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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从领导身边带着的跟班,就能知道会面的档次

6 从领导身边带着的跟班,就能知道会面的档次

离开苏浩的别墅,方玉斌心里七上八下,他既得琢磨如何向苏晋解释,又隐隐盼着赶紧给佟小知回电话。倒是苏晋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主动说道:“我不该看你的手机。你和我哥出去了,手机响个不停,我才拿起来瞟了一下。”

“别这么说。”方玉斌说,“我的手机里,又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方玉斌接着解释:“我也是最近才知道,佟小知没有出国,她来到滨海,在一家公司里上班。上次来滨海开会,偶然碰见了她。我也没留她的电话号码,要不怎么手机上还是显示陌生号码呢。”

“我又没说你什么,解释那么多干吗!”苏晋语调平缓,看不出她是否生气了。

女人越是这种状态,男人越是忐忑不安。方玉斌说:“我不就怕你误会嘛!自打佟小知离开公司后,我和她再没联系过。”

苏晋摇了摇头:“我有什么好误会的?我看是你误会了吧。老同事之间联系一下怎么了,即便你把她的电话存下来,也没什么奇怪的。”

方玉斌说:“我当着你的面给她回电话,看看她找我究竟有什么事。”

“随便,那是你的事。”苏晋说。

方玉斌掏出手机,拨了过去。电话接通,佟小知说道:“方总,你好!我是佟小知,这是我在滨海的新手机号。”

“哦,小知,你好!”方玉斌说。

佟小知说:“不好意思,自打离开荣鼎,一直没和你联系。上回在滨海碰面,时间太仓促,连我的电话号码都没来得及告诉你。今天冒昧打搅,是有件事跟你汇报。”

“什么事?”方玉斌真要谢天谢地了。佟小知这句开场白,帮自己在苏晋跟前洗脱了所有嫌疑。

佟小知说:“下周我和余总会来上海出差。不知你有没有时间,余总想约你出来小聚。”

方玉斌接着问:“余飞找我有什么事吗?”

佟小知答道:“余总说他只是想见一见老朋友,联络一下感情。”

方玉斌思忖了一下说:“我先看一看下周的时间安排,再给你回话,好吧?”

“好的。”佟小知的笑声还像往日那般清脆。

放下手机,方玉斌扭头朝向苏晋:“我没说谎吧,我跟佟小知已经好长时间没联系了。她这次找我,也是为了工作上的事。”

“我又没说你说谎,是你自己做贼心虚。”苏晋不再是之前冷冰冰的模样,脸上有了笑容,嘴里也挤对起人。

“什么做贼心虚?说得多难听。抓贼抓赃,抓奸抓双,没有半点证据的事,可不能瞎说。”见苏晋消了气,方玉斌也开起玩笑。

苏晋眼睛一瞟:“你还真想和她成双呀?”

方玉斌嬉皮笑脸地说:“我既没那个心,更没那个胆。”

苏晋问:“你下周的时间安排到底怎么样?有空去会会老相好吗?佟小知那边,还等着你回话呢。”

“见不见佟小知倒无所谓,关键余飞约我,没准有什么事要谈。”方玉斌这话说得言不由衷。

苏晋说:“既然是工作上的事,就去见喽。”

方玉斌心中欣喜,说道:“这可是你批准的,不能再栽赃我做贼心虚哈。”

“去你的。”苏晋噘起小嘴。

从前,荣鼎资本上海分公司的办公室设在陆家嘴的一栋高档写字楼里。荣鼎创投成立后,并未变换办公地点,只是在大门口挂上了一个新牌子。星期三下午,佟小知驾驶着汽车,来到荣鼎创投的办公楼下。把车停稳后,她拨通了方玉斌的电话:“方总,我到了,你那边忙完了吗?”

方玉斌给佟小知回话答应见面之后,双方就约好了时间。方玉斌原本让佟小知发个地址过来,到时让司机送自己过去。然而就在昨天,佟小知又打来电话,说她星期三下午开车来公司接方玉斌。方玉斌犹豫了一下,勉强答应了。

以前跟在领导身边时,方玉斌总结出一个规律——领导见不太熟悉的客人,或是不愿与此人有太过深入的接触,就会把司机、秘书带在身边;如果和重要人士见面或者谈的事情十分重大,往往会单刀赴会,把随从全打发走。因此,从领导身边的跟班,就能知道某次会面的档次。

方玉斌如今也当上了领导,这一套本领自然学到手。余飞的名声并不好,他不愿意跟此人搅和在一起,因此决定让司机跟着。不过佟小知打来电话,方玉斌又希望能与她单独相处,毕竟还有好多话想问她。权衡之下,只好给司机放了假。

得知佟小知已到楼下,方玉斌说:“麻烦你稍等半个小时,我手头还有一点事处理。”接着,他又说:“要不我让人下来接你,到公司坐一会儿吧?”

佟小知拒绝道:“不用了。公司里熟人太多,我就不上去了。”

仅过了十多分钟,方玉斌就下到停车场。佟小知摁开车窗,朝他挥了挥手。

汽车驶出停车场,方玉斌盯着驾驶座上的佟小知,微笑着说:“刚才那一幕,很熟悉啊。”

“哪一幕?”佟小知问。

“就是在停车场,你朝我挥手呀。”方玉斌说,“我总会不自觉想到当初在江州,下班之后来到停车场,你招呼同事们上车的样子。”

佟小知愣了一下,又露出一丝笑容:“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方玉斌问道:“为什么离开公司之后,就切断了和所有人的联系?不会是因为我吧?”

佟小知有些难为情:“过去的事情,咱们都别提了好吗?”

“好啊,那就说说现在。”方玉斌说,“你一个上海姑娘,孤身一人跑去滨海,习惯吗?”

“还行吧。”佟小知说。

方玉斌点了点头:“这次回上海,去看望父母了吗?还有林总,你抽空去拜访他了吗?”

佟小知显得十分诧异,说话更是支支吾吾:“林总?林总是谁?”

方玉斌说:“还有哪个林总,当然是原来荣鼎资本上海公司的副总经理林胜峰。当初不就是他派你来江州监视我的吗?”

沉吟了片刻,佟小知重新开口:“这么说,你都知道了?”

“只是有一件事,我还不太明白。”方玉斌接着说,“我向你表白之后,为何着急离开?既然你是来监视我的,按说跟我关系越近,越有利于你的工作。”

佟小知反问道:“你觉得是为什么?”

“思前想后,我觉得有两种可能。”方玉斌用一种戏谑的口气说,“第一种可能,咱们佟大小姐卖艺不卖身。当个内应,搞点情报之类的还属于卖艺,无伤大雅。真要是成为男女朋友,可就是卖身了,你当然不干!”

“老大,如今你可是领导了,怎么还像以前那样吊儿郎当?”佟小知扑哧一声笑了,她也不再叫“方总”,而是换成了以前的称呼“老大”。

这笑声听在方玉斌耳里,不仅清脆悦耳,更显得十分亲近。当初在办公室,在出差的路途中,两人就这样聊天、说笑。对方玉斌来说,那是一段难以忘怀的时光。

“还有第二种可能。”方玉斌坐直了身子,眼睛盯着佟小知,“你良心发现了,不忍心再伤害我,所以选择了离开。”

佟小知尽力避开方玉斌的目光:“你觉得是哪一种?”

方玉斌加重语气:“我希望是第二种。”

“方总,”佟小知又换回了如今更正式的称谓,“我只能说,自己没那么好,也没那么坏。”

说话间,汽车驶入上海西郊的一片别墅区。在一栋三层楼高的欧式别墅前,佟小知踩住了刹车。别墅正前方是一块宽阔的草坪,余飞早已恭候在此,他的身旁还站着一位身材高挑、容貌俊美的年轻女子。

余飞亲自拉开车门,热情地伸出双手:“方总大驾光临,真是给了我天大的面子。”

接下来,余飞又介绍身旁的女子:“这位美女叫杨韵,是我们公司的总经理助理。”

杨韵披着微微染红的长发,五官兼具一名性感女人的三大要素——厚嘴唇、大眼睛和嘴角上翘。脚下的大红色高跟鞋与嘴唇上鲜艳的口红相得益彰,身上披着淡黄色的风衣,风衣里面是一件紫色紧身镂空上衣。

杨韵也微笑着伸出手:“方总,你好!”不过与男人之间用力地握手不同,杨韵只是将纤纤玉手靠着方玉斌的手掌,自己绝不用力。

寒暄几句,余飞邀请方玉斌进到别墅。早有侍从站在门口,毕恭毕敬地接过众人的外套。方玉斌一边走着一边说:“你们真是会挑地方。这家七锁会馆,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来的。”

余飞笑呵呵地说:“拜真神,敢不诚心吗?再说七锁会馆这种地方,想必你是常来。”

“不敢。”方玉斌摆手说,“到上海这么多年了,只跟着朋友来过一次。”

这栋深灰色的欧式别墅,正是在上海滩大名鼎鼎的七锁会馆。会馆隐身于一片别墅建筑群中,并没挂任何招牌。会馆内有七间包房,每间包房配套有独立的餐厅、棋牌室、卡拉OK厅、桑拿房。一年四季,这里只接待七位客人,他们无一例外都是沪上名流。这七位大人物宴请宾客时,只需一个电话,会所便会奉上精致贴心的服务。他们不打招呼,专属于各人的包房便会大门紧锁,绝不对外迎客。余飞今日能够在此宴客,也是托关系请到七位大佬中的一人给会所打了电话,说是自己的朋友要过来用餐。否则,纵然余飞财大气粗,也踏不进七锁会馆的大门。

走进七锁会馆的包房,里面的装饰的确富丽堂皇、大气非凡。绣着鲜花图案的土耳其地毯,让人踩在上面便有种轻飘飘的感觉,墙壁上的油画美轮美奂,进口的管式吊灯不仅使整个房间清新明亮,更增添一份古典田园的韵味。

众人刚落座,就有两名身材曼妙的女侍者,将雪茄烟毕恭毕敬地递到面前。余飞叼起一杆雪茄,说:“我听上海的朋友说,会所的老板娘是美籍华人。前些日子她去美洲旅行,带回了正宗的古巴雪茄。方总,你也尝一下。”

方玉斌点燃烟吸了一口,觉得味道苦涩,有些难以接受。但他还是笑着说:“能抽上这么好的雪茄,可是沾余总的光。”

宴席开始,余飞不由分说敬了方玉斌三个满杯。接下来,他又吩咐杨韵与佟小知敬酒。方玉斌摆着手:“这么喝法,估计我立马就得醉。”

“老朋友见面,本来就得不醉不归嘛!”余飞还在劝酒。

方玉斌说:“我醉了不打紧,只是余总设宴款待,一定是有什么事跟我交代。我早早喝醉,误了你的事,可担待不起。”

“今晚没什么事。”余飞说,“就是老友聚会,聊一聊天,联络一下感情。你只管畅饮。”

“不对吧?”方玉斌没有抽桌上的古巴雪茄,而是掏出自己带的卷烟,“余总贵为股市猛庄,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互联网上连你的一张照片都找不到。只是在前年,你破例接受了一家财经杂志的专访。因为要同你见面,我认真拜读了这篇报道。”

方玉斌接着说:“接受专访时,余总说道,自己并不是一个喜欢应酬的人。比方有人上门谈合作,你最喜欢人家开门见山,说清楚你有什么资源,需要我做什么,利益怎么分配。你还说,最烦有人为了谈事情,弄出一个饭局,说什么边吃边谈。最后的结果,往往一顿饭吃下来,没谈几句正事,只留下一句改天再谈,纯粹浪费彼此的时间。”

方玉斌笑着说:“对你的这番话,我深感赞同。因此,我想你今天应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被方玉斌将了一军,余飞并无不悦,反而对着杨韵哈哈大笑:“你看,人家方总才是商界帅才。连吃一顿饭,也要知己知彼,还把咱们之前的报道都翻出来了。”

余飞接着说:“那篇专访不过是应景之作,别太当真。倒是你的大作,我认真拜读过多次,受益良多呀。”

“我的什么大作?”方玉斌问。

余飞说:“就是你当年写的那本《财富没有神话》,我不仅爱不释手,还大力推荐给身边的朋友。”余飞学历不高,但对于读书却肯下功夫。方玉斌的书,他的确认真看过。为了证明自己所言不虚,余飞还提到书中几处细节。

杨韵插话说:“我们余总特别推崇这本书,不仅自己看了多遍,还让行政部订购了几十本,公司的中干人手一本。”

“承蒙抬爱,感激之至。”无论之前当个小白领还是如今身居高位,方玉斌身上的文人秉性始终改不了。当听到有人称赞自己的书时,总会满心欢喜。

《财富没有神话》尽管深入浅出,毕竟还是一本专业著作,不能指望它成为言情小说一样的畅销书。这本书出版后,销量一直不温不火。倒是这段时间,出版公司打来电话,说加印了几次,大概因为方玉斌在职场平步青云,作者有了知名度,书也好卖了。加印的稿费,比起方玉斌如今的年薪,自然不值一提。不过每当收到加印的消息,方玉斌却比谈成一笔生意还兴奋。激动之余,他也总会自嘲,把一本书看得那般重要,自己的书生本色怕是改不了了。

余飞起于草莽能有今日,除了后天发奋刻苦,察言观色的天赋更是了得。他看出了方玉斌有孤芳自赏的文人脾性,便有意引导话题:“书中对于许多已有定论的人或事,却抛出了颠覆性的观点。在我看来,这其实是在建构一种以事实说话、独立思考的思维模式。有了这套模式,再去看很多东西,就会豁然开朗。”

“比方说我吧,”余飞接着说,“很小就读过《三国》,中罗贯中的毒很深。这些年为曹操翻案,把诸葛亮请下神坛成为时髦,我又难免人云亦云。直到最近,我尝试着抛开这些桎梏,真正来一番独立思考,果然收获不少。”

余飞的确号准了方玉斌的脉。尽管方玉斌也是商人,却看不起那些开口只会谈钱的人。况且以他与余飞的关系,更不免时刻怀揣戒备。投其所好谈点历史、文化,既能拉近彼此距离,也能让方玉斌改变印象,觉得自己是个够档次、可以交流的人。

对余飞的话,方玉斌果然来了兴趣,问道:“有什么收获?”

余飞说:“三国是门显学,为某人翻案或为某人正名的文章很多。不过真正沉下心研究这段历史我却发现,里面有个最被污名化、最应该平反的人却被忽略了。”

有关三国的历史,在中国社会具有超高普及率。聊到这个话题,佟小知忍不住插话:“你说的是谁?”

“就是后主刘禅。”余飞说。

一旁的杨韵有些诧异:“就是那个扶不起的阿斗?”

余飞说:“正是这个阿斗。不过我觉得,此人不仅扶得起,更能凭自己的本事立得住。刘禅当蜀汉皇帝共计41年,在三国时代所有帝王中,他在位时间最长。前期,诸葛亮辅佐刘禅11年。诸葛亮去世后,刘禅自己干了30年。他不像东吴的末代皇帝孙皓是出了名的暴君,更不像曹魏的皇帝被臣下架空,刘禅既没有残暴不仁的恶名,也始终把权力掌握在自己手里。在那个群雄割据的动乱时代,能做到这一点,必有其过人之处。”

方玉斌说:“你倒说说,刘禅有哪些过人之处?”

“刘禅和他老子刘备一样,是个玩弄权术的绝顶高手。”余飞说,“三国时代,丞相专权是个大问题。曹操与诸葛亮,无论忠奸都这么干。甚至诸葛亮临死之前,还安排了自己的接班人——我之后是蒋琬,蒋琬之后是费祎。瞧这架势,刘禅一辈子都只能做小媳妇了。”

见众人听得津津有味,余飞颇为得意,他说道:“诸葛亮没想到,自己的苦心安排,被权术高手刘禅轻而易举地翻盘。你不是想用蒋琬、费祎一前一后来牵制我吗?老子索性把两个人同时提拔起来,让他们彼此牵制对方。诸葛亮死后,刘禅不再设丞相,而是让费祎当尚书令,蒋琬为大司马,两人的权力相互制衡,蜀国再也没有出现独断专行的权臣,最高权力被刘禅牢牢控制在手中。”

“有意思!我不知通读过多少遍《三国》了,却始终没意识到这一点。”方玉斌感慨道。

余飞继续说:“身为高高在上的统治者,刘禅除了善于玩弄权术,更有一双火眼金睛。诸葛亮死后,杨仪欲杀魏延。奏折传到成都,年轻的皇帝立马看出破绽。他问道:“魏延乃勇将,足可拒杨仪等众,何故烧绝栈道?”这句话的弦外之音就是说,以魏延的本事,真要造反岂是杨仪挡得住的?魏延既然造反了,干吗不直接投奔魏国,还要烧毁栈道找自己的麻烦?”

余飞抿了一口茶:“你们看,远在成都的刘禅对于前线局势洞若观火,他哪里昏庸,分明是一位目光敏锐的政治家。刘禅一眼就看出,魏延与杨仪是在诸葛亮死后,上演了一出争夺权力的全武行。他更清楚,弱小的蜀国绝不能陷入内讧的泥淖。所以,他只能装糊涂,既不追究杨仪私斩大将的罪责,又下令厚葬魏延。能把稀泥和到这个程度,也是需要本事的。”

“你说得有些道理。不过,乐不思蜀的典故又怎么解释呢?”杨韵问道。

不待余飞开口,方玉斌就说道:“乐不思蜀的事,的确苛责刘禅了。国力不如人,已经成为阶下囚,晋国皇帝要杀刘禅,比踩死一只蚂蚁还容易。这时人家问他,他不装出胸无大志的样子,说些乐不思蜀的鬼话,难道要说自己决心复国吗?刘禅委曲求全,好歹把小命保住了,最后得以在洛阳善终。同样是亡国之君,做皇帝时也没见得比刘禅高明多少的南唐后主李煜,就因为写了几句歪诗发牢骚,结果被宋朝皇帝用一杯毒酒了结了性命。”

“英雄所见略同!”余飞端起酒杯,“没想到,方总竟是我的知音。”

有了前面的铺垫,方玉斌喝酒也不再推辞。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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