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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讲 走进《金瓶梅》

同学们,今天我又一次开讲《金瓶梅》研究的课。这门课,早在20世纪80年代初,我在复旦的讲堂上就开讲了。这恐怕是从《金瓶梅》问世以来第一次在大学的讲坛上专门讲解《金瓶梅》的。当时,人们可能对我有各种各样的看法。到现在,应该说,整个空气比当初要好得多,但实际上,可能还是有人一听我要讲《金瓶梅》,心里就嘀咕:为什么不讲《三国》、《水浒》、《西游》、《红楼梦》,为什么不讲《诗经》、《楚辞》、《史记》、《文选》,而要讲这样一部“不名誉”的“黄色小说”?

是呀,我为什么要讲《金瓶梅》呢?


一、将桌底下的读物放到大学讲台上


的确,《金瓶梅》从它问世起,就被一些人认定是一部“-yin-书”。明代万历年间的沈德符就说这部书“坏人心术”,朋友劝他将收藏的抄本交书肆出版,他不敢,怕“他日阎罗究诘始祸,何辞置对”(《万历野获编》)。即使是思想较为开放的公安三袁中的小弟弟袁中道,也说这部小说“诲-yin-”(《游居杮录》)。后来,从清代到现代,它一直被列为禁书,有的甚至说它是“古今第一-yin-书”(郭箴一《中国小说史》)。这样的书,偷偷地看还马马虎虎,在明清两代,许多达官贵人就在公开的场合下说着这部书“诲-yin-”,“必当焚之”,却偷偷地“雪夜闭门读禁书”,日本也长期将它看做“桌底下的读物”,而如今堂而皇之地在大学的讲坛上讲这样一部“-yin-书”,岂不是明目张胆的“诲-yin-”吗?

不错,《金瓶梅》中的确有大量的赤luoluo的性描写。对于这种现象究竟应该如何看?一方面,我们应该看到小说中的有些“-yin-话”与深化主题、刻画人物、推动情节大有关系,是艺术表现的有机部分;另一方面,我们也应该看到有一些完全是为了迎-合市民的低级趣味而加的黄色“浇头”。不管是哪一种,都是与当时和现在的主流社会的道德观念不合拍的,特别对青少年是有害的。这一点毋庸讳言。假如仅仅从这一角度来看,我们完全有理由禁毁它。

但是,《金瓶梅》中的“-yin-话”只有一二万字,仅占全书70万字中的一小部分,小说的主旨也不在于“宣-yin-”,而是在“暴露”,暴露整个封建社会的黑暗与腐败。在这里,我们能看到昏庸的皇帝、贪婪的权--奸-、堕落的儒林、无耻的帮闲、龌龊的僧尼、-yin-邪的妻妾、欺诈的奴仆,乃至几个称得上“极是清廉的官”,也是看着“当道时臣”的眼色,偏于“人情”,执法不公,到处是政治的黑暗,官场的腐败,经济的混乱,人心的险恶,道德的沦丧。有人说,《红楼梦》中除了一对石狮子外,再也没有干净的了。这话说得未免过分。大观园中的主人公们还在为取得自以为干净的东西挣扎着。而一部《金瓶梅》,除了如武松、曾孝序、王杏庵、秋菊等毫不重要的配角身上还闪烁着一星正义的火花之外,整个世界是漆黑漆黑的。在中国文学史上,可以说没有一部作品像它这样全面、深刻、集中地暴露了中国社会的阴暗面,所以我说它是“我国暴露文学的杰构”。在艺术表现上,它有一系列的创造与发展,使得中国长篇通俗小说在艺术表现方面上了一个新的台阶,所以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它是小说史上的里程碑式的作品。它在明代出现后,尽管当时有一些文人说它“诲-yin-”,但也有一批有识见的文人十分欣赏它,说它写得漂亮,犹如“云霞满纸”,也有教育意义,胜过枚乘的《七发》(袁中郎《董思白》)。当时有人就直截了当地说它是“稗官之上乘”,也就是肯定它是一部优秀的小说作品(谢肇淛《金瓶梅跋》)。到现代,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中高度赞扬了《金瓶梅》:“同时说部,无以上之。”也就是说,当时所有的小说都比不上它。后来,郑振铎接着说,《金瓶梅》是“中国小说的发展的极峰”(《插图本中国文学史》)。鲁迅、郑振铎都是20世纪最杰出的中国古代文学的研究家,他们给《金瓶梅》这样高的评价,难道是心血来潮、随便说说的吗?既然是文学史上“无以上之”的“发展的极峰”,难道不应该好好读读、好好研究它吗?

《金瓶梅》在中国文学史上的地位毋庸置疑,那么,我们阅读它仅仅是因为它是一部名著吗?不尽然。我们阅读它,研究它,当然是要认识它在中国小说史、文学史上的地位,认识它在中国文学承上启下演变、发展中的作用,甚至可以从中借鉴一些文学创作的经验。这对于中文系的学生来说,不可缺少。但更重要的是,阅读与研究《金瓶梅》要对现实的人生起有益的作用,也就是对生活在现代的人们怎样认识社会与怎样做人这类问题,都有一定的启发意义及积极作用。这就不仅仅是对中文系的学生有用,而且是对每一个现代人都有用。

在这里,不能不想起毛泽东主席曾一再号召中国共产党的领导干部要看看《金瓶梅》。1962年,他曾经对一位高级干部说:


你们看过《金瓶梅》没有?我推荐你们看一看,这本书写了明朝的真正的历史。


什么叫“真正的历史”?就不是表面的、肤浅的甚至是虚假的历史,不是只写帝王将相、没有人民大众的历史,而是明代这个封建社会的活生生真相的历史。读了这样的历史,就能真正认识封建社会,认识它的矛盾、斗争、腐败与黑暗。这正如郑振铎在1933年说的:“表现真实的中国社会的形形色色者,舍《金瓶梅》恐怕找不到更重要的一部小说了。”(《谈〈金瓶梅词话〉》)


我们了解明代的历史,了解那个社会的真相,不是仅仅为了多一些茶余饭后的谈资,重要的是为了从中学会认识社会,对照现实,改造世界。郑振铎接着上面的一段话说:


它是一部很伟大的写实小说,赤luoluo的毫无忌惮的表现着中国社会的病态,表现着“世纪末”的最荒唐的一个堕落的社会的景象,而这个充满了罪恶的畸形的社会,虽经过了好几次的血潮的洗荡,至今还是像陈年的肺病患者似的,在恹恹一息的挣扎着生存在那里呢。

于不断记载着拐、骗、--奸-、-yin-、掳、杀的日报上的社会新闻里,谁能不嗅出些《金瓶梅》的气息来。

郓哥般的小人物、王婆般的“牵头”,在大都市里是不是天天可以见到?

西门庆般的恶霸土豪,武大郎、花子虚般的被侮辱者,应伯爵般的帮闲者,是不是已经绝迹于今日的社会上?

杨姑娘的气骂张四舅,西门庆的谋财娶妇,吴月娘的听宣卷,是不是至今还如闻其声,如见其形?

那西门庆式的黑暗家庭,是不是至今到处都还像春草似的滋生蔓殖着?


当他提出了这一系列的现象后,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金瓶梅》的社会是并不曾僵死的;《金瓶梅》的人物们是至今还活跃于人间的,《金瓶梅》的时代,是至今还顽强的在生存着。


这是郑振铎在20世纪30年代下的结论。到现在,这个结论是否已经过时?我看,我们现在的社会,虽然不能说还是《金瓶梅》的那个时代,但《金瓶梅》时代的一系列现象,至今同样是顽强地生存着。西门庆这样一类角色,恐怕也没有完全绝种。我们今天读了《金瓶梅》,就不能不想:


到底是中国社会演化得太迟钝呢?还是《金瓶梅》的作者的描写,太把这个民族性刻画得入骨三分,洗涤不去?(《谈〈金瓶梅词话〉》)


进而,我们不能不想:怎样才能将《金瓶梅》时代的那些污泥浊水彻底地洗涤干净,建设起一个和谐美好的新社会?

这恐怕是我们要阅读、研究《金瓶梅》的一个重要目的,也是我要讲授《金瓶梅》的重要目的。

当然,这不是唯一的目的。《金瓶梅》世界中的芸芸众生,都是在不同的复杂的人与人的关系中生活着。在这个世界里,道德丧尽,人伦全无,没有什么正当的社会秩序,有的是各个个体的私欲膨胀,贪财,求官,纵情声色,个个像乌眼鸡一样,恨不得我吃了你,你吃了我。到最后,一个接着一个葬送了青春,毁灭了美,走向了迢迢不归的黄泉路。人啊人,究竟应该怎样构造社会的关系?怎样完善个体的人性?怎样在人欲与天理、个人与社会、人类与自然的矛盾中,摆正自己的位置?一言以蔽之:究竟应该怎样做个人?《金瓶梅》就是一部教人怎样做人的教科书。

当然,《金瓶梅》是一部小说,是文学作品,我们还不能忘记把它当做“文学”来读。假若将《金瓶梅》当做文学来读,也不是拒绝将它放在思想性、人性的角度上拷问。一谈到“文学”就拒绝思想、拒绝道德、拒绝人文关怀,而一味讲究形式上的美,讲究无底线的娱乐性,那并不是讲真正的文学,那只是追求一种廉价而庸俗的商品。《金瓶梅》的文学性,首先就表现在它用小说这一载体,真实而细腻地暴露了当时的社会,反映了作者对于人性美的渴望与反省;同时表现在它用一些比以前更为圆熟的、更为审美的文学表现手段来遣词造句,塑造人物,开展情节,给人以一种艺术趣味与心灵愉悦。《金瓶梅》是文学的,它的文学性就是焕然文采与深刻思想的有机结合。我们阅读、研究《金瓶梅》,体味它的艺术表现的特点与成就,对于正确认识我国小说发展的历史与探索当今文学创新的通途,无疑都是有帮助的。

我为什么要讲《金瓶梅》的理由粗粗讲了一些,权且作为引子。总而言之,我讲《金瓶梅》不是看中了它的“黄”,而是确信它姓“金”;不是为了“诲-yin-”,而是为了“警世”。希望同学们也不要只是盯着黄处看,而是要把它当做一部“世情书”来看,当做一部杰出的小说来看。


二、《金瓶梅》写了些什么


考虑到有的同学还没有读过《金瓶梅》,我不妨先作一个“导游”,将它的基本情况略作一点介绍,以便大家胸中先有一个全局。

山东清河县破落户财主西门庆,原在县前开爿生药铺。他“不甚读书,终日闲游浪荡”,又在县前管些公事,与人揽事过钱,交通官吏,因此,满县人都怕他。一批帮闲如花子虚、应伯爵、谢希大、常时节等与他结为十兄弟,趋炎附势、推波助澜。一天,他偶遇潘金莲,就图谋--奸-占。原来,西门庆先娶的陈氏早亡,遗下的女儿西门大姐已出嫁。他就再娶吴月娘为正室,另有李娇儿、孙雪娥二妾。潘金莲是潘裁缝的女儿,9岁时被卖在王招宣府学弹唱,15岁卖给张大户为妾,后又被嫁与武大。她曾勾引小叔武松,遭到武松的斥责。她与西门庆搭上后,就鸩杀了丈夫武大。正当他俩打得火热,准备娶嫁之时,西门庆又被媒婆说合,先娶了小有家财的寡妇孟玉楼,然后将潘金莲纳为妾,称“五娘”。武松外差回来,为兄报仇,却误杀他人,被发配孟州。西门庆接着又收用了潘金莲的婢女春梅,--奸-骗十兄弟之一花子虚的妻子李瓶儿,将花子虚活活气死。此时,西门庆正因朝中--奸-党案的牵连,不敢外出。李瓶儿相思成病,招赘医生蒋竹山入门。西门庆于事过后,使唤无赖,将蒋毒打,置之死地而后快。这位原为梁中书的外妾、花太监侄媳的李瓶儿终于又归西门庆,并带来了大宗家财,人称为“六娘”。同时,由于西门庆的亲家被抄,女婿陈经济带来了许多箱笼。西门庆接连得了横财数笔,就开店放债,巧取豪夺,迅速发迹。于是他贿赂蔡京,被提拔为山东提刑所理刑副千户。就在他得到副千户官的这一天,李瓶儿生了个儿子,取名为官哥。蔡京生辰之日,他又亲自带了二十担厚礼入京拜寿,做了蔡京的干儿子,就此升为正千户提刑官。这时,西门庆气焰极盛,贪赃枉法,霸占妇女,无恶不作。而在家中,妻妾间争宠倾轧,矛盾百出,其中潘金莲之嫉妒貌美财富的李瓶儿尤为突出。潘金莲屡设奇计,惊吓官哥,终使其夭折。瓶儿被西门庆蹂躏得病,又痛悼其子,抑郁致死。潘金莲则尽力献媚西门庆,致使西门庆饮服-yin-药过量,一夕纵欲暴亡。之后,李娇儿、孙雪娥、孟玉楼等逃的逃、嫁的嫁,树倒猢狲散。金莲和春梅因与女婿陈经济通--奸-而被吴月娘斥卖。金莲在王婆家待嫁时,被遇赦回来的武松杀死。春梅被卖给周守备为妾,得宠,生子,册为夫人,终也与陈经济-yin-乱而身亡。陈经济也被人杀死。这时,天下大乱,金兵南下,吴月娘带遗腹子孝哥欲奔济南,经普静和尚点破,知孝哥乃西门庆托生,便令其出家,法名明悟,以赎前愆而得超生。

这一百回的故事,主要写的是西门庆一家的兴衰,西门庆在这里显然是一个中心人物。他虽然于第七十九回贪欲丧命,但后二十一回的戏还是与他紧密关联,使人时时看到他的影子。他是一个恶的代表。他的接班人有三个:第一个是女婿陈经济,轻佻油滑,偷花老手,可以说青出于蓝胜于蓝,最后被人一刀结果了年轻的性命,比西门庆死得更惨;第二个是张二官,作者用虚笔隐写,交代了西门庆身后活跃在清河县的又一个西门庆式的人物;第三个是玳安,原是西门庆的亲随,后改名西门安,承受家业,人称西门小员外。他是零落的西门家的财产的继承人,又是作为善良的吴月娘的依托者而存在着。

吴月娘作为西门庆的正妻,既是西门家的女主人,又是一个贯串全书的人物。但是,她不是小说中的第一女主角,只是作为平日“好善看经”的正经女-人而与一批“-yin-妇”们相对存在着。小说的女主角是金、瓶、梅。金、瓶、梅三人之中又以金为第一女主角。《金瓶梅》从《水浒传》中借出一支,这一支就是西门庆与潘金莲的故事。小说的开场戏,就接连用了几乎是十回的篇幅(中间插入孟玉楼事)渲染了潘金莲。之后,在西门庆家妻妾争风的旋涡中,她始终是一个中心人物。李瓶儿就是她争宠的主要对手,在全书中所占的比例也极重。前于李瓶儿的宋惠莲及后于李瓶儿的如意儿,都可以说是李瓶儿的影子。而春梅则是潘金莲的帮手,潘金莲死后她就是潘的继续。围绕着金、瓶、梅三“-yin-妇”,西门家里还有李娇儿、孙雪娥、孟玉楼三妾和王六儿、贲四嫂等仆妇丫头,或善或-yin-,多方陪衬,致使全书波澜迭起,人物各异而引人入胜。

《金瓶梅》由西门一家而写及清河县的好几户人家。这里有大户官家如西门庆的同僚夏提刑一家、潘金莲的出身地王招宣府林太太一家,春梅的归宿处周守备一家以及乔大户、张大户、何千户等家;下及帮闲篾片有以应伯爵、花子虚为首的十兄弟,卖笑妓-女则有以李桂姐、吴银儿、郑爱月为代表的娘儿们;此外,还有尼姑、道士、算命卜卦者之流,媒婆、医者、工匠、商贩之徒,多方描绘,相互联系,真是由西门庆一家而写及了全县。

不但如此,《金瓶梅》还通过“晋京祝寿”、“结交状元”、“受赃枉法”、“工完升级”、“引奏朝仪”等情节,涉及了皇帝、以蔡京为代表的权--奸-主宰着一切的朝廷和整个天下。整个天下就是那样的漆黑漆黑。

《金瓶梅》就是这样一面当时社会的镜子。面对着这面镜子,不能不令人惊,令人叹,令人哀,令人怒,令人迫切希望彻底改变这样的现实。当然,它在暴露时也淌出了诸如“说-yin-话”之类卑鄙龌龊的污泥浊水。对此,则请君切勿戴着“黄色”的眼镜来看,而当保持清醒的头脑来观,记着“东吴弄珠客”的序言中的一句话:“生欢喜心者,小人也;生效法心者,乃禽兽耳。”


三、点评四类必读书与参考书


现在,研究《金瓶梅》的著作与论文很多,最好都翻来看一看,不过实际上,多数的不翻它也可以,但是原著一定要好好地读。关于原著的版本问题,以后会详细讲解,这里作为必读书与参考书,我简单介绍一下。

首先,介绍第一类:原著。读原著是最根本的。原著分四种:第一种是词话本,第二种是崇祯本,第三种是张竹坡评本,第四种是会评本。前三种的原本,都深藏在国内外各大图书馆,同学们一般难以借阅,所以我介绍的只是影印本和排印本,有的也只能挑主要的,比如,词话本在内地、台湾、香港等有不少本子,我只是挑目前较易借到或比较通行的本子。

词话本《新刻金瓶梅词话》,这是最早的《金瓶梅》刻本。目前大家一般容易借到看的是1957年文学古籍刊行社影印的本子,后来在1988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又用这个板子印了一次。由于发行受一定限制,所以一般读者还是难以借到。另外,香港等地的翻印本也有一些(如1982年香港太平书局的影印本等)。比它早一点影印的、也是最早据原本影印的是1931年古佚小说刊行会的影印本,这现在比较少见了,一般图书馆也没有。另外台湾联经出版事业公司于1978年也出了个影印本,比较好。它是据台湾“故宫博物院”所藏的本子照原样大小套色影印的,印得最接近原貌,不像其他所有的影印本都是缩小的。还有日本大安株式会社于1963年据日本慈眼堂、栖息堂所藏两个本子拼起来影印的一个本子,最完整,也比较好。有关它们的详细情况,将在讲版本时再说。这些本子比较重要,但对于我们一般同学来说都比较难找。比较好找的是一些排印本,这里介绍三种:一种是1985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戴鸿森校点本,这比较通行,也有一些校记可资参考,但有删节。另一种是香港梦梅馆出版的梅节校点、陈诏与我注释的《金瓶梅词话》。这本书校得很花工夫,但由于校记另外出版,正文都直接改过了,读起来很顺,不过不是原来刻本的面貌了。所以最好要与梅节的《〈金瓶梅词话〉校读记》(2004,北京图书馆出版社)对照起来读才好。再有一种是1995年岳麓书社排印的《金瓶梅词话校注》,是由白维国、卜健校注的,有一点删节。白维国对《金瓶梅》的语词有研究,他们的校注可资参考。

崇祯本《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现存刻本有十余种,一般读者都难以看到,较易看到的是1988年北京大学出版社据该校所藏原马廉的本子的影印本,但这个影印本对有些不清楚的字作了妄改,有一些错误。齐鲁书社1989年以这个本子为底本出了个排印本,随之也有一些错误。另外,浙江古籍出版社也于1991年出了个排印本,置于《李渔全集》之中,这个本子是以内阁文库所藏的本子作为底本,由张兵、顾越校点,由我审定的,也有少量删节。

张竹坡评本《第一奇书》,香港汇文书局曾经有过一个影印本,同学们可能也难以看到。内地有过两种排印本,一种是由王汝梅与李昭恂、于凤树校点的,另一种是由王汝梅一人校点的,前者于1987年由齐鲁书社排印出版,书名《张竹坡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后一种于1994年由吉林大学出版社排印出版,书名《皋鹤堂批评第一奇书》。后一个本子是据大连图书馆本子整理的,较好。但两书都是有删节的。

汇评本。刘辉、吴敢两位先生曾经出过一个《会校会评金瓶梅》,正文以北京首都图书馆藏《皋鹤堂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为底本,汇辑了7种崇祯本、张评本、文龙评本的批语,由香港天地图书有限公司于1998年出版。这个本子用朱墨套印,没有删节。但评语会辑中颇有讹误。1998年,中华书局也出过一个秦修容校《金瓶梅会校会评本》,以中华书局所藏张评本为底本,校以词话本、崇祯本,有删节,没有辑录文龙评语,校记没有辨别崇祯本与张评本的不同与张评本各本的差异。

第二类是资料汇编本。

从明代到五四时期的资料汇编本,主要有四种:

我做的《金瓶梅资料汇编》时间较早,1985年交中华书局,但出得较慢,到1987年才出版。2004年再重印,材料略有增加,其特点是都是自己在研究过程中的收罗所得,有文龙评语。

第二种是由侯忠义、王汝梅编的《金瓶梅资料汇编》,由北京大学出版社1985年出初版,1986年又出增订本,其特点是有崇祯本批语汇辑。

第三种是朱一玄编的《金瓶梅资料汇编》,其编录的体例与上两种不同,上两种以体裁分,这一种是以内容分。以内容分,便于搜检材料,但一篇文章往往涉及多方面的内容。所以,两种编法,各有短长。

第四种是魏子云编的《金瓶梅资料汇编》,由台湾天一出版社1987年出版,其主要特点是多为影印件,且附崇祯本插图二百幅与《清宫皕美图》二百幅,但文字材料略少。

编录1919年至1949年的资料的有周钧韬的《金瓶梅资料续编》,由北京大学于1991年出版。

第三类是辞典类。

辞典类中有一种是完全鉴赏性的,如1989年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的由石昌渝主编的《金瓶梅鉴赏辞典》,实际上是对于一些人物与情节的赏析性文章的汇编。

第二种主要是词语解释的,有王利器主编的《金瓶梅词典》,于1988年由吉林文史出版社出版,这是由多位学者集体编著的,是草创之作。另有三部个人著作,都比较下工夫,按时间顺序,先于1991年由中华书局出版白维国的《金瓶梅词典》,再于1992年由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了李申的《金瓶梅方言俗语汇释》,后于1999年由警官教育出版社出版了张鸿魁的《金瓶梅字典》。这三部辞书的作者都是语言学家,对于一些字、词的解释足资参考。另外,还有不少关于词语的解释的专著与论文,但分量都比不上这三本辞典。

第三种是综合性的,如由上海市红楼梦学会、上海师范大学文学研究所编的《金瓶梅鉴赏辞典》(1990年),虽名曰“鉴赏辞典”,但与石昌渝的《金瓶梅鉴赏辞典》不同,主要不是在鉴赏,而是在介绍。它也与以上词典或字典不同,不是以字、词列目,而是按词条的性质,共分十四门类,除了关于“故事情节”、“人物形象”之外,还有戏曲曲艺、风俗游艺、宗教哲学、官制礼仪、历史典故、方言俗语、时令地理、经济贸易、陈设器用、服饰饮食、园林建筑、生物医药等。1991年,由我主编的《金瓶梅大辞典》于巴蜀书社出版。这部书的格局与上一本大致相同,主要不同的是,我分内编与外编,内编即从书本出发,也分十四类,外编则是书外的有关研究情况,分素材来源、版本流传、续书改编、研究概况等类。这是上一部书所不包括的,所以称之为“大辞典”。

现在介绍第四类参考书,即研究史性质的书籍。

单独的有关《金瓶梅》研究史的书,搞的人不少,但正式出版的只有吴敢的《20世纪金瓶梅研究史长编》,于2003年由文汇出版社出版。此书梳理20世纪金瓶梅研究情况,比较细致,所附的目录也很有参考价值。

另外,在一些综合性的研究史著作中,对于《金瓶梅》的研究也往往有较为细致的介绍。如由我主编的《中国小说研究史》(2002,浙江古籍出版社)、《20世纪中国古代文学研究史·小说卷》(2006,东方出版中心),以及齐裕焜、王子宽著的《中国古代小说研究》(2005,福建人民出版社),邓绍基、史铁良主编的《明代文学研究》(2001,北京出版社)等,都或详或略地对《金瓶梅》的研究有所梳理。此外,报刊上发表过不少研究综述类的文章,都为《金瓶梅》的爱好者、研究者描绘了研究的大势,提供了入门的路径,是有参考价值的。

今天的开场白,关于必读书与参考书就介绍这四类,其他的专著、论文太多了,大家可以根据自己的需要,从研究史、目录书乃至网上去查找与判别。

最后,我想,你们听我的课,我有必要充分地介绍我的观点,除了课上讲的东西之外,还有必要将我发表过的有关《金瓶梅》的编著、论文等一并开列于下,希望你们能看一看。当然,有的东西不一定正确,有的已显得过时,我不是要求你们都同意我的观点,只是为了你们更了解我,从中可以看出我研究的脉络与路径、成绩与失败,以便你们以后走上更正确、更科学的研究道路。


附:我的有关《金瓶梅》的论著


(一)编著类

1.《金瓶梅漫话》,学林出版社,1986.12,获全国图书金钥匙奖。

2.《金瓶梅资料汇编》,中华书局,1987.3;2004年1月重印。

3.《金瓶梅考论》,辽宁人民出版社,1989.10。 

4.《日本研究金瓶梅论文集》(翻译,合作),齐鲁书社,1989.10。

5.《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校点,合作),浙江古籍出版社,1991.8。

6.《金瓶梅大辞典》(主编),巴蜀书社,1991.10,获全国古籍优秀图书三等奖。

7.《金瓶梅词话注释》(合作),香港梦梅馆出版社,1993.3。

8.《黄霖说〈金瓶梅〉》,中华书局,2005.9。


(二)论文类

1.《〈金瓶梅〉原本无秽语说质疑》,《复旦学报》,1979(4)。

2.《〈忠义水浒传〉与〈金瓶梅词话〉》,《水浒争鸣》第一辑,1982。

3.《〈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评点初探》,《成都大学学报》,1983(1)。

4.《〈金瓶梅〉作者屠隆考》,《复旦学报》,1983(3)。

5.《〈金瓶梅〉与古代世情小说论》,《江汉论坛》,1984(6)。

6.《〈金瓶梅〉作者屠隆考续》,《复旦学报》,1984(4)。

7.《论〈金瓶梅词话〉的政治性》,《学术月刊》,1985(1)。

8.《〈金瓶梅作者屠隆考〉答疑》,《杭州大学学报》,1985(2)。

9.《〈金瓶梅〉成书问题三考》,《复旦学报》,1985(4)。

10.《张竹坡及其〈金瓶梅〉评本》,《中国古典文学丛考》第一辑,1985。

11.《怎样阅读〈金瓶梅〉》,《文艺学习》,1986(2)。

12.《我国暴露文学的杰构〈金瓶梅〉》,《金瓶梅论集》,人民文学出版社,1986。

13.《〈开卷一笑〉与〈金瓶梅〉作者》,《复旦学报》,1987(4)。

14.《〈金瓶梅〉流变零拾》,《中国古典文学丛考》第二辑,1987。

15.《关于上海图书馆藏两种〈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日本《中国古典小说研究动态》第二号,1988。

16.《金瓶梅续书三种前言》,齐鲁书社《金瓶梅续书三种》卷首,1988。

17.《〈儒林外史〉对〈金瓶梅〉的继承和发展》,《儒林外史学刊》第一辑,1988。

18.《李瓶儿招赘赏析》,《历代名篇赏析集成》下,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88。

19.《关于〈金瓶梅〉崇祯本的若干问题》,《金瓶梅研究》第一辑,1990。

20.《关于〈花营锦阵〉之笑笑生》,《海峡两岸明清小说论文集》,1991。

21.《不平而鸣》,《我与金瓶梅》,成都出版社,1991。

22.《再论笑笑生是屠隆》,《复旦学报》,1992(2)。

23.《再谈“刘金吾”与屠隆及冯梦龙》,《文学遗产》,1993(2)。

24.《〈金瓶梅词话〉与杭州》,日本《中国古典小说研究》第5号,1999。

25.《〈金瓶梅〉研究与学风及其他》,《文汇读书周报》,2001.6.23。

26.《再论〈金瓶梅〉崇祯本系统各本之间的关系》,《上海师范大学学报》,2001(5)。

27.《笑笑生笔下的女性》,张宏生编《明清文学性别研究》,江苏古籍出版社,2002。

28.《〈闺艳秦声〉与“易性文学”》,《文学遗产》,2004(1)。

29.《晚明女性主体意识的萌动及其悲剧命运——以〈金瓶梅〉为中心》,王瑷玲主编《明清文学与思想中之主体意识与社会》,台北“中央研究院”文哲研究所,2004。

30.《〈金瓶梅研究资料汇编〉重印后记》,《古籍研究》总第46期,安徽大学出版社,2004.12。

31.《金瓶梅新探索》,《社会科学报》,2005.12.15。

32.《〈金瓶梅〉是姓“金”》,《文汇读书周报》,2005.12.23。

33.《悼念刘辉,推进金学》,《金瓶梅研究》第8期,2005。

34.《〈金瓶梅〉词话本与崇祯本刊印的几个问题》,《河南大学学报》,2006(1)。

35.《我看〈金瓶梅〉》,《文史知识》,2006(5)。

36.《中国与日本:〈金瓶梅〉研究三人谈》,《文艺研究》,2006(6)。

37.《 “人”在〈金瓶梅〉中》,《上海大学学报》第13卷第4期,2006。

38.《悼念日下翠女士》,日本《中国古典小说研究》第11号,2006。


(三)序跋类

1.《〈金学考论〉序》,许建平《金学考论》卷首,河北教育出版社,1999。

2.《金瓶梅新论序》,张进德《金瓶梅新论》卷首,延边大学出版社,2001。

3.《金瓶梅诗谚考释序》,曹之翕《金瓶梅诗谚考释》卷首,甘肃教育出版社,2003。

4.《〈金瓶梅〉中的上海方言研究序》,褚半农《金瓶梅中的上海方言》卷首,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

5.《金瓶梅解读序》,王汝梅《金瓶梅解读》卷首,时代文艺出版社,2007。

6.《金瓶梅导读序》,杨鸿儒《金瓶梅导读》卷首,东方出版社,2007。

7.《金瓶梅新论序》,黄吉昌《金瓶梅新论》卷首,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7。

8.《金瓶梅文化研究(五)序》,王平、程冠军主编《金瓶梅文化研究(五)》,群言出版社,2007。

9.《金瓶梅与临清序》,黄霖、杜明德主编《〈金瓶梅〉与临清》——第六届国际《金瓶梅学术讨论会论文集》,齐鲁书社,2008。

10.《张竹坡与金瓶梅研究序》,吴敢《张竹坡与〈金瓶梅〉研究》,中华书局,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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