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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哈福森

十二月十五日,星期一

潘妮拉·侯曼坐在弗雷登堡路家中的扶手椅上,看起来比平常更为瘦小,泛红的大眼睛看着哈利,双手在大腿上抱着儿子照片的玻璃相框。

“这是他九岁的时候拍的。”她说。

哈利不由得吞了口口水,部分是因为这个面带微笑、身穿救生衣的九岁男孩,看起来不可能想像得到未来他将在货柜里结束生命,脑袋里射进一发子弹。另一部分是因为这张照片令他想到欧雷克;欧雷克克服了心理障碍,叫他“爸爸”。哈利心想,不知道他要花多少时间才会叫马地亚·路海森一声“爸爸”。

“每次沛尔不见人影好几天,我先生比勒格就会出去找他,”潘妮拉说:“虽然我叫他别找了,他还是不肯,但我已经无法再忍受沛尔住在家里了。”

哈利压抑自己的思绪,为什么无法忍受?

哈利并未事先通知要来拜访,潘妮拉说比勒格去找殡仪业者,所以不在家。

潘妮拉吸了吸鼻涕。“你有没有跟吸毒者住在一起的经验?”

哈利默然不答。

“只要看得见的东西他都偷。这我们接受,也就是说比勒格接受。他是我们两个人之中比较有爱心的。”潘妮拉皱起了脸,根据哈利的解读,那应该是微笑。

“他什么都替沛尔找理由,直到今年秋天沛尔威胁我为止。”

“威胁你?”

“对,他威胁说要杀我。”潘妮拉低头看着照片,擦了擦玻璃相框,仿佛它脏了似的。“那天早上沛尔来按门铃,我不让他进来。当时只有我一个人在家。他又哭又求,可是这种游戏我们早就玩过了,所以我已经懂得硬起心肠。后来我回到厨房坐下,完全不知道他是怎么进来的,只知道他突然站在我面前,手里拿着枪。”

“就是那把枪吗?他用来……”

“对,对,我想是吧。”

“请继续说。”

“他逼我打开我放首饰的柜子,里头放着我仅存的一点首饰,其他都已经被他拿走了。然后他就走了。”

“那你呢?”

“我?我崩溃了。比勒格回来之后,带我去医院。”潘妮拉吸了吸鼻涕。“结果他们连药都不肯开给我,说我已经吃够多药了。”

“你都吃些什么药?”

“你说呢?就是镇静剂啊,真是够了!如果你有个儿子会让你晚上睡不着觉,因为你害怕他可能会回来……”她顿了顿,握拳按住嘴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接着她用细若蚊鸣的声音说:“有时我都不想活了。”哈利得拉长耳朵才能听得见这句话。

哈利看着手上的笔记本,上头一片空白。

“谢谢你。”他说。

“您打算住一个晚上,对吗,先生?”奥斯陆中央车站旁的斯堪地亚饭店女柜员说,她双眼盯着计算机屏幕上的订房信息,并未抬头。

“对。”她面前的男子说。

她在心中记下男子身穿浅褐色大衣,驼毛的,但也可能是假驼毛。

她的红色长指甲在键盘上快速飞跃,仿佛受惊的蟑螂。在冬寒的挪威穿假驼毛?有何不可?她看过阿富汗骆驼的照片,她男友来信说阿富汗可能跟挪威一样冷。

“您是要付现还是刷卡?”

“付现。”

她将登记表和笔放在男子面前的柜台上,并请男子出示护照。

“没有必要,”男子说:“我现在就付钱。”

男子说的英语十分接近英国腔,但他发子音的方式让女柜员联想到东欧国家。

“先生,我还是得看您的护照,这是国际规定。”

男子点了点头,递出平滑的一千克朗钞票和护照。克罗地亚共和国?可能是新兴的东欧国家吧。她找钱给男子,并将钞票收进现金盒,暗自提醒自己等客人离开后,得对着光线看看是不是真钞。她努力让自己维持一定的仪态,但也不得不勉强承认自己得暂时屈身在这家不怎么样的饭店,而眼前这位客人看起来不像骗子,反而比较像是……呃,他到底像什么呢?她递上房卡,流利地说明客房楼层、电梯位置、早餐时间和退房时间。

“还需要什么服务吗,先生?”她用悠扬的语调说,十分自信自己的英语和服务态度远超过这家饭店的水平。再过不久,她一定可以跳槽到更好的饭店,但如果不成功的话,她就得修正路线。

男子清了清喉咙,问说附近的电话亭在哪里?

女柜员说他可以在房间里打电话,但男子摇了摇头。这下子她得想一想才行。自从手机大为风行之后,奥斯陆的电话亭大多被拆除,但她想到附近的铁路广场应该还有个电话亭,这个广场就在车站外头。虽然走过去只有几百码,她还是拿出一份小地图,标上路线,告诉男子该怎么走,就跟瑞迪森饭店和乔伊斯饭店提供的服务一样。她朝男子看了看,想知道他是否听懂,心里却觉得有点困惑,连她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

“我俩对抗全世界,哈福森!”

哈利冲进他们共享的办公室,高声喊出他平日的早晨问候语。

“你有两则留言,”哈福森说:“你要去新督察长的办公室报到,还有一个女-人打电话找你,声音很好听。”

“喔?”哈利将外套朝衣帽架的方向丢去,结果落在地上。

“哇,”哈福森想也不想,脱口而出说:“你终于走出来了对不对?”

“你说什么?”

“你把衣服往衣帽架丢,还说‘我俩对抗全世界!’你很久没这样了,自从萝凯把你甩……”

哈福森猛然住口,因为他看见哈利露出警告的表情。

“这位小姐有什么事?”

“她有话要我转达给你,她叫做……”哈福森的视线在面前的黄色便利贴上搜寻。“玛蒂娜·艾考夫。”

“不认识。”

“她在灯塔工作。”

“啊哈!”

“她说她问过许多人,可是没人听说过沛尔·侯曼有债务问题。”

“嗯,也许我该打电话问她是不是还有别的消息。”

“喔?好啊。”

“这样可以吧?为什么你看起来一脸狡狯的样子?”哈利弯腰去捡外套,却不是要挂上衣帽架,而是又穿回身上。“小子,你知道吗?我又要出去了。”

“可是督察长……”

“督察长得等一等了。”

货柜码头的栅门开着,但栅栏设有禁止进入的标志,并指示车辆必须停在外头的停车场。哈利抓了抓受伤的腿,又看了看货柜和车道之间又长又广的空地。警卫办公室是栋矮房子,看起来颇像是工人小屋在过去三十年间不断规律扩建而成,而这跟事实相去不远。哈利把车子停在入口前方,步行了几码路。

警卫靠在椅背上,不发一语,双手抱在脑后,嘴里咬着火柴,聆听哈利说明来意,以及昨晚发生的事。

警卫脸上只有那根火柴在动,但哈利发现当他说到他和那只狗起冲突时,警卫脸上似乎露出一抹微笑。

“那是黑麦兹纳犬,”警卫说:“是罗德西亚脊背犬的表亲,我们很幸运可以把它引进国内,它是非常棒的警卫犬,而且很安静。”

“我发现了。”

那根火柴兴味盎然地动着。“那只麦兹纳犬是猎犬,所以会静悄悄地接近,不想把猎物吓跑。”

“你是说那只狗打算……呃,把我吃掉?”

“那要看你说的吃掉是什么意思囉。”

警卫并未详加解释,只是面无表情看着哈利,交握的双手罩住整个头颅。哈利心想,要不就是他的手异常地大,要不就是他的头异常地小。

“所以在警方推测沛尔·侯曼中枪身亡的时间,你都没看见或听见其他人在现场吗?”

“中什么枪?”

“他开枪自杀。有其他人在场吗?”

“冬天警卫都会待在室内,那只麦兹纳犬也很安静,就像我刚刚说的。”

“这样不是很奇怪吗?那只狗怎么会没察觉到?”

警卫耸了耸肩。“它已经尽到本分了,我们也不用外出。”

“可是它没发现沛尔·侯曼溜进来。”

“这个货柜场很大。”

“可是后来呢?”

“你是说尸体?哎呀,尸体都结冰了不是吗?麦兹纳犬对死尸没兴趣,它只喜欢新鲜的肉。”

哈利打个冷颤。“警方报告指出你从没在这里见过侯曼。”

“没错。”

“我刚刚去见过他母亲,她借给我这张全家福照片,”哈利把照片放在警卫桌上。“你能发誓说你从来没见过这个人?”警卫垂下目光,把火柴移到嘴角,准备回答,却顿住了。他放下抱在脑后的手,拿起照片,细看良久。

“我说错了,我见过他,他在夏天的时候来过,要辨认货柜里的那个……很不容易。”

“这我了解。”

几分钟后,哈利准备离去,他先打开一条门缝,左右查看。警卫咧嘴而笑。

“白天我们都把它关起来,反正麦兹纳犬的牙齿很细,伤口很快就会好了。我正在考虑要买一只肯塔基㹴犬,它们的牙齿是锯齿状的,可以咬下一大块肉。警监,你已经算很幸运了。”

“这样啊,”哈利说:“你最好警告那只狗,有个小姐会拿别的东西来给它咬。”

“什么?”哈福森问道,小心地驾驶车子绕过除雪车。

“拿个软的东西去,”哈利说:“像是黏土之类的,这样贝雅特和她的小组就能把黏土制成石膏,等它凝固之后,就可以得到那只狗的齿模。”

“了解,这个齿模可以证明沛尔·侯曼是被谋杀的?”

“不行。”

“你不是说……”

“我是说我需要它来证明这是一起谋杀案,它只是现在缺少的一连串证据之一。”

“原来如此,那其他证据是什么?”

“就是常见的那些:动机、凶器、时机。这里右转。”

“我不懂耶,你说你之所以起疑是因为侯曼用来闯入货柜场的钢丝钳?”

“我是说那把钢丝钳令我纳闷,也就是说,这个海洛因瘾君子是如此神智不清,以致于找了个货柜来栖身,怎么可能还机灵到去拿钢丝钳来打开栅门?然后我又仔细看了一下这件案子。你可以把车停在这里。”

“我不明白的是,你怎么可以说你知道凶手是谁?”

“动动脑筋,哈福森,这并不难,而且事实都摆在你眼前。”

“我最讨厌听见你说这种话。”

“我是为了让你进步。”

哈福森瞥了一眼比他年长的哈利,看他是否在开玩笑。两人开门下车。

“你不锁车门吗?”哈利问道。

“门锁昨晚结冰了,我今天早上是用钥匙把冰戳破的。你知道凶手是谁有多久了?”

“一阵子了。”

两人穿过马路。

“在大多数命案中,知道凶手是谁是最简单的部分,通常都是最明显的嫌犯,像是丈夫、好友、有前科的家伙,而且绝对不会是管家。问题不在于知道凶手是谁,而在于能不能证明你的大脑和直觉一直在告诉你的答案。”哈利按下“侯曼”名牌旁的门铃。“这就是我们现在要做的,找出遗失的小拼图,把看似无关的信息串联起来,成为一连串完美的证据。”

对讲机吱喳作响,传出说话声。“喂?”

“警察,我叫哈利·霍勒,我们可以……?”门锁滋的一声打开。

“问题在于动作要快,”哈利说:“大多数命案不是在二十四小时内破案,就是永远破不了案。”

“谢谢,这我听过。”哈福森说。

比勒格·侯曼站在楼梯口等候他们。

“请进。”比勒格说,领着他们走进客厅。法式阳台的门口旁放著一棵毫无装饰的圣诞树,等著挂上吊饰。

“我太太在睡觉。”哈利还没问,比勒格就如此说道。

“我们会小声说话。”哈利说。

比勒格露出哀伤的微笑。“她不会被吵醒的。”哈福森迅速瞥了哈利一眼。

“嗯,”哈利说:“她吃了镇静剂?”

比勒格点了点头。“丧礼明天举行。”

“原来如此,压力很大。谢谢你们借我这个。”哈利把照片放在桌上。照片中的沛尔坐在椅子上,父母站在两旁,可说是保护,也可说是围绕,端视你从哪个角度去看。接着一阵沉默,三人皆不发一语。比勒格隔着衬衫-搔-抓前臂。哈福森在椅子上往前坐,又往后挪。

“你对药物上瘾了解多少,侯曼先生?”哈利问道,并未抬眼。

比勒格怒气上冲,声音发颤。“你是说我不了解这个吗,警监?你是说……我太太……他……”他语带哭音。“他的亲生母亲……”

“我知道,”哈利轻声说:“但毒品排在母亲之前、父亲之前、生命之前,”哈利吸了口气。“还有死亡之前。”

“我累了,警监,你来有什么事?”

“检验报告指出,你儿子死亡的时候,血液里没有毒品,这表示他处于很糟的状态。当一个海洛因上瘾的人处于这种状态,他寻求救赎的渴望会非常强烈,强烈到他会拿枪威胁亲生母亲来得到它。但救赎并不是在头上开一枪,而是在手臂、脖子、鼠蹊,或任何还能找到清楚血管的地方打一针海洛因。你儿子被发现的时候,那包注射海洛因的工具还在他口袋里。侯曼先生,你儿子不可能开枪自杀,因为就像我刚刚说的,毒品排第一,其他次之,就连……”

“……死亡也是一样。”比勒格依然双手抱头,但口齿十分清楚。“所以你认为我儿子是被人杀死的?为什么?”

“我正希望你能告诉我们。”

比勒格默然不答。

“是不是因为他威胁了她?”哈利问道:“是不是为了让你太太获得平静?”

比勒格抬起头来。“你说什么?”

“我猜你去布拉达广场等沛尔出现,他买完毒品后,你就跟上去,带他去货柜场,因为你知道他有时无处可去,就会去那里。”

“我怎么会知道这种事?这太无稽了。我……”

“你当然知道。我把这张照片拿给警卫看,他认出了我指给他看的人。”

“沛尔?”

“不是,是你。今年夏天你去过货柜场,询问可不可以在众多货柜里找你儿子。”

比勒格双眼盯着哈利。哈利继续往下说:“你计划好一切,准备好铁丝钳和空货柜。空货柜是吸毒者结束生命的好地方,没有人会听见或看见他自杀,而且你知道沛尔的母亲可以作证说那把枪是他的。”

哈福森紧盯着比勒格,做好准备,但他并没有移动的征兆。他只是用鼻子大力呼吸,伸手-搔-抓前臂,双眼看着空中。

“你什么都不能够证明。”比勒格用放弃的口吻说,仿佛为此感到遗憾。

哈利做个安抚的手势。接下来的寂静中,他们听见楼下街上传来洪亮的犬吠声。

“它就是不停发痒,对不对?”哈利说。比勒格立刻停止抓痒。

“我们可以看看是什么那么痒吗?”

“没什么。”

“我们可以在这里看,也可以去警署看,你自己选择,侯曼先生。”犬吠声越来越大,难道都市里有一台狗拉雪橇?哈福森觉得有什么即将爆发。

“好吧。”比勒格低声说,解开袖口,拉起袖子。

他的手臂上有两个结痂的伤口,周围皮肤红肿发炎。

“把你的手臂翻过去。”哈利命令道。比勒格的手臂下方也有一个同样的发炎伤口。

“被狗咬的,很痒对不对?”哈利说:“尤其在第十到十四天后,伤口开始愈合的时候。急诊室一个医生跟我说,我不能再去抓伤口了,你最好也不要再抓了,侯曼先生。”

比勒格看着伤口,眼神涣散。“是吗?”

“你的手臂上有三处伤口,我们可以证明是货柜场的一只狗咬了你,我们有那只狗的齿模。希望你有办法能为自己辩护这点。”

比勒格摇了摇头。“我不想……我只是希望让她得到自由。”

街上的犬吠声戛然而止。

“你愿意自白吗?”哈利问道,对哈福森做个手势。哈福森立刻把手伸进口袋,却连一支笔或一张纸都找不到。哈利翻个白眼,把自己的笔记本递给他。

“他说他心情非常低落,”比勒格说:“没办法再这样继续下去,他真的不想再吸毒了,所以我就替他在救世军旅社找了个房间,里头有一张床,一天供应三餐,一个月一千两百克朗。我也替他报名戒毒课程,只要再等几个月就好。但后来他就音频全无,我打电话去旅社问,他们说他没付房钱就跑了,后来……呃,后来他就出现在这里,手里还拿着枪。”

“那时候你就决定了?”

“他已经没救了,我已经失去了我的儿子,我不能让他把我太太也带走。”

“你是怎么找到他的?”

“不是在布拉达广场,而是在艾卡区。我说我可以买他那把枪。那把枪他随身带着,他拿出来给我看,立刻就要我付钱,但我说我带的钱不够,跟他约好隔天晚上在货柜场后门碰面。你知道吗,其实我很高兴你……我……”

“多少?”哈利插口说。

“什么?”

“你要付他多少钱?”

“一千五百克朗。”

“然后呢……”

“然后他来了。原来他根本没子弹,他说他一直都没子弹。”

“但你一定隐约猜到这点了吧,那把枪是标准口径,所以你就买了些子弹?”

“对。”

“你有先付他钱吗?”

“什么?”

“算了。”

“请你了解,受苦的不只是潘妮拉和我,对沛尔来说,每一天都是在延长他的痛苦。我儿子已算是行尸走肉了,他只是在等待……等待有人来让他不肯停止跳动的心脏停止而已。他只是在等待……等待……”

“救主。”

“对,没错,救主。”

“但这不是你的工作,侯曼先生。”

“对,这是上帝的工作。”比勒格低下头去,嘟囔了几句话。

“什么?”哈利问道。

比勒格抬起头来,双眼看着空气。“既然上帝不做祂的工作,那么就得有人来帮祂做。”

街道上,褐色薄暮降临在黄色灯光周围。即使是午夜,降雪的奥斯陆夜晚也不会全黑。噪音像是被包裹在棉花之中,脚下的冰雪嘎扎声仿佛是遥远的烟火声。

“为什么不把他一起带回警署?”哈福森问道。

“他不会跑掉的,他还有话要对老婆说,过几小时再派一辆车来就好了。”

“他很会演戏对不对?”

“什么?”

“呃,你去通知他儿子的死讯时,他不是哭得半死吗?”

哈利摇了摇头,表示放弃。“小子,你还有很多东西要学。”

哈福森恼忿忿地踢了冰雪一脚。“那你来启发我啊,大智者。”

“杀人是一种极端强烈的行为,很多人都会压抑它所带来的情绪,他们可以在内心藏着行凶事实,却若无其事地走在街上,就好像身负一个半遗忘的恶梦,这种事我见多了。只有当别人大声说出来的时候,他们才会发现这件事不只存在他们的脑子里,而是真实地发生过。”

“原来如此,反正都是些冷血的人。”

“难道你没看见他崩溃吗?也许潘妮拉·侯曼说得对,她说她丈夫比较有爱心。”

“爱心?人都杀了还有爱心?”哈福森怒火中烧,声音发颤。

哈利把手搭在哈福森肩膀上。“你想想看,牺牲你的独生子,这不是最终极的爱的表现吗?”

“可是……”

“哈福森,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你必须去习惯这种事,不然这种道德矛盾会把你搞得头昏脑胀。”

哈福森伸手去拉没上锁的车门,但车门冻结得很快,竟动也不动。他怒气上冲,用力一拉,橡胶条互相分离,车门发出撕裂声。

两人坐上车,哈利看着哈福森转动钥匙,发动引擎,另一只手按著额头。引擎发出怒吼,活了过来。

“哈福森……”哈利开口说。

“反正这件案子破了,督察长应该会很开心。”哈福森高声说,超车到一辆卡车前方,同时按鸣喇叭,对照后镜比出中指。“我们应该露出微笑,稍微庆祝一下。”他把手放下,继续按著额头。

“哈福森……”

“干嘛?”他吼道。

“把车停下。”

“什么?”

“立刻停下。”

哈福森把车开到人行道旁停下,放开方向盘,双眼空洞,直视前方。他们拜访侯曼家这段期间,冰花已爬上挡风玻璃,犹如遭受突来的霉菌大军攻击。哈福森大口呼吸,胸部上下起伏。

“有时当警察是个烂差事,”哈利说:“不要让它影响到你。”

“不会。”哈福森说,呼吸得更加用力。

“你是你,他们是他们。”

“对。”

哈利把手放在哈福森背上,耐心等待。过了一会,他感觉哈福森的呼吸冷静下来。

“你很坚强。”哈利说。

车子穿过傍晚车阵,缓缓朝格兰区驶去,两人静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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