我们接着刚才的,借、一、步、说话吧。”说完她便率先朝一旁走去。

容止有些茫然,但还是跟了过去。

假如楚玉就这样一剑朝他刺过来,现在的他未必能抵挡得住,但是容止心念一转,暗道她若是真想出气,那便让她刺一剑好了。

两人就这么“借一步”去了,但一旁的人却不放心,墨香一拉宇文雄,就要跟上去,桓远则轻拍了下阿蛮的肩膀。

听见身后传来不止一个人的脚步声,楚玉一皱眉,转头道:“你们不要跟来。”这话是对桓远等人说的。

而她声音传开的同时,另外一个声音也响了起来:“不要跟来。”

一模一样的地四个字。低缓平和地从容止口中吐出,与她的声音节拍不偏不倚地吻合在一起,一个清朗一个低柔,却又仿佛能融在一起。

两人俱是一楞,片刻后各自回过神来,楚玉冷笑一声,投给桓远一个放心的眼神,容止抿了抿嘴唇。朝墨香摆了摆手。两人便又继续朝前走去。

一直走到了确定没有第三者可以听到他们说话的地方。楚玉才停下来,转过身面对容止,容止一直跟在她身后,保持着四五尺的距离,见她停下,也跟着停步站定。

面面相觑的两人沉默了许久,容止才缓缓开口道:“公主可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楚玉奇怪地道:“你怎么反过来问我?方才不是你叫我借一步说话的么?现在你可以说了。”要借一步说话的人是他。问她有什么话要说地人也是他,真是有些莫名其妙。

容止微微颦眉,很细微很细小地动作,即便是站在他面前地楚玉也发现不了。

他在等着楚玉质问他,甚至等着楚玉刺他一剑,相信事到如今,楚玉应该也发现了许多东西,但是为什么她依然能如此平静。平静得甚至宛如静瑟的湖面?

面对在他预想之外的反应。他有些茫然,现在的楚玉,甚至有了一些他看不穿的东西。仿佛有什么跳出了他掌控之外,让他捉摸不定。

这情形极为陌生,因此他只有先沉默着,心中抽丝剥茧般地慢慢梳理思绪。

等了好一会儿依然不见容止说话,楚玉想了想,无奈道:“好吧,既然你不说,那么我就说了……”

“我问题不多,只有三问,第一问,你就不怀疑那时候我是在胡说八道?”一想起容止将她说的那些话都听进耳中,楚玉便不由得一阵发窘,那时候她是真以为容止听不到,才放开了尽情说的,把什么该说地不该说的都说了。

比如她最大的秘密,又比如她喜欢他这件事。

秘密暴露了也就暴露了,反正她现在已经不是公主,容止看起来也没有传扬这件事的意思,但是――

纵然是站在郊外寒冷的雪地里,楚玉脸上依旧禁不住微微发热,倘若那时候知道容止是醒着的,打死她也不会说出那些话……她简直就是当着容止的面做了一场长篇表白外加自我介绍。

那些话,一个人自言自语发泄一下也就罢了,对着喜欢的对象说,实在太过肉麻,也太难为情了。

容止温声道:“我为什么要怀疑呢?虽然公主当初所言极为不可思议,可是异地处之,细细想来,也确实合情合理,我有什么道理不去相信?”

他目光如水,嗓音柔和,楚玉对上他地双眼,心中叹息一声,别开视线:“换做别人,绝不会如你这般作想地。”

来到这个时代,就连身为当事人的她自己,也花了好些天才接受这个事实,倘若是别人听她说了这些话,只怕会立即斥她为疯子,但容止却会站在她的角度仔细思考,相信她地每一句话。

从前她和容止说话时,有时候会因为自身顾虑,说出一些没头没尾的话,但是他却从来没有轻忽,而是会认真地思索,并说出他的见解。

这种仿佛不经意处的温柔,让人不知不觉心动,但是很久过后,也许才会发现,那只不过是他个人的习惯,习惯于缜密的分析每一件事,造成温柔的假象。

思绪慢慢地越跑越远,眼看着楚玉就要回想到她刚来到这里的事,忽然被容止的声音唤了回来:“公主既然问了,那么可否也让容止解惑一二?”

楚玉一愣,心说刚才让你问你不问,现在我问了你又来反问,但是反正横竖是要说开的,她也没什么意见,只道爽快:“你问吧。”

容止很诚恳地问道:“请问公主是什么时候知道我……别有用心的呢?”看楚玉现在的样子,似乎是早就知道了他一些心思,但是他却不晓得自己是哪里露出来的破绽,难道是他昏迷后花错不小心泄露了什么?

容止话音方落,楚玉面色陡然一沉,好一会儿才逐渐缓和:“当初王意之给我留信。让我去建初寺找寂然,在我去的时候,寂然被人刺杀,是你让花错干的吧?”

“是。”到了这个时候,容止也不避讳承认,“难道那寂然不仅没死,还找到了公主你,告诉了你什么事?”

楚玉叹了口气。道:“我倒是没有再见到寂然。但是我那几日在王意之住处的附近转悠。得知王意之曾经去找过一个人,那人从前是公主府的侍卫。”

公主府内苑的人手,几乎都在三年前有过一次大换血,因此想要知道三年之前的事情,必须找从前的老人,但是那些人的去向是一个谜,并无文字记录。楚玉也跟着断了线索,但是间接地通过王意之,又重新接了上来。

容止讶然道:“那人不是喝醉了么?”他查探过那侍卫的情况,确实是喝醉了不假。

话才问出口,他忽然想到一个可能,一个极为偶然地巧合,一个意想不到地状况。

楚玉微笑道:“那人是喝醉睡着了没错,可是谁都没规定。喝醉睡着之后。不能说梦话呀?”难得巧合那侍卫会说梦话,更巧合地是,他梦见的。正是三年前的往事。

容止无奈一笑。

楚玉低声道:“我从那侍卫梦话中得知,当年你其实并不是自愿留在公主府的,三年多前,你被当时的天师天如月生擒,被山阴公主要走,但是公主府困不住你,你以一人之力,尽杀内苑中人,即将逃得自由的时候,天如月却赶了过来,不仅再度生擒你,还毁去了你一身武艺。”

被摧毁的健康,被剥夺地自由,被践踏的尊严。

那侍卫便是那场杀戮之中的幸存者和见证者,当时他倒在尸体堆里,身上的伤很重,被当作尸体一起抬走了,他苏醒后偷偷地离开,在建康城贫民区找了个住处,以编织草鞋为生。

容止就是再怎么神通广大,也想不到那侍卫竟然有说梦话直播梦境的毛病,差错出在这里,他也无可奈何。

楚玉想起来,当初容止试探她身份时,曾经称自己并不是自愿留在公主府的,现在想来,却是实话了。

她在木屋中听到那侍卫的梦话,心中震动自是不说,但是那只是梦话,并不能全部当真,她虽有疑虑,却不想表现出来,便瞒过了所有人。

后来又发生了一连串的变故,也便一直耽搁着,当然,也有一点她自己地因素,直到现在,她才与容止坦诚相告。

甩甩头,不去深思,楚玉将注意力转移到自己地第二问上,道:“公主既然如此待你,你为何不杀她?纵然不杀,但是我见你周围监视并不严密,为何不逃走?别告诉我你没有这等手段。又及,既然你知道了我不是公主,就算不杀我,又为何依然留在公主府中?”

纵然容止那时候已经是手无缚鸡之力,但是她相信以他的智慧谋略,先假装臣服于山阴公主,消除其戒心后,杀一个人或逃离一个地方,也不算什么难事。

为什么他没有那么做?

她现在可绝不会认为,容止对山阴公主日久生情了,那是完全不可能的。

二百一十八章 第二个回合

但是,这个时候,楚玉却没有等到容止的回答,回应她的是一片沉寂,以及风从远处吹过的声音。

她抬眼看去,却见容止清润漆黑的眼眸泛着一层茫然,仿佛不认识一般地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容止低声问道:“你既然早知我有所图谋,也许尽是虚情假意,又为什么要放弃回家,换来救我?”

她想要什么?

他太擅长阴谋算计,太擅长计较得失,也太习惯掌控全局,他怎么也没想到,楚玉竟然会是在已经知道他心怀叵测的前提下,依然舍弃了那么珍贵的回家机会,让天如镜解救他。

她说过她的时代很好很和平,她说过她十分想念家人……留下来,她能得到什么?

他不是不晓得世间情爱,亲缘之情,朋友之情,夫妻之情,这些他都知道,只不过他的心神太过稳固,很难为此动摇,反而会翻覆掌控,操纵利用这些情感。

比如对花错,比如对楚玉。

以及对山阴公主。

四年前,容止偶遇山阴公主,那时候山阴公主还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女,尊贵骄傲,以及,对他一见钟情。

但是那时候,纵然知道对方是公主之尊,他也懒得敷衍,毕竟他那时已经在南朝之中布下自己的势力,无须向任何人低头便可逐步达成所愿。

但是容止没有料到,因为这个女-子,他遭遇了生命中最惨烈的意外。

为了得到他。山阴公主请来了一个叫莫问的人,那人的武艺不错――容止的武学造诣极高,能得他赞一句不错,已经是极为难得了――但是还是被他击败杀死,但为了隐藏自己的实力,他给做出中毒的假象。

莫问固然是难得的高手,但是容止并不畏惧,就算再来三四个这样的人。以他的武功智计。也不难应付。但是,因为莫问地死,引出来了莫问地师父,也便是天如月。

莫问是天如月的徒弟,天如镜和越捷飞两人的师兄,假如莫问没有死,那手环本该是由他来继承的。原本属意的继承人就这么轻易死了,天如月当然要去瞧一瞧杀死他的人是谁,接着他便发现了容止,并跟着发现了容止的身份,以及他的图谋。

天如月对付容止,却不是为了帮山阴公主,而是为了他所肩负地职责,在天如月那不该属于这世间的手段面前。容止终于被迫拿出了全部本事。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条件,但最终还是败了。

就在天如月要杀死容止的时候,山阴公主赶到。请求天如月将容止交给她,天如月虽然在实质上击败了容止,但是他心里知道,若非有手环的那些手段相助,他只怕早就被容止算计了不知多少回。他性情骄傲偏激狠毒,纵然是实质上的胜利,也不能抚慰他被被容止打碎的自尊,正确的做法,他本该立即杀了容止免除后患,但是那时候却极想-羞-辱他一番,便顺势将他送给了公主。

容止也是能屈能伸,他入公主府后,先花费些时间,养好了自己地伤势,才欲行突围,山阴公主不放心他,对他看得紧,但是这并不妨害他施展手段。

用计,下毒,杀人,这些对他是家常便饭的事,公主将私兵调来,也没办法阻挡他,可是就在他即将顺利脱身之际,天如月却忽然出现在他面前。

之后是再一次的挫败,这一次,为了防止他逃走,天如月给他喂下了一颗药,令他的身\_体衰竭,几乎连重一些的东西都拿不起来,甚至在他身上下了奇怪的禁制,令他不能远离公主府,更不能伤害山阴公主。

那奇怪的禁制究竟是怎么做到的,他不晓得,但是他尝试过,只要他有试图伤害山阴公主的念头,便会头疼欲裂,而倘若他离开建康城的地界,身\_体更会无可救药的衰竭。

这是天如月的目的,他让容止失去足以自傲的武力,让他不得不托庇活在山阴公主的羽翼之下,甚至连向公主报复都做不到,

如公主死了,他也会跟随着一并死去。

摧毁他的健康,剥夺他的自由,践踏他的尊严。

他想看着容止连憎恨的权力都被剥夺,痛苦不堪,最终让他走向绝望。

倘若换做别人,落到如此境地,只怕早就想到一死,又或者痛恨度日,但是容止却没有。

不是不痛苦的,容止比别人能擅长忍痛,但是并不代表他不会感受到痛苦,只不过这痛苦也在他的掌控之中,不会令之扩大蔓延,更不会影响他的心志。

他曾对桓远道“天地为炉,世间万物冥冥众生,谁不是在苦苦煎熬”,这并非空口白话,但是纵然是煎熬,也是一种经历,这世上有谁能永远不败?容止不是喜欢钻牛角尖的人,他赢得起,也输得起。

健康被摧毁,那又怎么样?

自由被剥夺,那又怎么样?

尊严被践踏,那又怎么样?

纵然经历了这些,容止的心志依然稳定如磐山岳,没有什么能撼动,没有什么能转移,纵然深陷泥泞之中,他也没有如天如月所希望的那样绝望或自暴自弃。

他有一颗强大的,凌驾于一切之上的心。

胜固欣然,败也从容。

天如月不仅摧毁了容止的健康,容止从前在南朝的部属,也被天如月拔起了十之七八,以至于容止不得不重新谋算。

为此,容止与山阴公主达成协议,在山阴公主愿意主动放他离开之前,他不会再考虑逃走的事情,他会在她身边一直陪伴着。以自身的臣服和退让为为条件,容止换来了在内苑的掌控权力,以此为根基,重新布置他的罗网。

这,便是其间内情和缘由。

他不能伤害山阴公主,甚至要设法保全她,不是不愿,而是不能,否则以容止的冷酷心性,又何至于对一个女-子如此呵护?

他在公主府,一留便是这些年,之后,山阴公主消失,他遇上了楚玉。

楚玉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容止的回答,想知道答案的心也渐渐淡了,她想起来当初天如镜解救容止时,除了给他吃解药外,还让她躺在容止身边,接着一片蓝光同时笼罩住了他们,如今想来,应该是对容止的某些限制,让他有许多事情都不能做。

知不知道内情又怎么样呢?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楚玉心中自嘲的笑了笑,暗笑自己还是有点放不开,在雪地里站得太久,纵然身上穿得厚实,但是她还是开始觉得冷了,心说早死早超生,她盯着容止,一字一顿地问:“那么,最后一个问题吧。”

“容止,我喜欢你……那么,你有没有一点喜欢我?”其实从头到尾,她最想问容止的,也不过是这句话罢了。

她眼眸清正澄澈,毫不回避地望着他。

抛开赧然和迟疑,放弃所有的顾忌,从未有一刻如此坦诚,大大方方地说出自己的心意:“喂,我喜欢你,你是否喜欢我?”

这只是很简单的,很纯粹的,一个女孩子的表白。

二百一十九章 若非长相守

怎么可能不喜欢他呢?这样一个少年。

他的外貌是她最偏爱的类型,既不如柳色墨香那样太过娇媚,也不似越捷飞那样刚毅英挺,那是一种很柔软很清新的秀美,只微微一笑,便能轻易卸下重重心房。

被外貌吸引,是最开始的事,最初只看到色相之美,可是相处的时候久了,便会发现他的那双眼眸,敛着惊心动魄的深不可测。

他沉吟的样子,他微笑的样子,他专注凝视一个人的时候,眼眸里仿佛带着能吸走魂魄的魔力。

初见时的怦然心动,相处时的宁和怡然,迷茫时看到他便会心中安定,胆怯时从他身上寻找勇气,交谈时会悄悄地欢欣,纵然是一开始她将他当作敌人的时候,也禁不住欣赏他的风仪气度,之后她从天如镜的只言片语中摸索当年的事,其实是有一点被自己误导了的,她潜意识里不希望他是敌人。

不管面临怎么样的险地,不管落入如何的困境,他总是那么的沉静从容,那份从容她很向往,亦或说是有一点点倾慕的情感。

还有,还有……楚玉在心里默默地找着理由,忽然间忍不住一笑:还能有什么理由呢?因为他是容止。

楚玉喜欢容止,非常喜欢。

“我喜欢你。”

“喂,我喜欢你。”

容止怔怔地看着楚玉,眼前女-子的目光如水如天空,如世间一切澄澈明净的事物。那么地洗练真挚,心中便好像有什么要浅浅地浮了上来。但是容止的神情依旧是那么平和,他心中的无形之手微微翻转,又将那不知什么给压了下去,这个时候,他需要绝对的冷静。

他听见自己缓慢地道:“没有,一点都没有。”

“从前那些话,都是骗我的?”

“是的。都是骗人的。”他不会道歉。不祈求宽恕。所有作为,他一人承担,她若怀恨,可随时报复,他会等候。

纵然心中早就做好了准备,但是听到这话时,楚玉的还是忍不住难过了一下。就好像有人拿细小地针刺入她地心脏。

然后她闭上眼睛,十分洒脱地,如释重负地笑了笑:“多谢。”纵然难过,但是她还是得谢谢容止,帮助她斩断了最后一丝念头。

容止是不可能爱上任何人的,他太理智了,而爱却是一种非理性的情感,他总是那么缜密从容掌控着全局。又怎么会有为一个人怦然心动的时候?

倘若是因为容止仇恨着公主。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她还有翻盘的希望,可是偏偏都不是。他只是――没有感情。

她起初喜欢上他是因为他的从容,可现今掐断这份喜欢也是因为他的太过从容。

楚玉的反应大出容止的预料之外,毕竟他最初是以假象误导了她,导致她的心系在他身上,这一点他不会否认,因此也做好了承担楚玉怨恨的准备,横竖憎恨着他的人不少,也不怕加上她一个。

但是她没有!

楚玉轻轻地叹了口气,转眸瞥向旁侧,被白雪覆盖的地面,远方边缘隆起平滑的弧度,那里是花错离开地方向,此时已经看不到那红色地影子。她和花错是不同的,花错性情激烈如火,知道自己遭到欺骗利用甚至背叛,原本深厚的情感便会化作滔天恨意,以最激烈地方式表现出来。

但是她不是,纵然伤心难过,她也不会愤怒喝骂,更不会诅咒对方如何,因为这除了痛快痛快嘴之外没什么用处。

楚玉看着辽阔的地平线,心底渐渐舒畅不少,暗想耽搁了这么久,也是该走的时候了,这时他却听见容止有些迟疑的声音:“你不恨我?”

为什么她的反应这样平静?为什么她眼眸底丝毫看不见恨意的阴霾?

楚玉看着他,很用心的凝视着他,过了好一会她才道:“容止,我不恨你。”

顿了顿,她微微一笑,笑容虽然难过,眼角却有十分洒脱明媚的味道:“我也不会报复你。”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带点抱怨地道:“我觉得我很倒霉,先是坐飞机死了,好不容易有个机会活过来,结果附身在一个糟糕公主身上,要替她解决一大堆烂帐,这个公主也没当多久,很快皇帝就被推翻了,然后,”她声音忽然放轻,轻得很温柔,“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却喜欢错了人。”

“可是容止,”楚玉微微扬起下巴,有一点倔强的看着他,“容止,你不要小瞧我,我喜欢上你,是我自己愿意,你做的那些事虽然不那么地道,但是想想你的处境,我也能理解。我既然继承了公主的身份,那么帮她抗烂帐也没什么。”

不可否认,容止在发现她不是山阴公主却依旧占着公主的躯壳后,为了安全起见,偶尔-撩-拨那根暧昧的弦,比如念《凤求凰》,又比如说永远不离开,但是即便没有那些,她迟早也会喜欢上容止,只是早一步和晚一步的区别罢了。

她喜欢上他,并不是因为他为了她付出多少,爱情并不是商品,不是给予什么便能换回来的,她喜欢他,只是因为他是容止。

楚玉望着他,目光莹然字字清晰俐落:“喜欢上你,是我自愿,放弃回家的机会救你,也是我自愿,今天离开你,还是我自愿。”她眸光似水,却仿佛具有一种锋利强硬的力量,“我不乞求你什么,也绝不想用这些来交换什么,喜欢你是我一个人的事,离开你也是我一个人的事。”

“你不喜欢我,那么我便也不喜欢你好了,就这么简单。”

她的声音原本偏向低柔,可是此时听起来,却仿佛坚硬的玉石清脆敲击,每一个声调都那么的决绝美丽。

好像被巨大的波浪冲击,容止只觉得微微晕眩。

是太阳太刺眼了吗?

不,是眼前这个女-子,太耀眼了。

他可以看透很多人,可是直到现在他才发现,他竟然从来没有真正看透过楚玉。

他从来不知道,她竟然是这样的人。

坦然的说喜欢,坦然的说伤心,坦然的说承担,坦然的说着爱和放弃,那么的自由洒脱。

与山阴公主截然不同,与,他从前遇见的所有人都截然不同。

舍弃宝贵的东西,却并没有想过要换取什么,她有时候会做一些旁人看来很傻的事,但是谁都不晓得,她只是诚实而坚定地面对自己的心。

容止头一次发现,自己竟然会有如此震撼的时刻,即便是当初得知楚玉的真实身份,也不曾有过如此情形,他身\_体里仿佛有什么在冲撞着,又仿佛有什么在慢慢地碎裂。

他终究是错看了这个人,她与公主,是截然不同的。

说起来,其实公主与他有些类似,同是那种一旦付出什么便一定要索取回报的人,他们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有目的,有条件的,可是楚玉不同。

这个女-子,坚定,温柔,广阔,坦荡,拥有不可思议的明净晶莹,她的喜欢,也是如此磊落洒脱,一旦确定,喜欢便是喜欢了,倘若遭到拒绝,也绝不怨恨。

她的真挚从不痴缠,她的喜欢毫不计算,她的放手那么洒脱。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二百二十章 无心我便休

她所坚持的,不是最高利益,不是什么有好处,就一定要去做什么,有的事情,明知道要损毁自己利益,但只要想做,便一定要去做。

也许在许多聪明人眼里,她简直笨到了极点,但是楚玉自己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的,假如每一件事都要用利益得失计算得清清楚楚,那么她便不是楚玉,而是容止了。

容止看着楚玉,陷入了长长的沉默。

她可以追随着他的脚步跳下悬崖,可以为了救他放弃与家人相聚的机会,但是这样几乎付出所有后,她却依然可以如此干净洒脱地,抽身而退。

放弃并不是一件那么简单的事,恋爱是一场赌博,有的人赢得满载而归,有的人输得一贫如洗,下的注越多,便越是不甘心一无所获,拿得起放得下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做到的事,这需要坚毅果决的心性,以及达观通透的大智慧。

容止以为楚玉会要求什么,并不是他将人性往糟糕处想,而是纯以常理推断,在倾注了那么多的情感之后,谁能真的毫无挂碍?

――又不是每个人都能如他这般,以理性操控一切的。

感情不是算术题,二减一等于一,想要减去,便真的能干干脆脆的减掉。已经那么深厚的情感,要多少决然的魄力,才能彻彻底底地斩断?

他无法感受,也估算不出来。

楚玉朝容止微微一笑,一直拿在手上的剑忽然抬了起来。朝自己的颈边切去。她这个动作毫无预警,之前也没有流露出任何要自尽的意思,可是现在做来,却仿佛毫不迟疑。

容止乍见她如此,猛地一惊,下意识想要上前阻止,但是他此时体力又复衰竭,才抬起脚。膝盖便忽然发软。单膝跪在地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楚玉将剑搭在颈边。

楚玉看着容止,眨眨眼,随即嘴角浮现一丝诡秘笑容,有些调侃地道:“你跪我做什么?免礼,平身吧。”一边说着,她一边散开发髻,让长发散落下来。

楚玉在刚来到这里不久时。嫌山阴公主这具身\_体的头发太长,曾经自己削过一次,几个月下来又长了一些,软软地从肩头垂落,她随意地抓起一缕头发,便横剑切过去。

青丝是情丝,她要断发断情,以表决心。

但是。片刻后。小小的意外发生了……

楚玉一手就着头发,一手握着剑用力切,来回拉锯。但锯了几个回合,楚玉发现自己高估了这柄剑的锋利程度,别说是杀人,就连杀几根头发都得费大气力,她锯了这么久,也才锯断十多根头发罢了。

会不会是抓起来的头发太大束了导致切不开?楚玉想了想,分出更细的一束发来,原本她一把抓下去,起码有数百根头发,可是分出来的这一小缕,算起来大约也就二三十根……

这回总能够切断了吧。

楚玉满意地想,剑一挥便斩下去,希望能达到一剑两断地效果――

“啊!”剑锋还没接触到要断地那一缕头发,楚玉便感到头皮一痛,好像有谁用力扯住她一缕头发似地,仔细一看,却发现是刚才她将一小偻头发分出来时,不小心让剑萼处勾住旁边的发丝。楚玉的发髻梳得比较复杂,原本散开时便有些打结不顺,现在更是缠在一起,一下子竟解不开了。

她想要赶紧解开,可是偏偏勾住的那一缕头发在脑后,她想转过头去,那缕头发也会带着剑跟着转,忙乱之间,竟是弄不下来。

楚玉又是疼又是窘,她原本想在容止面前耍一把酷,表示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你不喜欢我我还不稀罕你呢,结果却没料到因为业务不熟练,闹出来这样的乌龙。

饶是容止原本心如铁石冰雪,看见楚玉这副模样,也不由得莞尔失笑,他调息片刻,重新站起来,走近道:“公主,我来帮你。”

楚玉被头发挂得偏过脸去,眼角余光瞥见一袭白影来到她身侧,随即感到一只手从她脑后环过,轻柔地扶上她的另一边额角,她身\_体僵硬一下,但很快便放松下来,任由容止作为。

容止握住楚玉执剑的手,微微侧转剑身,略一用力切断被勾住的那一缕发,他随意地瞥向楚玉,却见方才在他面前发出铿锵有力宣言的女-子,此刻满脸通红,半是因为疼痛,半是因为-羞-闪着晶莹的水光,嘴唇紧紧抿着几乎发白,看上去却意外地可爱。

他知道她从来就不是豪杰,倘若是豪侠女-子,有这等作为尚不奇怪,但是她不是,也正因为如此,她做出的那些事,才格外地令他震动。

容止眨了眨眼睛,忽然停下来动作,心口某个地方,好像非常微妙地柔软了一下,好像有什么狡猾的东西,从被坚硬外壳的裂缝里,悄然地钻了进去。

就宛如切下来的那一缕发丝轻柔地落入他宽大的袖口中。

好,好窘啊……楚玉泪汪汪地想,以前在电视小说里看到那些割发断情然后挥袖而去地美\_女们觉得很酷,好不容易轮到她做一回,却又让容止看笑话了。

眼前雾蒙蒙地,但是视野一角的白衣却是那么的鲜明,鲜明得仿佛好像要烙印进心里一般,虽然说了要彻底放弃他,但是哪有这么容易说断就断地,被贴得如此近,耳旁传来他微温的呼吸,纵然不情愿,还是会有心跳加速的感觉。

容止垂敛眼眸,松开手退了两步,顿了一会儿低声道:“好了。”

楚玉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拿着剑远离自己的头发,心里给自己打了下气,便很江湖地朝容止一抱拳:“既然咱们掰了,那么也该就此分开,青山绿水,后会无期。”她心里有些失落,假如是很潇洒的割完头发,一把扔在地上,再说出这段话,感觉应该是很酷很有气势的,但是现在却只能勉强扳回一点面子。

说完,她快步地往回走,赶回桓远身边,便招呼众人上车,让阿蛮赶紧驾车离开。

宽大的车子里坐着三人,楚玉,桓远,以及缩在角落可怜巴巴的幼蓝,阿蛮流桑在前面赶马车,原本那么多人离开建康城,只不过一夜的间隔,便零落至此,楚玉定了定神,暗道风流云散不过如此,终究是忍不住有些黯然。

抬起眼,对上桓远担忧的目光,楚玉又冲他一笑,道:“你这是做什么?我好不容易脱离苦海,你该为我高兴才对……”声音渐渐变得有点低弱,楚玉叹了口气,道:“我承认,我还是有些余情未了,毕竟想放下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但如今我已死了心,只要时日如水消磨,这世上有什么是无法淡忘的?”

时间是最可怕的黑洞,它能吞噬一切。

桓远仔细地观察她,见她眼角虽有--湿--痕,但眉间神采却轻快明澈,知她说的大约是实情,便也不在此处多多纠缠,道:“公主……楚玉你有何打算?”

楚玉想了想,道:“我也不知道一时间该去往何方,你怎么看?”

桓远略一沉吟,道:“今日我们与宗越结下过节,他只怕不会如此轻易放过我们,不如我们往北去,那里也没人认识公……楚玉你,如何?”当初他在布置自己退路时,重点却是在北面的那个国家,因为那是南朝的手无法触及的地方。

楚玉毫不迟疑地接口道:“好,就按你说的,去北魏!”

走吧!去北魏!

二百二十一章 疏途而同归

一直等到楚玉一行人乘坐的马车驶出去很远,容止才迈动脚步。

之前楚玉与容止“借一步”说话时,墨香被命令不得跟上去,好容易盼着容止回来了,才连忙迎上,道:“公子,我们当下应如何?”

容止收回微微飘移的心神,暗忖南朝的局势虽然有些乱了,却不是他所期望的方向,这个时候倘若还想从地方发兵,可能没办法敌过建康的军队,打了也是白打。

更何况,他现今也不需要再利用这场乱局。

这一盘棋局,被花错莽撞地伸出一只手,搅乱棋盘上的棋子,也不知道他可用的棋子还剩下多少,能否捡回来一些。

略一沉吟,他开口道:“我们先在此滞留片刻时日,墨香你与宇文雄带着我的手信,去联络各地的自己人,看看还剩多少可用。”

容止抬起手,忽然感到身\_体-内一阵空乏虚脱,几乎要倒在地上,他只道是方才与花错交手耗力过甚,但为了谨慎起见,还是自己切了下脉。

墨香见容止无缘无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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