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鲸吞银行
1 窃钩者贼,窃国者侯;杀一为罪,屠万称雄。偷走一家银行的,岂能再用一个贼字?
西海大酒店的总统套房内,费云鹏斜躺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本《金瓶梅》线装书。突然,他掩卷而思,旋即脸上又露出会心一笑。
这时,秘书进来通报:“伍总来了。”
“叫他进来。”费云鹏依旧躺着。
伍俊桐走了进来,脸上挂着招牌式的媚笑。几十年来,对于一手栽培自己的费云鹏,伍俊桐从来就是这副表情。如今的伍俊桐,是荣鼎派往千城集团的高级副总裁。他明白,虽然在千城任职,但王诚不过是自己的监督对象而已。远在北京的费云鹏,才是能对自己耳提面命的衣食父母。因此,昨天接到费云鹏召唤,他立刻马不停蹄赶来西海。
费云鹏朝伍俊桐点了点头,问道:“知道我这次来西海,做什么?”
伍俊桐摇头说:“不知道。”
费云鹏似笑非笑地说:“上一次同黄文灿过招,外人都说我栽了个跟头,迫不得已答应了他的那个员工持股计划。这次董事会要讨论细化方案,我只好亲自出马,小心应付,免得又让人看了笑话。”
费云鹏吃败仗的消息,伍俊桐有所耳闻,但他哪敢提这档子事,只是毕恭毕敬地说:“外人不清楚状况,理他们干什么?黄老夫子有多少斤两,我还不清楚?他能是你的对手?”
费云鹏笑了:“哦?你既然知道黄文灿的斤两,不妨分析一下,为何我竟会栽在此人手上?”
费云鹏这一问,伍俊桐真还答不上来。费云鹏摇着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接着,他将桌上的《金瓶梅》举起来,说:“这本书,我不知看过多少回了。记得曾跟你讲过,凡将此书当成淫书的,都是冥顽不灵之辈。我甚至觉得,不看《金瓶梅》,就读不懂《红楼梦》。”
“是是。”伍俊桐点头说,“把《金瓶梅》当淫书看的,都太浅薄了。”
费云鹏说:“今天重读《金瓶梅》,刚好瞧见两个笑话,颇为应景呀。”顿了顿,他又说:“书中,西门庆和他的两个狐朋狗友,就是应伯爵与常峙节,带着妓女去郊外花园喝酒。席间,西门庆说要行酒令。这三人肚子里没多少墨水,自然不能像《红楼梦》中的公子小姐们,吟诗作赋搞一场飞花令。西门庆的行酒令,就是说段子,讲笑话。”
费云鹏又说:“酒桌上的应伯爵讲了一个笑话——一财主撒屁,帮闲道,不臭。财主慌道,屁不臭,不好了,快请医生!帮闲道,待我闻闻味道看。假意把鼻一嗅,口一咂,道,回味略有些臭。应伯爵讲这个笑话,正是嘲讽成天只会拍西门庆马屁的常峙节。”
伍俊桐再蠢也能听出来,应伯爵讲笑话是嘲讽常峙节,费云鹏讲笑话就是在嘲讽自己。不过追随费云鹏多年,伍俊桐早已经习惯了这种嘲讽,甚至将这些视作一种关爱。已然五十多岁的伍俊桐,脸上竟浮现出如少男般腼腆害羞的笑容。
“第二个笑话就更有意思。”费云鹏抿了一口茶,说,“笑话是这样的——一秀才上京,泊船在扬子江。到晚,叫艄公说,泊别处吧,这里有贼。艄公不解,问,你怎么知道有贼?秀才说,江中有块石碑,上面不就写着江心贼?艄公一看石碑,哈哈大笑,亏你还是个秀才,碑上分明写的是江心赋,你怎么认作江心贼?秀才说,赋便赋,有些贼形。”
伍俊桐有些糊涂了,如果说第一个笑话是嘲讽自己拍马屁的功夫不到家,那么这则笑话,费云鹏又在说谁?
只听费云鹏解释说:“许多人觉得,应伯爵的这个笑话,是用谐音在调侃西门庆,说西门大官人‘富便富,有些贼形’。我却不这样看!应伯爵虽不通文墨,眼力却不差。这个赋字,有时看上去真像个贼。再往深处想,古往今来,那些能写出一手好赋的文人墨客,究竟几人是盗,几人是贼?”
博闻强识的费云鹏有些止不住话头,侃侃而谈说:“西晋的潘安,又字安仁,就是那个有‘潘安之貌’的美男子,不仅长得仪表堂堂,更是文学大家。他写过一篇脍炙人口的《闲居赋》,把自己标榜成无比清高的人。可实际上,他是个谄媚小人,马屁拍得非常出格。为了谋得官职,当朝权贵贾谧出行,他就跪在路边,朝着人家的车磕头。元好问写过一首诗感慨:‘高情千古闲居赋,争信安仁拜路尘。’还有那个写过‘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的苏轼,据说一辈子厌倦官场,却又从没辞职过。中国的这些文人呀,往往诗词妙计,人品烂透。”
伍俊桐终于听明白了,费云鹏这是在骂黄文灿!那个黄老夫子,不就是个自命清高的文人吗?伍俊桐赶紧附和说:“古人早说过,文人无行。那个黄文灿,就是个白眼狼。咱们把他扶上海丰银行董事长的位置,结果屁股没坐热,就急着翻脸不认账。”
费云鹏又摇起头:“你说得不全对。黄文灿的确是个假道学、伪君子,但还算不得白眼狼。”
“不是白眼狼,是什么?”伍俊桐问道。
费云鹏笑起来:“赋便赋,有些贼形。这话说得多好!黄文灿就是个贼。”
“好了,暂且不说他了,说说你吧。”费云鹏摆了摆手,“听说你后天就要去美国?”
伍俊桐点头说:“千城集团在美国有个项目需要考察,王诚去不了,就让我去。”
费云鹏冷笑道:“哪里是王诚去不了,分明是存心把这趟美差留给你。估计这一路上,洋酒、洋钞还有洋妞,人家都替你安排好了吧。”
伍俊桐嘿嘿笑起来,接着一脸赤诚地说:“我能吃香喝辣,不是他王诚的恩惠,全是靠了你老人家!”
费云鹏点了点头,说:“一切也是你应得的。你鞍前马后这么多年,总该尝点甜头嘛。否则,人家就会怪我刻薄寡恩了。其实,无论在荣鼎或是千城,你当个副总裁,都有些屈就。所以,对你的位置,我也有意调整一下。”
伍俊桐一阵激动,敢情费云鹏千里迢迢召自己来,是有升官发财的好事等着。不过转念一想,上面还有啥位子呢?自己如今已是副总裁,总不能把我扶正,挤掉费云鹏吧?
费云鹏抖了抖袖子,说:“派往千城之前,你就是荣鼎副总裁。再想提拔,上头也没有位置。再者说,这些年你跟着我,得罪了不少人,即便哪天我退下来,一把手的位置恐怕也轮不到你。”
“我可不敢有那奢望。自己这点能耐,也就跟着你打打杂。”伍俊桐一脸谦逊,心里却在嘀咕,既然没有位置,那还怎么提拔?
费云鹏说:“既然荣鼎有天花板,索性就跳出去吧。外面的世界,那才叫一个海阔天空。”
伍俊桐更迷糊了,跳出去,外面的世界?费云鹏这番话究竟啥意思?但他嘴上无比坚决:“总之我听你的,你叫我干啥就干啥。”
“好!”费云鹏满意地点了点头,“能守本分,终究会有一份。你去美国好好享受一番,回来就辞职吧。对于荣鼎,不要再有任何牵挂。”
伍俊桐顿时目瞪口呆,隔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是不是哪里做错了?”
费云鹏坐直身子说:“你一切做得很好,没有出错。”
伍俊桐哭丧着脸说:“那你干吗撵我走?”
费云鹏盯着伍俊桐,目光犀利地说:“我不是撵你走,而是要对你委以重任。”沉默片刻,费云鹏跷起二郎腿,脚后跟有节奏地抖动着:“此事说来话长,我一时都不知从何说起。这样,就从黄文灿说起吧。”
费云鹏缓缓道出整件事的原委,伍俊桐在一旁听着,时而诧异,时而惶恐,时而涌动出兴奋,时而背心又冒出虚汗。他不得不感慨于商场形势的诡谲,以及费云鹏、黄文灿等人的心机与手腕,更明白了《金瓶梅》中那句富有深意的“赋便赋,有些贼形”。
听费云鹏讲来,一个个偶然叠加在一起,已让所有人来到了命运的十字路口。是畏首畏尾抑或放胆一搏,费云鹏选择了后者,并要拉上伍俊桐一道。
当初荣鼎对即将上市的海丰银行进行股权投资,属于荣鼎资本的常规业务。费云鹏想的,只是尽快推动海丰银行上市,替荣鼎赚回一笔可观的利润。然而就在这个过程中,第一个偶然出现——费云鹏竟从宋长海口中得知,黄文灿与海丰银行之间纠葛颇深。偏偏自己是黄文灿的多年老友,在当时背景下,费云鹏只能选择站在宋长海一边,游说黄文灿停止一切针对海丰银行的不利行为。
恰好这时候,第二个偶然出现——金融强人宋长海突发重病,成了一个废人。秦失其鹿,天下英雄共逐之。没有了宋长海的海丰银行,已然成为众多人眼中的肥肉。
就在那时,黄文灿上门找到了费云鹏,希望费云鹏助一臂之力,帮自己坐上海丰银行董事长的宝座。精明过人的费云鹏当然不会仅仅因为交情就送上这样一份大礼,同样精明的黄文灿也懂得对方心思。在费云鹏的办公室里,黄文灿亮出了自己的底牌。
黄文灿告诉费云鹏,你也一大把年纪,该为退休后的生活考虑了。这些年,你贵为荣鼎资本董事长,过着夜夜笙歌,酒皆佳酿,舞皆霓裳的生活。一旦退下来,所有一切随着权力的消失而烟消云散,你就真能适应?
一开始,费云鹏并不为所动。他告诉黄文灿,虽说荣鼎资本是股份制企业,这个董事长只能算高级打工仔,但比起政府官员以及那些体制僵化的国企,自己年薪够高了,足以一辈子衣食无忧,实在不必为了一点小钱去蹚浑水。
黄文灿哈哈大笑,说假若不是为了一点小钱,甚至不是为了大钱,而是为了一家银行,这浑水是否值得一蹚?
黄文灿接着说出了自己的计划——海丰上市在即,势必进行股权结构的改造,宋长海又在这时病倒。所有一切,恰恰给了自己一个天赐良机。一旦黄文灿当上董事长,便握有放贷大权,他运用手中权力,能将数以十亿计的资金通过各种名目贷给一家或多家特定企业。这些钱经过反复清洗以及复杂的辗转腾挪,就能进入费云鹏与黄文灿私人控制的企业。
以上仅仅是整个计划的第一步。骗贷这样低级的玩法,实在与费云鹏、黄文灿的身份不相符。计划的第二步,就是利用股权结构改造的机会以及从银行获取的资金,反过来收购海丰银行股权。在上市前的股份化改造中,由费云鹏、黄文灿掌握的数家企业将不动声色地成为银行众多小股东的一员。紧接着,这些小股东凭借“源源不断”的资金,大肆增持股份,并最终形成控股地位。
当然,这些由费云鹏、黄文灿掌控的企业,增持股份时会小心翼翼。他们不会一家独大,从而引来不必要的关注,只会小步快走,闷声发大财。在黄文灿的计划中,最终会有五家公司分别持有海丰银行3%到5%的股份,从财务报表来看,它们依旧是分散的小股东,丝毫不会引人注目。只有极个别的人才知道,这些看似不相干的企业,背后的实际控制人竟是费云鹏与黄文灿。而他们的合计持股将达到20%,成为银行的最大股东,并实际控制这家银行。
当黄文灿道出整个计划时,经历过太多惊涛骇浪的费云鹏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这哪里是资本运作,简直是一场抢劫!
费云鹏知道,近年来凭借政商资源以及将资金杠杆运用到极致,市场上往往有蛇吞象的神话上演。几十亿的资金,却能买下数千亿的资产,已是屡见不鲜。但像黄文灿这样,自己不掏一分钱,从银行贷款来收购银行的,却还不多。这个黄老夫子,岂止学富五车,更是胆大包天。
短暂的震惊之后,费云鹏又仔细掂量起这个计划。黄文灿不愧是金融奇才,整套计划虽说大胆,但绝非胡思乱想。照此一步步稳扎稳打,海丰银行这个庞然大物,最后真就收入自己囊中。
在这个大饼面前,费云鹏终于动心了。如果说有些位高权重之人,热衷于给自己找个提款机,那什么样的提款机能比得上银行?自己辛苦操劳一辈子,退休后能把一家上市银行当成提款机,那我费家世代子孙,或许都不必为钱发愁了。
“如何,黄文灿这位老夫子,有些贼形吧?”说完这个计划,费云鹏笑着问道。
伍俊桐愣了一小会儿,才叹息说:“窃钩者贼,窃国者侯;杀一为罪,屠万称雄。能偷走一家银行的,岂能再用一个贼字?”
费云鹏难得对伍俊桐的回答如此满意,点头说:“看来你有些长进!”
伍俊桐轻轻一笑,心里却在感叹,岂止一个黄文灿是贼!黄文灿坐在海丰银行董事长的位置上,满脑子却想着监守自盗。但费云鹏又能好到哪里?这套计划一旦成功,他们几人坐拥天文数字般的财富,损失的却是其他股东的权益,而身为海丰银行大股东的荣鼎资本更是首当其冲。费云鹏此刻正是荣鼎资本董事长,他的行为难道不也是监守自盗?
费云鹏抿了一口茶,说道:“海丰银行里,老黄已经是董事长,荣鼎那边由我坐镇,自然也不会出岔子。但外头的事情依旧千头万绪呀!从海丰银行贷出来的钱,必须反复洗几遍之后,才能用来收购银行股权。还有那些进行资金流转的空壳公司,既不能让人窥见我和黄文灿的影子,又必须确保在我们绝对掌控之下。处理这些事情,得要找有经验且绝对可靠的人。黄文灿推荐了一人,是他的表弟,我这边,自然也得安排一个人。”
伍俊桐知道,费云鹏口中那个绝对可靠的人,说的正是自己。打心底里,伍俊桐不想蹚这浑水。自己只是个胸无大志之人,能当上副总裁吃香喝辣已经心满意足,把银行当作自家提款机的事,可连想都不敢想。
伍俊桐脸上有些为难,说道:“你也知道,我唯一的本事就是忠于你老人家,真要说到业务上的事,还不怎么在行。我怕自己愚钝,耽误了你的大事。”
一道阴冷的寒光从费云鹏眼中闪过,旋即,他又露出和蔼的笑容说:“不要怕,有我在呢。一切按我说的做,就不会有差池。”
费云鹏眼中一闪而过的寒光,令伍俊桐不寒而栗。他明白,这可不是请客吃饭,人家主动邀请,你还能推三阻四。这是贼船,而且还是一条不为外人所知的神秘贼船。当人家一只手向你揭开谜底时,另一只手一定挥舞起了屠刀。要么自己交上投名状,乖乖上贼船,要么就只能被贼灭口。无论费云鹏还是黄文灿,都绝不会允许一个知道所有秘密却又独善其身的人存在。
没有选择的伍俊桐,只能选择服从。他拉高声调,说:“这么多年来,我只明白一件事,你要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回头我就从荣鼎辞职,一切照你的吩咐办。”
费云鹏满意地点着头:“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关键时刻,还得靠老伙计。”停顿一下,他又说:“当然了,我不会让你白忙活。一旦计划成功,你也会拥有海丰银行1%的股份。这事我同老黄说过,他也答应了。”
海丰银行是家资产数百亿的企业,1%的股份可是好几个亿。莫说对一般人,就连自己这样当上了大企业副总裁,拿着几百万年薪的人,依旧是一笔诱人的财富。无论身不由己还是利欲熏心,这贼船是非上不可了。
费云鹏又同伍俊桐聊起计划的细节。一晃已到晚上,伍俊桐一脸关切地问:“你还没吃晚饭吧,要不咱们出去把肚子填饱?”
费云鹏摆了摆手说:“不出去了,让酒店熬点粥,炒几样清淡的素菜送来房间吧。”
伍俊桐刚要起身去安排,费云鹏又说:“多准备一份。今晚除了你我,黄文灿也会来。”
2 用霹雳手段,显菩萨心肠
晚上8点过,黄文灿姗姗来迟。见到桌上的粥和青菜,他笑着说:“还是老费了解我,晚上就爱喝点稀饭。”
伍俊桐抱怨道:“老黄,为了等你,粥都快凉了。”
黄文灿端起碗喝了一口,说:“粥凉了才有味道。”放下碗,他又说:“今天有点事耽搁了。有位分行的副行长辞职,我和人家谈了一会儿话。”
“一个分行副行长辞职,竟要你亲自谈话?你可真是事必躬亲。”费云鹏说道。隔了一会儿,费云鹏又似乎意识到什么,问道:“哪个分行的副行长,是不是……”
黄文灿说:“是城西分行的副行长田晓萌同志,她也是咱们银行的老员工了。”
“她辞职后去哪儿?”费云鹏追问道。
黄文灿说:“据田晓萌同志说,她打算出国一段时间,具体是去澳洲或美国,目前还没定下来。”
费云鹏点头微笑:“拿得起放得下,黄老夫子果真是干大事的人。”
听说黄文灿找人谈话,伍俊桐起初并未在意,但见两人话里话外都透着玄机,他却猛然记起费云鹏刚跟自己聊到的事。伍俊桐不禁大笑起来,口里的粥差点喷了出来:“老黄,你刚才说什么来着?田晓萌同志?一口一个同志,你到底累不累?”顿了顿,他又说:“叫声同志也许没什么累的,至于搞同志累不累,只有你清楚了。”
黄文灿表情如常,只是摇头说:“怎么,你也知道这事?”
费云鹏解释说:“刚才,我已经向俊桐交底了。既然是交底,自然不能有所保留。”
“惭愧,惭愧!”黄文灿轻叹道。
这个田晓萌,其实是黄文灿的情妇,当年黄文灿还在海丰银行任行长时,两人便好上了。然而,这一切却没逃过宋长海的眼睛。宋长海早知道两人有一腿,却始终引而不发,甚至在黄文灿被扫地出门后,依旧让田晓萌当着分行的副行长。
直到不久前,黄文灿在北京不停告状,宋长海唯恐耽误银行上市的大计,才决定祭出这件武器。宋长海请费云鹏去说服黄文灿时,便备着软硬两手。一面,宋长海承诺,只要黄文灿消停一阵,就可以拿独立董事作为酬谢;另一面,宋长海也把田晓萌的事告诉了费云鹏,并让他转告,如若黄文灿执迷不悟,这段婚外情就会被引爆。
费云鹏游说黄文灿时还算顺利,自然没有使出硬的这一手。事后他向宋长海交差时还专门提到,既然人家已经退步,婚外情的事就不要再提。
然而世事变化难料,宋长海重病在床,黄文灿却成了海丰银行董事长。为了接下来的计划,费云鹏倒要旧事重提。他告诉黄文灿,这个把柄已在别人手里,终究是个隐患。除了宋长海,还有谁知道此事,目前不得而知。保险起见,你必须把这个田晓萌安顿好。
黄文灿倒也干净利落,挥剑斩情丝,直接让田晓萌辞职,还安排去了国外。
伍俊桐调侃道:“老黄,这些年你在北京,老相好留在西海,见一面挺难吧。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了,正好和那个田晓萌长相厮守,却又要把人家撵走,可真狠得下心。”
黄文灿挥了挥手说:“温柔乡是英雄冢,干大事的,岂能儿女情长!”
“没错。”费云鹏说,“为了咱们的大事,所有绊脚石都必须清理掉。宋长海病倒了,田晓萌也出国了,在海丰银行里,是不是就剩下苏浩这块绊脚石了?”
说话间,黄文灿已把一碗粥喝完,他放下碗,点上一根烟,缓缓说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说到底,苏浩是宋长海的人,又坐在这么关键的位置上,肯定是心腹大患。上任之后,我先想方设法稳住他,为的是找机会下手。经过员工持股这件事,苏浩对我的戒心应该小多了。”
费云鹏笑着说:“员工持股这件事,搞得我灰头土脸,你却借此立威。不光苏浩对你刮目相看,据说银行上上下下,都对你心悦诚服。”
“立不立威,倒不打紧。”黄文灿摆手说,“当初咱们就说过,员工持股这件事必须搞。只有推动员工持股,银行的股权结构才能进一步分散。只有股权结构分散,咱们才能用最小成本掌握相对控股权。这就叫天下大乱,形势大好。”
伍俊桐在一旁听着,心中笑道,推动员工持股真可谓一箭双雕,既让新官上任的黄文灿立威,又让股权结构进一步分散,为最终控制银行创造了条件。可怜那些不知内情的银行员工,还在那里感念黄文灿的恩德,真是被卖了还替人数钱。
黄文灿接着说:“我已经制定出员工持股的具体方案,就是通过特殊设立的公司,来安排员工持股。员工用集资方式设立若干个特殊目的的公司,通过受让原股东股权以及对拟上市主体进行增资扩股,使这些特殊设立的公司成为未来上市银行的股东。”
“这也是目前实现员工持股的普遍模式。”黄文灿又说,“但利用这个机会,咱们还得把该办的事办了。”
“好的。”费云鹏点头说,“总之一切按规矩来。”
费云鹏与黄文灿远非一般的毛头小贼,更不是那些抢运钞车的劫匪。劫匪们用武器抢来的,不过区区几百万现金,费云鹏与黄文灿用签字笔与合同,却抢下了整座银行。而且在他们口中,一切听起来都那么文质彬彬,温良恭俭让。一想就知道,利用设立特殊公司,推动员工持股的机会,他们会夹带私活,让自己操控的企业成为海丰银行股东,进而不断增持股份。但在黄文灿口中,这些只是“该办的事”,费云鹏还要殷殷嘱托,“一切按规矩来”。
伍俊桐知道,无论办该办的事,还是按规矩来,绊脚石一定都得踢开。他问道:“老黄,拔掉苏浩,你究竟有什么法子?”
黄文灿说:“要斗垮,先斗臭,还得往苏浩身上扣屎盆子。我早就吩咐下去,让人准备他的黑材料。”
黄文灿说起已经搜集到的黑材料,显得胸有成竹。费云鹏却没有丝毫轻松,脸色反而愈发严峻,还不时摇着头。黄文灿问道:“怎么,老费在担心我收拾不了苏浩?”
费云鹏缓缓开口:“对付一个苏浩,我相信你是手到擒来。我担心的,是苏浩后头的人。”
黄文灿不解道:“苏浩后头有什么人?他的后台宋长海,如今生不如死,难道还指望得上?”
费云鹏摆手道:“我不是在说宋长海,而是说的方玉斌。”
星阑资本也是海丰银行股东,黄文灿对方玉斌有些印象,却并不熟悉。他说:“我听人说过,方玉斌的未婚妻是苏浩的妹妹。不过方玉斌手里才有多少股份,根本不足以影响大局。”
“不是股份多少的问题。”费云鹏说,“这个方玉斌,我太清楚了,绝不是盏省油的灯。他是丁一夫的关门弟子,当初在荣鼎,让我吃了不少苦头。后来他与王诚搅和在一起,结果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久前又给了王诚一记闷棍。”
能够给费云鹏、王诚苦头吃的人,自然不是善茬。黄文灿续上一根烟,说:“照这么说,对这个方玉斌倒不能掉以轻心。”
费云鹏说:“方玉斌既是苏浩的妹夫,又是海丰银行的股东,如果我们对苏浩动手,他一定不会袖手旁观。”
黄文灿说:“姓方的不袖手旁观,又会出什么招?”
“能被人猜到出什么招,就不是方玉斌了。这小子贼得很,好多人都在他手上栽过。”提到方玉斌,伍俊桐又气又恨,简直咬牙切齿。
从费云鹏、伍俊桐的话语神态间,黄文灿已有一股来者不善之感。他抖了抖烟灰说:“看来,咱们前面又多了一块绊脚石。”
“绊脚石,绊脚石。”费云鹏反复念叨着,猛然又拍了一下桌子,“你这话倒是点醒了我。干吗在这儿费心思,去猜方玉斌会怎么来解救苏浩?既然是绊脚石,索性就先发制人,把他和苏浩一道收拾了。”
一听说收拾方玉斌,伍俊桐立刻来劲:“对!趁着这次机会,新账旧账一块儿算!”
费云鹏说:“方玉斌毕竟是从荣鼎出去的人,我就不相信他白璧无瑕。哪怕挖地三尺,也要把他的那些烂事抖出来。”
“早该如此了,不能便宜了那小子。”伍俊桐一边说着一边撸袖子。方玉斌刚离开荣鼎时,他就去找过碴儿,最后被费云鹏制止。现在想来,依旧恨恨不已。
费云鹏听出了伍俊桐的意思,瞟了他一眼:“当初让你住手,只因为你那是斗气。事到如今,咱们却是要斗人。”
“那就说好了!”黄文灿语气坚定,“苏浩交给我,方玉斌由你收拾。咱们一起动手,让他们疲于奔命,谁也救不了谁。这次一旦出手,就得往死里整,绝不能给谁喘气的机会。”
“当然。”费云鹏点了点头。
商量完正事,黄文灿斜眼一瞟,看见茶几上的《金瓶梅》,便问道:“老费,你最近又在读《金瓶梅》?”
“是啊。”费云鹏点头微笑。
黄文灿说:“老书新读,感慨不少吧。”
费云鹏说:“是啊。每次读这书,难免会泛起一股子怜悯心。”
“这一点咱们倒一样。”黄文灿说,“有人说过,读《金瓶梅》而生怜悯心者,菩萨也;生畏惧心者,君子也;生欢喜心者,小人也;生效法心者,乃禽兽耳。看来,咱俩还都是菩萨心肠。”
“的确如此。”费云鹏说,“只是有些时候,不得已也只能用霹雳手段,显菩萨心肠。”
3 意大利警察的招数:谁被绑架了,就冻结他全家的账户,让绑匪拿不到赎金
夜幕沉沉。巨大的波音客机飞驰于高空,除了飞机引擎发出的声响,整个世界仿佛一片沉寂。这趟从美国西海岸起飞的航班,距离北京还有数小时航程。中美之间,通常有北极与太平洋两条航线。不过除了驾驶舱内的飞行员,普通乘客并不知晓飞机选择了哪条航线。此刻在自己脚下,究竟是茫茫雪原抑或浩瀚大洋,袁瑞朗与燕飞都不知道。
飞机前方的头等舱内,袁瑞朗、燕飞比肩而坐。他们曾是同事,亦是明友暗敌,最终又先后无奈离国。他们同样强烈地渴望归来,却无论如何想不到,会以这样一种方式一齐返回故国。
漫长的旅程中,两人几乎没什么交流。这会儿,燕飞拉下遮光板,眺望窗外,邻座的袁瑞朗捧着一本杂志。然而,除了一片漆黑,燕飞什么都看不到,袁瑞朗的心思也显然不在杂志的字里行间。他们都有太多心事,无法说出来,彼此却又大抵心知肚明。
燕飞重新拉上遮光板,把身子往后一靠,脑海中不禁浮现出半月前与伍俊桐在纽约的聚首。尽管谁也无法预知未来,但燕飞笃定,这场聚会将改变许多人的命运。
伍俊桐以千城集团副总裁的身份,最后一次踏上美国的土地。此行之后,他就将离开千城、离开荣鼎,把自己彻底绑上费云鹏的战车。一路上,王诚早为他备好了美人佳酿,伍俊桐更肆意享受,把一切视为大战前的放松。
花天酒地之余,伍俊桐从一名朋友处偶然得知燕飞的近况。一时起心动念,他主动联系对方,希望见面叙旧。
尽管有过不愉快,但燕飞与伍俊桐毕竟曾是一个战壕的战友,当初也共患难、互提携过,面对共同的主子费云鹏,更有许多感同身受之处。忆及当年,伍俊桐奉命南下,代表荣鼎总部宣布对燕飞的处理决定时,燕飞骂伍俊桐是条狗。这话当然没有错,但燕飞自己又何尝不是一条狗。主子翻脸无情,狗咬狗便在情理之中,难道还能指望狗来帮狗不成?
想通了这些,燕飞欣然接受伍俊桐邀请,坐进纽约的一家酒馆。相逢一笑,尽释前嫌,两人聊得颇为投机。借着酒劲,伍俊桐骂起了方玉斌,说两人的许多不顺,都与这小子有关。伍俊桐更放出话,说正在寻觅机会,一定要给方玉斌一点颜色。
伍俊桐知道,燕飞与方玉斌是老冤家,便随口问道,你有什么法子能修理方玉斌?燕飞并没在意,依旧大口灌着啤酒。放下酒杯,轻描淡写回了句,过去的恩怨就让它过去吧。否则,凭自己手里的东西,能把方玉斌送进监狱。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伍俊桐开始穷追不舍,问燕飞手里究竟有什么秘密武器。燕飞大致说了一下,伍俊桐顿时醉意全消,竟有一股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的兴奋。
在美国这几天,伍俊桐依旧关注着国内动态。他知道,为了抓出方玉斌的把柄,荣鼎上下已经查了个底朝天,只可惜收获寥寥,费云鹏因此还大为光火。真要对付方玉斌,燕飞手里的武器,岂不比翻荣鼎旧账有用得多!
伍俊桐当晚就通过越洋电话向费云鹏报告,费云鹏同样兴奋异常,还把伍俊桐大大夸奖了一番。随即,伍俊桐再次联系上燕飞,劝他立刻回国,一起对付方玉斌。燕飞自然是不解,早已时过境迁,伍俊桐为何要与方玉斌过不去?
伍俊桐起初支支吾吾,被逼到墙角后,只得回头去请示费云鹏。获得费云鹏首肯后,他才将海丰银行的事透出只言片语。燕飞是何等精明的角色,一听便大致明白了。他先是倒吸一口冷气,没想到费云鹏的野心竟如此之大。难怪他们急着除掉方玉斌,像这等大事,只能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了。紧接着,燕飞更清楚了自己的价值。这种送上门的买卖,可一定得谈出个好价钱。
燕飞已不再是从前那个忠心耿耿的奴才,流落海外这几年,他尝遍世态炎凉。他曾多次找过费云鹏,希望能重投麾下效力,结果却是痴心换绝情。是啊,他在荣鼎已是敏感人物,稳坐一把手宝座的费云鹏,绝不会因为念及旧情而去平白招惹闲言碎语。人情冷暖,本就如此。当初做牛做马,为的是把费云鹏推上董事长宝座。人家大功告成之日,却连做牛马的机会也不会给你了。
山不转水转,现在又想到我了!再当一回牛马也无妨,但草料得先喂够了,老子才下地干活。
燕飞清楚,费云鹏是个人精,想让他出大价钱,可不能光凭几句话,而得拿出足够的筹码。答应下伍俊桐后,他便马不停蹄地联络袁瑞朗。在整套计划中,袁瑞朗无疑扮演着至关重要的角色。
不出所料,说服袁瑞朗并没有花太多工夫。袁瑞朗念兹在兹的就是夺回亿家,只要能达成目标,无论谁递上的橄榄枝,他都会毫不犹豫地紧紧抓住。就这样,袁瑞朗与燕飞搭上同一架飞机,驶向了同一个目的地。
飞机上的广播响起,航班将在北京时间凌晨4点抵达首都机场。“快到了。”燕飞稍微坐直身子,挤出这句话。
“嗯。”袁瑞朗点了点头,算是回应。接着,又合上眼。
燕飞知道,袁瑞朗根本没有睡,也睡不着。但装睡的人,何必去叫醒,就让他再眯一会儿吧。
袁瑞朗的确无法入眠,他闭上眼,脑海中翻涌起太多事。终于回来了,不知熟悉的故国变成了什么样子?一切是否真能回到从前?刚才广播里说,航班将在凌晨4点降落。这个时间点可真有意思!那时的北京城,究竟是深夜抑或黎明,是意味着结束抑或开始?
袁瑞朗知道,燕飞对自己说的,除了胡话、鬼话、谎话,几乎就没几句真话。回到北京,见到费云鹏之后,情形大概也差不多。多少年了,难道还不清楚这帮家伙!指望从他们口中听到真话,简直比登天还难。但是,他们要对付方玉斌,却应当是千真万确的。
袁瑞朗并不在乎别人谎话连篇,他也清楚,费云鹏、燕飞绝不会帮自己,不过是利用自己扳倒方玉斌。但是,只要能夺回亿家,被费云鹏利用一次又如何?他利用我,我不也在利用他?这才叫相互利用!
想起方玉斌,袁瑞朗的心情变得复杂。方玉斌曾是自己最欣赏的部下,一路栽培拔擢。后来,看着方玉斌一飞冲天,也有一种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成就感。然而,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友谊的小船终究翻覆。
袁瑞朗至今不相信,绑架自己去雁荡山,逼迫签下文件会是方玉斌的主意。能干出这种事的,多半是蒋若冰那个蛇蝎心肠的女人。但袁瑞朗对方玉斌的怨恨,却没有因此减弱分毫。正是方玉斌的苦苦相逼,才让自己四面楚歌。甚至可以说,蒋若冰能使出那些下三烂招数,全因为方玉斌替她创造出了条件。
方玉斌或是无心,但他的确干了亲痛仇快的事!方玉斌或许不是仇敌,但他也绝不再是我袁瑞朗的朋友!
因此,舍弃一个方玉斌,换回梦寐以求的亿家,纵然在袁瑞朗心中有犹豫与挣扎,却也是不得已的选择。
飞机轮胎与跑道发生剧烈摩擦,故国的土地终于出现在脚下。待飞机停稳,燕飞与袁瑞朗一前一后走出机舱。雾霾笼罩的京华大地,空气远不如大洋彼岸,两人的心头却涌出一阵激动。
尽管航班晚点,伍俊桐仍亲自驾车来机场迎接。他大老远就挥动手臂,燕飞快步走过来,两人握着手,还亲切地拍着肩膀。
虽然心中对伍俊桐有无尽厌烦,但袁瑞朗还得应付一下场面,他伸出手,说道:“伍总这么忙,还亲自来迎接,太客气了。”
伍俊桐笑起来说道:“客不客气,那得看迎的是谁。袁总回来了,我怎么也得亲自来。”
伍俊桐又说:“宾馆都订好了,你们先休息,倒倒时差。晚上费总亲自设宴给二位接风洗尘。”
“哦。”燕飞点头答应着,心中却在冷笑,当初上门求费云鹏收留时,人家可没这么热情。时过境迁,自己带回了费云鹏最需要的东西,对方立刻张开双臂。
晚上6点,费云鹏准时现身。装饰豪奢的五星级酒店包房,原本能容纳十余人用餐,此时却只坐了费云鹏、伍俊桐、燕飞、袁瑞朗四人,显得颇为空旷。费云鹏十分热情,不仅频频举杯,还往袁瑞朗的餐盘里不停夹菜。
酒过三巡,费云鹏放下筷子,叹了口气:“咱们都是荣鼎的老人,尽管因为各种原因离开了,但心都还在一起。不过有些人,离开荣鼎后实在走得太远。再不悬崖勒马,怕是要吃大亏。”
袁瑞朗知道费云鹏在说方玉斌,故意不搭话。只听费云鹏继续说:“最近,荣鼎收购了美国一家风投基金,这家基金此前与亿家公司有过合作。我们接手后清理财务才发现,方玉斌不仅不念交情,把瑞朗从亿家撵走了,还把这家基金投给亿家的钱吞了。白道黑道,讲个公道,商场更是讲规矩的地方。方玉斌这样干,连起码的规矩都不要了,像什么话!”
袁瑞朗与燕飞都是一惊!
没错,利用美国风投基金向方玉斌发难,正是燕飞的主意。这事在座的都知道。但费云鹏什么时候竟把这家基金给买下了?
燕飞不禁回想起当初与伍俊桐密谋的一幕。在得知费云鹏为了扫除吞并海丰银行的绊脚石,决心对付方玉斌时,燕飞对伍俊桐说了一句话:“世上的事,真有无巧不成书。”
在纽约一家酒馆内,燕飞说:“假如荣鼎没有投资海丰银行,假如费云鹏和黄文灿不是朋友,假如宋长海没有突然病倒……没有这一连串的巧合,所有一切便无从谈起。而我和方玉斌之间,就更巧了!方玉斌投资了袁瑞朗的亿家金控,正巧我当初供职的美国风投基金也投资了亿家。那时,我分析局势,决定中止投资。后来,亿家挺了过来,袁瑞朗却和方玉斌闹掰。这还不算,关键是这么大个地球,居然让我和袁瑞朗又在西雅图碰上了。”
伍俊桐说:“这些事,我有所耳闻。确实巧得很!”
燕飞拉高音调:“这家美国风投可是往亿家投过真金白银的,尽管后来的投资款没有到位,之前的钱总该有个说法吧。我问过袁瑞朗,当初他把这笔钱挂在账上,成了应付款。再后来,经历几轮融资,亿家的股权结构变动很大,连公司名称都从亿家金控变成亿家金服,这笔账竟然被直接抹掉了。或许在亿家看来,既然美国风投违约在先,这笔钱自己就能心安理得揣兜里。”
伍俊桐大喜过望:“他们还是太嫩,不晓得生意场上处处是陷阱。有时一份合同、一个签字,就会招来大祸。”
燕飞点头说:“正是如此。只要把这笔账挂着,一切就好说。甚至亿家还能起诉美国风投,说对方单方面违背协议,主张赔偿损失。这些争议,都属于经济纠纷的范畴。可把这笔账抹掉,性质就截然不同了。往大了说,这就是职务侵占,把股东的投资款给吞了,是刑事案件,可以直接向警方报案。”
伍俊桐仔细听着,忽而摇头道:“把美国风投的这笔投资从账上抹掉,的确是重大疏忽。但我怎么听着,这不是方玉斌的疏忽,而是亿家董事长蒋若冰的疏忽。说到底,方玉斌只是亿家的大股东,却并未在管理层担任职务。”
“所以我才说这世上的事,巧得很!”燕飞说,“袁瑞朗同方玉斌闹掰了,只要我们帮他重返亿家,他就会和咱们站在一起。更让我想不到的是,方玉斌同蒋若冰也闹掰了。袁瑞朗得到消息,就在最近,方玉斌会提请召开董事会会议,罢免蒋若冰的职务。蒋若冰为了自保,是否也有充足理由与我们结盟?”
伍俊桐双手一拍,说:“方玉斌本来就是亿家大股东,如果前任董事长袁瑞朗与现任董事长蒋若冰众口一词,把屎盆子往他头上扣,说把美国风投的钱从账上抹掉是方玉斌同意的,他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当初在美国时,燕飞把这套计划在脑海里过了无数遍,自觉大体成熟。但唯一的问题,就在于法律主体。即便报案,也得由美国的风投基金出面。这些个美国佬,凭什么听自己的?况且,真要通过司法途径,方玉斌固然会有一大堆麻烦,可美国风投也未必能拿回钱。人家为什么平白无故去做损人不利己的事?
思前想后,燕飞向费云鹏献计,听说这家美国风投经营陷入困境,正四处找钱渡过难关。假若荣鼎能向对方提供援助,再附加一点条件,没准人家会配合此事。
费云鹏当初说考虑一下,没想到燕飞刚回国,就听到荣鼎收购这家风投的消息。费云鹏一出手,可真是稳准狠。如此一来,法律主体已经不成问题,荣鼎可以直接起诉方玉斌甚至选择报案了。
只不过,这家美国风投如今举步维艰,谁接手都是一个累赘。况且荣鼎主动上门急匆匆提出收购,那帮美国佬没准还会漫天要价。但转念一想,是否接下一个烫手山芋,是否被人敲竹杠,都不重要。收购的钱荣鼎出,又不必费云鹏自掏腰包。搞下方玉斌,控制住海丰银行,鼓的才是自家荷包。燕飞只恨自己醒悟太晚,当年初入职场时,居然相信过费云鹏在台上那一番公而忘私的慷慨陈词。
袁瑞朗也很诧异,为了搞掉方玉斌,费云鹏竟收购了美国风投,可真舍得下血本!以袁瑞朗对费云鹏的了解,深仇大恨他未必下狠手,重利在前倒会毫不含糊。只是各人有各人的账本,袁瑞朗不关心费云鹏的动机,只在乎未来的亿家,究竟是谁的天下。
“如此说来,荣鼎也是亿家的股东之一了。”袁瑞朗说,“既然大家都关心亿家未来,就更应该和衷共济。”
费云鹏说:“对于亿家的未来,我的态度很明确。亿家的舵,必须由袁瑞朗来掌。除了你,交给谁我都不放心。”
“不过,”费云鹏话锋一转,“在畅想未来之前,旧账也得理清。美国风投,也就是荣鼎投给亿家的钱,怎么不明不白就没了?有些人胆子太大了,难道不晓得,侵吞股东投资款是犯罪?”
“的确胆大妄为。”袁瑞朗说。
“有人胆大妄为,对于你重返亿家,或许不是坏事。”费云鹏说,“我说这话,没有别的意思,而是说任何事都有主要矛盾与次要矛盾。解决问题,就得从主要矛盾下手。如今方玉斌是亿家大股东,不把这只拦路虎搬走,你哪那么容易回去。”
袁瑞朗点头说:“你关于主要矛盾与次要矛盾的论述,很精辟。”
“本来如此嘛。”费云鹏抿了一口茶,微笑着说,“北宋皇祐年间,范仲淹在杭州任郡守,适逢大旱,市场上粮价飞涨,每斗达一百二十文钱,比全国平均价每斗七十文涨了近一倍,且势头不减,老百姓迫于饥荒纷纷流离失所。作为郡守的范仲淹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他也明白,官仓里也没有粮食来开仓放粮赈济灾民,一些富户藏有粮食,见粮价快速上涨,更是惜售,准备待价而沽,等粮价进一步高企后抛售发国难财。”
费云鹏接着说:“后来,范仲淹派人四处贴出告示:官府高价收购粮食,每斗一百八十钱。这比市场上的粮价又高出一大截。告示贴出去不久,外地粮商见杭州官府高价收粮,觉得有利可图,于是大批的粮食涌进杭州市场。就这样,杭州市场上粮食充足起来,粮多价贱,粮价回落,逃荒的百姓得以回流安居乐业。”
袁瑞朗笑起来:“费总还是那样博闻强识,引经据典,信手拈来。”
费云鹏又说:“范仲淹抓住了主要矛盾,难题就迎刃而解。还有意大利的警察,当初面对黑手党绑票案件,一度束手无策。后来,政府出台一条法令,谁被绑票了,此人以及亲属的所有银行户头立刻冻结。家人取不出来钱,自然没法付赎金。一开始,舆论一片挞伐,说政府简直惨无人道。但渐渐地,绑票案越来越少,因为绑匪也清楚,把人抓来后,一分钱也拿不到,岂不是白忙活!”
停顿一下,费云鹏说:“你想回亿家,主要矛盾就在方玉斌身上。解决了这个人,前方才能一片坦途。”
“怎么解决?”袁瑞朗明知故问。
费云鹏说:“我不是黑手党,自然不能把谁绑票了。我打算通过法律渠道,讨回公道。”
袁瑞朗说:“我毕竟曾经是亿家的董事长,对于美国风投的投资款为何消失,知道一些有限的情况。如果相关单位来了解,我愿意实事求是地说出来。希望我说的这些内容,对你们能有一点帮助。”
“一定会有帮助。谢谢了!”费云鹏举起酒杯,一饮而尽。两人都明白,他们之间的交易,已经谈好。
宴席结束后,袁瑞朗一个人离开。费云鹏与伍俊桐进到燕飞的房间,燕飞赶紧沏好茶,接着说:“袁瑞朗这个人,我已经带回来了。今天,费总与他交流得很好。我的任务告一段落,接下来就打算回美国去。”
伍俊桐有些诧异:“大战在即,你怎么走了?”
燕飞说:“正因为大战在即,我才得好好准备。虽说荣鼎已经把这家美国风投收购了,但当初与亿家的合作,可是我经手的。有些重要文件,估计只有我手里才有。我不得赶回美国,把这些文件整理齐备?”
“你说你!”伍俊桐埋怨道,“怎么尽跑冤枉路?当初把这些资料弄好了,一起带回国,不就得了!”
燕飞说:“当时不是催得紧嘛,我哪能面面俱到。”
费云鹏摆了摆手说:“是否要回去一趟,那都是小事,燕飞自己把握吧。这次你能回来助我一臂之力,我很感动。接下来的事不少,还得往你肩上压担子。”
“这是哪里话!”燕飞做出诚惶诚恐的表情,“费总有什么差遣,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费云鹏点头说:“你和俊桐是我的左膀右臂。之前我对俊桐表过态,事成之后他会获得海丰银行1%的股权。这个承诺对你也一样。”
燕飞的弦外之音,费云鹏岂会听不出!这小子如今翅膀硬了,敢跟我讨价还价。不过费云鹏也深知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的道理,干这种事,不抛出重利是不行的。况且,海丰银行这餐盛宴,真不是凭自己与黄文灿两个人的胃口就能吞下的。不拉上伍俊桐、燕飞这些人,谁在前头冲锋陷阵卖命!
老领导就是老领导,压根不用自己张口,便把肥肉送上来。这就对了嘛!燕飞清楚这1%股权的价值,连声说着感谢。费云鹏把手一挥:“谢就不必了,咱们又不是外人。”接着,他又说:“我跟你自然是要交底的,但有些事还得内外有别。比如袁瑞朗那里,就不能让他知道太多。”
“我有分寸。”燕飞说道。
此时,伍俊桐也看出来了,刚才燕飞嚷嚷着回美国,还说重要资料自己才有,全是待价而沽。伍俊桐有些气不过,但又不好直说,便拿袁瑞朗来指桑骂槐:“刚才看见袁瑞朗那副嘴脸,老子就来气。这次让他捡了大便宜,还一副扭扭捏捏的模样,他做给谁看?!”
费云鹏不动声色,心中却对伍俊桐的一片护主忠心颇为受用。燕飞淡淡一笑,说:“袁瑞朗这便宜,自然不会白占。对待合作伙伴,咱们还得大气一些。”
“啥意思?”伍俊桐问。
燕飞说:“咱们的目标不仅是搞掉一个方玉斌,而是在下海丰银行这盘大棋。越到后来,你就越会发觉袁瑞朗的用处。”
伍俊桐追问:“你能不能别卖关子,说说姓袁的究竟有啥用处。”
燕飞瞟了伍俊桐一眼说:“不是我存心卖关子,只是如今为时尚早,有些事说了你也不会明白。耐心等着吧,届时一切自会见分晓。”
伍俊桐心中一股气实在按捺不住:“什么叫说了我也不明白?就你聪明,我们都是傻瓜?我看你是说不出来,随便给自己找个台阶下。”
眼看伍俊桐与燕飞抬杠,费云鹏岔开话题:“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当务之急还是干掉方玉斌,不能让他坏了咱的好事。”
见费云鹏出手弹压,伍俊桐只能隐忍,说道:“方玉斌这回在劫难逃了。我们的前期工作进行得很扎实,不仅请来了国内最优秀的律师,还利用人脉跟相关领导打了招呼。待资料进一步搜集齐全后,我们一报案,公安就会采取行动。”
“是向上海警方报案吗?”燕飞问。
费云鹏摇头说:“北方一座城市的政法委领导,是我的好朋友。到时在那里报案,由他们出面抓人。”
燕飞有些疑惑:“管辖权问题上,不会有什么争议吧?”
费云鹏说:“这类经济案件,管辖权原本比较模糊,我咨询过律师,有些案例甚至采用过报案地管辖原则。不过,我为了稳妥,还是做足了功课。出面收购美国风投的,是荣鼎旗下一家子公司,这家子公司的注册地,就在那座北方城市。如此一来,一切就名正言顺,谁也不能挑出个不是。”
燕飞在手机上很快搜索出这座城市领导的简历,并笑着说:“以你的人脉,收拾一个方玉斌,简直不费吹灰之力。”旋即,燕飞查看手机屏幕的手又停下来:“不过,有一点你注意没有,虽说政法委领导是你的老朋友,但这座城市的市委书记曾在滨海工作多年。”
费云鹏问:“那又怎么样?”
燕飞说:“我听说,千城股权大战时,方玉斌卖身投靠了王诚。滨海是千城的大本营,王诚和这位领导想必有交情。像这类案子,究竟是民事纠纷还是经济犯罪,界限并不清晰。抓人有道理,不抓人似乎也能说得过去。如果王诚动用关系,跟上头领导说一下,会不会……”
费云鹏哈哈大笑,摆手说:“你翻的都是老皇历了。我告诉你吧,方玉斌不仅同袁瑞朗、蒋若冰闹掰了,也跟王诚闹掰了。俊桐是千城副总裁,具体情况你可以问问他。”
伍俊桐也笑起来说:“王诚对方玉斌,如今也是恨得咬牙切齿。不夸张地说,我们把方玉斌推下井,王诚就会忙着往里砸石头。”
燕飞点头说:“方玉斌多行不义,终究成了孤家寡人。这一回,没人救得了他了。”
费云鹏加重语气:“万事俱备,就差一个人了。”
燕飞问:“你是说蒋若冰?”
费云鹏点头说:“蒋若冰是亿家董事长,也是知道内情最多的人。她是否肯同咱们配合,可是左右全局的关键。”
燕飞说:“我去上海,亲自找蒋若冰谈。”
“有你出马,我就放心了。”费云鹏微微一笑,接着又说,“回美国的行程,就暂时延后了?”
“延后吧。”燕飞说,“反正资料在那儿,什么时候拿都成。如今的关键,是攻破蒋若冰。”
4 有人愿意乘人之危,就说明危中还有机
蒋若冰的座驾,被堵在了上海高架上。司机一脸焦急,蒋若冰倒是气定神闲:“别急。如今这交通,即便迟到了,相信闫主任也会理解。”
汽车在高架上如蜗牛般爬行,蒋若冰趁着这会儿时间,拿起电话打给一名公司中干。今天上午,她刚把人家臭骂了一顿。如今打电话,算是赔礼道歉。电话中,她称对方是老大哥,还希望老大哥不要和自己这个女流之辈一般见识。最后,蒋若冰说自己有一张美容卡,麻烦大哥转交给嫂子。
蒋若冰是出了名的职场铁娘子,训斥下属简直是家常便饭。但其实,铁娘子也有细腻的一面。否则,亿家岂能蒸蒸日上,那么多须眉男儿更不会心甘情愿受一介女流驱使。
好不容易驶出拥堵区,汽车在一家高档酒楼门口停下。蒋若冰快步走进酒楼,朝二楼包间走去。今天,是上海滩有名的大律师闫竹波主动约她,说是听闻亿家董事会的事,想帮她参谋一下。说来闫竹波与蒋若冰并不算熟,只是在一位朋友的饭局上见过。但闫大律师可是沪上名人,平常接受法律咨询,都是以小时计费,今天主动替蒋若冰支招,令她既感激又诧异。
因为塞车,蒋若冰已经迟到了十多分钟,闫竹波还打电话催过。然而推开包间门,却并没见到闫竹波。宽敞的包间内,只坐着一名穿休闲夹克的男子。
蒋若冰以为自己走错了房间,正要退出去,男子却站起身,说道:“蒋总,你好!没错,就是这个房间。”
蒋若冰止住脚步,问道:“闫主任还没来吗?”
男子挪开椅子,请蒋若冰入座,说:“老闫在路上了,一会儿就到。”
蒋若冰坐下后,男子斟上茶,接着说:“蒋总,你不认识我了?咱们可是见过面的。”
蒋若冰打量了他一番,是觉得此人面熟,一时却又记不起来。她说道:“不好意思,请问你是……”
男子呵呵笑道:“贵人多忘事,可以理解。自报家门,鄙人姓燕,单名一个飞字。”
“燕先生,你好。”蒋若冰礼貌地招呼,但从表情来看,却并未记起自己何时见过燕飞。
燕飞又说:“我曾经在美国一家风投基金工作,有个外国名字,叫维尔特曼。”
蒋若冰终于记起来,这不就是那个中途撤资,放了袁瑞朗鸽子的假洋鬼子!蒋若冰内心惊诧,表面却不动声色地说:“原来是燕总,失敬。怎么,你和闫主任也是朋友?”
“岂止是朋友!”燕飞说,“老闫现在还是我的代理人呢。这次来上海,就是专程委托老闫替我打官司,清算一笔陈年旧账。”
从燕飞的语气中,蒋若冰已感觉出来者不善。她并未接过话茬,更忍住没去问燕飞的官司,只是淡淡一笑:“哦。”
燕飞却主动说道:“这场官司,和亿家脱不了干系。”
“哦。”蒋若冰还是这个字,表情平静如常。
燕飞接着说:“当初我们投给亿家的300万美金,不知你们是怎么处置的?”
蒋若冰抿了一口茶说:“我是董事长,不可能过问这么细的事,具体情况得回去问一下财务。不过据我所知,这事是你们违约在先,单方面中止了合同。”
燕飞说:“究竟谁违约,得法院说了算。但这钱总不能平白无故不见了吧。如果这钱还在账上,哪怕存在争议,也说明双方有解决问题的诚意。可要是账被抹平,这笔钱无影无踪了,性质可就不同了。打个比方吧,合伙开一家公司,我答应用一台电脑入股。一开始,我运去了主机,屏幕说是缓些时候再到。即便最后我的屏幕没到,你也不能擅自把主机卖掉,钱直接揣自己兜里。退一步说,哪怕法院最后判我违约,不但主机拿不回来,还得另外赔你一笔钱,那也是法院的权力。总不能不经过任何法律程序,你们就私自把这笔钱吞了呀。”
蒋若冰是金融专业高才生,对法律还不甚熟悉,但听燕飞这么一说,确也感觉当初疏忽大意了,没准会留下后患。她强装镇定,笑了笑说:“敢情燕总和闫主任是摆了一桌鸿门宴。可惜我一介女子,没有刘邦的大智大勇。再者说,我不是法律专业人士,如果要谈法律,还是再约个时间,让双方律师沟通吧。”
燕飞点燃一根烟说:“当年鸿门宴,刘邦可是费了老半天工夫才脱身。如今,总不能凭一句改日再约,就放你走吧?”
“那你想怎样?”蒋若冰的态度强硬起来。
燕飞抖了抖烟灰,说:“老闫还在路上,得一会儿才到。不过有一位老朋友可是早到了,你们还是见一面吧。”
燕飞掏出手机,用微信说了几句。两分钟后,房门推开,一名穿黑西装的男子走了进来。蒋若冰定睛一看,惊得几乎要叫起来。这不是袁瑞朗吗!
一想到当初伙同孔德惠把袁瑞朗绑走的事,蒋若冰就心惊肉跳。人家回来,该不是报仇的吧?
袁瑞朗却是一脸微笑,走近后还主动伸出手说:“若冰,好久不见。”
蒋若冰强撑着站起来,挤出笑容说:“袁总,你回国了?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好去接你呀。”
袁瑞朗摆了摆手说:“哪敢到处说!到时别又把我绑了。”
蒋若冰只当没听见这句话,忙着给袁瑞朗斟茶。燕飞掐灭烟头,说:“袁总能回来,可是不容易呀。简直是受尽磨难,九死一生。”燕飞又说起袁瑞朗被绑去雁荡山的事,一脸的怜悯与悲愤,蒋若冰满脸煞白,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说到后来,燕飞一拍桌子说:“袁总,你说是哪个坏良心的,竟然对你下此毒手?”
袁瑞朗瞟了蒋若冰一眼,接着说:“目前我还不清楚。”
燕飞说:“要我说,就数方玉斌嫌疑最大。只有把你赶跑,他才能独占亿家。袁总,当年你也是没有识人之明,重用了这样的部下。”
“是啊!用人失察,痛心疾首。”袁瑞朗叹了一口气。
燕飞又把目光投向蒋若冰,说:“听说方玉斌要赶尽杀绝,把你从董事长的位置上撵走?”
蒋若冰知道燕飞与袁瑞朗在唱双簧,只好淡淡回道:“燕总的情报很准确。”
燕飞捶着大腿说:“这个方玉斌太过分,简直惹得天怒人怨。”
燕飞续上一根烟,说:“袁总要重返亿家,蒋总想留在公司,还有我想要回那笔钱,看来都得找方玉斌。照目前这局势,咱们得团结起来。”
燕飞此言一出,屋内顿时陷入沉寂。袁瑞朗只顾闷头抽烟。隔了好一阵子,蒋若冰才开口说道:“团结是好事,但怎么团结,请你说清楚。”
燕飞说:“在即将召开的董事会会议上,咱们联手出击。董事长的位置,当然得还给袁总,这也是还人家一个公道。袁总这边也大气一些,把总裁的位置留给蒋总,而且要做出明确授权,有些事就交由蒋总负责。”
这个条件,燕飞早跟袁瑞朗说过,袁瑞朗一开始坚决反对,声言绝不和暗算过自己的人共事。但燕飞也撂下重话,袁瑞朗不让步,一切免谈!最终,袁瑞朗只能勉强答应。此刻当着蒋若冰的面,他阴沉着脸,既没说同意也没表示反对。
蒋若冰说道:“谢谢燕总的好意。不过,即使我同袁总联手,把袁总手里的股份与管理层持股加在一起,还是远不如方玉斌的股权。董事会上,恐怕闹不出什么名堂。”
燕飞点头说:“你们的股份加在一起,是比不过方玉斌,要是再加上许子牛呢?C轮融资时,许子牛可也成了大股东。”
“许子牛也答应合作了?”蒋若冰有些诧异。她早就想到,只有团结许子牛,再联合其他股东,才能对抗方玉斌。为了即将召开的董事会会议,蒋若冰还去找过许子牛,但对方似乎并无此意。
燕飞笑了笑:“我知道你去找过许子牛,也知道他耍滑头不肯表态。许子牛这人,早年我和他打过交道,是出了名的墙头草。蒋总一个人毕竟势单力孤,即便许子牛答应出手,也没有绝对胜算。在没有十足把握时,他是不愿与方玉斌翻脸的。现在情况不同了,蒋总能控制住管理层,袁总也回来了,他毕竟是创始人,好些小股东还能买他面子。你们的力量加在一起,许子牛就不会犹豫了。”
燕飞接着说:“实话说吧,许子牛对方玉斌也恼火得很。C轮融资时被方玉斌狠敲竹杠不说,如今好多事还插不进手。许子牛告诉我,亿家的股东里就数他出钱最多,话语权却严重不符。”
“当然了,”燕飞继续说,“许子牛这回出了力,我们也得有所回报。改选后的董事会,让人家多派两个代表。”
“他倒想得美!”蒋若冰说道。
“凭什么听他的!”袁瑞朗难得开口,而且还附和着蒋若冰。
燕飞哈哈一笑说:“瞧瞧,你们这董事长与总裁,还没开始搭班子呢,就配合这么默契。”接着,他又板起脸说:“许子牛是在乘人之危敲竹杠,但你们也想清楚了,哪能既让马儿跑,又叫马儿不吃草?有人愿意乘人之危,就说明危中还有机。这是好事!假若许子牛无动于衷,袁总就永远回不了亿家,蒋总在这次董事会会议之后,也只能卷铺盖走人。孰轻孰重,你们好好掂量一下。”
房间再次陷入沉默。几分钟后,袁瑞朗口中终于吐出两字:“好吧。”
燕飞盯了蒋若冰一眼,希望她尽快表态。蒋若冰跷起二郎腿,说:“这顿饭的意思,我大概明白了。既然都到了这份上,就把话摊开了说。我可以答应许子牛的条件,但你们也把话说清楚。未来,袁总能给我哪些授权,管理层持股会做何种浮动,不妨现在就让我吃颗定心丸。”
袁瑞朗真有些火冒三丈。自己没追究绑架的事,蒋若冰倒来讨价还价!眼看袁瑞朗压不住火,燕飞说道:“还是那句话,团结一致向前看,过去的是是非非,纠缠起来没意思。蒋总既然把话挑明,我看也好,咱们就好好合计一下。合作嘛,宁可先小人后君子,也不能先君子后小人。”
其实,袁瑞朗与蒋若冰心里都憋着气,谁也不想同谁合作。但他们更清楚,形势比人强,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接下来,两人你来我往,把未来亿家的权力分配大致敲定。
见两人基本谈妥,燕飞双手一拍:“要不怎么说,团结就是力量呢!双方拿出诚意,就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他又点上一根烟,说:“你们都达成所愿了,我的希望也不能落空呀。”
“你还有什么希望?”蒋若冰问。
燕飞笑着说:“我费这么大劲,帮助袁总上演王子复仇记,又让你继续坐在亿家总裁的位置上,总不会是学雷锋做好人好事吧。我的愿望,就是拿回那300万美金。”
蒋若冰说:“以后是袁总当家,只要他点头,我没意见。”
“你误会了。”燕飞说,“大家都是朋友,我怎么好意思叫你们掏钱?这300万美金,我得找方玉斌出。”
燕飞又说:“一会儿,闫竹波大律师就会到,他要向两位了解情况。你们只要把事情推给方玉斌就行。到时,我自会找方玉斌理论。”
蒋若冰说:“300万美金的事我清楚,这笔钱一直留在亿家,和方玉斌扯不上关系。况且如今亿家已走上正轨,想法子东挪西凑,300万美金还是能还上。”
燕飞说:“我说蒋总,方玉斌对你无情无义,欲除之而后快,你怎么还替他说话?这钱我去找方玉斌要,不也是替你们解围。”
袁瑞朗冷笑道:“这就叫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心恋落花。”
“是吗?”燕飞嘲讽道,“既然你们还有这层关系,我也别瞎忙活了。你去找方玉斌好好诉一诉衷肠,让他继续支持你当亿家董事长。”
蒋若冰鼻子哼一下,说:“你们不必说这些没用的废话,我也懒得去找方玉斌谈。我算明白了,燕总帮我和袁总是假,甚至要钱也是假。你不过是想借着这件事,去寻方玉斌的麻烦。”
“你要这么说,咱们可没法谈了。”燕飞眉头一皱。
“谈还是要谈。”蒋若冰说,“实话说吧,我如今这处境,哪里还会去管方玉斌的死活。把我逼到这份上的,不是别人,正是他姓方的。你要对付方玉斌,我要保住自己,咱们各取所需,各不相干。”
“好!”燕飞敲着桌子,“同蒋总这样的聪明人合作,就是痛快!接下来,你该怎么同闫大律师谈,想必不用我多说了吧。”
“如果这些都需要你教,亿家也不会在我手上欣欣向荣了。”蒋若冰笑着说。
燕飞打了一通电话,不一会儿,闫竹波就走了进来,身后还带着几名助理。简单聊了几句,闫竹波便让助理带着袁瑞朗、蒋若冰去隔壁房间做笔录。做完之后,闫竹波看了一遍,满意地点着头,还让两人签字摁手印。接着,他又说:“今天这笔录,是由律师做的。往后如果公安介入,或许还会做笔录,到时你们就照今天这样说。”
蒋若冰问:“怎么还要闹到公安那里?”
闫竹波说:“我只说一种可能,有备无患嘛!”
“耽搁这么久,大伙肚子都饿了吧。”燕飞说,“所幸这酒楼是24小时营业,否则人家早就打烊赶客人了。吩咐上酒上菜,好好喝几杯。”
尽管酒桌上的气氛略显压抑,但众人毕竟是“酒精”沙场的老将,酒量没的说。尤其蒋若冰,杯杯硬干照样应付自如。燕飞与闫竹波都竖起大拇指,说早知蒋若冰是女中豪杰,但不知酒量也是巾帼不让须眉。
酒宴散去,已是深夜。燕飞与闫竹波同乘一辆车离开,闫竹波打了个酒嗝,又拍着燕飞的肩膀说:“燕总出马就是牛,一个晚上就把事情搞定。”
燕飞说:“你是上海滩的大律师,这事还得麻烦你费心。”
“一定。”闫竹波说,“费总交办的事,我哪敢马虎!你放心,这回一定要让那个什么方玉斌吃不了兜着走。”
燕飞点头道:“来上海之前,费总对我说,和你是多年好友,这次官司的事,你不仅尽心竭力,连代理费都打了折,他心里惭愧得很。”
“这是哪里话?见外了。”闫竹波说。
燕飞说:“听费总讲,你们刚在北京成立了一家律师分所?”
“对,”闫竹波点头说,“两个月前成立的。成立庆典上,来了许多政商名流、法界大咖,只可惜当时费总人在欧洲,没能莅临。”
燕飞说:“费总也是遗憾得很。他说了,荣鼎之前的法律顾问,是一家北京的律师事务所。今年合同到期后,打算换一家。到时会按公开招标的模式选择新的法律顾问,费总让你们提前报名,在不违反大原则的情况下,他会尽量关照。”
“那可太好了。”闫竹波笑逐颜开。
燕飞说:“荣鼎是家大公司,一年的法律顾问费,加上下属公司相关诉讼的代理费,轻轻松松就几千万。我先恭贺闫主任宏图大展,财运滚滚了。”
“承蒙关照。”闫竹波说,“亿家的案子,我会加紧处理。除了走正规报案途径,我也会动用所有关系。一定要让方玉斌知道咱们的厉害。”
燕飞说:“你再写一份情况说明,主要内容就是方玉斌如何罪大恶极,请求相关部门迅速行动,保护企业合法权益。回头我把这份材料转交给费总。他说了,咱们这边加紧动作,他在北京也不会闲着。他会把这些材料通过特殊渠道递交给相关部门的领导。”
闫竹波挥了一下拳头说:“费总亲自出马,这一仗更有把握了。”
5 一日之内三场变故,方玉斌竟成了通缉犯
方玉斌坐在会场里,心乱如麻。
这次来温州,是出席一场互联网+论坛,自己是主讲嘉宾之一。不过就在几分钟前,杨韵打来电话,说亿家董事会会议上出了大事,不仅许子牛与蒋若冰联起手来,连袁瑞朗也意外现身。经过表决,方玉斌提出的罢免蒋若冰董事长职务的议案被否决。紧接着,会议选举了亿家新管理层。袁瑞朗出任董事长,蒋若冰任总裁。
对于这场董事会会议,方玉斌原本成竹在胸。他特意选择来温州,甚至就是不愿亲眼见到蒋若冰被撵出公司的场景。
然而究竟发生了什么?局面出现惊天逆转,袁瑞朗竟也意外现身?
该方玉斌登台演讲了。他把满腹心事稍微放下,健步走上主席台。十分钟后,演讲结束,台下掌声如鸣。他是脱稿演讲,不用收拾讲稿,只是拧开矿泉水瓶,抿了一口,接着后退一步,朝台下鞠了一躬,再步履轻快地走下主席台。
方玉斌坐回座位,立刻拥上一大帮人,争抢着与他交换名片,应付了好一阵子,终于清静下来。方玉斌掏出手机,打算与上海方面联系。
猛然,手机屏幕上推送来一条新闻。一看标题,方玉斌就吓了一跳——海丰银行发布公告,免除苏浩的行长职务。
海丰银行又怎么了?免职的事,为何从没听苏浩提过?方玉斌小跑着离开会场,拨通了苏浩的手机。苏浩的声音听上去十分轻松:“玉斌,什么事?昨天你不是说,要去温州出席什么论坛吗?”
“你现在在哪儿?”方玉斌问道。
苏浩说:“在办公室呀。”
方玉斌追问:“什么办公室?就是那间行长办公室?”
苏浩有些摸不着头脑:“我就这一间办公室。除了这儿,还能有什么办公室?”
方玉斌更加诧异:“你不是被免职了吗?”
“免职?你说什么呢?”苏浩反问道。
“怎么,你本人还不知道?”方玉斌说,“我刚从新闻上看到的,海丰银行发出公告,免除了你的行长职务。”
苏浩大惊失色:“快,把新闻发给我看一看。”
挂断电话,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几乎可以断定,苏浩又遭遇突然袭击了,在自己并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免除了行长职务。
几分钟后,苏浩打来电话,显得气愤异常:“他们这是要干什么!完全是阴谋暗算,而且连起码的程序也不讲了。”
苏浩接着说:“根据公司章程,免去高管职务,须经全体董事三分之二以上通过,董事应签字形成董事会会议决议,董事会会议决议还要在10日内向银监会备案。如果董事会在行长任期内解聘其职务,更得在一个月前提请监事会。他们免除我的职务,有没有向银监会备案,有没有提请监事会!”
方玉斌问:“昨天海丰银行召开了董事会会议,你参加了吗?”
苏浩说:“昨天我在北京出差,坐晚上航班回的西海,因此下午的董事会会议我请假了。不过前几天我收到了董事会会议通知,里面有四项议程,都是常规的听取报告,审议议案,压根没有人事变动的内容。”
方玉斌又问:“你问过黄文灿了吗,到底怎么回事?”
苏浩说:“刚才我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他不在办公室,手机也关机。”方玉斌说:“看来这是人家存心整你。但他们这样做,究竟为什么呢?”
“等一等。”苏浩说,“有人敲门,我去看一下。”
“别挂。”方玉斌说,“估计是来找你谈这事的,你把手机放在办公桌上,我也听一听。”
“好!”苏浩把手机放到桌上,再拿一份A4纸盖着。
办公室门打开,立刻拥入五六号人。领头的两个,一人是海丰银行行政总监,一人是保安部长。
苏浩冷冷地盯着他们:“要干什么?”
行政总监说道:“苏行长,根据董事会的安排,我们来你这儿,把一些材料和电脑带走。”
苏浩顿时感觉到一股气往脑门上涌,他拍着桌子说:“你们有什么资格来搜查我的办公室!都给我滚!”
保安部长说道:“我们也不想这样做,但奉命行事,没办法。这不叫搜查,只是有几份重要文件,得从你这儿拿走。”
“你们还没资格对我发号施令。”苏浩吼道,“要文件是吧?把我的办公室主任和秘书找来,需要什么,你跟他们交涉。”
行政总监与保安部长相互看了一眼,最后,还是保安部长说道:“他们来不了,这两人已经被带去公安局了。”
“公安局?”苏浩又气又惊,“他们犯了什么法?凭什么被带走?”
行政总监说:“具体犯什么法,得看调查结果,谁也不能乱说。目前只知道,他们涉嫌盗窃与泄露商业机密。”
苏浩毕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很快便控制住情绪。他回到椅子上,点燃一根烟,说:“公安机关办案,我当然得配合。如果今天是警察闯进这间办公室,需要任何东西,我都会提供。但你们不是警察,没有权力随意搜查我的房间。”
行政总监说:“不瞒你说,警察是准备来你办公室的,最后被黄总阻挡了。黄总说,你是银行高管,最好能内部解决,这样彼此都下得来台。”
“如此说来,我要感谢黄文灿了。”苏浩冷笑道,“你拨通黄文灿的电话,我要同他说几句。”
行政总监面露难色说:“黄总不在办公室,我也联系不上他。”
“连谎话都不会说。”苏浩抖了抖烟灰,“我知道他不在办公室,平常用的手机也关机了,但你一定能联系上他,人家可还等着听你的汇报。”停顿一下,他又说:“只要我同黄文灿说上几句,立刻离开办公室。里面的所有东西,全交出来,这样也免得你们为难。”
行政总监犹豫了好一阵子,终于拨通了黄文灿的电话。苏浩拿过手机,说道:“老黄,什么事情,要弄这么大阵仗?怎么又是盗窃,又是泄露机密,听着怪吓人。”
黄文灿没想到会是苏浩,先是一怔,接着说道:“这事我也很意外。下面有人反映,而且问题线索明确,有些还涉及你。职责所在,我总不能视若无睹吧。”
苏浩打这通电话,只想最后确认一下,整件事的幕后黑手是否就是黄文灿。对方的回答,已经说明了一切。至于那些线索、细节乃至免职是否合乎程序,都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苏浩懒得去问。
苏浩硬挤出笑容说:“我的办公桌上,至今还放着你送来的《王安石传》。如今想来,这一切何其讽刺。让你的人,把这本书也收走吧。”
电话中,黄文灿也笑起来:“尽信书,不如无书。除了送书,我还给你讲过一则典故。王安石第一次见东坡时,东坡来不及整理衣冠便出船长揖而礼,说道:‘轼敢以野服拜见大丞相。’王安石却拱手说:‘礼岂是为我辈设!’”
“我明白了。像你这种人,不会拘泥于礼法,甚至也不会有底线。”苏浩回了一句便挂掉电话,收拾好几件私人物品,离开了办公室。
下楼后,苏浩赶紧掏出手机,向方玉斌说道:“刚才那一幕,你都听到了?”
方玉斌说:“听到了。可以肯定,这事是黄文灿在捣鬼。如今人家是一把手,想收拾谁有的是手段。但是,他为什么这样做?”
“我也想不明白。”苏浩说,“不过事情已经发生,只能面对。我打算请律师,一来洗刷冤屈,二来也要状告海丰银行董事会,他们无权免除我的职务,一切行为都是非法的。”
方玉斌思忖了一下,说:“这些事不妨从长计议,当务之急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你得先脱身。我可不相信公安要抓你,黄文灿出面阻挡的鬼话。既然他出手了,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有可能他们炮制的黑材料一时还牵扯不到你,可一旦你的秘书屈打成招,或是从办公室搜出些什么,人家就不会手下留情了。西海如今是黄文灿的地盘,你得尽快离开。”
苏浩心中掂量了一下,说:“你说得对,是非之地不宜久留。我回家收拾一点东西,今天就离开西海。”
方玉斌提醒说:“目前这状况,最好不要赶飞机、坐高铁。你随便找辆车,自己开车来上海。咱们碰头之后再说。”
一连串的变故,让方玉斌无心留在温州。他向大会组委会请了假,接着赶往温州南站,搭上返回上海的高铁。
因为是临时预计车票,商务座与一等座都售完了,方玉斌与助理只能挤在二等座车厢。一路上,方玉斌几乎没说一句话,脑筋却一刻没闲下。从亿家金服到海丰银行,变化来得太快!这是偶然抑或其他,两者之间究竟会不会有联系?方玉斌苦苦思索,一时又找不到答案。
列车飞驰,浙南的高山被抛在身后,秀美的杭嘉湖平原出现在眼前。列车广播通知,前方即将到达杭州东站。方玉斌终于开口,对身边的助理说:“杭州停站时间有几分钟,咱们下去抽根烟。”
车门一打开,方玉斌便跳下车。他刚点燃烟,却见站台上出现几名身穿制服的警察。方玉斌起初并未在意,仍和助理说着话。几句警察却越走越近,眼睛也一直盯着自己。方玉斌感觉到异样,心想是不是站台上不准吸烟,自己违反规定了?可放眼一看,站台上吞云吐雾的瘾君子多的是。
警察来到方玉斌身边,语气严厉地问道:“请问是方玉斌先生吗?”
“是我。什么事?”方玉斌说。
警察亮出自己的证件,接着又掏出一张纸,抬头处写着“拘留证”。警察说道:“你是网上通缉人员,现在被拘留了,请跟我们走一趟。”
方玉斌脑袋里嗡的一声,待回过神来,他语气关键地说:“什么?通缉,拘留?你们是不是搞错了?我怎么会是通缉人员?”
“错不了。”对方说道,“通缉名单上,有你的详细身份信息。今天你在温州南站一上车,系统就自动显示了。我们是铁路公安的,奉命把你拦下。”
“你们一定是搞错了。”一旁的助理大声说道,“我们方总是著名企业家,今天还在温州出席互联网+论坛,怎么突然就成了通缉犯?再说,有通缉犯拿自己身份实名坐火车吗?”
警察说道:“你具体从事什么职业,与我们无关。通缉人员上了火车,我们的职责就是将他控制住。”
方玉斌整理了一下思路,对助理说:“我跟警察走。你继续坐这趟车回上海,赶紧联系律师。”
“不,我还是留下来陪你吧。”助理说。
“糊涂。”方玉斌吼道,“都进公安局了,人家还能让你陪吗?你赶快回去!”
“好!”慌乱之中,助理只能点头答应。眼看火车即将发动,他匆匆跳上火车。
方玉斌又喊了一句:“把亿家的事告诉苏浩。告诉他,今天发生的两件事,或许不是巧合。”
晚上11点过,苏浩终于赶到上海。在路上,他就听说了方玉斌被公安带走的消息。苏浩既觉得事情蹊跷,更愈发谨慎起来。他没敢用自己的身份证登记酒店,而提前让吴步达去酒店订好房间。
吴步达陪着苏浩进到房间,不一会儿,杨韵与公司的律师都赶到了。“到底怎么回事?”苏浩忙不迭问道。
“让律师先说吧。”杨韵坐到椅子上,把披肩长发往后一拨,“今天出了太多事,我脑袋都有点反应不过来。”
“我先去趟洗手间。”律师忙活了一晚,尿还憋着。从洗手间出来,律师说:“我了解了一下,情况大致是这样——方玉斌的确上了通缉名单,因为有人报案,说他涉嫌职务侵占、合同诈骗。杭州的铁路公安只是依法办事,见有通缉犯在车上,就把他扣下。”
杨韵问道:“仅仅有人报案,凭着一面之词,就让方玉斌成了通缉犯?”
“当然不是。”律师说,“当事人报案后,公安机关会进行侦查。既然把方玉斌列到网上通缉名单上,就说明侦查进行到一定阶段,警方认定方玉斌有重大嫌疑,需要到案协助调查。”
苏浩又问:“谁报案的?”
律师说:“荣鼎资本的一家子公司。”
“荣鼎?”苏浩摇着头,“玉斌离开荣鼎好些日子了,什么事又被扯出来?”
律师说:“这事很复杂。人家告的,还不是方玉斌在荣鼎工作期间的事。好像是美国一家风投当初投资了亿家,中间有些账目对方有疑义。后来,荣鼎收购了这家美国风投。”停顿一下,律师又说:“这些都是我从朋友那里打听来的。准确情况,还得看了案卷之后才清楚。”
众人正说着,酒店门铃响了。杨韵起身开门,只见苏晋站在门外。杨韵稍微一愣,接着招呼道:“苏老师,你来了。”苏晋瞧见杨韵,隔了几秒才冷冷说道:“你也在。”
苏浩招呼妹妹进来,说:“大家都关心玉斌,得一起商量对策。之前的事我跟你解释过了,那是有人栽赃陷害。”
苏浩的确向苏晋说过,那些照片全是趁方玉斌昏迷时偷拍的,那个寄照片的人,更是居心叵测。而且这件事,方玉斌已经追查出了真相。苏晋得知这些后,气消了一大半,但一想到方玉斌赤身裸体搂住杨韵的样子,即便是昏迷时偷拍,心里仍不是滋味。所以这段时间,她虽然肯接方玉斌的电话,却一直不愿与方玉斌见面。
不过今天,得知方玉斌被警察带走后,苏晋第一时间便四处打电话了解情况,设法营救。有时苏晋在内心都会轻轻叹一口气,自己对方玉斌就是这样,只要听说他有难,什么矛盾、隔阂通通烟消云散,脑中就只剩下一件事——如何帮助对方。唉,这个今生的冤家!
苏晋坐下后,又向律师询问了情况。接着,她说:“如果是合作过程中的分歧,应当算经济纠纷,怎么还出动公安了?方玉斌一个大活人,又没有躲起来,想找他在哪儿都能找到,干吗放上通缉名单,在火车站把人扣下?”
律师说:“就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这案子属于民事纠纷或经济犯罪,界限并不十分清楚。公安方面把案件当作经济犯罪进行侦查,似乎也算有法可依。至于通缉嘛,可能只是人家的办案手段,也可能还有另一层意思。”
“什么意思?”众人齐声追问。
律师说:“荣鼎是向北方一座城市的公安局报案的,通缉令也由当地公安局发出。如果在上海动手抓方玉斌,会有管辖权的问题,方玉斌常住上海,公司也在上海,上海警方是有充分理由主张管辖权的。铁路公安扣下方玉斌后,不会有管辖权的争议,应当很快会把人移交出去。”
“什么?”苏晋大吃一惊,“你的意思是说,方玉斌会被外地公安带走,甚至不会关押在上海?”
律师点头说:“从目前情况来看,这种可能性很大。”
正说着,律师的电话响了,他接起电话,说了六七分钟。放下电话,他的表情更加严峻:“情况比我们想象的严重。我的一位杭州朋友告诉我,北方的公安已经到了杭州,打算连夜把人带走。只不过碰巧铁路公安的办事人员今晚家里有事,请假离开了,所以才把事情拖到了明早。”
“不行!”杨韵着急地说,“今天的事太蹊跷,不能就这么让他们把人带走。”
“话是不错,但有什么法子?”苏浩把目光投向律师。
律师说:“只有一个办法,申请上海警方介入。毕竟,亿家公司的注册地在上海,当初的合同也在上海签署,上海警方是可以主张管辖权的。”
苏浩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说:“那赶快申请呀。”
律师摇头说:“这种事哪有这么简单。况且,真要明早就把人带走了,咱们无论如何也来不及。”
“杭州那边我去想法子。”苏晋说,“父亲在杭州有些熟人,我在杭州也有不少同学。无论如何也要把人多留在杭州几天,替你争取时间。”
“真要是这样,我倒可以努力一把。”律师说,“明天一早,我就把书面申请递交上去。同时,弄几份材料,争取让部分法界人士与企业家联署,造出些影响来。”
“辛苦你了!”苏浩、苏晋,还有吴步达、杨韵,同时投来托付的目光。
律师离开后,苏晋便不停地给父亲苏定国与杭州的同学打电话。事情终于有些眉目,她坐回沙发,望着苏浩:“哥,到底出了什么事?你的行长莫名其妙被免,仓皇逃出西海,玉斌又被警察带走。”
苏浩叹气摇头,一旁的杨韵说道:“方总被抓与海丰银行发生的事,究竟有什么联系,我不清楚,但一定和今早亿家的董事会会议有关系。”
“董事会会议怎么了?”苏浩与苏晋着急救人,还不知道亿家召开董事会会议的事。
杨韵将亿家召开董事会会议的情况说了一遍,接着又说:“许子牛临阵反水,袁瑞朗突然现身,这都太反常。况且,方总被抓也是因为亿家的陈年旧账。所有这些绝不是巧合。”
苏晋想了想,说:“照这么说,那个蒋若冰嫌疑最大。毕竟,今天的董事会会议是要罢免她的职务,她进行反扑也最有动机。”
杨韵点了点头,说:“这个蒋若冰,心肠毒得很。当初为了当上董事长,居然指使人把袁瑞朗绑去雁荡山。方总正因为知道了真相,才要提请罢免她。”停顿一下,她又说:“其实你收到的那些照片,也是蒋若冰寄出去的。”
杨韵又说:“蒋若冰对方总一直有意思,方总却一直没领她的情。如今为了保住自己的利益,加上因爱生恨,可什么事都做得出。”
“照片的事我都知道了。”苏晋看着杨韵,“之前错怪你了,对不起。”
从今早到现在,杨韵第一次露出笑容说:“没事。”
苏浩又说道:“谁是幕后黑手,一定会揪出来。不过当务之急,还是把人救出来,起码不能把玉斌带到北方。”
苏晋“嗯”了一声,接着又说:“哥,你也小心点,最近别抛头露面了。海丰银行的事和玉斌的事,究竟有没有联系,谁都说不清。他们能通缉玉斌,还指不定用什么法子对付你。”
苏浩思忖一下,说:“好吧。”
6 虞东明心中暗笑,这究竟是帮朋友两肋插刀还是趁机给朋友补上几刀?
忙碌了一天,苏晋的身体疲惫至极。然而躺到床上,她又难以入眠。昨晚听到方玉斌被带走的消息,几乎一夜没合眼。今天一早,她便忙着四处找人、递材料。能用的关系都用上了,事情似乎有了一丝曙光。尽管方玉斌仍在杭州被关押,但铁路公安毕竟没把人移交出去。上海的多位法律专家也在联署信上签名,表态认为此案属于经济纠纷,公安不宜介入。况且即便是经济犯罪,也应由上海警方进行侦办。
苏晋打开台灯,又看了看床头的闹钟,已经快12点了。唉,这种身体极度疲惫与神经高度紧张的感觉,真是折磨人。嘴上呵欠连连,但一闭上眼,所有事又一股脑儿涌上心头,怎么也睡不着。
苏晋甚至有一种冲动,索性不睡了,坐起来看一会儿书。但很快,她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她已经同律师约好,明早赶赴杭州。越是这种时候,越需要充足的精力,哪怕强迫着,也得眯上一会儿。
苏晋重新关上台灯,扯过一件衣服,用衣袖蒙上自己的眼睛,希望借助这样的方法尽快入睡。
或许是催眠术起效,苏晋感觉周围一切越来越模糊,似乎很快就能进入梦境。忽然,电话铃声响了起来。一声、两声,直到第三声时,苏晋的眼睛一下子睁开,人也扑腾一下翻起来。之前的努力,显然又白费了。
苏晋拿过手机,见是律师打来的,立刻接起来问:“什么事?”
“有个突发情况。”律师的口气很急,“杭州那边传来消息,说今晚就要把方总移交给北方城市的公安局。”
苏晋顿时有一种五雷轰顶的感觉,如果让他们把方玉斌带走,一天的努力岂不白费。她追问道:“你的消息确切吗?我的同学可是保证过,起码要把方玉斌留在杭州三天。”
律师说:“消息绝对可靠,所以才急着联系你。”
苏晋睡意全无,赶紧与杭州的同学联络。起初,同学也很吃惊,说不可能的事,但核实之后,证实了确有其事,而且连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后来,苏定国的一位老友传来确凿消息,北方城市的公安局施加了巨大压力,一名副局长还亲自飞来杭州。这位人士告诉苏晋:“对方的态度很坚决。事情到了这一步,谁也无力回天了。”
苏晋又拨通了律师的电话,律师得知情况后,说道:“我们已经尽力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再说了,无论什么地方的公安局,都得依法办案。即便方总被他们带走,想必也不会有什么太出格的举动。明早我就飞过去,争取尽快同方总本人会面。”
苏晋说:“我总觉得蹊跷。纵然按他们所说,这件事涉嫌经济犯罪,但数额也不大呀,更算不上什么大案,犯得着一个堂堂的副局长亲自飞来杭州要人?”
律师说:“的确令人费解。对了,还有一些情况,我没来得及告诉你。”
“什么情况?快说。”苏晋催促道。
律师说:“我在上海,同样感受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压力。荣鼎也请了律师,还是上海滩的大律师闫竹波。论辈分,闫竹波是我师叔。今天下午,一位师兄联系上我,说闫竹波对这案子志在必得,让我别冲太凶。我让他把话说清楚,他又不肯多讲。还有几位法律专家,上午在我们的联署信上签了字,下午又让助理找来,说是后悔了,让把自己的名字抹掉。估计是有人给他们打了招呼。”
苏晋说:“他们这是存心整人呀。”
律师说:“目前得出这样的结论还为时过早,但这个案子确实不简单,能感觉到下头暗流涌动。”停顿一下,律师问道:“明天你跟我一道去北方吗?”
苏晋何尝不想见上方玉斌一面,但理智告诉她,此刻还有更重要的事。她狠下心,说:“吴步达和杨韵跟着你过去,我就不去了。”
第二天一早,苏晋去到苏浩下榻的酒店,苏定国也从家中赶来上海。苏晋将昨晚发生的事叙述之后,便问苏定国:“爸,你在那边有什么老朋友、老部下没有?”
苏定国无奈地摇头:“孩子,你爸也就是个厅级干部,又不是什么封疆大吏,再说退休好些年了,哪能到处都有自己的老朋友、老部下?”
苏晋又把目光投向苏浩,说:“我记得昨天你说过,北方那座城市的市委书记,曾在滨海工作过,你认识他?”
苏浩点头说:“我在滨海时,此人是市委副书记,但他不分管金融工作,因此交道不算多。不过,我的一位老朋友,倒与这位领导的小舅子是好哥们。”
苏晋说:“事到如今,甭管什么关系,咱们都得试一试。”
苏浩说:“玉斌的事,我自然义不容辞。只要有一线机会,咱们都会尽全力。我的朋友也很热心,答应帮忙联系。不过当我把玉斌的情况介绍之后,他却提到一条重要信息。他说,如果方玉斌与王诚有交情,哪还用得着走这么多弯路?直接去找王诚,让王诚出面说话。”
苏定国插话说:“这该不是人家的推托之词吧?”
“还真不是。”苏浩说,“这位领导在滨海时,长期分管国土、城建,与王诚的交道很多。更关键的是,此人早年当过王诚岳父的秘书。没有老领导的提拔,他在官场走不到今天。”
苏定国点了点头说:“真有这层关系,事情或许有转机。不过,玉斌跟那个王诚,究竟怎么样,人家肯搭把手吗?”
苏晋说:“我只知道玉斌从前和王诚走得很近,最近如何我就不清楚了。你们也晓得,我同玉斌好久没联系了。”
“你们哪,真是一对冤家,见不得又离不得。”苏定国叹了口气。
“这事我了解一些。”苏浩说,“从前玉斌和王诚,走得可不是一般的近,尤其千城股权大战,两人就是穿一条裤子的。玉斌离开荣鼎后创立星阑资本,其实也是王诚投资的。不过最近,为了公司控制权的事,好像闹出些不愉快。”
苏浩又说:“但两人也没有彻底闹僵,那段插曲过后,依旧维持了合作关系。”
苏晋说:“不管王诚是否愿意出手,我们都应该去找他一下。”
“对!”苏浩说,“我同妹妹一起去滨海,找王诚。”
“一起去?”苏定国说,“浩儿,你的麻烦事也不少,不是让你最近别抛头露面吗?”
苏浩说:“滨海那边的事,毕竟我熟悉些。再说海丰银行那边,似乎没什么动静了。昨天,我的办公室主任与秘书都被放了出来。他们给我打来电话,说被带去公安局,只是简单询问了一些情况。老实说,我也担心像玉斌那样,被人网上通缉,然后莫名其妙就被抓了。但了解过后,确定西海公安没有进一步动作。”
苏定国皱起眉头说:“如此说来,两件事同一天发生,只是一种巧合,未必有什么联系?”
苏浩说:“一切还不好说。但从目前情况分析,也很难把两件事扯到一起。”
“那行吧。”苏定国说,“你们就一起去滨海,一路多加小心。”
苏浩兄妹立刻动身前往机场。在路上,苏晋拨通了王诚秘书的手机,自报家门后说有急事需要面谈。秘书说王诚正在开会,待会议结束,自己请示后再做答复。秘书迟迟没有回音,苏晋心想只要王诚人在滨海就好办,大不了硬闯他的办公室。他们到达机场后,直接买了时间最近的机票。
抵达滨海后,苏晋终于接到秘书电话,说王诚下午有时间。对方还问,刚才给你打电话,怎么手机关机了?苏晋一面感谢,一面解释说刚才人在飞机上。
下午,苏浩兄妹提前十分钟来到千城集团总部。王诚亲自到电梯口迎接,一见面,他便笑道:“早听说玉斌好福气,有一位才貌双全的未婚妻。”
苏浩主动伸出手说:“王总,你好!我是……”
王诚打断苏浩的话:“你不用介绍!当年大安人寿的董事局主席,咱们滨海金融界的风云人物,我能不认识吗?”
苏浩笑了笑。两人虽未谋面,但在千城股权大战中交手过好几个回合,彼此都应该知道对方。
王诚走进办公室,并请客人落座。“你们兄妹俩有什么事,非要急着见我?听秘书说,连时间都还没约好,你们就搭上飞机了。对了,玉斌呢?怎么光你们俩来了,他上哪儿了?”
“玉斌出事了!”苏晋并未坐下。
“出事?出什么事?”刚坐到沙发上的王诚也是一惊,挺直身子问道。
苏晋将方玉斌的遭遇详细说了一遍,王诚仔细听着,中途,他还递给苏晋一瓶矿泉水,请她坐下说。
“现在,律师见到玉斌没有?”苏晋说完后,王诚问道。
苏晋说:“来你办公室之前,我刚同律师通过电话。律师中午飞到了北方,今天晚些时候,应当能见着玉斌。”
“那就好。”王诚点了点头,说,“你们着急过来,需要我做些什么?”
苏浩说:“北方那座城市的领导,是你的老朋友,不知你能否与他联系一下,把真实情况反映上去。这件案子完全就是个误会,清清楚楚的民事纠纷,怎么就给弄成经济犯罪了!相信领导得知情况后,打一个招呼,误会自然就能消除。”
“你说老秦呀。”王诚把身子往后一靠,“过去他在滨海,分管国土建设,是同我接触挺多。前些年他离开滨海,官倒越当越大了。”
苏浩说:“我在滨海时,与秦书记也见过几次。不过那跟你没法比!你们才是正儿八经的老朋友,他在省委做秘书时,你们就认识了吧。”见对方态度并不明朗,苏浩隐晦地点出这层关系。
“你说得没错。”王诚说,“我同老秦认识的确有些年头了。玉斌出了事,我肯定不能袖手旁观。这样,我尽快同老秦联系,希望透过他那里,能把案子的来龙去脉弄清楚。”
“谢谢王总。”苏晋感激地说道。
“不过,”王诚又说,“从老秦那里了解点情况问题应该不大,但指望他直接过问,估计够呛。他是个很谨慎的人,尤其这种个案,不好直接插手。再说如今是依法治国的时代,让一个市委书记直接干预司法,也是为难人家。”
“当然不是让领导干预司法。只不过下面办案的人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处事的确有些荒腔走板。通过你的渠道,把真实情况反映上去,也是便于领导决策。”苏浩搞不清楚,王诚讲这通冠冕堂皇的话究竟有何用意。但此刻是求人家,只能把姿态放低。
“这么说也有道理。”王诚说,“我抓紧联系老秦,你们也弄一份材料,把整件事的过程客观清楚地写出来。如果需要,我派人把材料送给老秦。”
“材料昨天就弄出来了。”苏晋从皮包里掏出联署信,说,“事情一发生,我们连夜整理了一份材料。许多上海的法律专家得知情况后,还在上面签了字,表明了他们对此案的态度。”
“那行。”王诚接过材料,说,“你们先在滨海住一天,等我的消息。”
送走客人,王诚回到办公室,立刻给老朋友秦书记拨去电话。正在北京开会的秦书记,走出会场接了电话。秦书记说自己不知道这件事,但会马上派人了解。
挂掉电话,王诚将材料捧在手里,翻来覆去读了好几遍,接着,他又把公司常务副总裁虞东明叫来。将情况说了一遍之后,他把材料递给虞东明:“这是苏晋他们整理的东西,比我说的还详细,你可以看一下。”
虞东明快速浏览了材料,接着说:“久走夜路要遇鬼,这个方玉斌,还是被人给收拾了。”
“怎么听你这口气,有点幸灾乐祸呀?”王诚说道。
虞东明把材料往茶几上一搁说:“幸灾乐祸谈不上,不过倒真是一颗平常心。方玉斌这个人太好斗,有仇必报,有恩却又觉得理所应当,四处树敌,如今也只能自求多福了。这一回,可不止一个费云鹏要收拾他。”
王诚若有所思地说:“费云鹏这一层,我也想到了。荣鼎出面报案,如果没有费云鹏拍板,下面人是不敢乱动的。但你说的其他人,还有谁?”
虞东明说:“亿家最近有些新动向,我还没来得及向你汇报。不知怎么回事,方玉斌与蒋若冰闹掰了。方玉斌提请召开董事会会议,罢免蒋若冰的职务。没承想,就在会议上局势发生逆转,方玉斌的提案被否决,蒋若冰留任总裁,那个袁瑞朗也不知从哪儿冒出来,重新担任了董事长。”
王诚略微诧异:“方玉斌是个精明的人,怎么对局面完全失去控制?比起被人报案通缉,我看亿家这场败仗,他吃得也不小。”
王诚思忖一下,说:“你的意思,这次向方玉斌下手的,还有袁瑞朗、蒋若冰这些人?”
“应该是。”虞东明说,“前脚开董事会会议,后脚方玉斌就被抓,肯定不是巧合。况且,演戏还得找几个配角。虽说荣鼎报案,但告的可是亿家的事。没有袁瑞朗、蒋若冰的旁证,任凭费云鹏关系再硬,公安也不敢随便抓人。”
王诚又问:“你觉得费云鹏与袁瑞朗、蒋若冰,谁是主谋,谁是从犯?再说了,费云鹏虽说人品不敢恭维,但起码的度量还是有的。方玉斌离开荣鼎时,双方尚且没撕破脸,如今时过境迁,他干吗突然发难?”
虞东明摇头说:“这里面的门道,外人实在猜不透。”
两人正说着,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王诚拿起话筒,笑呵呵地说:“老秦,不愧是一把手,这么快就把情况摸清楚了。”
电话那头的秦书记说:“我秘书给公安局值班室打了个电话,叫他们局长马上给我进行电话专题汇报。政府机关里,也得讲究执行力嘛。你忘了,半年前我带领市委的同志来你们千城总部参观学习,学的就是企业执行力。”
“不错。”王诚说,“如今你们的执行力,已经值得我们去学习了。”
秦书记说:“过奖了。说到学习,上回来滨海的同志毕竟人数有限。我可跟你说了好多回,请你专程过来一趟,给我们讲一讲企业化管理与执行力的问题。到时,我把四大班子的领导全叫齐,好好当一回学生。”
王诚推辞道:“我不行了。如今企业的具体经营,都是东明他们在抓。要讲执行力,他讲得比我好。你真有心,我叫东明过去一趟。”
“好啊!”秦书记说,“东明能来,我同样热烈欢迎。”
两人把讲课的事敲定,才说起方玉斌的案子。对方一直在说,王诚认真听着,偶尔点头说声“嗯”。最后,秦书记问:“大致情形就这样,还需要我做什么吗?”
“暂时不必了。”王诚说,“你能告诉我这些,已经很感激了。”
“那行。不用客气。有什么事随时可以联系我。”秦书记笑了笑,挂断电话。
王诚手里揉着矿泉水瓶,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东明,你猜得一点没错。这次不仅是荣鼎报的案,费云鹏甚至亲自出面,施加了巨大影响力。另外,袁瑞朗、蒋若冰等人的证词,对方玉斌都十分不利。”
虞东明心中得意,表面仍是格外谦逊的样子。“跟着你多年,好歹学了点皮毛。看来方玉斌这回,遇到大麻烦了。他做梦也想不到,费云鹏、袁瑞朗、蒋若冰这些人,竟然联起手来对付他。”
王诚坐回椅子上说:“事情大致清楚了,现在咱们怎么办?苏晋那边可还等着回话。”
从王诚与秦书记的那通电话,虞东明已大致揣摩出了老板的心思。但人家没明说的话,自己可不能点破。他说道:“我一时也说不好,主意还得你来拿。”
王诚微微一笑,自己栽培的这个接班人,优点是聪明,缺点是太聪明。他跷起二郎腿,说:“玉斌的事,咱们理应两肋插刀,谁叫是朋友呢。老秦透出来的消息,全都转告给苏晋。解铃还须系铃人,不妨让他们趁早去找一下费云鹏,事情或许还有转机。”
停顿一下,王诚又说:“只不过,帮忙也得把握好分寸。老秦是个好人,加之前途远大,咱们不能让他做违反原则的事。指望他出面说情,那就未免强人所难了。”
“对!”虞东明心中暗笑,表面却附和说,“能帮到这一步,也算对得起朋友了。”
“另外,”王诚的手指敲着办公桌,“帮忙归帮忙,公司的事也不能耽搁。方玉斌出了这档子事,肯定没法再履行职务。星阑资本那边,还得有人主持大局才行。董事长人选,咱们得尽快考虑。推出一个人来,提请董事会会议讨论通过吧。”
“好的。”虞东明点着头,心中却在暗笑,这究竟是帮朋友两肋插刀,还是趁机给朋友补上几刀?人没救出来,却趁着人家身陷囹圄,赶紧抢夺星阑资本的大权。最滑稽的是,王诚或许为声名所累,落井下石时还得装出谦谦君子的模样,说一番仁义道德的鬼话。不过转念一想,这也要怪方玉斌当初做事太绝。你让王诚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人家此刻也只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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