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为什么成为经济学家？——经济学的意义

想想你最后一次在新闻里听一个经济学家讲话，没准儿他满嘴都是听起来很玄乎的词汇，像是股价、利率，等等。或许你会相信一个经济学家所说的，对自己说：“好吧，经济学家一定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我还是换台看足球吧。”你的想法可能是，把经济学留给专业的经济学家吧。与此同时，经济学家也经常受到他人的抨击。一些人说经济学家更关心自己那些不切实际的理论，脱离那些能真正改变人类处境的事情，因此总体上来说他们不值得信赖。（19世纪，托马斯·卡莱尔说经济学是“令人沮丧的科学”；托马斯·德·昆西认为，经济学家大脑里有病菌。）

当21世纪初爆发全球经济危机时，经济学家遭到的抨击更为猛烈，就连伊丽莎白女王都对他们提出了质疑。在危机期间，女王前往伦敦经济学院，问那里的经济学家，为什么没有一个人预见到危机的降临。许多人认为经济学家已经完全和现实脱节了。他们设计出聪明的数学理论，但并不为自己思维之外真实运转的经济费心。甚至那些著名的经济学教授所说的话都如出一辙。

经济学家让世界变得简单，这很好。为了获得解释，你需要略去那些不重要的内容，才能看到最重要的内容。但批评者认为，经济学家已经偏出太远，他们已经忘记了，理论之外的真实世界有多复杂。他们做了两种非常危险的简化，认为市场是有效的——由此推导出社会资源的最佳利用；认为人类总体上是理性的——他们可以正确地使用信息，权衡成本和收益。在金融危机期间，市场错得离谱，人们也完全没有按照理性的方式行动。看起来，经济学失败了。在所有这些事情发生以后，谁还会选择成为一名经济学家？事实上，下次你在新闻里看到经济学家，恐怕不是接受他们所说的，而是更想朝着电视屏幕扔块砖。

不过，请等等先别扔。经济学也成功过。想想我们前面说过的经济学家在病人之间配对肾脏捐赠者的设计方案，想想拍卖移动电话执照的事情。如果没有对经济学原理的巧妙应用，这些事情就不会发生。经济学在解决这些具体问题上表现不错[www.Yuedu88.com]。

或许，这些事情看起来都太专业化了。在结束我们关于经济学的故事之前，我们再看一个经济学观点，它被用来保护我们人类赖以生存的根本资源——地球。该观点没有超出我们在本书中涉及的基本经济学原理的应用。它被用来解决全球变暖问题，在这个问题上，经济学可以起到很大的帮助，它会影响到我们每一个人，我们的孩子和子孙后代。它显示了经济学并没有离开真实的世界，不像有些人说的那样离得很远。经济学对世界投以深切的关怀，并且尽力拯救世界。

大部分科学家认为，二氧化碳是工厂在燃烧煤炭或石油时产生的排放，导致了全球变暖——陆地和海洋平均温度上升。这也导致全球气候更加不稳定，并产生巨大的成本：洪水和干旱会破坏农业，特别是在非洲和亚洲地区。当冰盖融化，海平面上升，许多村庄和城镇会被洪水淹没，一些地方可能不再适于人类居住。

所有人都认同全球变暖不好，但却不足以让我们对其进行阻止。仅仅如此也不能改变我们的行为。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我们需要一剂经济学的良药。全球变暖属于经济学家反复研究的一类问题：市场失灵。特别是全球变暖是一个外部性问题。如我们前面谈到的，外部性问题是无意识的副作用，譬如邻居大声吹小号对你产生的影响。你的邻居并不用支付这方面的成本，因此他可以尽情地吹。美国经济学家威廉·诺德豪斯（William Nordhaus，1941—）认为，二氧化碳排放是一类特殊的外部性问题，因为它的影响超越了空间和时间。一家德国工厂排放的二氧化碳会扩散至全球，增加大气中二氧化碳的总量，并影响气候，德国的排放同样也影响了中国和巴西的农民。碳排放会影响数代人，因为今天的排放会在未来几十年里给地球增温，德国今天的排放会影响中国和巴西农民还未出生的后代。诺德豪斯将二氧化碳排放的问题称为“双重外部性”（double externality）。

鉴于二氧化碳是一种极端的外部性问题，其排放量已经非常多。那么什么才是“正确”的总排放量？假设最后一吨由某工厂排放的二氧化碳使农业被破坏，村庄被洪水淹没，导致全球经济损失了50英镑。通过避免这一损失，不排放最后一吨二氧化二可以带来50英镑的利益。但是，不排放会在其他地方产生成本。或许是该工厂在烟囱中安装过滤设备。如果这一举措让该工厂付出了40英镑，那么总体上说，该工厂安装过滤设备、减少排放对全社会来说是有利的。那么该工厂在减少排放上应该做到什么地步呢？经济学的原理认为，应该一直减少到最后一吨排放的二氧化碳造成的损失等于通过减少排放所带来的利益。

假设一位经济学家把全部的损失和利益都算出来了，并声称全社会必须将排放减半。为此，政府要求所有人将自己的排放减半，甚至是禁止烧煤。诺德豪斯从经济学出发，提出政府可以以更低的代价达到减排目标：通过对碳征税让人们减少排放。这个建议是让碳成本对人们的经济决策产生更大影响。政府设定的税率要确保人们只制造从前一半的污染。

这种以税收为基础的方法更便宜，因为一些人减少自己的排放会比其他人更容易。假设政府对汽油征税，教师可能就会骑自行车上班。这些人减少碳排放的成本低于给汽油涨价的成本。但是，低音提琴手只能乘车去参加排练，因此减少碳排放的成本对他们来说比较高。他们宁可购买较贵的汽油，继续开车。在税收的情况下，减少碳排放成本较低的人和企业会比那些减少成本较高的人和企业更多地减少碳应用。相对于简单地禁止烧煤，政府能够以整体来说更低的成本实现自己的减排目标。

另一种经济学的解决方案是签发“碳交易许可证”（carbon trading permits）。许可证允许持有者排放一定量的二氧化碳，没有证书的人不能排放。为了实现设定的排放水平，政府签发等于该数量的证书。企业可以购买和销售这些证书。一家自觉难以削减排放的企业可以从另外一家能更容易削减排放的企业购买许可证。和征收排放税一样，那些能够轻易削减排放的污染者减少的排放最多。美国曾在20世纪90年代使用许可证减少造成威胁森林湖泊的“酸雨”的污染。

我们离解决双重外部性的碳排放问题还很远。完全的解决方案需要社会各方面的合作，而他们对环保有各自不同的态度。不过，对于类似酸雨这些较小难度的环保问题，经济学可以提供帮助，诺德豪斯相信，通过对经济学最基本的工具——成本与收益的平衡——的关键性应用，我们仍然有时间解决全球变暖问题，避免全球性灾难。

尽管不完美，经济学对人类来说却至关重要。那些最基本的经济学观点是解决各类问题的有力工具，特别是那些具体的问题。其中包括了全球变暖这种与人类子孙后代生活质量直接相关的问题。

经济学还面对更广泛的有关人类社会如何作为一个整体运作的问题。自由市场和竞争，或者让人们聚在一起合作，能够更好地促进社会进步吗？金融市场在经济增长中还能发挥什么其他作用？这些问题很难用一个简单的经济学原理作答。一定程度上，这也是许多经济学家没有预见到最近一次经济危机来临的原因。在危机爆发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经济学家利用自己有关自由市场和理性的理论，重新设计了我们的社会，如在20世纪80年代的非洲和20世纪90年代共产主义终结后的俄罗斯。其结果是灾难性的。经济学家过度应用他们所掌握的基本原理，但对被经济理论所忽视的更广泛的政治和社会层面缺乏了解。

如果你在大学学习经济学，你主要所学就是这些基本经济学原理。它们很强大，也实用，但你应该谨慎使用。一些人认为经济学根本不是真正的“科学”，他们说经济学家的方程式代表了保守的政治理念，认为自由市场、竞争和个人努力是所有事情当中最重要的。几年前，英国和美国的学生难以忍受自己的经济学教师，走出了课堂。他们相信，经济学是对现实的扭曲，他们希望经济学能够更多地反映混乱的、不可测的、难以用方程式捕捉的真实世界。

但是我们也不要忘记，在这本书所讲述的漫长历史中，怀揣各种政治理念的思想家用许多不同的方式看待经济学。一些人是资本主义的坚定支持者，一些人希望改进，一些人希望将其摧毁。基础经济学课程中似乎快要遗忘那些叛逆思想家的理念，像托尔斯丹·凡勃伦、卡尔·马克思、弗里德里希·哈耶克，甚至还有那些被大多数人所接受的人，如亚当·斯密和约翰·梅纳德·凯恩斯。他们所有人都对经济和社会如何发展这一最宏大主题感兴趣，而不是那些更狭隘的问题，譬如个人和企业如何在选择一款冰箱或租用新办公场地时对成本和收益进行权衡。

我们在书中谈论过的经济学家，对他们所处时代的问题做出了各自不同的回应。在经济学里，没有数学题那样永远“正确”的回答。在见过历史上思想家们的不同回应之后，我们应该能够受到启发，做出属于我们自己的回答。我们需要新的观念来面对今天的经济问题，不论是极端不平等、金融危机还是全球变暖。解决了这些问题，大部分人就有可能过上更好的生活；解决不了这些问题，大部分人就会受苦。如果不能获得食物和药品，一些人就会死去。这对我们所有人来说都是一项任务，而不仅仅是专业的经济学家。

在本书一开始的时候，我们见到了最先思考经济学的人：古希腊的哲学家。他们关心生活最基本的，那些我们至今仍然需要面对的问题。人类社会的良好生活需要什么？人们怎样才能获得幸福和满足？真正的繁荣由何而来？这些经济学开始的地方，在经历了那么多争执和反对之后，也是它再次出发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