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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突袭

十二月十八日,星期四凌晨


他站在奥克西瓦河畔的小径上,全身发抖。去他的阿尔巴尼亚混球!尽管天气很冷,黑沉沉的奥克西瓦河依然没有结冰,在铁桥下巩固著黑暗势力。他叫塞-尔,今年十六岁,十二岁那年他跟母亲从索马里来到挪威,十四岁开始卖哈希什,去年春天开始卖海洛因。今天修克斯又让他失望了,他不能在这里冒险站一整个晚上,却没把身上的十份海洛因卖出去。如果他十八岁,就可以把海洛因拿去布拉达广场卖,但他未成年,去布拉达广场会被警察抓回警局,因此河畔这个地方才是他们的地盘。他们大多数是来自索马里的少年,客人有些跟他们一样未成年,有些则自有不能去布拉达广场的原因。他正好急需现金,干他妈的修克斯!


一名男子沿着小径走来,那人肯定不是修克斯。修克斯因为贩卖稀释安非他命而被B帮痛殴一顿,现在走路还一跛一跛。那人看起来也不像卧底警察,但也不像毒虫,尽管他身穿许多毒虫会穿的蓝色外套。塞-尔环视四周,此地只有他们两人。


男子走近时,塞-尔从桥下阴暗处走出来。“买药吗?”


男子微微一笑,摇了摇头,继续往前走,但塞-尔站到小径中央。以塞-尔的年龄(或者说是任何年龄)来说,他的体格都算非常高大,他的刀子也很大支,就像电影《第一滴血》的主角蓝波所用的刀子,刀柄中空,里头有指南针和钓线。这把刀在军用品店要价约一千克朗,但他从朋友那里以三百克朗入手。


“你是要买药还是干脆把钱交出来?”塞-尔问道,扬起刀子,让刻有纹路的刀身反射街灯亮光。


“你说什么?”


这家伙是外国人,跟塞-尔不对盘。


“钱,”塞-尔听见自己拉高嗓门。不知为何,每次他抢劫都会变得非常暴躁。“快点。”


那外国人点了点头,扬起左手防卫,同时冷静地把右手伸进外套,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抽出手来。塞-尔完全没时间反应,只低低说了声“干”,发现自己正看着一把手枪的枪管。他想跑,但那个黑色的金属孔眼似乎把他的双脚冻结在地上。


“我……”塞-尔开口说。


“跑吧,”那男子说:“快点。”


塞-尔拔腿就跑,河面上冰冷潮--湿--的空气在他肺脏里燃烧,广场和邮局的灯光在他视网膜上跳动。他一直跑到河水流入峡湾之处,才无力再跑下去。他朝货柜场周围的栅栏高声大喊,有一天一定要杀光他们。


哈利被哈福森的电话吵醒已经十五分钟,一辆警车在苏菲街的人行道旁停下,哈利坐上后座,在哈福森身旁,低声对前座的制服警察说了声“晚安”。


驾驶的警察是个肌肉发达、表情冷漠的家伙,他静静开车上路。


“开快点吧。”乘客座上的年轻警察说,这人脸上长了许多痘痘。


“一共几个人过去?”哈利看了看表。


“两辆车,再加上这一辆。”哈福森说。


“所以是六个人再加上我们两个。我不要警车开警示灯,我们要安静地行动。你、我、一个制服警察和一把枪就可以把人逮捕。另外五个人守住可能的脱逃路线。你有没有带枪?”


哈福森拍了拍胸前口袋。


“很好,我没带。”哈利说。


“你的枪枝执照还没拿到吗?”


哈利倾身到前座之间。“你们谁想跟我一起去逮捕职业杀手?”


“我!”乘客座上的年轻警察立刻回答。


“那就你了。”哈利对驾驶说,朝后照镜缓缓点头。六分钟后,车子停在格兰区的汉道斯街尾,他们仔细打量一扇大门,稍早之前哈利就站在那扇大门外。


“挪威电信的那个家伙确定吗?”哈利问道。


“对,”哈福森说:“托西森说这家救世军旅社的内线电话大约十五分钟前打去国际饭店。”


“不可能是巧合,”哈利说,打开车门。“这里是救世军的地盘,我先去查看,一下子就回来。”


哈利回来时,驾驶的大腿上已放著一把MP5冲锋鎗。新修订的法规准许巡逻警车配备这种冲锋鎗,锁在后车箱内。


“你没有更低调一点的枪吗?”哈利问道。


他摇了摇头。哈利转头望向哈福森。“那你呢?”


“我只有娇小的史密斯威森点三八手枪。”


“我的可以借你,”乘客座上那名精力旺盛的年轻警察说。“杰立寇九四一,火力强大,以色列警察就是用这种手枪来轰掉阿拉伯人渣的头。”


“杰立寇?”哈利说。哈福森看见他瞇起眼睛。


“我不会问你这把枪从哪里来,但我想跟你说,它很可能来自于一个军火走私集团,由你的前任同事汤姆·沃勒所领导。”


乘客座的年轻警察转过头来,一双蓝眼睛颇有跟他脸上争相出头的痘痘相互较劲的意味。“我记得汤姆·沃勒。警监,你知道吗?我们大多都认为他是好人。”


哈利吞了口口水,望出窗外。


“你们大多都错了。”哈福森说。


“对讲机给我。”哈利说。


哈利对其他驾驶下达迅速有效的命令,指示他们把警车开往他指定的位置,但没提到街名或建筑名称,以免被犯罪线记者、歹徒、爱管闲事的人截听频道,得知警方正准备行动。


“走吧,”哈利说,转头望向乘客座那名警察。“你留在这里跟勤务中心保持联络,有事就用你同事的对讲机跟我们联络,好吗?”


年轻警察耸了耸肩。


哈利在旅社大门按到第三次门铃,一名少年才拖着脚步出来,稍微打开大门,用惺忪睡眼朝他们看去。


“我们是警察,”哈利说,翻寻口袋。“可恶,我把警察证留在家了。哈福森,你的拿给他看。”


“警察不能进来,”那少年说:“这你们应该知道才对。”


“我们是来查命案的,不是毒品。”


“什么?”


少年张大眼睛,越过哈利肩头,看见有个制服警察扬起MP5冲锋鎗。他打开门,后退一步,根本没看哈福森的警察证。


“有没有一个叫科里斯多·史丹奇的人住在这里?”哈利问道。少年摇了摇头。


“也许是个穿驼毛大衣的外国人?”哈福森问道。哈利走到柜台内,打开-房客登记簿。


“今天住这里的外国人只有一个,是救济巴士送来的,”少年结结巴巴说:“可是他没穿驼毛大衣,只穿西装外套。里卡·尼尔森从我们店里拿了一件冬季外套给他。”


“他是不是在这里打过电话?”哈利在柜台内问道。


“他在后面那间办公室里打过电话。”


“什么时候打的?”


“大概十一点半的时候。”


“时间符合打到萨格勒布的那通电话。”哈福森低声说。


“他在房间里吗?”哈利问道。


“不知道,我已经睡了,他把钥匙带在身上。”


“你有万能钥匙吗?”


少年点了点头,从腰带上的一串钥匙中解下其中一把,放到哈利伸出的手中。


“房号是?”


“二十六号,楼上走廊最后一间。”


哈利快步前进,驾驶双手握著冲锋鎗,紧紧跟上。


“待在房间,等我们行动结束再出来。”哈福森对少年说,拔出史密斯威森左轮手枪,眨了眨眼,又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他打开大门,看见柜台没人。很正常。就跟远处街上停著一辆警车,车内坐着一名警察一样正常,毕竟他刚刚才亲身经历这地区的不法情事。


他脚步沉重地爬上楼梯,才转过走廊转角,就听见吱喳声。他在武科瓦尔的碉堡里听过这种吱喳声,知道那是无线电对讲机的声音。


他抬头一看,就看见走廊尽头他的房间门口,站着两名便衣男子和一名手持冲锋鎗的制服警察。他立刻认出那个握著门把的便衣男子。制服警察拿起对讲机,低声说话。


另外两人面向他。这时要离开已经太迟。


他对他们点了点头,走到二十二号房门口,摇了摇头,仿佛对这附近犯罪率升高感到失望,同时伸手在口袋里找钥匙。他用眼角余光看见他曾在斯堪地亚饭店柜台遇见的那名便衣刑警无声无息打开-房门,另外两人立刻跟上。


三名警察一进房间,他立刻沿原路下楼,两步并作一步,迅速步下楼梯。一如往常,他熟知所有出口的位置,稍早他搭白色巴士来到这里之后,就把出口位置都摸清楚了。转眼间他就来到通往后院的门口,但想想从这里出去实在太过明显,除非他判断错误,否则一定有警察守在这里。如此看来,利用大门的成功逃脱机率最高。他走出大门,随即左转,直接朝警车走去。这条路线上只有一名警察,只要他能摆脱那名警察,就能走到河边,没入黑暗之中。


“妈的,干!”哈利吼道,发现房间空无一人。


“说不定他散步去了。”哈福森说。


他们同时望向驾驶,他并未说话,但他胸前的无线电对讲机响了起来。“刚刚走过去的家伙又出现了,他从大门出来,正往我这边走过来。”哈利吸了口气,房里隐约有种香味,他认得这种香味。


“就是他,”哈利说:“我们被耍了。”


“就是他。”驾驶朝对讲机说,接着就跟随哈利奔出房门。


“太好了,他是我的了,”对讲机发出吱喳声。“完毕。”


“不!”哈利吼道,三人冲下走廊。“不要挡住他,等我们过去!”


驾驶用对讲机复述哈利的命令,传来的却只有嘶嘶声。


他看见警车车门打开,街灯灯光下一名持枪的年轻制服警察下了车。


“站住!”年轻警察喊道,双-腿张开,拿枪指着他。他心想,经验不足。两人之间仍有大约五十码的阴暗街道,但这名警察不如桥下的小抢匪来得精明,目标的逃脱路线还没被截断就现身了。这是他今晚第二次亮出拉玛迷你麦斯手枪。他并未转身逃跑,而是快速冲向年轻警察。


“站住!”年轻警察又喊一次。


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到三十码、二十码。他举枪射击。


人们通常会高估射击对方的机会,认为要到距离大约十几码才能开枪,同时又低估火药爆炸声和子弹击中物体的巨大声响。子弹击中警车挡风玻璃,玻璃瞬间变白,随即便轰的一声坍塌。那年轻警察也是如此,他脸色发白,双膝一软,跪了下来,双手仍努力握住那把过于沉重的杰立寇九四一手枪。


哈利和哈福森同时抵达汉道斯街。


“在那里。”哈福森说。


年轻警察依然跪在警车旁的地上,手枪指著天空。远处街道可以看见蓝色外套的背影,正是刚才他们在走廊上见过的那个人。


“他朝艾卡区跑去了。”哈福森说。


哈利转头望去,驾驶奔到他们身旁。


“MP5给我。”


驾驶把冲锋鎗交给哈利。“它没……”


哈利已冲了出去,他听见哈福森跟在后头,但他脚下的马汀大夫皮靴有橡胶鞋底,在蓝色冰面上可展现较佳的抓地力。男子远远领先,已转过街角,奔上佛斯街;佛斯街是公园外围的街道。哈利单手握著冲锋鎗,注意力放在呼吸上,尽量用有效率的方式奔跑。接近转角时,他放慢脚步,把枪端到射击位置,试着不想太多,探头越过转角往右望去。


转角无人埋伏。


街道也空无一人。


史丹奇这类职业杀手不可能笨到跑进住家后院,因为这跟跑进捕鼠笼没有两样,只是等警察把笼门关上而已。哈利朝公园望去,只见一大片白色雪面映照着周围房舍的灯光。那里是不是有动静?就在六、七十码外,有个人影正缓缓穿过雪地。蓝色外套。哈利冲过街道,一跃而起,飞越雪堆,在雪地里落下,立刻陷落在深及腰际的新雪之中。


“干!”


冲锋鎗掉了。前方人影回过头来,又继续艰难地往前移动。哈利伸手去找冲锋鎗,同时看见史丹奇虽然脚下难以找到着力点,却仍奋力穿过松软白雪。哈利的手指摸到坚硬物体。找到了。他拉出冲锋鎗,从冰雪中爬起来,先抬起一只脚,尽量跨出,再侧过身-子,抬起另一只脚跨出去。前进三十码之后,他大腿肌肉中的乳酸已开始产生灼热感,但两人之间的距离已逐渐缩短。眼见史丹奇就要离开雪地,走上小径,哈利咬紧牙关,奋力追赶。距离缩短到十五码。够近了。哈利趴上雪地,冲锋鎗摆到射击位置,吹开阻挡视线的白雪,打开保险,选择单发射击模式,等待史丹奇走到小径的街灯底下。


“警察!”接下来这句话哈利喊出之后才觉得十分滑稽。“不准动!”


前方的史丹奇依然奋力前进。哈利扣紧扳机。


“站住,不然开枪了!”


史丹奇再前进五码就能踏上小径。


“我瞄准了你的头,”哈利吼道:“我不会失手。”


史丹奇往前一扑,双手抓住灯柱,把自己拉离雪堆。蓝色外套进入哈利视线,他屏住呼吸,依照自己受过的训练,否定小脑的冲动,因为小脑的逻辑评估会告诉你不该杀害同类。他专注于射击技巧,避免鲁莽地扣下扳机,接着感觉弹簧机制产生动作,也听见金属扳机发出喀哒一声,但肩膀却没感觉到反作用力。难道是故障?哈利再次扣下扳机,依然只听见喀哒一声。


史丹奇直起身来,冰雪从他身上纷纷掉落,他站到小径上,跺了跺脚,转头望向哈利。哈利没有移动。史丹奇站立原地,双手垂落身侧。哈利心想,这家伙看起来像在梦游。史丹奇举起了手。哈利看见对方手上有枪,知道自己趴在这里毫无屏障可言。史丹奇的手继续往上举,来到额头,做了一个讽刺的敬礼手势,接着便转过身,沿小径跑去。


哈利闭上双眼,感觉心脏在肋骨之间剧烈跳动。


等到哈利好不容易踏上小径,史丹奇已消失在黑暗中。哈利卸下MP5的弹匣查看,果然不出所料。他怒火上冲,把枪往空中抛去。MP5在广场饭店前方如同一只丑陋黑鸟飞上天际,落入他身后的黑色水流,发出轻微的溅水声响。


哈福森赶来时,哈利嘴里叼著根烟,坐在雪地里。


他弯腰抓住膝盖,胸口剧烈起伏。“天啊,你好会跑。”他气喘吁吁地说:“他跑掉了?”


“已经不见了,”哈利说:“我们回去吧。”


“那把MP5呢?”


“你问我什么?”


哈福森看了看哈利,决定不再多问。


旅社前方停著两辆警车,蓝色警示灯不住闪烁。一群发著抖的男子胸前架著摄影机,挤在显然锁上的旅社大门门口。哈利和哈福森走在汉道斯街上,哈福森刚讲完手机。


“为什么每次我见到这副景象,就会想到色情影片里的一句台词?”哈利说。


“是记者,”哈福森说:“他们怎么听到风声的?”


“你问问无线电上那个兔崽子,”哈利说:“我猜是他把猫放出来的。勤务中心怎么说?”


“他们正在调派所有可动用的警车去河边,制服部门会派十几个制服警察徒步前往。你觉得呢?”


“找不到他的,他很行。打电话叫贝雅特过来。”


一名记者看见他们,走上前来。“呃,哈利?”


“你来迟了,钱登。”


“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事。”


“喔?我看见有人开枪打破警车的挡风玻璃。”


“谁说不是棍子打破的?”哈利说,记者小跑步跟在后头。


“警车里的警察说有人朝他开枪。”


“天啊,我最好找他谈一谈,”哈利说:“借过,各位!”


那群记者不情愿地让开,哈利敲了敲旅社大门。相机喀擦声不绝于耳,镁光灯闪个不停。


“这件事跟伊格广场命案有没有关联?”一名记者喊道:“救世军是不是牵涉在内?”


大门开了一条缝,露出驾驶的脸。他后退一步,让哈利和哈福森推门入内。三人经过柜台,看见那年轻警察坐在柜台内的椅子上看着空气,眼神空洞,一名警察蹲在他面前跟他低声说话。


楼上的二十六号房门依然开着。


“尽量别用手碰,”哈利对驾驶说:“贝雅特·隆恩会来采集指纹和DNA。”


他们四处查看,打开柜子,搜寻床底。


“天啊,”哈福森说:“什么东西都没有,那家伙除了身上东西之外什么都没有。”


“他一定有个手提箱之类的,才能夹带手枪入境,”哈利说:“当然手提箱可能已经扔掉了,或放在某个安全的地方。”


“奥斯陆已经没有太多可以寄放行李的地方。”


“想想看。”


“好,比如说他住过的饭店的行李间,当然还有奥斯陆中央车站的置物柜。”


“跟着这条线索想下去。”


“什么线索?”


“他在外头,行李又寄放在某个地方。”


“所以现在他可能需要用到行李,没错。我通知勤务中心,派人去斯堪地亚饭店和中央车站……还有一家饭店的名单上有史丹奇的名字,是哪一家来着?”


“霍勒伯广场的瑞迪森饭店。”


“谢谢。”


哈利转头望向驾驶,问他是否想出去抽根烟。两人下楼走出后门。白雪覆蓋著安静的小后院,一名老人站在后院抽烟,抬头凝望灰黄色天空,无视于他们的到来。


“你同事怎么样?”哈利问道,点燃两根烟。


“他不会有事的。记者的事我很抱歉。”


“不是你的错。”


“不对,是我的错,他用无线电跟我联络,还清楚地说有人进入这家旅社。这种事我应该对他耳提面命才对。”


“你应该关心的是其他的事。”


驾驶的目光朝哈利射来,眼睛连续眨了两下。“抱歉,我试着要警告你,可是你已经跑掉了。”


“好,可是为什么?”


驾驶用力吸了口烟,炽红的火光犹如谴责般亮了起来。“大部分的歹徒一看见MP5指着他们,就会投降。”


“我问的不是这个。”


驾驶的下巴肌肉紧缩又放松。“已经是陈年往事了。”


“嗯,”哈利看着他。“每个人都有过去,但这不代表我们可以用空弹匣害同事身陷危险。”


“你说得对,”驾驶丢掉抽到一半的烟,香烟发出嘶的一声,隐没在新雪之中。他深深吸了口气。“你不会惹上麻烦的,霍勒,我会确认你的报告是正确的。”


哈利变换站姿,看着手中香烟。他估量这名驾驶年约五十,到了这个年纪很少有人还在执行警车巡逻勤务。“陈年往事,会是我喜欢听的那种吗?”


“你一定听过。”


“嗯,跟小孩有关?”


“二十二岁,没有前科。”


“死了?”


“胸部以下瘫痪,我瞄准他的腹部,但子弹直接射穿。”


院子里的老人咳了几声,哈利循声望去,看见老人用两根火柴夹着一根烟。


年轻警察依然坐在柜台椅子上,接受同事的安慰。哈利侧了侧头,请安慰他的同事离去,蹲了下来。


“创伤咨商不会有用的,”哈利对面无血色的年轻警察说。“自己振作起来。”


“什么?”


“你害怕是因为你以为自己去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但其实没有,他根本没有瞄准你,他瞄准的是警车。”


“什么?”那兔崽子用平板声调说。


“这家伙是行家,他知道如果对警察开枪绝对没有希望逃脱,所以他开那枪只是为了吓唬你。”


“你怎么知道……?”


“他也没对我开枪。你只要这样告诉自己,就可以安心入睡,也不用去找心理医生,还有人更需要他们。”哈利起身时膝盖发出喀啦一声。“还有,阶级比你高的警官照理说都比你聪明,所以下次请服从命令好吗?”


他的心脏猛烈跳动,犹如猎物一般。一阵风吹来,把吊在细电线上的街灯吹得左摇右晃,他的影子也在人行道上跳起舞来。他希望脚步可以再跨大,但冰面滑溜,只能尽量踩稳步伐。


一定是在旅社办公室打回萨格勒布的那通电话泄露了他的行踪,而且警察竟来得如此之快!因此他不能再打电话回去了。他听见后方有车子接近,强迫自己不能回头,只能仔细聆听。那辆车并未煞车,只是开了过去。一阵风卷来,激起细小雪花喷在他颈部未被蓝色外套覆蓋的地方。警方已看见他身穿这件蓝色外套,这表示他不再是隐形的。他虽然考虑丢弃这件外套,但身上只穿衬衫不仅可疑,还会被冻死。他看了看表,现在距离这座城市醒来,可供躲避的餐厅和商店开始营业,还有好几个小时,这段期间他必须先找个可以保暖和休息躲避的地方,等待天明。


他经过一栋画满涂鸦的黄灰色屋子,目光被上头画的一个字吸引过去:VESTBREDDEN。这是不是“西岸”的意思?前方街上有个男子在门口弯下腰,远远看去像是把额头抵在门上,再走近就看见原来男子正在按电铃。


他停步等待,也许这是得救的机会。


门铃上方的对讲机吱喳作响,传出说话声。男子直起身-子,摇摇晃晃,对着对讲机愤怒吼叫,烂醉发红的肌肤垂挂在脸上,看起来宛如沙皮狗。男子的吼叫声停了下来,余音在静夜城市里逐渐散去。大门传来细小的电子锁滋滋声,男子费力地移动身-躯往前进,蹒跚地推门而入。


大门逐渐关上,他的反应是先聆听。门关得太快。他的鞋底在蓝色冰面上滑溜不已,双掌才按上炙人冰面,身\_体就已摔在人行道上。他仓促爬起,看见那扇门即将关闭,随即冲上前去,伸出一只脚,感觉门的重量压在他的脚踝上。他悄悄进门,驻足聆听。拖曳的脚步声传来,停了一会之后又费力地再度前进,接着是敲门声,门打开来,一个女-子声音大声吼叫,说的是这个国家声调单一的奇特语言。突然之间她的声音停止,仿佛有人割断她的喉咙。几分钟的宁静之后,他听见低低哀鸣声,是幼儿从受伤震撼中恢复的声音。接着楼上的门砰的一声关上,四周安静下来。


他让大门在背后关上,看见楼梯下方的垃圾里有几份报纸。过去他们在武科瓦尔会拿报纸塞-进鞋子,除了可以保暖,还能吸收--湿--气。他看见自己依然吐气成雾,但至少他暂时安全了。


哈利坐在救世军旅社柜台后方的办公室里,手里拿着话筒,想像对方的公寓。他在脑海中看见贴在电话上方的镜子上的朋友照片,照片中人露出笑容,沉浸在欢乐气氛中,也许正在国外旅行。主要都是女性友人。他看见的公寓只有简单家俱,但十分温馨。冰箱门上贴著智慧的话语,浴室贴著古巴革命家切·格瓦拉的海报。不过现在还会有人贴这些东西吗?


“喂?”一个昏睡的声音说。


“又是我。”


“爹地?”


爹地?哈利吸了口气,感觉脸颊发热。“我是警察。”


“喔,原来是你。”那头传来闷笑声,低沉又开朗。


“抱歉把你吵醒,可是我们……”


“没关系。”


两人都沉默了一下,这种沉默是哈利想避免的。


“我在旅社,”他说:“我们是来这里捉嫌犯的,柜台那个少年说今晚稍早是你和里卡把他送来的。”


“那个没穿御寒外套的可怜人?”


“对。”


“他做了什么事?”


“我们怀疑是他杀了罗伯·卡尔森。”


“我的天啊!”


哈利注意到这句话她每个字都加重音。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派一位警察过去请你说明,在这之前你也可以回想看看他说过什么话。”


“好,但可不可以……”她顿了一顿。


“喂?”哈利说。


“他什么也没说,”她说:“可是他的行为举止看起来很像战争难民,动作像是在梦游,好像无意识地在行动,像是他其实已经死了。”


“嗯,里卡跟他说过话吗?”


“可能吧,你有他电话吗?”


“请给我。”


“稍等一下。”


玛蒂娜说得没错。哈利回想史丹奇爬出雪地后的模样,冰雪从他身上掉落,他只是双手垂落,面无表情,宛如电影《活死人之夜》(Night


of


the


Living


Dead)中爬出坟墓的僵尸。


哈利听见咳嗽声,在椅子上一转身就看见办公室门口站着甘纳·哈根和戴维·艾考夫。


“打扰到你了吗?”哈根问道。


“请进。”哈利说。


两人走了进来,在桌子对面坐下。


“我们想听报告。”哈根说。


哈利还来不及问“我们”指的是谁,玛蒂娜的声音就响了起来,说出一组号码。哈利赶紧抄下。


“谢谢,”他说:“晚安。”


“我在想……”


“我得挂电话了。”哈利说。


“嗯哼,晚安。”


哈利挂上电话。


“我们尽快赶来了,”玛蒂娜的父亲说:“真是太糟糕了,发生了什么事?”


哈利朝哈根望去。


“请跟我们说明。”哈根说。


哈利详细说明逮捕行动如何失败,子弹如何击中警车,以及他如何穿越公园追逐嫌犯。


“既然你已经追到那么近,手中又有MP5,为什么不对他开枪?”哈根问道。


哈利清了清喉咙,稍等片刻,观察艾考夫。


“怎么样?”哈根说,口气开始不耐烦。


“当时很暗。”哈利说。


哈根凝视他的警监一会,才说:“所以当你们打算闯进他房间的时候,他正在街上游走。请你告诉我,为什么在零下四度的深夜一个杀手会在户外?”他压低声音。“我想你应该有派人二十四小时保护尤恩·卡尔森吧?”


“尤恩?”艾考夫说:“他不是在伍立弗医院吗?”


“我派了一个警员守在病房外,”哈利说,力求话声镇定。“我正要问他是不是一切正常。”


冲击乐团的〈伦敦呼唤〉(London


Calling)一曲的前四个音符,在伍立弗医院神经外科病房区的走廊四壁间响起。一名男子顶着扁塌头发、身穿浴袍、握著活动点滴架,从守在病房门口的警员面前走过,并用斥责的眼神看了他一眼。警员不顾医院规定,接起手机。


“我是史德隆。”


“我是霍勒,有什么要回报的吗?”


“没什么,只有个失眠病人在走廊上晃来晃去,看起来贼头贼脑的,但应该无害。”


男子的鼻子发出呼哧声,继续在走廊上绕行。


“今晚稍早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有,热刺队在白鹿巷球场被兵工厂队打得落花流水,还有停电。”


“病人呢?”


“没发出一点声音。”


“你有没有查看是不是一切正常?”


“除了很难相处,一切都很正常。”


史德隆听见手机那头传来异样的静默。“开玩笑的啦,我立刻去查,不要挂断。”


病房里闻起来有甜甜的气味,史德隆心想应该是糖果的味道。走廊上的光线扫过房间,随着房门关上而消失,但他已看见枕头上的脸部轮廓。他走上前去。病房里很安静,太安静了,仿佛所有的声音都消失,连某种声音也不见了。


“卡尔森?”


没有回应。


史德隆咳了一声,又叫了一次。“卡尔森。”这次嗓音拉高了些。


病房里非常安静,哈利的声音十分清楚地响了起来。“怎么回事?”


史德隆把手机拿到耳边。“他睡得很熟。”


“你确定?”


史德隆仔细观察枕头上的那张脸,发现这就是令他困惑的原因。卡尔森的确睡得很熟,但成年男子睡觉时通常会打鼾才对。他把耳朵凑到尤恩面前,聆听呼吸声。


“喂?”手机传来哈利的高声呼喊,听起来十分遥远。“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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