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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匿名

十二月十五日,星期一

他站在奥斯陆最繁忙的人行步道最高点,这条街道以瑞典及挪威国王卡尔·约翰为名。他记下饭店提供给他的地图,知道西方那个建筑轮廓是皇宫,奥斯陆中央车站在东边。

他打个冷颤。

房屋高墙上的温度计以红色霓虹灯显示出零下温度,即使是空气稍微流动,也会觉得像是冰河穿入他的驼毛大衣。在此之前,他还对这件他在伦敦以便宜价格买下的大衣十分满意。

温度计旁的时钟显示为七点。他朝东走去。状况看起来很好。天色颇黑,街上有很多人,只有银行外设有监视器,而且都对准提款机。他已排除用地铁作为逃脱工具,因为地铁里监视器太多,乘客太少。奥斯陆比他想像中来得小。

他走进一家服饰店,找到一顶四十九克朗的羊毛帽和一件两百克朗的羊毛外套,但不一会又改变心意,因为他发现一件一百二十克朗的薄雨衣。他在试衣间里试穿雨衣时,发现巴黎的除臭锭依然在他西装外套的口袋里,已被压碎。

那家餐厅位于人行步道左侧数百码之处,他立刻发现餐厅寄物处没有专人服务。很好,这让他的工作更为简单。他走进用餐区,见有半数桌子坐了客人。他站在这里视野很好,每张桌子都尽收眼底。一名服务生走了过来。他预订隔天晚上六点的靠窗座位。

离开之前,他先去厕所查看。厕所没有窗户,所以第二出口必须穿过厨房。好吧,没有一个地方是完美的。他需要备用的逃脱路线,这点非常重要。

他离开餐厅,看了看表,朝车站走去。路人都彼此避免目光相触。这虽然是个小城市,但仍有首都的冷漠气息。很好。

他来到机场特快列车的月台上,又看了看表。距离餐厅六分钟路程。列车每十分钟一班,行车时间十九分钟。换句话说,他可以在七点二十搭上列车,七点四十抵达机场。飞往萨格勒布的直航班机九点十分起飞,机票就在他口袋里,是他用北欧航空的优惠票价购买的。

他感到满意,走出新落成的铁路总站,步下楼梯。上方的玻璃屋顶显然属于旧的离站大厅,但现在这里开了许多商店,并通往开放广场,地图上说这里叫铁路广场。广场中央有个迈步而行的老虎雕像,体积是真实老虎的两倍,位在电车、汽车和行人之间。但他到处都没看见女柜员所说的电话亭,只看见广场尽头的候车亭聚集了一群人。他走上前去,只见有些人戴着衣服兜帽,交头接耳。也许他们来自同一个地方,或是邻居,正在等同一班巴士。然而这副景象让他另有联想。他看见有些东西从一人手中过到另一人手上,又看见瘦巴巴的男子快步离开,弓背弯腰,走进寒风之中。他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他在萨格勒布和其他欧洲城市见过海洛因交易,但没有一个地方像这里这么公开。接着他明白自己联想到了什么,他想到的是塞-尔维亚军撤退之后,人们聚集在一起,他也在其中。这些人称为难民。

然后巴士真的来了。那是一辆白色巴士,在快到候车亭的地方停了下来。车门打开,但没人上车,反而车上下来一名身穿制服的年轻女-子。他立刻认出那是救世军的制服,于是放慢脚步。

制服女-子走到一名女-子旁,扶她上车,两名男子跟着上去。

他停下脚步,抬头望去,心想这只是巧合罢了。他转过身去,就在此时,他在小钟塔底下看见三个电话亭。

五分钟后,他打电话回萨格勒布,告诉她说一切看来都很好。

“这是最后一项任务。”他又说一遍。

此外,弗莱德告诉他说,他支持的萨格勒布迪纳摩队,中场在麦西玛尔球场以一比零领先里耶卡队。

这通电话花了他五克朗。钟塔上的时钟指向七点二十五分。倒数计时已经开始。

众人聚集在维斯雅克教堂大厅里。

这座砖砌小教堂位在墓园旁的山坡上,通往教堂的碎石径两旁堆著高高的雪堆。空旷大厅里共有十四人坐在椅子上,墙边堆放许多塑料椅,中央设有一张长桌。若你无意间踏进这个大厅,可能会以为这是一般的社团集会,而且从这十四人的脸孔、年龄、性别或衣着,都难以看出这是什么性质的社团。刺目灯光反射在窗玻璃和油地毯上。纸杯发出不安的窸窣声。一瓶法里斯矿泉水嘶的一声被打开。

七点整,交谈停止。长桌尽头举起一只手,小钟响了一声。众人目光转向一名三十五岁左右的女-子,她以直接而无惧的眼神一一和众人目光相触。她的嘴唇窄小严肃,唇膏让它软化不少,浓密的金色长发用夹子固定,一双大手放在桌上,流露出冷静和自信。她姿态优雅,这表示她有一些迷人特质,但还不够优美,没能达到挪威人所谓的“甜美”标准。她的身\_体语言述说的是控制和力量,并由她坚定的声音所强调。下一刻,她的声音充满整个寒凉大厅。

“嗨,我的名字叫奥丝琪,我是个酒鬼。”

“嗨,奥丝琪!”众人齐声回应。

奥丝琪打开面前书本,开始朗读。

“加入匿名戒酒会只有一个条件,那就是想戒酒的意愿。”

她继续往下说,桌前熟悉“十二传统”的人跟着背诵。她停下换气时,听得见教会合唱团正在楼上练唱。

“今天的主题是‘第一步’,”奥丝琪说:“也就是说:我们承认我们无力对抗酒精,而且我们的生活一团混乱。我可以开始说明,但我会长话短说,因为我认为我已经跨过了第一步。”

她吸了口气,露出简洁的微笑。

“我已经戒酒七年,每天我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对自己说我是酒鬼。我的孩子并不知道这件事,他们认为妈咪以前常会喝得烂醉,每次喝醉就变得脾气暴躁,所以后来就不喝了。我的生活需要一定比例的真相和谎言才能维持平衡,也许这样我会分裂,但我只能一天算一天地维持下去,避免自己喝下第一口酒,而现在我已经进行到第十一步了。谢谢大家。”

众人一起鼓掌,二楼传来教会合唱团的练唱声,仿佛同声赞美似的。“谢谢你,奥丝琪。”鼓掌后一名成员说。

奥丝琪对左边一名平头金发的高大男子点了点头。

“嗨,我叫哈利,”男子用粗哑的声音说,大鼻子上分布的红色血丝证明他已经远离清醒很久了。“我是个酒鬼。”

“嗨,哈利。”

“我是新来的,这是我第六次参加聚会,或是第七次。我还没完成第一步,也就是说,我知道我酗酒,但我认为我可以控制自己的酗酒行为,所以这跟我坐在这里有点冲突。但我之所以会来,是因为答应了一位心理医生,他是我的朋友,总是为我的利益着想。他说只要我能挨过第一个星期有关上帝和灵性的谈话,就会发现这个方法有效。呃,我不知道匿名酗酒者可不可以自我帮助,但我愿意试试看,反正有何不可?”哈利往左转头,表示他发言完毕,但大家还来不及拍手,奥丝琪就说话了。

“哈利,这是你第一次在聚会中发言,这样很好,但既然你开口了,要不要再多说一点呢?”

哈利看着奥丝琪,其他人也看着她,因为对团体任何成员施加压力明显违反规定。奥丝琪直视哈利。在之前的聚会中,哈利曾感觉到奥丝琪在看他,但他只回看她一次。不过后来哈利就把她看个够,从头到脚反复打量一番。其实哈利还满喜欢他所看见的,但他最喜欢的是当他的视线从下往上时,见到她脸泛红晕。到了下一次聚会,他就把自己隐形起来。

“不要,谢谢。”哈利说。众人发出犹豫的掌声。

隔壁成员发言时,哈利用眼角余光观察奥丝琪。聚会结束后,奥丝琪问他住哪,说可以顺道载他回去。哈利稍有犹豫,这时二楼的合唱团正好唱到最高音,高声赞颂上帝。

一个半小时后,他们静静地各抽一根烟,看着烟雾替阴暗的卧室添上一抹蓝晕。哈利那张小床-上的潮--湿--床单依然温暖,但房内的寒意让奥丝琪把白色被子拉到下巴。

“刚才很棒。”奥丝琪说。

哈利没有答话,心想奥丝琪说的这句话应该不是问句。

“这是我第一次跟对方一起达到高潮,”她说:“这可不是……”

“所以你先生是医生?”哈利说。

“你已经问第二次了,对,他是医生。”

哈利点了点头。“你有没有听见那个声音?”

“什么声音?”

“滴答声,是不是你的手表?”

“我的表是数字的,不会发出滴答声。”

奥丝琪把一只手放在哈利-臀-\_部,哈利溜下了床,冰寒的油地毯烧灼他的脚底板。“要不要喝杯水?”

“嗯。”

哈利走进浴室,打开水龙头,看着镜子。她刚刚说什么来着?她可以看见他眼中的孤寂?哈利倾身向前,却只看见小瞳孔周围有一圈蓝色虹膜,眼白遍布血丝。哈福森得知哈利和萝凯分手后,就说哈利应该在其他女-人身上寻求慰藉,或依照他充满诗意的说法,将忧郁逐出他的灵魂。然而哈利既没力气、也没意愿来做这种事。因为他知道,他碰过的女-人都会变成萝凯,而这正是他需要忘记的,他需要让萝凯从他的血液中离开,而不是什么美沙酮式的性疗愈。

但他可能是错的,哈福森可能是对的,因为这感觉很好,这感觉的确很棒。他并没有感到压抑一个欲望以满足另一个欲望的空虚感,反而觉得电池充饱了电,同时又得到放松。奥丝琪得到了她需要的,而他喜欢她所用的方式,那么对他来说是不是也可以这么简单?

他后退一步,看着镜中的身\_体。他比去年瘦,身上少了许多脂肪,但肌肉量也相对降低。不出所料,他开始变得像他父亲。

他拿了一大杯水回到床-上,两人一起分享。之后她依偎在他身旁,起初她的肌肤--湿----湿--冷冷,但很快她就开始让他温暖起来。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她说。

“告诉你什么?”哈利看着缭绕的烟雾形成字母。

“她叫什么名字?你有个她,对不对?”字母散去。“她是你来参加聚会的原因。”

“可能吧。”

哈利说话时看着红光侵蚀香烟,起初只侵蚀少许。他身旁这个女-子是个陌生人。房里很暗,话语浮现而后消融。坐在告解室一定就是这种感觉,可以卸下肩头负担,或像匿名戒酒会说的,让其他人分担问题。所以他往下说,告诉她萝凯的事,说萝凯一年多前把他踢出家门,因为她认为他像着魔似的不断追缉警界害虫“王子”,又说当他终于替王子设下陷阱,王子却把萝凯的儿子欧雷克从卧房掳走,挟持为人质。欧雷克对这件事应付得很好;以他遭受绑架,还目睹哈利在学生楼的电梯里杀了王子来说算不错了。反倒是萝凯无法接受。两星期后,萝凯得知所有细节,就告诉哈利说她无法再跟他一起生活,也就是说,她无法再让哈利跟欧雷克一起生活。

奥丝琪点点头。“她离开你是因为你对他们造成的伤害?”

哈利摇摇头。“是因为我还没有对他们造成的伤害。”

“喔?”

“我说这件案子已经了结,但她坚持说我已经走火入魔,只要那些人还逍遥法外,这件案子就永远不会了结。”哈利把烟按熄在床边桌上的烟灰缸里。“而且就算没有那些人,我还是会找到其他人,其他会去伤害他们的人。她说她无法承担这种后果。”

“听起来好像走火入魔的是她。”

“不是,”哈利微微一笑。“她是对的。”

“是吗?你要不要说明一下?”

哈利耸了耸肩。“潜水艇……”他开口说,却突然猛烈咳嗽,把话打断。

“潜水艇怎样?”

“这是她说的。她说我就像潜水艇,总是下潜到冰冷黑暗的水底深处、让人难以呼吸的地方,每两个月才浮上水面一次。她不想陪我到那么深的水底。很合理啊。”

“你还爱她吗?”

哈利不确定自己喜欢这个分担问题的谈话所进行的方向。他深吸口气,脑子里播放着他和萝凯最后的对话。

哈利的声音甚是低沉,每当他愤怒或恐惧,声音就会变得低沉:“潜水艇?”

他扬起双手。“当然了,很棒的意象。那这个……医生呢?他是什么?航空母舰吗?”

萝凯-呻-吟一声。“哈利,这件事跟他无关,重点是你、我和欧雷克。”

“你可别躲在欧雷克后面。”

“躲……”

“萝凯,你把他当做人质。”

“我把他当做人质?我有绑架欧雷克,拿枪顶着他的太阳-穴-,好让你消解复仇的渴望吗?”

萝凯颈部的静脉突出,尖声大吼使得她的声音变得不堪入耳,仿佛是别人的声音;她的声带无法承受这种愤怒吼叫。哈利转身离去,在背后轻轻把门关上,几乎没有发出声音。

他转头看着床-上这个女-人。“对,我爱她。你爱你先生吗,那个医生?”

“我爱他。”

“那为什么还找上我?”

“他不爱我。”

“嗯,所以你是在复仇?”

她用惊讶的神情看着哈利。“不是,我只是寂寞,而且我喜欢你,我想这跟你为什么会让这件事发生的原因是一样的。难道你希望事情更复杂吗?”

哈利咯咯一笑。“没有,这样就好。”

“你为什么杀了他?”

“谁?”

“还有谁?当然是那个王子啊。”

“这不重要。”

“也许不重要,但我想听你……”她把手放在他双-腿之间,蜷伏在他身旁,在他耳畔轻声说:“……详细说明。”

“还是不要吧。”

“我想你误会了。”

“好吧,可是我不喜欢……”

“喔,少来了!”她发出恼烦的嘶嘶声,用力握住他的小弟弟。哈利看着她。她的眼睛闪烁蓝色亮光,黑暗中看起来甚是冷酷。她赶忙露出微笑,用甜美的声音说:“说给我听嘛。”

卧房外的温度持续下降,使得毕斯雷区的屋顶发出咯吱声和-呻-吟声。哈利一五一十说了出来,并感觉到她听了之后身\_体僵直。他移开她的手,轻声说她应该听得够多了。

奥丝琪离开后,哈利站着聆听自己卧室的声音,聆听咯吱声和滴答声。

他弯腰捡起地上的外套,以及先前他们从前门冲进卧室随手乱丢的衣服。他找到了滴答声的来源,原来是莫勒送的道别礼物,手表的玻璃镜面闪闪发光。

他把表放进床边桌的抽屉,但滴答声一直跟随他进入梦乡。

他用饭店的白色毛巾擦去手枪部件表面多余的油质。

窗外车流发出规律的隆隆声响,淹没了角落那台小电视的声音。那台电视只有三个频道,画质粗糙,流泻出的语言应该是挪威语。饭店女柜员收下他的大衣,说明天早上一定会洗好。他把手枪组件排在报纸上,等全部干了之后才组合起来,拿起手枪指著镜子,扣下扳机。手枪发出滑顺的喀哒声,钢制组件的振动传到他的手掌和手臂上。这是个冷冷的喀哒声,是假的处决。

这是他们对波波做过的事。

一九九一年十一月,经过三个月不眠不休的攻击和轰炸,武科瓦尔终于投降。塞-尔维亚军进占市区那天,天空下起滂沱大雨。波波的部队连同他在内剩下大约八十人,全都成了又累又饿的战俘。塞-尔维亚军人命令他们在城里的主街上站成一排,不准移动,然后便退入暖和的帐-篷里。大雨倾盆,雨滴打得连泥土都起了泡泡。两小时后,他们一个接一个不支倒地,波波手下的中尉离开队伍,去帮助那些倒在泥地里的人。一名塞-尔维亚少年士兵走出帐-篷,当场对那中尉的腹部开了一枪。在这之后,没人敢随便乱动。他们看着雨水模糊了周围的山脊,并希望那中尉别再哀号。中尉开始哭泣,这时波波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不要哭。”哭声便停止了。

时间从早晨来到午后。黄昏时分,一辆敞篷吉普车开到,帐-篷里的塞-尔维亚军人赶紧奔出敬礼。他知道乘客座上的男子一定是总司令,大家都说那总司令是“声音温柔的石头”。一名身穿平民服装的男子低头坐在吉普车后座。吉普车停在部队前方,他站在第一排,因此听见总司令叫那平民来查看战俘。他不情愿地抬起头来,一眼就认出男子是武科瓦尔市民,也是他学校一位男同学的父亲。男子扫视一排排战俘,经过他面前,却没认出他,继续往前走。总司令叹了一声,在吉普车上站了起来,在雨中高声吼叫,声音一点也不温柔。“你们谁的代号是‘小救主’?”

战俘中没人移动。

“你害怕站出来吗,Mali

Spasitelj(小救主)?你炸毁我们十二台战车,让我们的女-人没了丈夫、小孩没了父亲。”

他静默等待。

“我想也是。那你们谁是波波?”依然没人移动。

总司令朝男子望去,男子伸出颤-抖的手指,朝站在第二排的波波指去。

“站出来。”总司令吼道。

波波上前几步,走到吉普车和驾驶兵前方。驾驶兵已下车,站在车旁。波波立正敬礼,驾驶兵把波波的帽子打落在泥巴里。

“我们从无线电通话得知小救主是你的手下,”总司令说:“请把他指出来。”

“我从来没听过什么小救主。”波波说。

总司令拔出枪来,挥手就往波波脸上打去。波波的鼻子鲜血长流。

“快说,我都淋--湿----了,而且晚餐已经准备好了。”

“我叫波波,我是克罗地亚陆军上尉……”

总司令朝驾驶兵点了点头,驾驶兵抓住波波的头发,转过他的脸,面对大雨。雨水冲去波波鼻子和嘴巴上的血,流到红领巾上。

“蠢人!”总司令说:“克罗地亚军已不存在,只剩下背叛者!你可以选择在这里被当场处决,或是替我们节省一点时间,反正我们总会把他找出来。”

“反正不管怎样你都会处决我们。”波波-呻-吟道。

“那是当然。”

“为什么?”

总司令慢悠悠地替手枪上膛,雨水从枪柄滴落下来。他把枪管抵在波波的太阳-穴-上。“因为我是塞-尔维亚军官,我必须尽忠职守。你准备受死了吗?”

波波闭上眼睛,雨滴从睫毛落下。

“小救主在哪里?我数到三就开枪。一……”

“我叫波波……”

“二!”

“……我是克罗地亚陆军上尉,我……”

“三!”

即使在滂沱大雨中,那声冷冷的喀哒声听起来依然有如爆炸。

“抱歉,我一定是忘了装弹匣。”总司令说。

驾驶兵递上弹匣。总司令将弹匣装入枪柄,再次上膛,举起手枪。

“最后一次机会!一!”

“我……我的……所属部队是……”

“二!”

“……第一步兵营的……的……”

“三!”

又是一声冷冷的喀哒声。吉普车后座的男子啜泣起来。

“我的老天!弹匣是空的,拿个装有闪亮子弹的弹匣来好吗?”

弹匣退出,弹匣装上,子弹上膛。

“小救主在哪里?一!”

波波低低念诵《主祷文》:“Oče

naš…(天上的父……)”

“二!”

天空打开,豆大雨滴伴随着轰鸣声落下,仿佛急于阻止惨事发生。他无法再这样眼睁睁看着波波受折磨。他张开嘴,打算大叫说他就是小救主,他们要找的是他,不是波波,他们要他的血尽管拿去。但这时波波的目光朝这个方向射来,从他身上扫过,他在波波的眼神中看见狂烈的祈祷,也看见他摇了摇头。接着子弹切断身\_体与灵魂的连结,波波的身\_体猛然抽搐。他看见波波的目光熄灭,生命离开他的身\_体。

“你,”总司令大喊,指著第一排的一名男子。“轮到你了,过来!”

就在此时,刚才朝那名中尉开枪的塞-尔维亚士兵跑了过来。

“医院发生枪战。”他大声喊道。

总司令咒骂一声,朝驾驶兵挥了挥手。引擎发动,发出怒吼,吉普车消失在黑暗之中。离开之前,总司令撂下了话,说塞-尔维亚军没什么好担心,医院的克罗地亚人根本不可能开枪,因为他们连枪也没有。

波波就这样被留在地上,面朝下倒在黑色泥巴中。等天色漆黑,帐-篷里的塞-尔维亚军看不见他们时,他偷偷走上前去,在死去的波波上尉身旁弯下腰,解下并拿走红领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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