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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幕 惨剧

“不要动,所有人都站在原地,听好了,一步都不许动。”
阿仁挥着枪,尖叫着走进房间。虽然他叫大家不要动,但其实每个人都愣在原地,根本没有人动。高之也一下子搞不清楚眼前的状况,茫然地看着插在雪绘背上的刀子。
“雪绘,啊,雪绘……为甚么?怎么会这样……啊。”
木户跪在地上抓着头。阿仁踹了他的侧腹一脚。
“闭嘴,吵死了。”
木户-呻-吟着倒在地上。
阿仁喘着粗气,一边用枪威吓着人质,一边慢慢滑动到床边。阿田则张大眼睛靠在墙上。
雪绘趴在床-上,半张脸埋进枕头,看着另一侧,站在高之他们的位置看不到她的脸。阿仁的脸颊抽搐着,探头看雪绘的脸。他的喉结动了一下,似乎吞着口水。
“喂,”阿仁用发虚的声音叫着木户,“我记得你是医生。”
木户呆然地抬起头。
“你来这里看一下她能不能救活。”
木户在阿仁的命令下,摇摇晃晃站了起来,然后走到床边,拿起雪绘的手,还没有把脉诊断,就皱着脸哭了起来。
“啊啊,真是太过分了,雪绘竟然会发生这种事。”
阿仁看了,不耐烦地吼道:
“哭个屁啊,你是医生,不是看过很多尸体吗?赶快做该做的事。”
木户被骂了一通,满脸泪水地摸着雪绘的脉搏,然后用旁边的台灯检查了她的瞳孔。
“怎么样?还有救吗?”
阿仁问,但木户呆然地站在原地,低头看着雪绘。当阿仁再度叫了一声“喂!”的时候,他发出像野兽般的声音扑向阿仁。
“哇噢,干嘛?你想干嘛?”
阿仁冷不防被木户抓住,大叫起来。阿田立刻抓住木户的脖子,把他推到墙边。木户沿着墙壁滑落,瘫坐在地上,转身抬头看着阿仁说:
“是你,你杀了雪绘,对不对?”
“甚么?你在胡说甚么?”
阿仁朝着木户的身\_体踢了两、三脚,木户才安静下来,但仍然在一旁啜泣。
木户的行动让高之有一种如梦初醒的感觉。这是现实。雪绘被人杀害,已经死了。
“到底是谁?”阿仁把枪对着高之他们,“你们老实交代,到底是谁杀了这个女-人?”
几个人质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等于承认了他们中间有人是凶手的可能性。从眼前的状况来看,的确不可能是外人闯入犯下了杀人案。
“雪绘真的……真的死了吗?”
最先开口的是伸彦。木户像坏掉的人偶般点点头。
“啊,怎么会这样……”厚子倒在丈夫的怀-里,“如果不邀请她来,如果没有请雪绘来,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我要怎么对一正他们解释……怎么对得起他们。”
“少罗嗦,不许哭,烦死了,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阿仁说,高之向前跨出一步,瞪着这个小个子男人。
“是不是你干的?”
阿仁的脸上露出一丝怯懦,“不是我。”
“不是你还有谁?你是不是半夜偷偷溜进来,想要侵犯她?”
“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少装糊涂。”
高之想要扑向他,但有人从身后架住了他。似乎是利明。
“不要乱来,你忘了他手上拿着枪吗?”
“放开我。”
“你别冲动,只要调查一下,就知道是不是他干的。”
“但是……”
高之挣扎着,没想到利明的力气很大,而且,利明的话也有道理。等查明真相后再揍他也不迟。
“好,那就来证明就是他干的。”
高之说道。利明从他的声音中确认他已经恢复冷静,才松开了手。高之咬牙切齿,紧紧握着拳头,指甲几乎卡进了手掌。
“你是不是误会甚么了?”
阿仁忿忿地看着高之。
“即使我想上她,为甚么要杀她?因为她反抗吗?她反抗的话,只要打她一个耳光就好。因为她大呼小叫吗?即使她叫又怎么样?被你们听到也没甚么好怕的。”
“被我们听到也无所谓,但万一被外面的人听到就不妙了。因为可能有警官在外面巡逻。你原本只是威胁她,想让她闭嘴,结果失手杀了她。”
伸彦说,可以感受到他压抑着激动的情绪。
“喂、喂,你是认真的吗?”
“当然是认真的。从眼前的情况来看,只有你们两个人会杀了无辜的雪绘。”
阿田似乎对“你们”两个字感到不满,一脸气鼓鼓的表情说:
“我甚么都没做。”
“我也没做啊,是他们中间有人干的。”
“我们之中不可能有人会杀人。”
“虽然你这么说,但问题就是有人被杀了啊。我可以发誓,不是我干的。”
“不可能。”
“事实就是这样,想抵赖也没用。即使在这里争吵也不会有结论,大家统统出去──喂,你在干甚么?”
阿仁看到阿川桂子弯着腰,低头向床下张望,大声问道。
“有东西掉在那里。”她说。
阿仁绕到床的另一侧,捡起了甚么东西。好像是一本白色封面的书。
“是日记本。”他说,“她好像是在写日记时被杀的。”
“最好仔细检查一下日记,搞不好上面写了凶手的名字。”
阿川桂子不愧是作家,立刻说出了她的想法。
“不用你说,我也会好好拜读。好了,赶快出去。”
高之他们被阿仁赶出了房间,原本瘫坐在地上的木户也终于站了起来。高之看他的样子,发现他真的很爱雪绘。
所有人都走出房间后,阿田最后关了门。门锁是半自动的喇叭锁,只要按下内侧门把中央的按钮再关上门,就可以锁上。刚才阿田把门锁撞坏了。
七名人质和两名抢匪在吧台前面对面。高之他们坐在背对着阳台的沙发上,阿仁他们坐在棋桌上。
“拜托,赶快说实话。”阿仁依次看着每个人的脸,“到底是谁干的?反正就是你们其中一人,想瞒也瞒不住。”
“开甚么玩笑?”木户把脸埋进双\_臂中说,“明明是你们干的。”
“不关我的事。”阿田似乎听到木户说“你们”很不高兴,生气地说:“我可是一直在睡觉。”
“是啊,我知道,”阿仁对阿田说:“你在睡觉,在这么重要的时候呼呼大睡。我熬夜在这里监视,你却在旁边鼾声如雷,结果现在事情变得这么复杂。”
“不关我的事,”阿田一再重申,“我在睡觉。”
阿仁似乎懒得再抱怨,抓了抓头。
“厚子,你一整晚都没睡吗?”
伸彦问妻子,她不置可否地转了转头。
“我不记得有睡着,但有时候迷迷糊糊的。”
“这种时候,其实往往有睡着,”利明说,“所以,一定是趁你睡着的时候,有人兽性大发,偷偷溜进之前就盯上的女-人房间。”
“喂,不要乱开玩笑。”
阿仁脸色大变,走到利明面前。
“我们也是冒着生命危险干这一票,这种时候即使有兽欲,也会忍住吧。”
“你以为我们会相信这种鬼话吗?”
木户抬起满是泪水的脸,“昨天你不是也打算把雪绘带去房间吗?那时候虽然克制住了,但说了一句还有很多机会,不要说你忘记了。”
“我没忘,但昨晚的情况不一样。昨晚只有我一个人监视。如果我在-玩-女-人的时候被你们发现了怎么办?搞不好会偷偷报警,那不就完蛋了吗?你以为我会冒这么大的险吗?”
“你说的话能听吗?”
木户再度低下头。阿仁夸张地叹了一口气。
“喂,你忘了一件重要的事。那个女-人的房间和你们一样都锁住了,我要怎么进去?”
“反正你一定威胁她。”
“怎么威胁?吓唬她如果不开门,就一枪毙了她吗?如果我这么说,她绝对更不敢开门了。而且会大叫,把你们吵醒。用膝盖想也知道后果。”
“这……”
木户说不出话,因为他不得不承认,对方说的话很有理。高之也陷入思考。雪绘不可能没有锁门,凶手到底怎么进去她的房间?
“依我看,进去她房间的一定是和她很熟的人。只有熟人叫她开门,她才会相信对方,把门打开。所以,你们才更可疑。”
“你在说甚么啊?不要胡说八道。”伸彦厉声说道。
“胡说八道?我可不这么认为,你倒是冷静思考一下。”
阿仁用手指戳了戳自己的太阳-穴-。
“不,其实你们心里也很清楚,我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在那种情况下溜进女-人的房间。虽然这位女士迷迷糊糊,但不可能完全不察觉。如果我是凶手,现场状况还有其他没办法解释的矛盾,但是,你们不愿面对现实,只好假装怀疑我们。因为只要怀疑我们,你们之间的人际关系就很安稳,但是,这出戏早晚会演不下去。”
他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你们害怕说出心里的想法,所以就由我代替你们说出来吧!虽然你们看起来都个个像是正人君子,但有一个人戴着假面具。是你们其中一人杀了那个女-人。”
阿仁依次指着每一个人。不知道是否被他的语气震慑了,所有人质都沉默不语。
他说的完全有道理。高之心想。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会最后才怀疑自己人。所以,即使逻辑不通,仍然想要攻击阿仁他们。只是正如阿仁所说的,只要静下心来思考,就知道不是他们干的。
“从这里几乎可以看到所有的房间吧?”
凝重的气氛中,下条玲子用压抑感情的声音说道。她看着斜上方二楼的走廊,其他人也很自然地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只有最角落的雪绘房间看不到。”
只有酒吧上方是挑高的空间,饭厅和厨房上方是撞球和打麻将的游戏室,雪绘的房间被游戏室挡到了,在楼下看不到。
“所以,如果有人走出自己的房门,从走廊去雪绘房间时,这里的人一定可以看到。”
她说的“有人”指的是人质中的其中一人。下条玲子根据阿仁的意见,开始讨论自己人是凶手的可能性,但是,没有人对此表示反对。
“没错,但是,你没有看到任何人吧?”
听到玲子的问题,伸彦问厚子。
“对,但是,”她露出没甚么自信的表情,“我刚才也说了,有好几次迷迷糊糊的,如果是那个时候,可能就没看到。”
“那你呢?”利明问阿仁。
“如果有人走出房间,我怎么可能视而不见?”
阿仁说话时,一脸“这根本是废话”的表情,但他随即想起了甚么,“不过,如果是我去上厕所的时候,应该就有机会搞鬼。”
“你去上厕所了吗?”
“因为我忍不住了啊。有人质在我手上,我猜在短时间内,你们也不可能做甚么事,只是万一有人趁这个机会打电话报警就惨了。所以,我把电话拆了下来,带进了厕所,你们不知道我有多辛苦。”
高之觉得太可惜了,早知道有这样的机会,即使等一整晚也值得。
“你去上厕所时,我太太在哪里?”伸彦问。
“当然带她一起去啊,有甚么办法。幸好这里厕所很大,但你太太应该有听到我撒尿的声音吧。”
阿仁的舌-头好像蛇一样吐了几下笑了起来。厚子低下头,伸彦把头转到一旁,似乎在克制着内心的不悦。
“你几点去厕所的?”高之问。
“呃,差不多是天快亮的五点左右。”
阿仁征求厚子的同意,她也回答说:“对,差不多是那个时候。”
“还有其他时间离开这里吗?”
“没有,这位太太一整晚都没有说要上厕所。从小有教养的人,连下面都很有教养啊。”
高之已经决定不理会阿仁这些低俗的话。
“所以,那是唯一的机会。如果有人走出自己的房间,杀了雪绘的话,就是那个时候。”
“不可能,到底谁会杀她?”伸彦露出痛苦的表情,“更何况是在这种时候。”
“我还想这么说呢,”阿仁用力跺了一下脚,“为甚么偏偏在这种时候想要杀人?我不知道到底有甚么深仇大恨,但至少该等我们离开之后再动手吧。”
“木户先生,雪绘有可能自杀吗?”
厚子问他。也许她期待医生有不同的见解,但是高之觉得她应该很清楚,雪绘的死状不可能是自杀。
“雪绘背后中了刀,自己不可能用刀刺到那个位置。”
木户的回答完全符合高之的预料,厚子露出失望的表情。只要有些许自杀的可能,就可以暂时不必怀疑任何人。
“那把刀子是哪里来的?”高之问厚子。
“我没看过,”她回答,“看起来像是水果刀,会不会是雪绘带来的?”
“不可能。认为是凶手准备的还比较合理,凶手不可能不带任何凶器就去她房间杀人。”
阿川桂子看着半空说道。她可能在脑海中描绘凶手的举动。
“这种时候,如果解剖或是验尸,应该可以掌握某些线索吧?”
伸彦问木户,木户点点头。
“可以查出死亡时间和死因,所以,最好尽快解剖。”
“我想也是……”
“我们离开之后,你们不是要报警吗?”阿仁说,“可以请警察把尸体带去解剖。到时候会有监识人员来采集指纹,马上就知道是谁干的。已经发生的事就没办法了,但拜托你们在我们离开之前,不要再惹事生非了。”
阿仁说出了“拜托你们”这句话,显示他对眼前的突发状况感到头痛。
“我再问一次,”利明问阿仁他们,“真的不是你们干的吗?”
“当然不是。”阿仁回答,“不是我们干的,是你们其中一人杀了那个女的。如果是我们干的,就会马上承认,大丈夫敢做敢当,没甚么好隐瞒的。”
所有人质都沉默不语。大家都同意阿仁没有说谎。也就是说,该怀疑的对象是到前一刻为止,还很信赖的自己人。
凝重的气氛让大家都低下了头。
“我肚子好饿。”阿田说。
阿仁啧了一下,“这种时候居然还会肚子饿。”
“我从昨晚到现在甚么都没吃,当然会饿啊。”
阿仁一脸受不了地站在厚子面前。
“你听到了吧?请你去做点吃的,简单的就好,但份量要多一点。”
厚子没有说话,懒洋洋地站了起来。阿川桂子和下条玲子两个人也跟着站起来。
“不必准备我的份,我甚么都不想吃。”伸彦说。
“我也不必了,这种时候怎么可能吃得下。”木户说。
“我也有同感,但如果不吃,体力会吃不消。可不可以做点三明治放在这里?”
利明提议道,厚子点了点头。
阿仁和几个女-人走进了厨房。阿田可能睡得很饱,张大了眼睛监视着在场的男人,看来很难像之前一样说悄悄话了。不,他们也没心情说悄悄话,因为除了凶手以外,所有人都用怀疑的眼神看着其他人。
高之看着阿田泛着油光的脸,高之想起他昨晚突然睡着的事。看他昨晚的样子,十之八九是吃了安眠药。
难道是凶手为了杀雪绘,故意让阿田吃了安眠药?因为只剩下阿仁一个人,很难同时监视所有人,凶手就可以伺机杀人。
而且,还有之前背叛的事。
高之从之前的两件事中,发现人质中有叛徒这件事。第一次是SOS的字被人消除了,第二次是破坏了停电作战计划。
高之觉得这个叛徒很可能就是杀害雪绘的凶手,那两次的行为都是为了要杀雪绘所做的准备。
只要阿仁和阿田留在这里,即使发生了凶杀案,也无法立刻报警。时间越久,逮捕凶手的线索越少。当他们逃走之后,凶手就可以把杀害雪绘的罪嫁祸到他们身上。
虽然不知道凶手甚么时候想到了这个计划,但一定是看到抢匪上门后,决定将计就计,利用眼前的状况。
高之确信,凶手绝对不是阿仁或是阿田。森崎夫妇、森崎利明、阿川桂子、下条玲子,还有木户信夫──这六个人中,有一个人是凶手。
眼前的气氛让人不敢随便发言。这时,木户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喃喃说了起来。
“啊,怎么会这样?偏偏是她被人杀了。早知道不应该来这栋别墅,我应该带她去海边兜风。”
他的低语听起来像在责怪邀请他们来作客的伸彦夫妇,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伸彦紧闭双眼,一动也不动。利明代替父亲开了口。
“她每年都会来这里,今年唯一的不同,就是多了你跟过来而已。”
“正因为这样,所以我才更懊恼啊。我陪着她,还发生这种事,要我怎么向她的父母道歉?”
“你不必道歉,你又不是雪绘的监护人。虽然你自以为是她的未婚夫,但她好像对你完全没那个意思。”
利明似乎故意想要激怒木户。剑拔弩张的气氛让彼此都变得口不择言。
“离开她家时,她父母请我照顾她,他们这么相信我……啊啊,真不甘心。如果我知道谁杀了她,不管这个人是谁,我都绝对不原谅!”
木户抱着头,高之冷漠地看着他。利明和伸彦似乎也不知道该对他说甚么。
“我问你,”利明似乎觉得和木户没甚么好聊的,转头问阿田,“你们的朋友甚么时候要来?好像是叫阿藤还是甚么的。”
“阿藤今天会来。”阿田回答。
“几点来?你们原本说,可能他昨天半夜就会来。”
“今天会来,一定会来。”
“那就好。既然要来,那就早点来,事到如今,我们想赶快报警。”
“我知道。”
阿田难得这么顺从。

2

几个女-人带着咖啡和两大盘三明治从厨房走了出来。咖啡的香气令人食欲大振,高之原本以为受到雪绘被杀的打击,他应该吃不下任何东西,但还是忍不住伸手拿起眼前的火腿三明治。
“喂,不要随便乱看别人的东西。”
坐在高之身旁,对三明治不屑一顾的木户噘着嘴,对着阿仁的方向说。阿仁打开了那本白色的书。那是刚才找到的雪绘日记。
“甚么叫随便乱看别人的东西?当事人已经死了,媒体不也常常公开死人的日记吗?”
“这是两回事,你只是想偷窥而已。”
“说偷窥也太难听了吧,我只是想调查那个女-人在死前写了甚么。”
阿仁轻轻拍了拍日记后,看了最后几页,“但很可惜,她似乎没提这些事,昨天甚么都没写。”
“在受到监视的情况下,根本没心情写日记吧。”伸彦说。
“我还期待看到她怎么写我呢。”
阿仁把坐在椅子上的-屁-股往前挪了挪,用不怎么干净的手翻着日记,不时用指尖沾着口水翻页。高之感到很不舒服,觉得雪绘的隐私遭到了侵犯。
喔喔。阿仁翻着日记的手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少了页数。”
“少了页数?”利明问,“甚么意思?”
“被撕掉了,这里不见了。”
阿仁出示了被撕掉的部份。那里有一页被撕掉的痕迹。
“可能写错了,所以她才撕掉吧。”厚子说。
“不,伯母,我想不可能,”阿川桂子说:“如果写错了,只要用立可白涂改一下就好,雪绘不可能这样毁了一本漂亮的日记本。而且,这一页是很粗暴地撕下的。”
高之也有同感。
“那为甚么会撕掉?”伸彦问。
“我在想,”桂子看着阿仁手上的日记本,“那一页上肯定写了不能让别人知道的内容,所以她才会在死前撕掉,避免被别人看到。”
“你的意思是,即使在她快死的时候,都要死守住这个秘密吗?”
“有这个可能,尤其对女-人来说,更是如此。”
桂子充满自信地断言,好像知道上面写了甚么。
“我不太了解女-人的心理,但觉得应该不是这样,”利明说,“如果她还有这种力气,应该会先向别人求助。一定是杀了她的凶手撕了那一页,因为上面写了对凶手不利的内容。”
桂子想要说甚么,但阿仁把日记倒扣在一旁。
“好,那这么办。阿田──”他叫着同伙,“你去房间看一下,如果是那个女-人撕下来的,那一页应该会丢在房间里的某个地方。”
没想到阿田张大眼睛,拚命摇头。
“我才不想进去那种房间。”
阿仁啧了一下,“干嘛?你那么大的块头,难道怕尸体吗?又不会有幽灵跑出来。”
“那你自己去啊,我在这里看着他们就好。”
阿田怒气冲冲地回答。
阿仁说不出话,打量着同伙的脸。阿田似乎是认真的,他双眼充血。这么高大的男人居然害怕尸体,感觉很滑稽。
“那我去好了,”这时,利明逮到机会说,“我也想知道撕下的那一页写了甚么。”
阿仁考虑了一下他的要求,最后摇了摇头。
“很高兴你主动提出这个要求,但我不能同意。因为没有人能够保证你不是凶手,即使你找到了,也可能假装没有找到。”
“你也一样啊。”
“我不是凶手,这件事我最清楚。”
说完,阿仁狠狠瞪了阿田一眼,“既然你害怕尸体,那活人就交给你了,虽然我觉得活人比死人更加可怕。”说完,他走上楼梯。阿田一手拿着三明治,另一只手拿着来福枪,站在高之他们面前。
“我认为不是凶手撕下的,”阿仁的身影消失后,阿川桂子说,“即使日记上写了对凶手不利的内容,凶手也不可能知道。因为通常不会把日记拿给别人看。”
但是,利明也不甘示弱。
“凶手可能知道她有写日记的习惯,所以特地检查了日记以防万一,没想到果然发现了对自己不利的内容。”
“如果是这种情形,凶手就不会把日记随随便便丢在地上,那根本就像在说,请大家看我的日记。”
“凶手也很慌乱。而且,可能觉得只要撕掉关键的那页,即使日记被人看到也无所谓。”
双方各持己见。这时,伸彦对阿田说:
“不知道撕掉的是哪一页,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们前后的日期。”
阿田用粗大的手指翻开白色日记。
“写到四月九日,接下来那一页撕掉了。之后的日期是四月十二日。”
“所以,缺少了四月十日和十一日……”
利明突然不再说下去,高之也很快察觉了其中的意思。
“十日是朋美发生车祸身亡的日子。”
厚子的身\_体不停地发抖,她的表情说明了事态的严重性。
现场的气氛让人不敢随便发言。既然那一天的日记被撕掉,就让人不得不认为雪绘被杀的事件和朋美的死有关。
这时,阿仁走下楼梯。
“我找遍了整个房间,都没看到撕掉的那一页,恐怕被凶手拿走了。”
他下楼时,立刻察觉现场的气氛比刚才更紧张了,小声地问阿田:“发生甚么事了吗?”阿田结结巴巴地告诉他日记日期的事。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越来越有意思了嘛。”
阿仁嘴上这么说,但神情很紧张,“如果那一页被凶手拿走,代表和千金小姐的谋毅案有关。”
高之不由思考,日记上那一页到底写了甚么。难道上面写着朋美的死和凶手有某种关系吗?凶手怕被别人知道,所以杀了雪绘,撕下日记吗?
“啊,对了,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虽然没有找到撕掉的日记,但发现了有趣的东西。”
阿仁在棋桌上摊开刚才紧握的左手,他的手中有很多撕碎的白色纸片,“这个丢在房间的垃圾桶里,我原本以为是撕掉的日记,但从纸质判断,显然并不是,而是撕碎的纸条。从上面烧焦的痕迹来看,原本打算烧掉,烧到一半火灭了,所以就干脆撕碎了。喂,阿田,该你表现一下了。”
阿仁还没有提出要求之前,阿田就把纸片拨到自己面前,像玩拼图般拼了起来。
“人真的太可怕了,你们看起来都是很普通的人,没想到当中竟然有杀人凶手,比我们更加心狠手辣。”
阿仁巡视着人质,似乎在威逼猎物。所有人都低下了头,然后,又相互窥视着。现场弥漫着一种很不舒服的紧张感觉。
阿田发出-呻-吟,拼图似乎并不顺利。
“缺了很多片,”他生气地说,“纸片完全不够,根本拼不出完整的形状。”
“那也没办法啊,其他部份都烧掉了,即使把纸灰拿给你拼也没用。”
听到阿仁这么说,阿田动了动嘴巴,但没吭气。
最后,阿田成功地把手上的纸片拼了出来。阿仁站在他身后,看着他拼出来的纸。
“呃,这是甚么?等一下去……把房间的门锁打开……吗?我猜原本应该是写,等一下去你房间,你把房间的门锁打开。”
“这是怎么回事?”利明自言自语道,“为甚么会有这张纸条?”
“应该是凶手交给雪绘的,”下条玲子说,“雪绘拿到纸条后,按照纸条上所写的,没有锁住门。凶手就可以随时溜进她的房间。”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么一来,事情就很明朗了。凶手是那个女-人信任的对象,否则,不可能开着锁等对方上门,这么一来,就更清楚地证明,人不是我们杀的。即使我们把这样的纸条塞-给她,她也不会理我们。”
阿仁得意地大步走在人质面前,没有人能够反驳他。他翻了放在电话旁的便条纸,得意地说:“纸质完全相同,看来就是用这个,这里也有原子笔。”
到底是谁?高之瞄着其他人,其中有人写了纸条给雪绘。
“但是……假设凶手把这张纸条交给雪绘,雪绘会怎么解释呢?”
下条玲子再度说出了她经过深思的内容,“我相信她很清楚,在目前的状况下,去其他人的房间很困难,也很危险。难道她没有对这件事产生疑问吗?而且,她应该也思考过为甚么那个人要去她的房间。”
“可能她觉得有甚么方法可以摆脱眼前的状况,”利明说,“由此可见,对方是她很信任的对象。”
“但是,到底是甚么时候把纸条交给她的呢?”
高之自言自语地说道。
“没必要亲自交到她手上,”下条玲子说,“昨晚决定各自回房间休息时,大家不是一起行动吗?最先去的就是雪绘的房间,只要利用那个机会,把纸条放在枕头下面或是其他地方就好。在此之前,大家都在讨论锁的事,无暇顾及其他的事,完全有机会用潦草的字写下这张纸条。”
“原来如此。”
高之点了点头。他看着其他人的脸,回想起昨晚走进雪绘房间时的情景。有没有人做出甚么可疑的举动?其他人似乎也都在思考同样的事,他的视线和其中几个人相遇,大家都尴尬地低下了头。
“如果不是直接交给她,那就有可能是不那么熟的人。”
利明看着阿仁。
“有完没完啊,都说了不是我们干的。”
“我只是随口说说而已。”
“至少这张纸条上,”下条玲子说,“应该有署名,如果没有署名,雪绘一定会感到害怕,而且,那个名字一定是可以让她感到放心的人。”
听了她的话,其他人都用锐利的眼神注视着她。

3

“没找到撕下的那页日记吗?”
利明再度问阿仁。
“没找到,为了找那张纸,我还翻动了尸体,检查了床-上。”
听到“尸体”这两个字,高之的心头为之一震。那个温柔婉约的女孩如今已经成了一具尸体。
“那真是辛苦你了,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应该是凶手把那一页带走了。”
利明瞥了阿川桂子一眼说道。可能是因为他们刚才为这一点发生了争执。桂子露出无法苟同的表情。
利明继续说道,“从日期来看,撕下的那一页应该写了关于朋美车祸身亡的事,那些内容可能对凶手相当不利。问题是到底对凶手有甚么不利?”
没有人回答,但从每个人脸上的表情不难发现,大家对这番推理没有异议。
“朋美的死没有任何秘密。”
伸彦叹着气说,厚子在他身旁轻轻点头。应该说,他们不希望朋美的死有任何秘密。
“现在别再说这些话了,必须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爸爸,你之前不是也曾经觉得朋美的死有问题吗?现在日记本上那一页被撕掉──”
利明激动地说道,阿仁伸出手说:
“等一下。我虽然是外人,可以说一句话吗?”
“好啊,请说。”利明露出泄气的表情说。
“我了解你努力表达的意见,但我想提出其他的可能性,因为不能忽略这一点。”
“甚么可能性?”
“凶手可能和那位千金小姐的死毫无关系,这种可能性也不能排除。你先听我说完,你们太在意之前那起事件了,所以,凶手可能反过来利用这一点。也就是说,凶手可能故意撕掉日记本上那个日期的部份,让你们以为这起事件和那位千金小姐的死有关联,但其实那一页上并没有写甚么重要的事。”
“不可能,”阿川桂子立刻否定了他的意见,“日记上绝对不可能甚么都没写,应该写了有关朋美丧生的秘密。”
她的语气太坚定了,高之和其他人都惊讶不已,她终于察觉了自己话中的不自然,急忙补充说:“我只是这么想。”
“如果抛开私人感情,我同意你的意见,”伸彦看着阿仁说,“大家对朋美的死似乎想太多了,所以,凶手才会想要利用这一点。”
阿仁看到有人支持自己的意见,心情更好了。
“果真如此的话,凶手还真聪明,可以让我们讨论了半天,都找不到真正的凶手。”
“这种可能性的确存在,但动机是甚么呢?”
高之没有看阿仁,直接问伸彦。
“这要问凶手才知道,”伸彦回答,“但是,没有证据可以显示这起的事件是预谋杀人,可能是因为某些微小的原因造成冲动杀人。”
“冲动?甚么意思?”高之问,“正因为是预谋杀人,才会把纸条交给雪绘吧?”
“不,那张纸条的目的并不一定是为了行凶杀人。”
不知道是否喜欢这种讨论,阿仁代替伸彦回答,“递纸条的目的也许只是想去她的房间,至于半夜三更去女-人的房间,目的当然只有一个。”
“你在说你自己吗?”
利明抱着手臂,用带着轻蔑和愤怒的眼神看着他。
“不关我的事,你们其中有人想要和那个女-人-上-床吧?她很漂亮,即使有人对她有非分之想也很正常。”
听到阿仁这么说,所有人都看向木户。木户张大嘴巴:
“啊……开玩笑吧?我对雪绘有非分之想?这……这怎么可能嘛。”
“但你对她情有独钟,”利明冷冷地说:“自以为是她的未婚夫,完全不理会她自己的意愿。”
“的确,我……没错,对啊,我喜欢她。”
可能因为遭到怀疑感到焦急,木户显得手足无措。“但是,再怎么喜欢,也不可能在这种时候有这种非分之想,怎么可能……想对雪绘怎么样。”
“搞不好正因为是这种时候,所以想要趁虚而入。”
阿仁露出冷酷的笑容低头看着他。
“喂,你不……不要随便乱说话。大家也很奇怪,居然会相信这种人的话,太疯狂了,请你们醒一醒。”
但是,利明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向木户靠近了一步。
“雪绘也因为持续性的精神紧张,很想依靠别人。于是,你就偷偷溜进她的房间,假装安慰她,为她加油,试图趁机侵犯她,没想到她在紧要关头反抗。于是,你就在冲动之下杀了她。”
木户频频摇头。
“太离谱了,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你有甚么证据吗?”
“证据吗?”利明停下脚步,回头看着阿仁,“有甚么证据吗?”
“当然没有啊,”阿仁嗤之以鼻地露齿一笑,“我只是说,也存在这种可能性,不能因为没有证据,就排除这种可能性。”
“太扯了,”木户用带着怯懦的眼神回望了阿仁一眼,对利明说:“你用常识思考一下,在这种状况下,怎么会有心情想那种事?”
“下半身要采取行动时,才不管甚么状况不状况的,所以男人才这么辛苦。”
利明还没有开口,阿仁就调侃道。木户又瞪了他一眼,这次的眼神中带着明确的憎恨,但他还是克制了这种情绪,吞了口水后提出了自己的主张,“我认为应该像利明所说的,彻底讨论朋美的死,这样才合情合理。”
“既然你这么说,你有甚么想法吗?”利明问。
“谈不上是想法,只是进一步思考,我认为杀害朋美和雪绘的凶手是同一个人,雪绘了解朋美的死亡真相,并写在日记上。凶手得知了这件事,所以杀了她,同时撕下日记销毁──我的推理更合情合理吧?”
高之情不自禁地点着头。虽然木户在情急之下说出了这番推理,但的确合情合理。
“原来如此,的确很有这种可能。”
利明也有同感,木户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但是,如果按照你的推理,”利明说,“至少森崎家的三个人可以排除嫌疑,因为我们是朋美的亲人。”
“还有高之,”厚子脱口说道,“高之也像是我们的家人。”
“喔,这么一来,就只剩下三个嫌疑人,你和你,还有你。”
阿仁用手枪依次指着阿川桂子、下条玲子和木户。
“不,应该把我也包括在内。”
高之用大拇指指向自己的胸口说,“虽然我就像你们的家人,但毕竟没有血缘关系。”
“OK,那就是有四名嫌犯。”
阿仁开朗地说,不知道他在开心甚么。
“等一下,不是应该排除和朋美几乎没有关系的人吗?像是下条小姐和我,对不对?”
木户征求下条玲子的同意,但玲子淡然地说:
“我认为不应该轻易排除任何人,即使乍看之下没有关系,搞不好暗中有甚么关系。”
木户的意见遭到否定,有点生气地说:“我没有杀害朋美的动机。”
“谁会说自己有动机?”
阿仁揶揄道,木户闷不吭气。
“不,我很难想像,”伸彦摇着头,“即使……即使朋美的死有甚么疑点,在座的各位谁有动机呢?”
他提出的合理问题让其他人暂时停止了讨论。
“事到如今,我是不是可以毫无顾虑地表达意见?”木户说。
“都到了这个节骨眼,有话就直说吧。”利明说。
“是啊,那好──”
木户看向阿川桂子,“恕我直言,我认为在座的所有人中,只有你有杀死朋美的动机。”
“我吗?”
桂子瞪大眼睛,柳眉倒竖。
“这不可能,”高之说:“她对朋美的死提出了质疑,如果她是凶手,不可能这么做。”
“高之先生,你太善良了。她很可能料到大家会这么想,才故布疑阵,提出这个问题。”
“但是──”
“高之先生,让他说,没有关系。”
桂子制止了高之,微微挺起胸膛看着木户,“好,那就说说你的意见吧。”
木户清了一下嗓子后继续说道:
“我曾经听雪绘说,你把朋美的事写成小说。虽然还没有发表,听说编辑很看好。”
原本一脸毅然的桂子顿时大惊失色,木户的话显然出乎她的意料。
高之也十分惊讶,因为他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件事。
“真的吗?”
高之问。桂子默默点头。
“你一定很高兴,”木户说:“虽然你出道成为作家,但最近始终为写不出像样的作品而苦恼,如果能够写出一本畅销书,对今后的人生也会有很大的帮助。”
“所以呢?那又怎么样?”
伸彦不耐烦地催促他的下文。
“但是,发生了出乎阿川小姐意料的事,因为朋美突然提出,希望不要出版那本书。”
“不要出版?为甚么?”
“因为她不想把自己的过去公诸于世,而且,我猜想是因为朋美即将步入礼堂,不希望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受到影响。但是,阿川小姐慌了手脚,因为对她来说,原本可以成为让她起死回生的畅销作品,竟然无法出版了。因为是根据朋美的真实故事所写的,如果当事人不同意,就无法出版,结果就在烦恼之余……”
“简直莫名其妙。”
木户还没有说完,厚子就打断了他,“朋美是桂子多年的好友,怎么会因为这种事杀害她?因为你不知道她们的关系有多好,所以才会提出这么荒唐的假设。”
“恕我直言,刚才不是说好不掺杂私人感情吗?”
“不掺杂私人感情也没问题,”阿川桂子尖声说道:“但是,我已经决定今后也不会出版那本小说,如果我是凶手,就不会这么做,而是会照常出版吧?”
“这很难说啊,搞不好你在等待出版的机会。”
听到木户这么说,桂子没有愤怒,而是用同情的眼神看着他,然后摇了几次头,不屑地说:
“你真的不够聪明,你甚么都不知道,是个完全看不到重点的智障。”
木户涨红了脸,“我看不到甚么?”
“你没听到我说的吗?我说你完全没有看到,亏你整天在雪绘身旁打转──”
说到这里,她突然回过神,闭口不再说话。
“甚么意思?”利明问,“雪绘怎么了?”
“不,没甚么……”
“听你刚才的语气,不像是没甚么。我刚才就很在意,你似乎在隐瞒甚么,不如趁这个机会说清楚。”
不光是利明,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她身上。桂子低着头,似乎在犹豫,最后下定决心抬起了头。
“好,我说。”
她呼吸了两、三次,似乎在调整呼吸。“其实,我这次来这里有一个目的,就是希望把关于朋美车祸身亡的疑问搞清楚。我认为她是被人谋杀的,而且,对于谁是凶手,我有一个可能的人选。”
“你知道谁是凶手吗?”
高之问,她用力点头,“我深信自己的推理是正确的,只是缺乏证据。”
“谁是凶手?”
“是谁?”
所有人同时叫了起来,桂子缓缓开了口。
“杀死朋美的……是筱雪绘。”

4

一阵短暂的空白后,所有人才对桂子的话有了反应。
“你说甚么……”
高之最先发出声音,伸彦和厚子也接着开了口。
“怎么可能?她不可能做这种事。”
“对,是啊,她这么善良。”
“你有甚么根据吗?应该不至于信口开河吧?”
利明问。桂子一脸痛苦地看着他们三个人。
“当然有根据,我并不是随便乱说。”
“那我们来听、听听你所谓的根据,要是为自己脱罪而编出这番谎言,未免太大胆了。”
木户似乎难以克制激动的情绪,结结巴巴地说,阿川桂子反而恢复了平静。
“我之所以会怀疑雪绘,是因为她很可能在朋美死前和她见过面。”
“她们见过面?”高之忍不住问:“在哪里见面?”
“当然是在那个教堂附近,就是朋美打算和高之举行婚礼的那个小教堂附近。不好意思,我调查了各位在那天的行踪,最后得知雪绘因为工作的关系,和她父亲来到这附近。”
“不,并不算是附近,”厚子说,“应该有二十公里的距离。一正……就是雪绘的父亲刚好有事来那里的一所大学,因为我之前听说过这件事,所以得知朋美发生车祸时,我打电话去了那所大学找他们,最后,他们比我们先赶到分局。”
高之第一次听到这件事。难怪那天赶到分局时,筱家父女已经在那里了。
“伯母,二十公里的路程,开车不到三十分钟就到了。”桂子说,“而且,根据我的调查,在筱一正先生和那所大学的某位教授谈话时,雪绘说要去看风景,所以并没有在场。前后时间大约有三个小时左右,所以,即使朋美和雪绘曾经联络,在教堂附近的某个地方──也许是这个别墅──见面也没甚么好奇怪的。”
雪绘那天曾经来这附近?高之感到十分意外。阿川桂子到底怎么调查到这么多情况的?
“她……朋美没有说她会和雪绘见面。”
“可能是雪绘计算了朋美在东京准备出发的时候打电话给她的,朋美的车上有电话。”
“莫名其妙。”
木户打断了桂子的话说道,“就因为这样,只因为这个原因就怀疑雪绘吗?那你……你说说你当天的行踪。我也会找出理由说你很可疑,来啊,你说说看,说说看啊。”
“木户先生,请你安静一点,阿川小姐还没有说完。”
下条玲子安抚着他的情绪。她是除了阿仁和阿田以外唯一的外人,刚才几乎没有发言,静静观察着事态的变化。
“下条小姐说的对,我的话还没有说完,接下来才是重点。”
桂子重新巡视了所有人,“之前曾经多次讨论到朋美的药,我仍然没有放弃有人让她服用了安眠药的假设,最可能的人选就是雪绘,但是我没有方法可以证明,也不想在当事人面前说得太明确,所以一直都没有把话说清楚。”
高之终于了解她为甚么对这个问题这么执着了。
“你好像有健忘症,”在眼前的状况下,大家的精神状态很难保持平静,平时说话不会这么咄咄逼人的伸彦对桂子说:“这个问题不是讨论过很多次了吗?朋美的盒子里装了药,所以,她那天并没有吃药。”
“我没有忘记。在讨论这个问题时,我曾经说过,我能够解释这个问题。”
桂子用强烈的语气说完后,稍微放松了表情问厚子:“伯母,据我所知,朋美的生理痛情况很严重,不知道最近的情况怎么样?”
“还是老样子,前面两、三天都必须服药,有时候甚至担心她吃太多止痛药了。”
高之在内心点着头。朋美一旦出现生理痛,几乎无法动弹。
阿川桂子似乎对厚子的回答很满意,她微微扬起下巴看着伸彦。
“那天刚好是她的生理期间,最好的证明,就是她带了止痛药,但既然药盒里有药,就必须思考她为甚么没有吃药盒里的药?”
啊。高之听到有人叫了一声,但也可能是他自己发出的叫声。
“这样应该了解了吧?照理说,药盒里应该是空的才合理,里面有药反而奇怪。”
“虽然你说奇怪,但药盒里就是有药,这是事实,我亲眼看到的。”
伸彦指着自己的眼睛。
“我的意思是,朋美偏偏那天没有吃药反而不自然。所以,我认为她吃了别人给她的止痛药,所以没必要吃自己的。”
“你说的别人就是雪绘吧?”利明说,“但是,既然自己带了药,没必要吃别人给的来路不明的药。”
利明的意见很有道理,除了桂子以外,所有人都微微点头,只有她毫不退缩,反问道:“如果不是来路不明的药呢?朋美的药是木户先生的医院处方的,和木户先生很熟的雪绘也许很容易拿到这种药。不,也许雪绘本身也在吃这种药,既然是两种相同的药,朋美向她拿药来吃也没甚么好奇怪的,药盒里的药可以继续留着备用。”
“怎么样?有可能吗?”
利明问,木户痛苦地低下头,用低沉的声音说:
“我的确曾经给过雪绘同样的药。”
在场的其他人都惊呼起来。
“但是,”高之看着桂子说,“即使雪绘有相同的药又怎么样呢?即使她给了朋美,朋美吃了她的止痛药也无妨啊。”
“对,是啊,因为和她原本吃的药相同。”厚子说。
“当然,如果给朋美的是相同的止痛药,当然没有问题。”阿川桂子淡然地说,“但如果有一种安眠药和这种止痛药的胶囊很像呢?由于朋美知道雪绘有和自己相同的药,是不是会毫不犹豫地吃下去?”
很有可能。利明和伸彦都没有说话,似乎想不到该怎么反驳。
“外形很像的安眠药……有这种药吗?”
即使逻辑合理,厚子似乎也无法接受,转头问木户。
“即使没有完全相同的,但应该可以找到类似的。”
木户痛苦地回答,厚子似乎无法接受。
“即使外形再像,如果拿出这种药,朋美会没有察觉吗?我无法相信她会毫无警觉地吃别人给她的药,一定会仔细检查,确认和自己吃的药完全相同,才会吃下去。”
“因为朋美做梦都没有想到雪绘会做这么可怕的事,而且,很少有人会清楚记得自己平时吃的药长甚么样子,如果对方说就是这种药,通常都会相信。”
厚子无法反驳她的意见,所有人都陷入了凝重的沉默,接受了阿川桂子的意见。
“虽然有些勉强,姑且算是这么一回事吧,但我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
利明向前跨出一步说道,“你认为雪绘杀害朋美的动机是甚么?你刚才说,你不清楚这个问题,但既然你说得这么振振有词,不可能完全不知道吧?”
“动机……吗?”
阿川略带棕色的眼眸看向半空后,对利明点了点头,“对,我当然有想法。”
“那就请你说来听听。”
“原因就是──”
桂子吸了一口气,高之觉得她看着自己。然后,她开口说,“因为雪绘想要从朋美手中把高之先生抢走。”
一阵奇妙的沉默,所有人似乎都在思考她说的话。高之目瞪口呆,不知道该说甚么。其他人似乎也一样,但由于不是当事人,所以很快有了反应。
“甚么?听不懂你在说甚么。”
利明的口吻既像在说笑,又像是在生气。
“雪绘爱上了高之先生,”阿川桂子露出很有自信的表情注视着高之,“因为无法克制这份感情,所以才动手杀了朋美。这是唯一的可能。”
“太荒唐了,你有甚么证据?雪绘不是那种不检点的女-人,不可能抢表姊的未婚夫。”
“不,伯父,这和检点或是贞洁之类的问题无关。人为了自己无论如何都想得到的东西,有时候会做出异常的行动。而且,雪绘爱上高之先生这件事并不是空-穴-来风,是朋美亲口告诉我的。”
“甚么?朋美告诉你?”
“对,伯母,是朋美告诉我这件事,她很担心雪绘,不,应该说是害怕。她发现雪绘看高之先生的眼神和之前不一样,很担心雪绘小姐会采取某些行动。”
“难以相信,朋美从来没有对我说过……”
厚子紧抱着身\_体说道。
“朋美叫我绝对不能告诉别人,她对自己用这种眼光看表妹也产生了罪恶感。”
高之觉得朋美有可能会这么想。
桂子又继续说道:“朋美很担心,如果雪绘积极采取行动,高之先生可能会动摇。因为雪绘很迷人,任何男人都会被她吸引,相较之下,自己……”
“只有一只脚。”
桂子没有说下去,利明却接了下去。利明似乎说对了,桂子沉默不语,其他人也不便开口说甚么。
“不,你在胡说,这些话都是胡说八道。”
木户低喃道,然后用食指指着高之,“她……雪绘喜欢这个人……不可能有这种事。雪绘之前曾经对我说过,她并不重视男人的外貌,只喜欢有包容力、温柔体贴的人,这个人根本不属于这种类型。”
一旁的阿仁噗哧一声笑了起来。其他人虽然没有笑出来,但心情都差不多。大家都冷眼旁观,无意反驳他说的话。高之不由得同情这个男人,这个男人一定发自内心喜欢雪绘,也相信雪绘也对自己有好感,即使她已经离开了人世。
“高之,你觉得呢?你有没有发现雪绘的心意?”
利明问,高之虽然害怕这个问题,但知道想避也避不开。
“不,我不是很清楚。”他先摇了摇头。
“这种事,很难由当事人自己来说。”
阿仁在一旁调侃道,高之瞪了他一眼,低下了头。
“你可不可以坦诚地说出来,事到如今,害--羞-也没有用。”
利明继续问道,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凝视着高之,显然已经无法再含糊其词了。
“曾经有几次觉得她并不讨厌我。”
虽然高之说得很婉转,但还是表达了肯定的意见。这句话足以证明一切,利明他们点了点头,木户咬着嘴唇。
“即使真有其事,雪绘也没必要杀害朋美,”伸彦深受打击地垂着头,双手交握着说道,“如果想要抢走高之,只要积极采取行动就好。朋美身\_体有残缺,只要雪绘有这个心,朋美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老公,你这么说,朋美未免太可怜了。”
“我只是陈述事实,我也不想说这种话。”
“不,这并不是事实。”高之说,他不能在这个时候沉默,“无论雪绘怎么想,我和朋美之间都不会有任何变化。”
大家对这句话的反应超出了高之的想像,所有人的表情和动作都静止下来,时间宛如瞬间静止。森崎夫妇用充满悲伤的眼神看着女儿生前的未婚夫。
“对,我相信,我相信是这样。”厚子用指尖按着眼角,“我相信高之的心意,所以,无论雪绘怎么想,朋美根本不需要担心。”
“雪绘应该也这么想,”阿川桂子说,“雪绘并没有伯父说的这种自信,她觉得只要朋美不从这个世上消失,高之先生的心就不会离开朋美。”
“雪绘的想法那么可怕吗?”
厚子频频眨着眼。
“恋爱是盲目的。”
阿仁在一旁插嘴道,但没有人理会他。
“我已经了解你想要表达的意思,但听你说了这些,发现正如你一开始说的,根本没有任何证据,所以,说起来,充其量只是合情合理的假设。”
利明用谨慎的语气对桂子说。
“我来这里,就是希望可以掌握相关证据。”
“所以,你就提出朋美是被人谋杀的说法。”
“我希望可以从各位口中了解到某些新情况,而且,我也想看一下雪绘的反应。”
“结果怎么样?根据你的观察,果然认为是她杀了朋美吗?”
“不知道。虽然不知道,但雪绘遭到杀害这件事,让我觉得自己的推理并不是我的一厢情愿,而且……”
桂子的视线从利明移向高之,“从她的许多态度中,我确信她真的爱上了高之先生。”
高之不知道该说甚么,他觉得留在这里很痛苦,却又无处可逃。
“好,假设你的推理正确,雪绘杀了朋美,那请你说明一下,雪绘为甚么被人杀害?不过,即使不用听,也可以想像你的回答。”
“应该就是你想像的那样,”桂子皱了皱眉头,似乎并不想说这些话,“是报仇,为了替朋美报仇而杀了雪绘。”
森崎夫妇倒吸了一口气,但利明似乎早就猜到了,痛苦地点了点头说:
“当然会有这样的推论。”
高之也对这样的答案并不感到意外。
“这就代表除了我以外,还有其他人发现了朋美死亡的真相。”桂子说。
“原来如此,除了你以外,你的意思是说,凶手是除了你以外的人。”
木户很快抓住了她的语病,桂子一脸不耐烦地叹着气。
“所有爱朋美的人都是嫌犯,当然,也可以把我列在其中。”
“这么一来,和刚才就完全相反了,我们这几个朋美的亲人反而嫌疑重大。”
听到利明这么说,桂子一脸歉意地看着高之。高之了解了她的意思。
“我知道,我也是嫌犯之一。如果是为朋美报仇,我的嫌疑可能最重大。”
“对不起,但是你说的完全正确。”
桂子轻轻欠了欠身,但她的眼中没有任何歉意,高之觉得她是真的在怀疑自己。
“我不相信这番言论,正常人不可能认为雪绘会杀人。”
木户毫不留情地说:“你刚才长篇大论的推理不能说毫无可能,但并没有确切的证据吧?全都是臆测,所以,和我刚才说杀害这两个女-人的是同一凶手的说法并没有太大的差别。不,以我个人的见解,我的说法比复仇说更有说服力。况且──”他看着阿川桂子,“你对于自己有杀害朋美动机这个问题还没有解释清楚,我觉得你只是用复仇来迷惑大家。”
“不,虽然没有证据,但阿川小姐的意见有足够的说服力,不像是临时想到的内容。”高之说。眼前的状况,让他忍不住想要反驳木户,“而且,你也没有证据可以证明阿川小姐的推理不正确。”
木户张大眼睛,似乎想说甚么,但想不到可以驳倒对方的话,抱着双\_臂,把头转到一旁。
从刚才的这番争论中,清楚地了解一件事,就是在场的所有人都可能成为杀害雪绘的嫌犯,只是阿川桂子对进一步的内容还没有完全消化,她似乎已经打完了手上所有的牌。
“怎么了?为甚么不说话?结束了吗?”
阿仁调侃地问,利明用没有起伏的声音对他说:
“没有结束,才正要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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