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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 蚂 蚁

如果将鸽子送到几百里以外的地方,它仍然能够飞回自己的家;而在非洲过完冬的燕子,可以飞越茫茫大海找到自己的旧巢。这是一段非常漫长的归途,在归途中,它们究竟是靠什么确定自己的方向的呢?是否只靠视觉?

图塞-内尔[1] 在他的著作《动物的智慧》中认为,像鸽子这样的旅行者之所以能够按照正确的方向飞行,是凭着自己的视力和气象做向导的。这位敏锐的观察家或许并不特别了解那些被罩在玻璃仪器中的动物标本,但是他却十分了解自然界中各种生动灵活的动物。

他说:“生活在法国的鸽子们,能够根据自己的经验知道寒冷都是从北方来的,炎热则是从南方来的;干燥自东部扩展,潮--湿--自西部深入。就是靠着这些与气象有关的知识,它们才能够为自己找到合适的方向,从而指引自己的飞行航程。如果将一只鸽子遮盖在篮子中,然后把它从布鲁塞-尔带到图卢兹,在这个过程中,鸽子是无法用眼睛看到旅途中的各种地貌的,但是,它却不会因为看不到路途中的标记而失去感受大气热度的能力。它可以通过对不同热度的大气的感受,推断出自己正向南部行进。当到达图卢兹将鸽子放出时,它已经明确地知道,如果要回到自己的旧巢就需要向北飞行,当它觉得周围天空中的平均温度和它的巢-穴-的温度差不多时,它才会停下来。

当然,它也有可能没有一下子找到自己的家,不过那也仅仅是因为它的飞行航线稍有偏差而已,或者稍稍偏左了一点,或者稍稍偏右了一点。对于这种并不算大的偏差,它们用不了多少时间,自东向西地搜寻一番,便可以将其纠正。”

图塞-内尔所作的这个解释是很有吸引力的,但它的问题是,这个解释只适用于鸽子南北移动时的情况;如果鸽子是在等温线上东西移动,这个解释就失效了。另外,图塞-内尔的这个说法也难以用在其他动物身上。比如,一只猫儿可以从城市的一端,穿过从来没有走过的像迷宫一样的大街小巷,回到位于城市另一端的家中,这不可能仅仅是靠视觉的指引,更不能说这是因为对气候的感知。

一样的道理,把我的那些石蜂引回家的,也不是它们的视觉,特别是在将这些石蜂带到茂密森林的深处再释放的时候,它们的视觉对于它们回家的指引作用就显得更微小了。当石蜂飞行的时候,离地面大约总是两三米的距离,所以它们不可能用眼睛把所有的地形都看清楚。而且,它们有必要将地形看清楚之后再行动吗?你看那些石蜂似乎只犹豫了片刻,在主人的附近转了几圈,然后便坚定地向蜂巢的方向飞去了。无论路上是有树木枝叶的遮挡,还是有山丘土岭的阻隔,石蜂们总是跟地面保持一定的距离,从丛林中、斜坡上飞越过去。可以说它们是凭借自己的视觉将各种障碍一一绕过的,可它们绝不是凭借视觉确定飞行的方向的。对大气的感受在石蜂身上产生的作用,更可以忽略不计:总共不过几公里的距离,在这个距离内,大气环境基本上是没有什么区别的;而我的那些石蜂也无法对冷、热、干、--湿--有什么特别明显的感觉,因为它们从出生到现在不过几个星期大,这么短的时间不足以使它们形成一套完整的大气感知体系;退一步说,就算这些石蜂天生对大气有着敏锐的感知,有着极佳的方向感,可是蜂窝和我放飞石蜂的地方有着一样的气候,所以它们还是不能通过感知大气的变化的方法来确定飞行方向。

既然如此,应该如何解释呢?对于动物们的这些神奇表现,我们只能给出一种无可奈何的解释,那就是:石蜂身上有着某种我们人类并不具有的特殊感知能力。

我想现在很少有人可以质疑达尔文的理论。对于他的理论的权威性,我们难以否认。达尔文在解释这些发生在动物身上的、我们人类无法理解的现象时,也有一个和我的结论相近的观点。想弄清楚动物是否可以感应大地的电流,想知道它们会不会在磁针附近受到影响,难道不就是承认了动物能感知到磁性的存在吗?而类似的官能人类是否同样具有呢?当然,此处我所说的“磁”是物理学上的概念,而与梅斯梅尔[2] 和卡格里奥斯特罗[3] 所谓的磁的概念完全不同。人类一定不具有这种官能,否则,每个水手都可以是指南针,还需要发明罗盘吗?

所以,在达尔文的观点中,他认为:人类的身\_体并不具备某种能力,这种能力甚至是人类根本无法想象出来的,而正是这种能力可以让远在异乡的鸽子、燕子,身在他处的猫、石蜂以及其他别的很多动物找到正确的方向。不过这种能力会不会就是因为对磁的感觉导致的,我还难以有一个结论。如果我的这种探索能够在解释这种官能的研究中有一些意义,就已经让我很满意了。

要知道,如果人们了解到除了人类所具备的各种能力之外,在我们的大自然中还有一种另外的能力存在,是一件多么让人感动的发现,这可以称得上是一个了不起的研究成果,因为人类因而又发现了一个伟大的进步动力!有一个疑问是,为什么人类没有这种能力呢?在一个“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世界中,具备这样的能力应该更容易让人类生存。假如那个“一切动物,也包括人类,所有的生命都是源于原细胞,然后在时间的长河中经过漫长的进化,优胜劣汰”的观点是正确的,那么让我们难以理解的是:为什么很多让我们觉得远不如人类高贵的低等生物身上却具有这种看上去非常奇妙的能力,而作为万物之灵的人类却无法得到这样的能力呢?难道我们的祖先对于这份神奇而宝贵的遗产不以为意,任其慢慢丢失?那可太让人遗憾了,再怎么说,保留这样的能力也总比留下一截尾骨或者一缕胡子更有价值。

为什么这份“遗产”最终没有遗传给现代人类呢?难道是因为人类和动物之间并没有十分亲近的血缘关系?这是我对那些信仰进化论的人所提出的一个小问题,我很想了解原生素和细胞核是如何解释这个问题的。

我不知道类似的还未曾被人类全部了解的这种官能是不是也存在于一些膜翅目昆虫身上或者是它们身\_体的某个部分具有这样的能力,然后凭借其某个非常特殊的器官将这种能力发挥出来,以对其生命产生重大影响。说到这里,很多人一定立刻就想到了昆虫的触须。因为这是我们的惯例。一旦我们在昆虫的研究上陷入困境而无法解释它们的行为时,我们总会将它们的触须作为解释的理由,好像所有与昆虫有关的谜团的答案都蕴涵在触须中一样。

但是这一回,我得说我有非常充分的理由质疑昆虫的触须具备感知且可以指引方向的能力。当一种名叫毛刺砂泥的蜂发现灰毛虫的时候,便会用它的触须碰触地面,并且像人的手指一样连续不断地碰触,给人的感觉是它好像通过这种方式发现了隐藏在地下的不为人知的猎物一样。或许,在它的触须上的探测丝能够通过这种形式帮助毛刺砂泥蜂进行捕猎,但是没有证据能够证明这些探测丝同时会在毛刺砂泥蜂的旅行中为它们进行方向指引。虽然有关这方面的东西还需要探究,但我已经确定了毛刺砂泥蜂的触须并不像人们以为的那样具备了指引方向的能力。

我进行了一个实验,用几只高墙石蜂作为实验对象,我尝试着将它们的触须尽可能地全部剪去,在剪掉它们的触须之后将它们送到一个它们不熟悉的地方,然后放掉,但最后的结果是,这些被剪掉触须的石蜂像其他普通的石蜂一样很容易地便返回到了它们的蜂巢中。这个实验也曾被我用在了我们地区的一种最大的蜂身上,即节腹泥蜂。同样的实验,所得到的结果并没有不同。节腹泥蜂捕捉象虫非常厉害,但是它们的触须与高墙石蜂一样,并不决定它们的方向感。即便没有了触须,这些捕捉象虫的高手依然可以找到自己的蜂巢。通过这几个实验,我才确定人们普遍认为的触须具有指引方向的能力的这个假设是站不住脚的。我的结论是:触须没有指引方向的能力。至于是什么器官能够起到这样的作用,我只能说我现在还不知道。

如今我能够了解到的是:一只触须被剪掉了的石蜂,虽然可以回到蜂巢中,但是回到蜂巢以后它便终止了工作。在剪掉触须的第一天,它们依然会在还没有完成建设的蜂巢前飞舞,一会儿飞到蜂巢旁边的石子上停留,一会儿在蜂巢旁边的井栏上驻足。这些没有了触须的蜂停留在井栏上的时间很长,似乎充满了悲伤和无尽的思绪,它们凝望着就在不远之处的那个似乎再也不能完成的伟大建筑工程,离开,再回来,将一些路过此处的不速之客尽数赶走,但是它们绝对不会再出去采蜜,不会把花蜜和泥灰从别处带回来。到了第二天,这些受伤的石蜂甚至不会再出现在我的视野中。或许是因为它们的工具受损,因此已经没有了心情继续它们视为生命的工作。石蜂在筑巢的时候,总是会用到触须。它们的触须必须一直地拍打、试探和勘察,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将它们自己所负责的一部分工作做到完美,否则它们的使命便像没有完成一样。也就是说,对于石蜂来说,触须便是它们不可或缺的最精密的仪器,这就像一个建筑工人手中的圆规、角尺、水准仪、铅绳一样,没有它们便无法建成合格的建筑。

到现在为止,我所进行的实验,全部是以雌蜂为对象的,或许因为它们由于自己的职责而更加忠诚于蜂巢。如果是雄蜂又会是怎样的结果呢?将这些喜欢争风吃醋的情郎带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对我来说,可没有像我对雌蜂那样有信心。

据我了解,这些雄蜂总是会乱哄哄地挤在蜂巢前,而且会持续几天都这样,除了在这里等待众多雌蜂出来之外,它们似乎没有其他更有意义的行为,而一旦蜂巢建设工程热火朝天地进行,这些精力旺盛的“小伙子”便不见了,无影无踪地消失在庞大工程面前。或许这些雄蜂从陌生的远方重新回到自己的家乡的唯一意义便是找到自己的挚爱情人倾诉一番自己的历险经历,除此之外,重返家乡的意义便再也没有了。因此,即便是一个自己非常陌生的地方,那又何妨!可是我发现我还是错了,这些雄蜂同样很坚定地回到了自己的家!因为我很清楚雄蜂比起雌蜂来说更加弱势,所以我在选择实验地点的时候放弃了安排它们长途旅行的计划,新选定的陌生地距离它们的蜂巢只有大约一公里的距离。不过这个距离在它们眼里也足够遥远和艰苦了,对这些家伙来说,这就是一场十足的远征,是一次从一个陌生世界重返自己世界的艰苦征程。

在我看来,如果没有人为的因素,它们一生恐怕都不会经历类似的出门远行。平时的它们,白天,最多是巡视一下蜂巢或者飞到附近的花园中欣赏一下美丽的花朵;晚上,便将自己隐藏在已经荒废的石园中的某个陈旧洞孔中或这一堆石头的石缝里。

石蜂的蜂巢也有陌生客人拜访,这就是两种壁蜂(三叉壁蜂和拉特雷依壁蜂)。它们经常不请自来,光顾这些杰出的建筑。它们之所以前来,是因为一个特别的目的,那就是重新振兴一些已经被石蜂丢弃的蜂巢,而借其基础建设属于自己的蜂巢,这一点对于三叉壁蜂来说体现得尤其明显。对我来说,这无疑是一个非常好的观察机会,因为我可以借助它们的这些特性而了解我所希望了解的膜翅目昆虫身上到底存不存在方向感的问题。我利用了这些机会很好地进行了观察。简单说来,观察的结果是,壁蜂(三叉壁蜂),不管是雌蜂还是雄蜂,最后都返回了自己的蜂巢。当然,在这个实验中,我的方法难以称得上科学:实验速度很快,实验的次数很少,实验设定的距离很短。可是即便如此,我得到的结果却和其他实验的结果非常一致,所以我还是相信我的实验结果的。

总结一下我前后所进行的实验,我发现其中的四种昆虫是完全能够从一个陌生的地方重新返回自己的蜂巢的,它们是:棚檐石蜂、高墙石蜂、三叉壁蜂和节腹泥蜂。或许我应该依据这些实验结果而把实验结论进行推广了,认为所有的蜂类,甚至是所有的膜翅目昆虫都是具有从一个陌生地返回自己蜂巢的能力的。不过,我对这个推论还是十分谨慎的,因为从我所知道的信息来看,至少有一种昆虫足以成为这个实验的反例。

荒石园正是我的最佳实验室,在这个属于我的地方,有我所见过的最丰富的实验对象,其中就包含了非常著名的红蚂蚁,它应该是在所有实验对象中位居榜首的。红蚂蚁如同捕捉奴隶的亚马孙人[4] ,它们哺育儿女的时间不多,而且也不是很擅长找寻食物,就算是食物就在它们身边触手可及,它们也依然会无动于衷,因此,它们就成了需要他人伺候的贵族,需要关心它们吃饭,帮助它们整理家务。红蚂蚁的劳动力怎么办?它们所采取的方式是捕捉别人的孩子,让这些“奴隶”来为它们的族群服务。最先遭殃的就是与红蚂蚁做邻居的其他种类的蚂蚁,红蚂蚁会将这些蚂蚁的蛹偷偷搬回自己的巢中,然后等蛹孵化成蚂蚁之后,这些新成员便成了本无关系的红蚂蚁家族中卖力干活的仆人了。

每年的六七月,红蚂蚁便会在十分炎热的午后从自己的巢-穴-出发,这些“亚马孙人”陆陆续续从大本营中走出来,开始它们的远征。我常常会看到这个场景,有时候你确实会觉得这很惊人。它们庞大的队伍甚至能够达到五六米。它们几乎忽视路途上所有的一切,好似根本不存在什么能够引起它们注意的事物,它们的队形会保持得很好,绝对没有一点散乱的迹象;发生变化的时候只有一种情况,那就是它们发现了其他蚂蚁的蚁窝。一旦出现这种情况,红蚂蚁首领就会停住自己的脚步,红蚂蚁的大队伍也会在此时散开,数不清的后续队员会大步赶上前头的队伍,之后便会乱哄哄互相挤成一堆。首先进入战场的是一批带着特殊使命的蚂蚁,它们是队伍中的侦察兵,没想到这次躁动只是一次小误会,所以壮观的大队伍再次起程,继续向前挺进。这支浩浩荡荡的大队人马从花园中的小径上横穿过去,然后消失在花园的草坪中,在不远处的一个地方,队伍又重新展现在太阳之下,然后再进入一堆枯树叶中,从这堆树叶中再次钻出来,似乎是漫无目的地寻找着它们期望的目标。终于,在它们的眼前出现了它们希望看到的目标,那是一个黑蚁窝!红蚂蚁的大军毫不客气地冲进黑蚁窝,潜到地下黑蚂蚁的蚁卵所在地,很快,这支汹涌的军队就携带着大量战利品回到了地面。可是,地下城堡的主人——黑蚂蚁是不会袖手旁观,任强盗们肆意抢劫的。在地下城堡的门口,黑蚂蚁为了捍卫自己的未来而与红蚂蚁展开了大战。场面非常混乱,也非常惨烈,两支大军就这样搅在一起,黑蚂蚁为了自己的使命而战,而入侵的红蚂蚁则只为了把对方的未来生命夺走,如果我们置身其中,一定会为这个场面而感到触目惊心。但是,对于厄运突降的黑蚂蚁来说,它们的力量实在太弱小了,这场正义的战争对它们来说只有一个残酷的结果,而且完全没有悬念可言。最终,侵略军红蚂蚁大队取得了完全胜利,它们的目的达到了,那些小黑蚂蚁卵就是红蚂蚁侵略军的战利品。这些士兵用自己的颚钳衔着所有的战利品,草草踏上了返程之路。如果有的读者并不是非常了解奴隶制习俗,那么他或许无法体会蚂蚁的战争。

说起来,这些“亚马孙人”的故事其实是非常有意思的。但是让人稍感遗憾的是,我不能继续将这个故事讲下去了,因为这毕竟不是我准备研究的主题——昆虫是怎样从一个陌生的地方准确返回自己的老窝的。它们实在有些跑题了。

红蚂蚁大军的行军距离有长有短,这完全由黑蚂蚁巢-穴-的数量决定。在某些时候可能只要十几步或者二十几步的距离就可以了,但是有的时候也得需要这支大军远征五十步甚至一百步,或者更为遥远的距离才能找到它们的目标。在我进行观察红蚂蚁大军的过程中,只发现过一次是跑到花园以外的地方进行侵略性远征的。这支不惜体力的“亚马孙人”大军有条不紊地翻越了将近四米高的围墙,然后浩浩荡荡地侵入了稍远处的一片麦田中。

它们对于远征过程中的路况毫不关心。在路途前方,不管是荒凉不毛还是密草分布,不管是枯叶成山还是石堆乱阵,不管是杂草丛还是泥泞路,所有的东西只要没有危及它们的生命便像不存在一样,它们前行的时候似乎没有专门选择一条特别路线的意思。

而且,返回的路线是不会发生变化的:它们是怎么去的,就会怎么回来,按照原路返回,而不在乎这条路是怎样曲折蜿蜒,也不在乎所走过的路是怎样艰苦困难。为什么这些带着战利品凯旋的红蚂蚁会按原路返回巢-穴-?这是因为在整个捕猎的过程中可能总是发生意外情况,而且这些意外情况或许还十分复杂。正是因为这样,它们才觉得按照原路返回是十分必要的,虽然这种选择可能会让这支大军更加劳累辛苦,甚至需要冒着生命危险,但是它们的选择从来没有发生过改变。

如果让我来想象,当这支红蚂蚁大军进入到厚厚的枯树叶堆成的大山中时,其中肯定有很多埋伏在四周而未知的危机,这条道路是一条冒险之路,可能发生的意外就在一个黑暗的角落静静地等待着它们。当它们进入到洼地时,显然需要他们付出更多的体力重新钻上来,它们得从一直在摇晃的枯枝大桥上安全通过,它们得从错综复杂的像迷宫一样的小路迷阵中走出来,当它们完成了这些的时候,已经有很多“勇士”筋疲力尽了。尽管远征之路充满了困难,但是这些红蚂蚁绝对没有选择另外一条路的念头。即便是它们要因此而步履维艰,它们依然会在返回的时候,选择这个困难和危险并存的迷宫一样的归程。其实就在这支思想顽固的大军旁边一步稍多的距离,就是一条平坦的康庄大道,如果它们的行军方向稍稍偏离一下先前的路线,那将会省去它们很多的体力和精力。可是这些保守主义者对这近在咫尺的好处却视而不见。

某天,我再次发现这支大军出去远征了,像往常一样,它们队伍整齐,从池塘砌砖的内侧开始向前进发。在红蚂蚁大军出征的前一天,我已经用金鱼将原本生活在池塘中的两栖动物替换了。而此时非常强劲的北风将一向整齐的大军吹乱了,一整排一整排的战士都难以抵挡这强大的风力而不幸落进了池塘。刚刚乔迁新居的金鱼们显然意外地得到了一顿丰盛的美餐,它们张开嘴,迅速聚集到红蚂蚁大军遇难的地方,毫无顾忌地开始进餐。真是可怜,带着雄心壮志出发的红蚂蚁大军万没有想到自己遇到的并非漫漫征途中的艰险,而是漫天的大风。它们还没有越过天堑,便已经惨败了。我想,如果是人类遇到类似的劫难,那么在返回巢-穴-的时候,一定不会再走这条随时可能溺水身亡的危险之路,他们可能会选择其他的返家之路。可红蚂蚁是顽固的,它们绝不会动摇自己的传统。寥寥完成了掠取其他蚂蚁蚁卵的队伍幸存者仍然没有改变它们此前出征时那条危险的道路。可想而知,对这样的结果最高兴的当然就是金鱼们了,因为它们的进餐活动再一次圆满举行,而且这次除了溺水的红蚂蚁之外,它们还品尝到了鲜美的蚁卵。这或许就是红蚂蚁的性格,就算它们再一次遭遇劫难而命丧池塘,它们也绝对不会改变自己认定的道路。

原因或许是这样的:这些“亚马孙人”侵略者倘若在自己频繁的远征过程中漫不经心地绕圈子,而没有固定的往返路线,那么这有可能让它们无法识别返家之路或者增加很多识别道路的困难。我想除了这个原因之外,实在无法解释它们为什么总是习惯——甚至是不惜牺牲安全和生命地按照原路返回。只有这样,它们才能保证不会迷路,此外的选择是没有的:它们行经的道路是那些自己认识而且不久之前刚刚走过的路。可以想一下爬行毛虫,它们开始觅食的时候,首先从自己的窝里出来,然后需要前往另外一棵树或者只是另外的一棵树枝上搜寻自己满意而可口的树叶,在这个过程中,它会在自己爬行的路途中沿途拉出一条丝线,而这就是它返家时的指向标。

当然,昆虫们也不是都像爬行毛虫这样选择如此费力的方法,比如石蜂就跟很多其他昆虫所采用的方法有些不一样,它们很可能是用一种非常特别的对方向的感觉来找到自己回家的路的。

从分类上来说,红蚂蚁与石蜂都属于膜翅目昆虫,但是红蚂蚁识别返家路线的办法却远远无法与石蜂相比,因为红蚂蚁只认定了一条,那就是:无论如何都要按照原路返回。现在需要探索的是红蚂蚁是不是也像爬行毛虫一样有一个笨笨的办法呢?或者是在多大程度上采用类似爬行毛虫的方法?当然,这不是说红蚂蚁会在自己经过的路途中拉出一条丝线,因为这对于红蚂蚁来说完全办不到——它们没有这样的工具;可是,红蚂蚁或许可以留下某种独特的气味,像某种甲酸味或者其他什么别的气味,而返回之时便根据这些气味刺激嗅觉找到归路。这个假设也是很多人所认同的。

抱有这种想法的人认为:蚂蚁能够找到自己之前的路而顺利返回蚁巢的凭借就是它们的嗅觉,至于它们的嗅觉器官很可能就是总在不停活动的触须。又是触须!这样的解释当然无法让我感到满意。首先,我无法认同蚂蚁的嗅觉器官就是触须,我想我前面的言辞已经提供了足够的理由来支持我的这个观点;其次,我更希望根据自己的实验观察来得出“红蚂蚁根本就没有根据嗅觉的作用而分清楚方向”的结论。

为此,我用了几个下午的时间专心等待那些嗜好侵略的“亚马孙人”出现,要知道在等待的时间中,我可什么都没干,一点时间都不浪费地静静等待。但是,结果常常是空无收获的。这种耗时的观察实在让人非常痛苦,因此我找了一个不像我那么忙的帮手与我一起进行观察——我的孙女露丝。

露丝是一个十足的小调皮鬼,不过每当我给她讲一些和蚂蚁有关的故事时,她都觉得非常有意思。她曾亲眼见证过红蚂蚁与黑蚂蚁之间的战争,而且一直不能将红蚂蚁抢夺别人宝宝的事情忘怀。在她的头脑中,似乎已经充满了十分崇高的职责,而她自己对于在小小年纪就能参与与科学贵妇-人有关的活动感到非常自豪。每当天气很好的时候,露丝便在花园里到处穿梭,监视神秘的红蚂蚁大军,她要完成的工作就是将红蚂蚁所行走的路线仔细辨认清楚,并顺着这一线路跟踪红蚂蚁大军找到那些被这支部队洗劫的其他蚁巢。很显然,她的热情能够经受住枯燥的考验,这让我可以非常放心地将任务交给她。某一天,我正在自己的书房中整理每天都要进行记录的笔记时,忽然听到了敲门的声音,当然是露丝。

“我是露丝。您赶紧来,我发现红蚂蚁已经冲进了黑蚂蚁的巢了,您快来啊!”

“你已经将它们的行军路线都看清楚了?”

“当然,我在它们的行军路线上做了记号。”

“你说的是记号?什么记号?这些记号应该怎么做?”

“很简单的,我的记号跟小拇指[5] 一样,在它们的行军路线上撒上了一些白色的小石子。”

听完了露丝的汇报,我立刻跑了出去。眼前的情况正如露丝——我的六岁的合作者——所说的那样。在进行监视之前,她已经早早准备好了小石子,在她发现了红蚂蚁大军的新动向后,便一直悄悄地跟在后面继续监视,其中,每隔若干距离,露丝便在红蚂蚁大军所经过的路上丢下几颗石子作为记号。而此刻,“亚马孙人”已经完成了侵略和打劫,正准备沿着原来的路线返回巢-穴-,那条线路就是露丝用石子标记好的路线,其距离可能有一百米左右,这样的距离可以为我提供顺利进行我已经计划好的实验的足够的时间。

我取来一把大扫帚,用它沿着蚂蚁所选定的路线扫出一条大约有一米宽的实验带,其中所有的粉末物质是重点清除的对象,取代粉末物质的是其他的东西。虽然不能排除蚂蚁行军之路上仍然保留着一些粉末物质遗留下的气味,但是蚂蚁已经无法找到这些粉末了,因此在返家的路上可能不那么容易辨别方向。我就是按照这个逻辑,前后在蚂蚁行军之路上扫了四个并不相连的地方,每个实验带之间都隔着好几步的距离。

当这支侵略军满载而归的时候,它们不知不觉地已经到了第一个实验带的边缘。显然,这些久经沙场的战士是有些犹豫的。其中有些甚至掉头了,或许是以为走错了路,然后再转回来,仔细鉴别之后再度掉头;还有一些则在实验带边缘上非常彷徨,几度徘徊都不再继续前进;另外一些则向队伍两边散开,看上去它们是准备从这一陌生的地段绕过去。有不少领头的蚂蚁开始聚集,形成了宽度约有几分米的一团,然后再分散开来,延展到三四米宽的空间之内。可是,这个意外情况是非常紧急的,因为无数后续部队人马已经靠近了这个它们还不明白原因的障碍,它们慢慢聚集,场面很混乱,却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随着时间的流逝,它们终于不能继续这种停滞,于是几只敢于冒险的红蚂蚁踏进了第一个实验带范围之内,剩下的蚂蚁军队紧跟着冒险者。有意思的是,在冒险者带领着蚂蚁大军踏入实验带的同时,还有一些蚂蚁选择了从实验带侧面绕行,不过,不管怎么样它们在经过实验带之后又重新走上了它们非常熟悉的原路。到了其他的实验带时,红蚂蚁们仍然是非常犹豫的,但是尽管经历非常曲折,可是最后它们仍然直接或间接地重新找到了原路。虽然我给它们出了不少难题,可红蚂蚁最后返回蚁-穴-的路线正是露丝监测时用小石子标记出来的路线。

这个实验对于“蚂蚁靠嗅觉返回”的说法似乎是一个肯定。在遇到四个实验带的最初时刻,红蚂蚁明显是十分犹豫的。但是,它们还是认定了自己的原路就是这里,这说明扫帚可能并没有将粉末物质清扫彻底,一些粉末物质带有的气味仍然留在原地。至于那些选择绕行的蚂蚁,很可能是因为一些带有气味的粉末物质在清扫之时被带到了实验带两边,正是这些指引着一部分蚂蚁选择了从实验带两边绕行——它们以为那就是原来的道路。我觉得嗅觉指引蚂蚁方向感的说法究竟是不是事实,还不能过早地下结论,最科学的办法是制造更好的条件以重新进行一次试验,把那些可能指引蚂蚁找到原路的气味全部清除,只有这样才能验证嗅觉论者的说法是否正确。

新的计划被我在几天后制订出来,我的助手露丝也再次开始了自己的全新监视,并且没过多久她就向我报告了红蚂蚁大军再度行动的消息。这与我的预料是相近的,因为一般到了六七月之后,午后是非常闷热的,特别是暴风雨将要到来的时候,对于“亚马孙人”来说这都是非常好的远征时机,聪明而敏感的它们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小拇指”的石子依旧是我和露丝对蚂蚁行军路线进行标记的符号,我仔细勘察了它们的行军全程,从中找到了一个非常适合我进行实验的地方。

这次实验,我设计的阻碍是一条激流。我把一卷给花园浇水的帆布管和池塘的水龙头接上,然后将控水阀门打开,蚂蚁的行军之路瞬间便被一条激流拦腰截断,这条激流足有一步宽,激流很长,对红蚂蚁来说这就是一条没有尽头的大河。我用了大量的水,将地面进行了一次十分彻底的冲洗,至少,那些粉末物质和它所带有的气味,在一刻钟的“大河”冲洗下基本上完全被清除了。当这支大军再次满载而归时,我将水流的速度大幅放慢,这样红蚂蚁们过河或许就不会太过费力。假如“亚马孙人”远征军依然坚定地选择按照原路回家,那么它们首先要克服的就是这条陌生的“大河”。

在“大河”面前,蚂蚁们犹豫的时间远远比上次实验长得多,就连拖在大队伍最后的蚂蚁都来到了队伍的前头时,它们仍然在犹豫。红蚂蚁的信念十分坚定,它们仍然坚持渡河,所凭借的就是几颗高于水面的卵石。但是,这是充满风险的举动,有些蚂蚁战士脚下稍稍不稳,便被水流吞噬。或许被冲走的只是那些最鲁莽的士兵,可是它们却非常固执地边衔着猎物,边在水中挣扎,运气好的,会活到搁浅的地方,只要它还活着便会重新上岸,继续寻找能够渡河的地点。如果“大河”中还有几根麦秆,那就是红蚂蚁们求之不得却非常不稳的浮桥,不少蚂蚁没有经过什么思考就踏上了浮桥。还有一些橄榄树的枯叶,那是它们的木筏,蚂蚁士兵就是木筏的乘客。

当然,它们之中也不乏英雄。这些英雄没有想过利用任何能够帮助它们渡河的工具,它们对自己的能力非常自信。我发现一些被水冲到了距离两岸已经两三步远的地方的蚂蚁十分着急,可是它们根本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是的,尽管这支在同类中总是能够获胜的军队已经溃散到了难以形容的混乱地步,尽管它们正在经历近乎灭顶的意外水灾,可是所有的蚂蚁没有一只准备丢掉它们缴获的战利品。它们十分小心,就算死掉也似乎没有将战利品丢弃的可能。最终的结果,它们还是胜利地征服了水流,而且依旧坚持原路返回的传统。

我现在认为,经过了对红蚂蚁的激流实验,再用红蚂蚁凭借嗅觉而辨别方向的解释便站不住脚了,因为我们在实验中已经将红蚂蚁经过线路上的气味冲洗殆尽了,而且当红蚂蚁到达水流边上时,水流没有断过。假设原本红蚂蚁既定的线路上的确存在可以用来辨别方向的丁酸气味,可是我们人类无法闻到,或者在目前这些条件下难以闻到,那么让我们再进行一种验证:制造一种非常强烈的、我们能够闻到的其他气味将原本的气味遮盖会发生什么情况。

红蚂蚁大军的第三次出征终于被我等到了。我按照实验的计划将红蚂蚁既定的线路用刚刚从花园中摘下的薄荷叶擦了一下,并将薄荷叶遮盖在离擦过的地方稍远的路上。从战场上返回的红蚂蚁似乎没有什么异样便经过了被薄荷叶擦过的地方;至于放着薄荷叶的地方,红蚂蚁们也只是稍微有些犹豫,但仍然非常坚定地走了过去。

在我完成了这两个实验——用水流冲刷路面和用薄荷气味掩盖路面气味之后,我觉得,如果还用嗅觉来解释蚂蚁辨别方向而选择原路返回蚁巢的原因,那是不能让人信服的。我想还会有另外的实验能够找到蚂蚁是怎样找到原路返回蚁巢的真正原因。

接下来进行的实验,我将不改变路面的情况,而只是准备用一些大的纸张或报纸铺在路中央,并将这些纸张用小石块压住。通过这种方法,道路的外貌被改变了,只是这种改变不会影响原本存在的气味。当这些久经考验的蚂蚁来到“陌生”的路面时,它们表现出了之前从来没有过的迷茫,以前就算是我为他们设下了如汹涌激流这样的圈套,它们都没有这样迟疑过。这一次它们先后进行了多次尝试,并在四周反复进行侦查,或者前进或者后退,徘徊了很久之后它们才似乎“冒险”似地进入到之前未曾见过的“陌生”地域。在它们成功经过了被纸张遮盖的地带之后,红蚂蚁侵略军才恢复正常,继续坦然地前进了。

不过,就在前面并不是很远的地方,我还为它们设计了另一个圈套。它们认定的道路上已经被我用一层薄薄的黄沙覆盖住了,原本浅灰色的地面现在已经被土黄色所替代。虽然这只是非常简单的颜色变化,可是却让蚂蚁们在好长时间内都在犹豫,就如同刚刚它们到达纸张地毯地带那样,它们似乎不知道是否该继续前进。一段茫然过后,红蚂蚁们还是克服了这个新障碍,重返原路。

不管是黄沙还是纸张,这两个实验都不太可能将原路上旧有的气味除掉,可是蚂蚁们依旧在每次新情况出现时显得非常迟疑,而且迟疑到了停步不前的境地。从中似乎可以得到一个新的结论:真正能够让蚂蚁们辨别出方向而遵照原路回家的原因可能与嗅觉无关,而与它们的视觉有关。回想一下我之前为它们准备的各种考验,不管是拿扫帚将地面清扫,还是用流水冲洗地面或者将薄荷叶覆盖在地面上、将纸张铺在地面上、在地面上铺一层颜色不同的黄沙——它们的共同点就是将蚂蚁之路的外部景观改变了,而这时,正准备回家庆祝的蚂蚁大部队都表现出了停顿和犹豫,并且它们好多次都想弄清楚在它们发动战争的时候它们的后路到底出现了什么变故。是的,发现这些的正是视觉!只是红蚂蚁并没有长远的视觉,虽然只是将几颗小石子移动一下,对于它们来说,所有的景物都已经面目全非了。由于红蚂蚁这种非常短浅的视力,所以尽管只是一条纸带、一层薄荷叶、一层黄沙或者挥扫帚扫了一下,甚至是更加微不足道的小改动,它们都会觉得原路已经被改变了很多,带着战利品急欲回家的蚂蚁大军对于这种改变会等同于“陌生”,因而会非常不安并停滞不前。花了不少时间之后,它们才会穿越这个十分可疑和冒险的地带,这是因为当红蚂蚁经过了多次尝试从不同地带穿越之后,终于有几只聪明的蚂蚁认出了在这段陌生地带的另一端正是它们十分熟悉的道路,而另外的蚁军对于这个大胆的判断没有反驳的理由,于是本着信任,同它们一起重新起程。

但是,仅仅只有视力并不能保证远征不会出现问题,“亚马孙人”侵略者还需要十分精确地记住所经过的各种地点。我想,如果有人对你说蚂蚁有着超强的记忆力你肯定会嗤之以鼻。可是我们必须有这样一个假设才能继续进行对它们的研究。蚂蚁的记忆力又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呢?它与人类的记忆力有没有共同之处?对于这些疑问,我还无法进行回答。不过我还是要对大家说,当蚂蚁到过一个地方之后,它们就能十分准确地将这个地方印在自己的记忆中。我已经多次见证过这种情况。在某些时候,“亚马孙人”的侵略能够获得非常之多的战利品,而这些战利品,远征军很难在一次往返中全部运完;或者,红蚂蚁来到了一个有很多蚁-穴-的地区,一次洗劫难以横扫所有的目标部落,因此需要再次远征进行抢劫而将整个地区的财富收归己有。于是你会发现,到了第二天,或者两三天之后,红蚂蚁大军会再次出动。这一次远征不同于其他远征,这是因为它们已经省掉了沿途搜索的程序,而是轻车熟路地直奔它们渴望的战场,它们所行经的路线正是前几天已经走过的那条路。我曾经用小石子将红蚂蚁第一次远征的路线标示出来,这是一条总共有二十多米长的路。在这之后的两天,我非常惊讶地发现,红蚂蚁大军的第二次远征正是沿着一座座的石子路标,遵从着与首次远征时一样的道路继续前进。我非常忐忑地观察着一切,生怕它们不会从这些石子路标处经过而让我的实验假设落空,因此当它们即将到达每座路标时,我都会在心里说:它们会从这里经过,会走那里……果然和我的假设一样,远征军的前进路线正是沿着石子路标,从这里经过,也走过了那里,而没有十分明显的偏差。

在这两次远征中间有着几天的间隔,假如这条路线上确实存在着蚂蚁们需要借之辨别方向的特殊气味,那么在这两天中,难道这种气味不会发生变化吗?难道这条路上就没有散发出过其他的气味吗?我想是没有人能这样说的。因此,能够让红蚂蚁认定自己回家之路的一定就是它们的视觉,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它们对地点的精确记忆力。它们的记忆力应该是十分强大的,这种对于地点的记忆甚至能够保留一段客观的时间:第二天或者更久。同时它们的这种记忆力很少出现偏差,虽然它们所经过的道路路况可能是很复杂的,其地面可能是各式各样的,可它们还是能基本不差地从之前走过的道路上进行远征。

另外一个问题,假如把部分蚂蚁从大部队中拿出来,将其置身于一个非常不熟悉的地方会出现什么情况呢?如果这是一个蚂蚁们此前可能从来没有进行过勘测的地方,显然它们那些对于原有路线地形的记忆力便没有什么用处了;蚂蚁们在这种能够记忆地形的记忆力之外,是不是还有像石蜂那样能够辨别方向的能力,至少是在一个小范围中对方向进行辨别的能力呢?它们是不是能在这种情况下顺利回到蚁巢,或者找到正在前进的大部队而与其会合呢?

这是一支在花园中横行无忌的侵略大军,但它们并不能掌握整个花园的所有角落。一般说来,它们更愿意跑到花园北边的那部分进行抢劫,或许这是因为那里有更多它们喜欢的猎物。所以,我常看到的情况是“亚马孙人”一般都是在花园北面,很少能够在花园的南面发现它们的行踪。也就是说,这些红蚂蚁即便对于花园的南边不很陌生,也至少不会像非常熟悉花园北边那样更熟悉南边。那么,现在就让我们观察一下那些忽然来到一个陌生地方的红蚂蚁又是怎样表现的吧。

我悄悄地蹲在红蚂蚁的老巢旁边,眼看着这支强大的队伍凯旋。当它们要到达老巢时,我拿出一片已经枯掉的树叶将其伸到大部队中一只蚂蚁的面前,希望它爬到这片枯叶上去。我没有另外的动作,没有碰它,而只是将这只蚂蚁移到了蚂蚁大军南边大约两三步远的地方。对于这只蚂蚁来说,它原本熟悉的环境早已在这次移动中不复存在了,这足以让它变得晕头转向。我发现在这只蚂蚁重新落到地面之后,它显得手足无措,如同一只没有头的苍蝇一样四处乱闯,但它的口中依然非常牢固地钳着战利品;我发现它非常急切地想要找到自己的战友,可事实上它把方向搞反了,离自己的战友反而越来越远;我发现它起初是往回走的,然后又远去,一会儿试试左面,一会儿试试右面,不断探索着四周陌生的环境,可是它却从头到尾都没有将方向找对。这个凶悍、强健且好战的奴隶贩子仅仅是远离自己的队伍两步的距离,可是它确实是迷路了。在我的记忆中,像这样的迷路者有好几个,它们花费了半个多小时的时间都没能重新回到原路,倒是越走离原路越远,不过在它们的嘴里却自始至终都没有丢掉抢劫来的蚁卵。它们最终的结果会如何呢?它们又会怎样对待自己抢劫而来的战利品?我可很难再坚持观察这些愚蠢的强盗了。

我还进行了另外一次与此差不多的实验,不过这次我选定的“陌生”区域是这些“亚马孙人”相对非常熟悉的花园北边。被实验选中的红蚂蚁也有一些犹豫,而且也是四处试探希望找到正确的方向,但最后的结果是,这些迷路者终于还是找到了大部队。原因可能就是它们对于花园北边还是十分熟悉的。

从实验中我得出这样的结论:虽然同样是膜翅目昆虫,但红蚂蚁实际上并不具备像其他膜翅目昆虫所具有的那种方向感。它唯一能够准确找到方向的原因是它们能够将所有自己经过的地方记住,也仅此而已。虽然只是非常短的两三步的距离,但如果它们从没有到过这儿,它们依然会迷路,而且找不到回家的路。

这是与石蜂完全不同的,石蜂可以从几公里外的陌生地方重新回到自己熟悉的地方。有些问题令我感到非常惊讶:像昆虫这种神奇的官能为什么我们人类没有?但是,有人会说,将人和动物进行这种差别太大的比较可能会引起争论,可是现在,我们进行的是一种差别不大的比较:两种十分接近的昆虫——它们都是膜翅目昆虫。结果还是让我们有些意外,尽管它们有着非常相近的种属,可为什么其中一个能辨别方向,而另一个却不具备这样的官能呢?可能是在器官的细节之外另有一个具有决定意义的特征,这就是在昆虫身上多出的官能。关于这一点,我希望那些坚持进化论的人也可以有一个让人信服的解释。

红蚂蚁那种看起来超强的、精确的对于地点的记忆力已经被我认识了,但是这样的记忆力得有多强大才能让蚂蚁们将景物的印象记在心中呢?它们是不是需要多次行走之后才能将道路上的特征记住?还是只需要一次便记住了?是不是它们一下子就记住了那些所经过的线路及到过的地方?关于这些问题,我们很难经过实验得到答案,因为我们无法保证这支远征军所走的路线是否是第一次;另外,我们也无法给红蚂蚁大军指定一条能够用做实验的全新的线路。每当红蚂蚁大军出动进行劫掠的时候,往往都是随意寻找前进的道路,基本上难以用实验去对此进行干预。因此,不如让我们观察一下别的膜翅目昆虫来解释这个问题吧。

我的目标是蛛蜂。蛛蜂非常善于捕捉蜘蛛并且很会挖掘地洞。它的策略是将已经捉到的猎物进行麻醉并使其瘫痪,以此来养育未来的幼虫;之后再打造一个自己的住所——挖掘地洞。拖着一些沉重的猎物去寻找一个合适的居住之所当然是非常不方便的,因此,蛛蜂便会将刚刚抓到的猎物隐藏在草丛或者灌木高处,这样就可以防止其他动物去偷吃,尤其是蚂蚁——它们会趁这份珍贵美食的主人不在之时,将这份食物解决掉。蛛蜂会在将自己的战利品安置妥当之后,再去寻找自己满意的地方建设自己的住所。这项工程不是一下子就能完成的,因此在挖掘地洞时,它也会常常来到隐藏蜘蛛的地方查看。它可能会轻轻地在蜘蛛身上咬一咬、拍一拍,就好像是因为得到了这一十分丰盛的美餐而感到非常庆幸一样。假如发生了一些让它感到不安的事情,那么它可就不再是心中惴惴地去瞄上两眼,而是会大动干戈地将这只捕到手的蜘蛛重新搬离到另外一个距离自己的建筑工地不算很远的地方,只是仍然要将蜘蛛放在植物丛之上。

这种神奇的行为向我提供了观察的机会,可以让我了解一下蛛蜂这种昆虫到底具备着怎样强大的记忆力。

就在蛛蜂全力以赴挖地洞之时,我悄悄地将它隐藏好的猎物取走了,然后将它放在距离蛛蜂原来存放地点半米之外的一个空旷地方。没过多久,蛛蜂便从自己的建筑工地离开,准备去查看令它为之欣喜的“秘密”,于是,它直奔自己熟知的地方。看得出来,它十分自信,好像对于自己认定的地点不会出现任何错误,或许这种自信是源于此前它已经有过很多次成功的经验。我并不清楚此前的情况到底是怎样的。我们也没有必要去追究它第一次前往查看时的经历,之后的几次或许更能说明问题。现在,蛛蜂完全没有怀疑地到达了它之前隐藏猎物的草丛。在草丛之上,它来来回回地走了好多次,非常仔细地搜寻着本应该出现的东西,在这个过程中,它还常常回到原来的准确地点。但是,它终于发现了,自己的猎物已经从那里消失了,当它确信了这一情况之后,便开始在四周慢慢地徘徊,并且用自己的触须碰触地面。过了一段时间,它终于看到了原来在另外一个空旷处出现的自己的猎物,这当然让它非常惊讶,于是它疾步上前,当它确认这就是它的猎物时,只见它身\_体一抖,猛地朝后退去,似乎是在发问:这只蜘蛛难道还是活的不成?它真的是被我捕获的那个猎物吗?还是加倍小心一些为好!

猎人的犹豫只有很短的一段时间,它还是将蜘蛛咬住了,倒退着拉动猎物,将它又放到了另外的一丛植物的高处,这里距离原来存放猎物的地方大约有两三步远。完成了这些之后,它又返回到了自己的建筑工地上,继续开工建设。接着,我第二次将蜘蛛的位置进行了移动,我把它放在了稍远的一处没有遮蔽物的地上。而在这一次意外中,我们便能够看到蛛蜂所具有的记忆力了。猎物被放置在了两个不同的地方。第一个地点,蛛蜂能够毫无偏差地找到,它之所以能够做到这一点,很可能是因为此前它曾多次前往,因此有过非常深入的勘察,这个情况我并不是非常清楚;第二个它存放猎物的地点,它仅去过一次,因此对于它来说,关于这个地点的记忆也是非常肤浅的。虽然它的确将自己的猎物放在了那个地方,可是此前它并没有对这个地方进行非常仔细的挑选;它停留在那个地方的时间也非常之短,仅仅在将蜘蛛搬运到高处之后便离开了;当然,这个地方也是它第一次到来,而且显得非常匆忙。难道这样仓促的一瞥,蛛蜂就能把这个新地点完全准确地记下来吗?再说,两个本来就不同的存放地点也可能会在它的记忆中有所混淆。可怜的蛛蜂将会选择哪个存放猎物的地点呢?

答案马上就出现了:蛛蜂再一次从自己的建筑工地离开去查看自己的蜘蛛了。它没有怎么犹豫,而是直接奔向了第二个存放猎物的地点。它在那里花了很长时间,可还是没有发现自己的猎物。蛛蜂十分清楚地记得自己的猎物存放在什么地方,它没有因为地点的变动和自己的仓促而有所犹豫;它非常坚定地在那里搜寻着,完全没有去前一个存放地点查看一下的意思。从它的角度来说,第一个存放猎物的草丛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它现在的心思完全在第二个草丛上。搜寻未果之后,它便扩大了自己的搜寻范围,在第二个存放地点周围仔细地寻找起来。

这只膜翅目昆虫——蛛蜂还是找到了我放置在那块光秃秃之地的它的猎物,然后非常迅速地再次转移到了自己的存放地点,于是,它将猎物安置在了第三个草丛上。当然,我的实验再一次开始了。在第三次实验中,蛛蜂依然没有犹豫就奔向了第三个草丛,而完全没有出现与此前两个存放地点相混的情况,它非常清楚地记得自己存放猎物的第三个地方,至于以前曾经存放猎物的地方它根本看都不会看一眼。类似的实验我又进行了两次,但是在任何一次实验中,蛛蜂都会准确地找到自己最后一个存放猎物的地点,至于其他曾经使用过的草丛,它全都毫不关心。

我实在被这个小家伙的这种惊人的记忆力所折服。虽然它依旧需要扮演好矿工和建筑工人的角色,花费力气去完成自己地下的挖掘工作,可是只要它对一个地点匆匆瞥上一眼,便可以十分清楚地将这个地方记住。

如果用人类的记忆力来和蛛蜂的记忆力进行比较,我实在没有信心说我们的记忆力一定强过蛛蜂!假设我之前观察的红蚂蚁同样有这样非凡的记忆力的话,那么解释它们不辞辛劳地长途跋涉,然后又准确无误地按原路返回的神奇现象,我想就很顺理成章了。

在我所进行的实验中,除了一些我试图弄明白的问题之外,还有其他一些值得一提的结果。蛛蜂能够在自己坚持不懈的探索中,明确地知道自己的蜘蛛已经从原先存放的位置消失了,之后它便会在这个地点的附近到处寻找,而且应该说它能够比较容易地找到被我放置在空旷地方的猎物。那么假如我把它的猎物放到了一个并非轻易就可以发现的空旷之地,又会出现什么样的情况呢?现在,我得给它把难度再增加一些。我用自己的手指在泥土中按出了一个小小的坑,然后将蛛蜂的猎物放到了小坑中并在其表面盖上了一片非常薄的叶子。这时,急于寻找已经遗失的猎物的蛛蜂在搜寻过程中也会常常从叶子表面经过,它多次经过叶子的表面,但是从没有怀疑过自己的蜘蛛就在脚下的叶子底下。从中也能得出一个结论,蛛蜂之所以能够找到自己遗失的猎物,靠的并非嗅觉,而是视觉。当然,还存在着另外一种情况,那就是蛛蜂的触须一直都是碰触着地面的。我不知道它这样做到底有什么目的,但是我能非常肯定地认为:触须并非它的嗅觉器官。

这样的结论在泥蜂搜寻灰毛虫的实验中,同样得到了验证。我相信在实验证实了这一论断之前,这是非常有意义的。最后,我还有一点想要补充:说到蛛蜂,它的视力其实非常差,所以,虽然蜘蛛离它经过的地方只有两寸的距离,可是它仍然无法发现自己梦寐以求的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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