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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 章

八路增援部队整整迟到了五分钟。老常看看怀表,估算着郑耀先的行程,两把驳壳枪在大腿上一蹭,“哗啦”一声,子弹被同时顶上枪膛。

对面的士兵正向他匍匐逼近,老常躲在山石掩体后目测着射程。毕竟同在一口锅里吃了八年饭,如今真让他对朝夕相处的兄弟下手,心中隐隐还有些不舍。“让他们先开第一枪,算我还了共产党那八年的小米儿钱。”

双方对峙着,八路那边还未弄清状况,一个带兵连长高声喝道:“对面有谁还活着?”

老常没做回答,他把机头掰了掰,撅根草棍衔在口中。

既然没有回答,那就说明自己同志已身遭不测。“火力压制!”带兵连长一挥手,十几颗手榴弹拖着白烟,向老常隐蔽的掩体冰雹一般砸来&……

张大嘴巴将自己死死塞-进石缝,巨大的爆炸声震得眼前金星乱灿,碎石如同黑夜横贯的流星,带着炙热,从他尾骨一直划到后背。耳朵已经听不见了,只有心脏在“咚咚”地剧跳。伸手摸摸耳朵,鲜血从耳孔灌进脖子,有着说不出的腻歪。

浑身都是鲜血淋漓的皮外伤,一根粗大的牛皮腰带,已被拦腰切断,艰难挖出卡在腰骨上的弹片,老常痛得气喘如牛挥汗如雨。

“噗噗!”两名跃身的士兵被子弹托拽着甩出,喷血的胸膛重重相撞,发出沉闷的骨裂。

“隐蔽!”带兵连长一声断喝,挥手向杀机袭来的方向射出一梭子弹,“手榴弹!火力压制!”

“共军们听着!”老常扇扇眼前的尘烟,连声喝道,“你们不怕炸死女共党,就尽管扔手榴弹!”

“战斗英雄常玉宽?妈的,他居然是个狗特务?”

“呵呵!八年了,你们现在才知道老子身份?晚了!”

带兵连长气得钢牙爆咬,左右看看,受雷区的限制,根本无法实施迂回包抄。“这狗日的,看来跟咱部队没白混,太会选地形了!”目前摆在八路面前的选择有两点:或者不计伤亡冲锋,或者后退以待时机,无论哪一点对老常来说,都是只占便宜不吃亏。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老常身-下已形成一滩血泊,心跳越来越快,仿佛一张嘴就会蹿出躯体。他的头有点晕,双耳就像飞进无数只蜜蜂,挥之不去,只能一次次徒劳甩动僵硬的脖子。

“连长!还是用手榴弹吧!如果他身边有我们的人,刚才那几下子不死也要残废!”

“嗯?”仔细揣摩指导员的话,带兵连长似乎意识到什么,再向前一瞧:对面黑影正在挣扎着,向国统区方向奋力挪去&……

“神枪手!打掉他!”

刚才也许是指导员喊得过于大声,就连骨膜穿孔的老常,都隐隐听到“手榴弹”这三个字。带兵打仗的人一旦红了眼,那是什么事儿都能干出来,他相信八路要铤而走险了。

颠簸着身\_体向山梁奋力疾走,由于双-腿过于沉重,无论如何强迫自己,速度终归是越来越慢,他的呼吸更加急促,半昏半醒间,一道血雾从胸前喷出,托拽着他踉跄几步。“咝咝”倒吸着凉气,他回身望了望,又一道曳光迎面扑来,结结实实将他打得后退连连,彻底躬下-身去&……

鲜血顺着嘴角的草棍缓缓滴落,二便早已失禁,屎臭尿骚随着大口呼吸不断涌进肺子。他颤-抖着手指摸在手榴弹拉环上,睁开迷离的双眼,最后看一眼硝烟弥漫的夜色,心里清楚:恐怕这辈子,再也离不开那生活了八年的土地&…….

“他到底是谁派来的?”深一脚浅一脚,在暗夜中没命地飞奔逃窜。自从郑耀先加入这个行业,像今天如此之狼狈,还是破天荒第一次。身后传来手榴弹的爆炸声,就在他攀上山梁的一瞬间,风中隐隐传来一阵高亢的口号声&……

“旭东,你听听那是什么声音?”

“是&……&”杨旭东停下脚步,侧耳谛听片刻,突然间,他流下了眼泪,“是&……&是‘三民主义万岁’&……&&……&

“三民主义万岁?三民主义万岁&……&”郑耀先彻底无语,心中只有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哀愁,“这要是在抗战,他不失一个热血男儿的英雄本色&……&唉!何苦呢&……&”望着硝烟中那不断闪动的火光,也许穷极一生,也找不到最令他满意的答案了&……

两个人不敢过多耽搁,一路跌跌撞撞北行数里,就在中共部队即将追至的关键时刻,国军增援部队也赶到了&……

不容分说,双方上来就是一场遭遇战。虽然共产党军队擅长夜战和近战,但由于他们人数与国民党相差悬殊,以至于战斗很快便进入相持阶段。利用这个机会,郑耀先爬上吉普车,在国军士兵的掩护下,仓惶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多年后他回忆当时情景,那就和&1971&&9&月某位大人物差不多,也是在黑夜中,也是在追兵将至的一刹那狼狈逃窜,就连鞋子丢了都不知道。狼狈,极其狼狈!

这场遭遇战被国民党宣传机构形容得非常残酷,据说他们是在伤亡惨重的前提下,死死顶住共军无数次“疯狂”进攻,直至最后“全歼”来犯之敌。对于这种说法,国民党官方报纸大势渲染,他们将八路士兵的伤亡人数,从十几人上升到几十人、上百人,最后竟描述成几千人。对于某些读者的质疑,他们回答得到也振振有词:“双方最终均动用了增援部队,至于这伤亡人数嘛!理所当然,无可厚非&……&

同样是针对这起突发事件,中共方面倒是保持了低调,他们仅向外界声明:国民党特务擅自越过停火线,打死打伤己方士兵数人,在忍无可忍的前提下,其地方部队奋起还击。就此,中共还公布了牺牲战士的身份和职务,并保留进一步向国民政府申诉、抗议的权利。

双方的伤亡报告写得都很详细,但有个人的名字却始终没被提起,她就是江欣。不知双方是不是都在刻意回避某些问题,总之,一个漂亮的、充满着青春活力的“女记者”,随着这段历史被黄沙掩埋的同时,也逐渐淡出人们的话题。她留给后人的,只有山坡上一座孤零零的土坟——连具刻着名字的墓碑都没有。

一位满头华发泪雨沧桑的枯槁老人,倒是经常揣着鸡蛋来祭奠她,可阴阳相隔,奢华的天伦之乐也只能在梦中重叙。一滴滴眼泪,一缕缕愁绪,望眼欲穿,却不见膝前骨肉绕首环依,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永远是战争的真谛。

“老袁”读过山城新出版的各大报纸,忍不住拍案而起,将桌面所有物件一扫而空。“没想到啊!没想到!这可真是大手笔!”他双手卡腰,气得在屋里来回徘徊,“我现在才知道:原来大名鼎鼎的郑老六,就是那陆昊东百般袒护的‘风筝’!好嘛!你们可真能干!在我军眼皮底下,就能将自己同志轻易置于死地!犹入无人之境!好啊!很好!他郑耀先八面玲珑,为党国鞠躬尽瘁,而你陆昊东,则是举荐有功,居功至伟!”&他眼望苍峦叠翠的群,反复悲愤地质问自己:“因为他,我党在山城的几条线全部遭到破坏,谁能告诉我,这‘风筝’到底还是不是我党同志?他的所作所为,能用‘正常’两个字来解释吗?”

陆昊东在被捕前,曾向他提及“风”很有可能回家执行特殊任务,当时他对这位同志的处境很紧张,出于对部下的关心,顺便提到一句:“用不用照会当地我军协助行动?”

“这个&……&”老陆嗫嚅着,不知该如何回答。

“老陆,你怎么吞吞吐吐?这个人到底可不可靠?”

“这个&……&老袁,他&……&他以前是从苏区来的&……&

“你不要再跟我提什么苏区!”老袁被彻底激怒了,他指着老陆的鼻子,喝道,“我侧面了解过,那里根本就没这个人!这你怎么解释?想当年,张国焘还是从苏区出来的,可他现在呢?成了军统的走狗!”

“老袁&……&”老陆咽咽唾沫,尴尬地说道,“当年&……&也是为了保护他,有关他的资料在长征中都被销毁了,至于他的真实身份,也仅有几位首长知道,可是&……&

“可是什么?”

“可这几位首长也都在上海牺牲了&……&

“废话!”

“不是废话,不是废话&……&”老陆辛苦地陪着笑,擦擦脸上汗水,努力辩解道,“有位首长在临被捕前,留下过有关他身份的证明材料,不过这些材料没被装档,都在延安绝对保密的地方存着&……&

“你说的地方我知道,那里保存的资料,只有经过特批,才有权翻阅。”老袁压压火气,抚着头发,将语气尽量放缓。突然,他似乎又意识到什么:“在那里,只有使用特殊印鉴报出真实姓名,才有可能查到相关材料,但你知道他的真实姓名吗?”

摇摇头,老陆遗憾地摊摊手。

“就是给你查阅了,为了保密,上级也不会将结果告诉你,对不对?”

点点头&……

“这就是说,哪怕他说出自己姓甚名谁,我们还是无法验证喽?”

“差不多就是这样&……&

“差不多?”

“这个&……&那几位首长曾向我证实过他,而且&……&他一出苏区就在我们这个组&……&这个&……&我相信他是自己人&……&

“凭你几句空口无凭的废话,我就能相信他吗?”

“可您不会连我都怀疑吧?”

“如果不是相信你老陆,我早就下令把他查个底儿掉,还能等到今天?”

“不能查!绝对不能查!”陆昊东吓得面无人色,连连说道,“你一查,他的身份可就不再是秘密了,这不是变相帮敌人的忙吗?”

老袁拍着桌子,痛心疾首地提醒道,“老陆啊老陆!这么多年过去,你还能保证他一点都不会变吗?如果他早就变了心,你还敢替他打保票吗?”

“可是&……&他如果变心,那我又怎能活到现在?而咱们这条线,为何至今也安然无恙?”

“谁知道他是不是别有用心?”

“老袁!‘风筝’这个人做事与众不同,正因为他不同,才会让军统坚信他是彻头彻尾的‘三民主义者’!要说牺牲,他付出的还少吗?至今他还活在被自己同志追杀的阴影中!还有他的未婚妻袁宝儿,不明不白失踪了,他就连找都不敢找?您说说&……&

“你等会儿!”老袁急忙打断老陆,疑惑地问道,“你说袁宝儿是他未婚妻?据我所知,这袁宝儿不是军统特务吗?怎么反倒成了他未婚妻?他到底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到底还有什么出格事儿没做过?”

“不是的,不是的&……&”老陆百口莫辩,他痛苦地摆着手,-呻-吟道,“老袁,袁宝儿也是咱自己同志。”

“我是问他和袁宝儿的关系!”老袁气得发根爆竖,他挥手大声质问,“我没叫他勾引自己的女同志吧?”

“那倒是&……&&……&&……&可是&……&唉!我也解释不清了!”万般无奈,老陆一摊手,摆出副“你自己看着办”的决绝表情。

“以前的一切都不重要了,现在的问题是,就连老陆也被捕了,谁敢保证所发生的种种还能与他无关?除了我和他,还有谁知道老陆身份?”叹口气,将思绪强行拉回到眼前,老袁的内心一阵酸似一阵:“为了保密,江欣回到解放区后,就连自己父亲都没看上一眼。结果可到好,父女俩的重逢,唉!却是生离死别呀!”眼睛逐渐--湿--润,他用力抿着嘴唇,极力不让泪水流落,“老江一家为革命做出过巨大牺牲,妻子被国民党杀害在龙华,现在女儿&……&唉!听到江欣的噩耗,他一宿间就满头白发,足足老了十岁。这让我该如何去安慰那命运多舛的老战友?”

一个星期后,郑耀先在军方保护下回到了山城,当他登上码头看到前来迎接的徐百川,此刻中原大地已是剑拔弩张战云密布。

“咱们要和共军干了,”徐百川拉住他的手,一声轻叹,“你始终不与总部联系,我&……&我真担心你回不来,好在老天有眼。”

“我也以为自己回不来,没想到还是命不该绝。家里还好吗?”郑耀先嘴上应承着,偷眼瞥瞥码头外那一排排福特轿车。

“老郑来了,他要亲自为你接风。”

“噢?”

“根据你提供的情报,江欣同党已被我们一网打尽,老板说了,你有功于党国,保密局上下不能怠慢你。”

“保密局?”

“你还不知道,戴老板死后,军统要改成保密局了,今时不同往日,二处刚刚三晋分家,老郑的广东系、老唐的湖南系斗得象乌眼鸡,苦的是咱们这些不上不下,靠不上边儿的人。戴老板在时,你我还能顺风顺水,可现在&……&唉!忍了吧!”

“怎么变成这样?那浙江一系现在由谁说得算?是不是毛齐五?”

“什么也瞒不过你。不错,毛齐五现在可谓时来运转,当上了保密局副局长。想当年,你给他那三字评语‘忍、等、狠’没白说,这小子神不知鬼不觉梳拢了浙江系,而且还以&‘同学会’为名,把你和戴老板生前培训的各期学员稳抓在手。唉!家里现在又是‘副辈’掌权了。”

“那可是一万多人哪!”郑耀先倒吸一口凉气,“这老小子的脑袋够用,一招上房抽梯就把我彻底架空。这回局势算是明朗了:别人走上层路线,可他玩基层牌,即便是老郑、老唐占到局长位子,想要办事最终还得靠他,看来那头把交椅迟早会被他坐实。”

“老六,你打算如何应对?毛齐五的‘忍、等、狠’,难道不会用在你我身上?”

“现在没了根基,我就等于没牙的老虎,想折腾也闹不出什么花样。要说算计,咱们都不如他,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好好学学他的‘忍、等、狠’。”

“唉!‘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毛齐五这边不想看你抢他风头,老唐、老郑又怕你和毛齐五合作,所以咱兄弟俩往后的日子,恐怕真要难过喽!”

“四哥,老郑今天来,不单纯是接风那么简单吧?”

“让你猜中了。现在这时候,谁都怕你死灰复燃后来居上。别看你没牙了,毕竟还是老虎,摆在哪儿都能吓死人。”

“我明白了&……&

“行啦!再说下去,恐怕老郑要等急了,不管怎样,他名义上也是咱顶头上司,走吧&……&”怀着怅然,二人登上码头走向矗立江边的老郑。原侦缉队长罗占鳌在一旁小心陪侯,看见远远走来的郑耀先,他心怀鬼胎似地低下头。

老郑面带微笑,主动上前握住郑耀先的手,可从他握手力度来看,郑耀先明显感觉出与以往的不同,“让局座费心了。”强打起精神,他寒暄道。

“这么客气干啥?你呀!”老郑瞧瞧郑耀先的脸色,“你就不能象以前一样,叫我‘老郑’?”

“如果您不怪我尊卑不分,兄弟我自当从命。”

“好!这就好&……&”回头看看罗占鳌,老郑有点像摆弄使唤丫头,“你把车子开过来,今天我和你六哥叙叙旧。”

“是!”

两个人登上福特轿车的后排座,坐稳身-子,轻轻瞥一眼司机,郑耀先又将目光投向老郑。

“都是自己人,绝对可靠。”老郑说着,冲司机摆摆手,示意他专心开车。

递过那支派克金笔,老郑拧开笔帽看了看,随后略一迟疑。掏出把小刀,小心翼翼剥开笔帽夹层,取出微型胶卷。“共军的突围计划总算到手了,党国幸甚!”随后,一张写满字迹的字条又被徐徐抽出&……

迅速将字条揉了揉,老郑的脸色逐渐阴霾,他仰躺在座椅上,闭目拍头陷入沉思。

郑耀先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似乎一路历经的风尘,令他有些疲倦。不过他的内\_衣,已被突然激出的冷汗完全--湿--透了。就在刚才,老郑展开字条的一刹那,他不经意望望车厢后镜,字条上一行倒字尽收眼底&……&“共军‘风筝’已打入我高层&……&”暗暗倒吸一口气,身\_体霎时陷入一片冰凉。“糟糕,怎把这样的情报弄回来了?”

在到达山城之前的一路上,郑耀先曾数次压抑偷窥情报的迫切心理,因为他知道:“影子”既然敢把情报交给自己,就肯定有所防范。现在看来,“影子”果然要比自己想象得更加狡猾。事实上,这种绝版的派克笔,一旦被破坏,就根本找不到替代品。

二人各想心事,老郑是一言不发,而面沉似水的郑耀先,心中却纷乱如麻。望着道边被狂风卷起的枯叶,他暗道:“要尽快把突围计划泄密的消息传出去,那可是关系到我军数万将士的生死存亡。可目前,我该怎么做呢?被中统盯上的老陆还可靠吗?知道我身份的只有他,那么‘影子’又是如何得知?”咬咬牙,坚决把某些想法驱出脑海,“如果老陆想出卖我,用不着绕弯子,直接联系二处很方便。可是&……&如果不是他,那我的身份又怎会泄露?究竟哪个环节出现了问题?看来这场游戏有得玩了,鹿死谁手还无从得知。”

随后的晚宴吃得很辛苦,酒席上,满怀心事的郑耀先,不得不强打精神,使出浑身解数,频频周旋于老郑、毛齐五等人之间。一场原本是为他庆功的接风宴,反倒演变成缓冲军统派系矛盾的“&合卺酒&”。大家天南地北无所不聊,说到门生故旧同门情谊时,一个个相互拉着手,眼泪反倒比口水还要多。

曲终人散离开饭店,老郑摇晃着,拍着郑耀先的肩膀说道:“老六啊!你&……&你就放一百个心!咱&……&咱们风里来雨里去&……&呃!十几年的生死交情,你&……&你就放宽心,只要有&……&有我郑某人在,你就是‘这个’!”说着,他脚步划着圈,手上挑起颤颤巍巍的大拇指。

“多谢局座栽培,老六今后可全仰仗您了。”老郑是否不胜酒力,大家心里都有杆秤,至少在郑耀先看来,这老东西虽说喝多了,可头脑兴许比任何人都要清醒。

“你&……&你先好好休息,过几天&……&&……&你来找我&……&

“是,一定,一定&……&

好容易将老郑护送上车,还未等松口气,毛齐五又折回他身边,眼望那绝尘而去的福特车,低声说道:“老六,今后你有什么打算?这个&……&我没别的意思,不管你愿不愿意,哥哥我一定会鼎力支持你。说句实话,保密局的将来,迟早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我们都老啦!该放手就不能紧攥着,你说是不?”

“我听委员长的,他老人家怎么吩咐,我就怎么做。”

“很好,”毛齐五满意地点点头,“要说真正关心你的还是委员长,老头子前几天说了,自从戴先生走后,二处就只有扯皮的,没见过几个干实事儿,象你老六这样肯把党国大业放在首位的,那简直是凤毛麟角。对于这样的人才,今后要多加爱护,多多提拔。唉!他老人家说出我们浙江同仁的心里话呀!”

郑耀先微微一笑,向毛齐五心领神会地点点头。大家都是聪明人,有些话不用说得过于直白——老蒋和戴雨农是浙江人,他毛齐五也是浙江人,该怎么站队,该如何放权,不用把话挑明,毛齐五已经暗示得清清楚楚。

军统各派均已明里暗里向他暗示,唯独湖南系的老唐,一直隐隐不发。酒桌上没听他说过几句话,临告别时,他依旧是我行我素,连句多余的客套都没有。

“看来老唐这人很识趣,他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办什么事儿。虽说军统三晋分家,但老唐这湖南帮,却是外强中干最不得势的一派,他隐隐不发明哲保身,未必不是躲灾避祸,意图东山再起的好手段。唉!走到今天这地步,军统也是尾大不掉,谁输谁赢,只有老天知道喽!”离开饭店,郑耀先和徐百川孤零零漫步在街头。按理说以他们这种级别,出门即便不是前呼后拥,至少也该有人暗中保护。现如今,郑耀先已感觉不到那往日的气氛,不仅是他,就连徐百川也是孤影形随,一个人落寞地独来独往。

“我被调去看中美合作所,你自己多保重。小心他们给你下药。”临别时,徐百川含着泪,对他苦笑着说道,“其实我能有个住的地方,也算是不错了。”

“四哥,他们的手段可真绝呀!”

“唉!”徐百川摇摇头,惆怅着回应,“我是一个月内连嫁三夫(指连续三次调动职位),虽说级别不变都是明媒正娶的小媳妇,可也算位微言轻无人问津。戴老板一死,你我这些随他打天下的老兄弟,如今再不挪窝,那可真就成了别人的眼中钉。走了也好啊!免得最后连吃饭的家伙都保不住。”

“可你走了&……&那些追随你的弟兄&……&

“弟兄?”徐百川一声苦笑,“和你一样,都被毛齐五划归麾下,现如今我是无职一身轻,逍遥自在得很。唉!民国啊民国,你可真是大得容不下一个人哪!”

在街角处,这对难兄难弟分手了,带着一丝惆怅,郑耀先开始琢磨人生那漫漫的旅途:“要想办法将情报尽快送出去,不过&……&我今后该怎么办呢?我的身份已不再是秘密,恐怕要面对的情况也会越来越复杂。不过说来奇怪,‘影子’是如何得知我身份?到底在哪个环节出现了问题?”正在思考着,猛一抬头,对面小巷中幽灵般闪出两条黑影。

“别动!”他后腰被一件硬邦邦的东西抵住。轻轻收缩一下肌肉,用摩擦带来的刺激,仔细辨别那物件的形状、大小及光滑程度,心中不由一紧,“消音器&……&

“对不起了,跟我们走一趟吧!”双手被戴上冰凉的手铐。

“你们是一处谁的手下?”

“果然厉害。还没说什么,你就能猜到我们身份?”

“能用无声手枪的人,肯定不是共产党。”

“走吧!我们老板想见你,”用厚布蒙上双眼,便衣特务将郑耀先往汽车里一塞-:“嘴我就不堵了,不过要看你合不合作?”

汽车急速启动,郑耀先根据颠簸程度、刹车次数以及转弯频率,开始用读秒的方式计算行车路线。当数到第九百六十三秒时,汽车戛然而止,他冷笑一声暗道:“从小巷开始计算,要经过一段石子路。嗯!看来是往江边去,附近也只有那里有石子路&……&汽车停顿过,说明前方有坑洼或者沟渠,在江边附近符合这两点的,应该是金沙江路&……&总共转过六次弯,两次向左四次向右,符合这六次转弯的地方,从小巷走江边再走金沙江路&……&其次应该是中山路、共和路、南京东路、和谐街&……&嗯?和谐街?”再根据汽车大概的速度乘以九百六十秒,对比小巷到和谐街之间的曲线路程,基本大致吻合。

“下车!”腰部再次被手枪一抵,两个人挟持着郑耀先登上台阶。这一回却不知转过几道弯,不过大致还是在和谐街的范围内。当蒙眼布被人突然取下时,室内强烈的灯光射得他睁不开眼睛。

熊熊的火炉背后,一个坐在转椅上,叼着雪茄烟的中年男子,缓缓转过身:“能把六哥请来,寒舍真是蓬荜生辉。”

郑耀先一言不发,轻轻除下锃亮的手铐,冰冷的目光布满瘆人的杀机&……

“你是怎么打开手铐的?”旁边的特务略微一怔,郑耀先在他手腕轻轻一拧,无声手枪顺势握在手中。就在众人还在兀自发愣,郑老六一人一脚,将两个特务远远踢飞&……

“你&……&”中年人吓了一跳,死死盯住眼前的枪管,冒着青烟的雪茄从嘴角慢慢折落,在水磨石地面上弹了几弹,散出一溜火星&……

揪住中年人头发往桌面用力一撞,趁着对方惨叫,枪口死死抵住他太阳-穴-。森森一笑,郑耀先咬牙切齿骂道:“摆谱!接着摆谱!妈的,连我你也敢抓,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老子捏死你们一处的人,就象碾个臭虫,不服是不是?来!我希望你冲我瞪眼睛!瞪啊!我求你瞪我呀!”

大厅两边的门突然打开,十几个便衣特务端着冲锋枪一拥而出,枪口齐刷刷对准郑耀先,周围的气氛骤然紧张。

“奶奶的!你是不是犯贱?”劈手给了中年人一记耳光,郑耀先骂道,“凭你这两下子,还敢学人家当特工?看什么看?拿电话,给我拨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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