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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1 逆天·鸳鸯梦 ——但愿人长久

楔子 天生

如果不是天恩提议,他是怎样都不会去天生苑的。那个他种下了无数深爱的地方,如今却变成了最大的讽刺。

五月,日丽风和,姜花胜雪。

人生总是有那么多的求而不得。

那么多。

钱助理将风衣给他披到身上时,他恍惚间又看到了她纤纤淡淡的影子,倔强而悲伤的模样。

风一来,她转身离去了。

就像一个,他拼尽了性命都抓不住的梦一样。

最近,他要自己忘记她,却总会梦到她。

他甚至梦到,自己要娶她,当他将这个消息昭告全家时,祖父勃然大怒,父亲视若无睹。

只有自己的母亲,那个在这深宅大院里信守“沉默是金”的女-人,发出了一声深深的叹息。

他却像个小孩一样,依靠在母亲的膝间,抬头,露出一脸迷茫,说,可是,妈,我喜欢她啊。

我喜欢她,所以,就注定了我赐予了她一柄杀我的刀。

爱若不休,便与死神同舞。

望着她离去的影子,他笑了笑,这世间,何止有求而不得,还有遇而不见。

遇而不肯见啊!

73 千与千寻千般苦,一生一世一双人。

魏家坪的清晨,像一枚沾满了露珠的青果,凉凉的,软软的,满是家乡的气息,母亲的味道。

当第一缕阳光招着温暖的手,欢跃过尘封的窗户,微笑着吻向我的脸,我从长长的梦中醒来。

我张开双眸的那一刻,发现他安睡在我的身边,触手可及的距离。浓黑若墨的发,长而密的睫毛,就像很多很多年前的小时候那样。就是这间老屋子,就是这张的床。

我缓缓闭上眼睛。

就好像,这十多年,我们从未离开过魏家坪。

不知是幸福,还是难过,眼泪止不住地从我的眼里缓缓地流下来。

我将脑袋轻轻靠在他的肩上,双手轻轻握成拳横在胸口,像婴儿睡梦中的姿态。人们说,会用婴儿睡姿的人,都是缺少安全感的,会贪恋更多的安心和温暖。

那是一种我预料不及的亲密——仿佛是一个绵密而悲悯的吻,我眼角的泪水被一点点的温热给-舔-舐掉了。

我尖叫着,那是一种本能的抵抗的姿态,仿佛哀求,我说——不、不要!凉生!

我慌乱地睁开眼睛,发现他醒了,他的脸就在我眼前,不足十厘米的距离,俊美如玉的容颜,令人不安的温热气息。他俯身,专注而无辜地看着我,问,怎么了?

这是我没有想过的吻,就在这一刻发生在我和他之间。

顷刻间,我只感觉心里好像有几百几千只小鹿在乱撞。我避开他的眼神,不知道做何言语。

我竭力平稳了自己的呼吸,脑袋里一片浆糊,尴尬地起身,却依然不知所措,我说,我、我,没想到,我和你……这这样……这么快……

他忍不住笑出了声。他的眼神中透露出成年男子特有的戏谑和暧昧。这种神情,是我第一次从他的眼里发现,它让我心动却也让我惶惑。

他用极其无辜的眼神看着我,指了指端坐在我们中间的冬菇。

冬菇也很无辜地看着我,用小舌-头-舔-了-舔-自己的猫爪子,冲我“喵呜——”地叫了一声,大概是以抗议的口气告诉我,你眼泪的味道差极了!

我才知道自己误会了他,顿时想死的心都有了,恨不得晴天来个霹雳,劈死我算完;或者给我个老鼠洞,让我把自己活埋掉,了断此生。

而他依然只是笑,那种笑很温暖,如同春天漫山遍野的山花,不觉间就会铺天盖地。

大概是怕我尴尬,他轻轻揉了揉我的乱发,仿佛安慰一个小孩,然后就下床了。

他洗漱后,给我端来一盆水。

我正在床-上扯冬菇的尾巴,咒骂着,臭冬菇!让你-舔-我的眼泪,-舔-我的脸啊!你让我的脸往哪里放啊?你这臭猫!

他冲我笑了笑,在水盆里兑好热水,又将牙刷和口杯递给我。

我尴尬地笑笑,接过杯子。刷牙的时候,我将冬菇夹在小腿中间,不让它动弹,以示惩罚。大约过了三分钟,他从正间里走出来,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哎。

嗯?我含了一口水,回头望着他。

他像是在讨论严谨的学术问题一般,一本正经地问,你……希望刚才是我?

噗——我一口水全喷在他脸上了。

他抹了一把脸上带牙膏沫的水,很镇定,说,看样子不是。你就别虐冬菇了。一只猫,不容易。

他转身走后,我的心说不出什么滋味。

从小习惯了的依赖,却在此刻突然以我所执念的爱情姿态出现,我竟感到惴惴不安,远多于幸福。

我不知是因何而惴惴,因谁而不安。

不!

其实我知道自己因何而惴惴,因谁而不安!

只是,我不敢让自己去相信,自己会因为他而产生这种负罪感——仿佛我是古时同人私奔的小妾,心怀内疚。

我重新告戒自己一遍,你不属于他,何必负罪。

洗漱完毕,我走出院子的时候,突然发现,魏家坪的天空蓝得那么动人。

院子虽已荒败,杂草丛生却也绿意勃勃,绕上墙壁的青藤虽然柔弱,却也坚韧,碧绿中开出了洁白的花儿,微小而顽强。

风儿轻轻吹过,微损的院门吱吱嘎嘎唱着荒凉而悠长的童谣;烟囱里冒出的炊烟,袅袅而上与云朵为伴;小孩的啼哭声、母亲追在身后喂饭的呼唤声,声声亲切……这些触手可及的温暖,虽然伴以荒凉,但却那么生动清晰。

我转身,他就在我身后,白色的衬衫在晨风中微微鼓起,让他如立云端,显得那么不真实。他冲我微微一笑,说,该吃饭了。

灶台上,三只碗安静地放在上面。两只大碗,是我和他的;一只小碗,是冬菇的。

冬菇蹲在自己的饭碗前,整个身-子是圆的,它一边挑剔地吃着,一边不怀好意地瞭望着我们的碗,眼神暧昧而哀怨。

他说,昨夜回来得匆忙,没有准备,先吃点面吧。

说完,他端着两只碗,转身走向院子里。

我的鼻子微微一酸。水煮面是我执着了一生的回忆,它让我放弃过唾手可得的幸福,和一个对我用情至深的男子,甚至让我不惜与整个世界为敌,这该是多大的蛊惑,多大的魔力!

我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快步上前,轻轻握住了他的衣角,有些怯怯地,小声说,我想吃一辈子。

他没回头,但我知道,他的眉目间一定绽开了一朵欢悦的花,明媚而动人。他低头,看了看石桌上的水煮面,轻声说,那我就做一辈子。

一辈子。

嗯。

一辈子。

仿佛回到了夜奔魏家坪的前夜,灯火辉煌的城市里,面对着众叛亲离,在暴怒的外祖父面前,他将我紧紧护在身后,表情决绝,语气坚定:从今天起,再也没有人能将我们分开了!

我轻轻地将脑袋靠在他的背上。风轻轻吹过,掠过他的衣衫,我的长发。我想起了曾看过的一句话:千与千寻千般苦,一生一世一双人。

那说的就是这般吧。

他回头,轻轻地扶住我的肩膀,安静地看着我,微笑,说,都过去了,不是吗?会好起来的,我答应你!

说完,他似乎犹豫了再三,伸出双手试图回抱安抚我的那一刻,院门突然被推开了——

多年不见的邻居李婶领着她的小孙子,嬉笑着走进门,说,啊呀,昨晚我就跟你叔说,老姜家里有人,你叔非说进贼了,原来是你们兄妹回来了!

说着,她就回头招呼身后的乡亲们,跟招呼进自家门似的,说,快进来吧,是老姜家的闺女、儿子回来了。

顿时,小院里涌进了一群人,老老少少,望着我和他,眼笑眉开,口口声声称赞着,老姜家俩兄妹好人物哟……

我整个人呆在了原地,冬菇警惕地蹲在我的身后。他的手停在了半空,终于,缓缓地垂了下去……

就仿佛这段感情,终究走到了穷途末路。

74 身后,姜花如雪;往日,他曾爱我。

祭奠父母的时候,我们在村边遇见了昔日的村花,以前总有关于她和北叔的艳闻传出来。她看到我们的第一眼,就说,哎呀,老姜家的俩孩子回来啦。

然后,她又问,老北家那孩子呢?

凉生极力克制着自己的不悦,同她说话。

村花还问凉生,你有女朋友了吗?

凉生说,我有事,先走了。

凉生想要抓住我的手,我却将手放在了身后——是的,我不想在这个安静的村落里,变成接受流言蜚语的活靶子。

这是我唯一仅存的净土了。

我的反应,让凉生一愣。

他不知道,我今天又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里,陆文隽无比猖狂,他说,我知道你在魏家坪。别忘记,我说过,我在他身上埋了一块芯片!那夜的枪声只是警告,如果你还要同他继续在一起,那么,姜生,我真的不客气了!

凉生见我情绪低落,心下也微微郁闷。

下午,他对我说,你还记得你曾经爱去的酸枣林吗?要不,我们去看看。

那片酸枣林,代表着他少年时对我最大的宠,我想,那也会是他一辈子都骄傲的事情——我曾为我深爱的女-人,做过如此壮举。

我看着他,微微一笑,说,好。

凉生,我该怎么告诉你呢?

我不是不快乐,只是,我快被陆文隽给逼疯了。

我爱你,更怕失去你。

那个夜晚,我在街上奔跑,枪声一次一次地回响在我的脑子里。我想,我失去你了;我想,是我害了你;我想,我该用怎样的方式杀死自己,才能让我不痛恨自己。

我想,我只有离开你……

路上,凉生跟我说,一直藏匿着的北叔曾托人跟他联系,说自己人在河北,希望北小武过去跟他见上一面。

北叔没有向凉生透露他的具体位置,甚至在哪个城市也绝口不提。

这些年的逃亡,他如惊弓之鸟,谁都不相信。

魏家坪有很多关于北叔的传闻,比如他是如何扛着金山躲起来的。

凉生说,北小武不肯听。

他说的是不肯听,连关于北叔的消息都不肯听,何况相见?

他一定还在记恨着。多年前,他母亲去世时,父亲连见最后一面的机会都不肯给。一个女-人,给他生了孩子,为家庭奉献了一生。当他飞黄腾达,她却成了下堂妻。最终撒手人寰,却连丈夫的面都见不到。

我还记得当初,那个少年在大街上嚎啕大哭的样子。

有些过错,无法弥补。

我问凉生,北叔到底犯了什么事情,要这样躲藏。

凉生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我和凉生去往酸枣林的时候,被周围新铺砌的道路给惊呆了。

这儿曾经是荒郊野岭啊。

凉生笑笑,说,没想到这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小村落,也会发展得这么快。

当我们越走越近,看到越来越多的人,看到路标上出现“天生苑”字样的时候,凉生的脸上出现了隐隐的不安。

这时,我们看到了在路边卖水果的李婶。

李婶一见到我们就连忙招呼,说,哎呀,姜生,凉生,你们也来看姜花园啊?

姜花园?!凉生脱口而出,那是一种被侵犯了自己领土的勃然。

我看看李婶,又看看路边停放的城市里下来的汽车,虽然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但是也有了隐隐的不安。

李婶将小孙子抱在怀-里,给我们递水果,说,我也不知道为啥是姜花园,反正啊,前几年吧,有个有钱人,来买下了这五百亩地。说来奇怪,他不种什么名贵的花草,就种了那普通的姜花,说是为了将来娶他的妻子建的。后来,年前吧,去年前,听说他妻子死掉了,那有钱人就再也没有来过。你瞧瞧,每年五月啊,这里就来好多人,拍婚纱的,郊游的。反正啊,周围都知道,咱们魏家坪有片姜花园,叫什么“天生苑”。那有钱人和他妻子的故事挺感人的,我不会讲哈,反正就是天生一对的意思……就是死了也是天生一对……

李婶的话音还未落,凉生便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他比谁都敏感,他也比谁都懂——这姜花园是谁留下的,这有钱人是谁,这“天生苑”用的是谁的名字!

他自以为的最后的净土,到头来却被别人宣示了主权。

呵呵。

那个男人,他的表兄,曾为了娶这个女-人,为了讨她的欢心,苦心建立了这片爱情天地,最终却成了失乐园。

然而,这失乐园遗留在魏家坪,如今又变成了对他的嘲讽。

他若留下,面对的势必将是别人口中心中念念不断的传说——有个有钱人,要娶他的妻子,所以……

我愣了愣,看着那片白茫茫的雪一样的天地。

每年五月,姜花会盛开。

原来,他曾在这里,等过我很多年。

那时,我去了哪里?

哦。

我去读书了,我离开了他。

我们相约,过四年的桥,走四年的路,见识四年的风景,如果还记得彼此,就回到这个城市……

后来,我回来,却是为了凉生……

就在这时,我看到不远处,有个熟悉的身影出现,正在披上风衣。

是……他?!

我愣了愣。

转而回头,看到凉生已离去,便转身追着凉生而去。

身后,姜花如雪;往日,他曾爱我。

回到家,却不见凉生。

正在我要出门去寻找他,推开门的瞬间,却吃惊地发现,眼前的男子,赫然是他!

我惊讶地后退,喃喃道,天……佑?

回过神来后,我连忙关门,想要抵抗什么一般。

他却一把拉过我关门的手,整个人欺身进来,冷冷一笑,说,怎么,就这么不欢迎我啊?

我无奈地退到一边,却怎样也甩不开他钳制着我的手。

我轻声斥道,放开!他却握得更紧-了。

我紧张得不能喘息,只能勉强寻找话题,来避开他这种无声的霸道所造成的压抑气氛,我小声说,你来干吗?

他不说话,只是看着我,眼神越发幽深,仿佛一汪随时会将你整个人给淹没的神秘湖水。

压抑的气氛越加诡异,最终,他一把将我揽入怀-里,未等我反应过来,他便捧起我的脸,狠命地亲-吻起来。

我拼命推他,我说,你闪开,你有宁信,你们有孩子,别碰我!

他踉跄到一旁,吃惊地看着我,然后一字一顿地否认,说,我只爱你!我没碰任何人,更没碰她,你不要听风就是雨好不好!

姜生,难道,我的心,你还不明白吗?!难道一定要我掏出来给你看看,你才相信吗?!我和宁信真的没有什么!说着,他就开始剖开自己的胸腔,瞬间,鲜血淋漓……

我惊恐地上前阻止他,我说,天佑,不要!

天佑啊,不要!

……

当我呼喊着他的名字从这场噩梦中醒来时,发现日色已暮。原来,这只是我从姜花园回来后,做的一场梦而已。

凉生就在我身边,抱着冬菇,眼眸里是看不清的思绪。

很久,他才说了一句,你醒了?

75 千岛湖下有座城,我心里有个女孩叫姜生。

第二天,我和凉生就离开了魏家坪。

夜里,凉生一直在忙什么,神神秘秘的,不肯让我看到。

我也不去打扰他,和冬菇一起睡了。

清晨,他为我做好了早餐。

我起床,看到他,不由问道,你为什么这么累?多睡一会儿吧,白天还要赶路。

凉生就笑笑,说,我说过,要给你做一辈子早餐。少一次,都不算一辈子吧?

我也笑,心里却隐隐作痛。

一辈子对于我和他来说,是多么奢侈啊。

途经千岛湖,凉生对我笑道,不如今天,我们留在这里吧?

我狐疑地看着他,但只要是他的主意,我一向听从。我说,好啊。不过这个地方,冬菇不会失足吧?

凉生就说,如果我和冬菇同时失足了,你救谁?

我就笑,说,你傻啊,你是我哥……

凉生听到这句话,表情中流露出微微的疼,我也自知失言,冲他吐了吐舌-头。

仿佛,在这个世间,没有一句表白,那就不算一段爱情的开始。

晚上,在渔家小船上吃过晚饭,凉生将我带到了一个小岛上。

在一个小亭子里,望着这片夜色中的湖岛。月光很好,湖面上波光粼粼,周围还不算黑,身边有个可以信任的人陪着,所以,这一刻,我看着这片湖,觉得它美丽得要命。

凉生一直在看着湖上风光,月光之下,他美得仿佛随时会飞走。我突然有种想要紧紧握住他的冲动。

突然,我看到湖上闪过一片灯火。

我对凉生喊,你看,鬼火!

凉生就笑,神情很安静,他说,傻瓜,是河灯。

我愣了愣,河灯?

凉生微笑着,很笃定的模样。

那是一片河灯,被摆好了样式,一个一个紧排着,缓缓地随着波光,在月亮之下漂过来。

渐渐地,渐渐地,近了。

渐渐地,渐渐地,我看清了那串河灯。

那无疑是一个浩大的工程,小小的河灯拼出了让我泪流满面的话语——

千岛湖下有座城,我心里有个女孩叫姜生。

凉生走上前,轻轻地拂过我的发,他说,不管多么难,我要我们在一起。姜生,你懂吗?

然后,他从怀-里掏出一把骨梳,那是我曾看到过的骨梳,上面镶着一颗红豆。凉生对我说,这颗红豆背面,刻着你的名字。我原是想将它送给你和你心爱的人,却没有想到,这个人,会是我自己……说到这里,他突然笑了,笑得那么明亮,那么灿烂,就如今夜的月光。

他继续说,我是学珠宝设计出身的,但我却找不到一颗宝石可以替代红豆,因为只有“相思”才是最入骨的东西。姜生,我的心,你能明白吗?

我咬着嘴唇,眼泪哗哗地流。

凉生,你一定不知道,刚才我收到了一条短信,短信上只有五个字:千岛湖,呵呵!

凉生的手轻轻地拂过我的发,他说,别哭。

他拿着骨梳缓缓地梳着我的头发,默默地念着,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

我抬头看着他,他有着我心心念念了仿佛几生几世的容颜:他的眼眸,他的鼻梁,他的嘴唇……这个我心心念念了这么久的男人啊……

看着他的脸,我的心却细细地碎了。我说,可是……凉生……我配不起这白发齐眉……我有着你看不到,或者说你不愿意看到的伤口……

他的手轻轻掩住我的嘴唇,将我的手握在手中。他目光温柔,口吻坚定,说,我爱你,包括这伤口。

他低头,轻轻地吻了一下我冰凉的指尖,然后又抬起头,看着我,目光那么清凉,仿若明誓一样,将我轻轻拥入怀中。

他的下巴温柔地摩挲着我的发丝,不说话,声息淡淡,心跳声与湖水的声音交杂在一起。

夜色温柔,他也很温柔。

整个千岛湖,在那一夜,低低地在我心中哭泣。

眼泪之中,我看到,千岛湖上,那串河灯漂走了。

永远不会有人知道,曾有过一个男子,对一个女-子,说过这样的情话——

千岛湖下有座城,我心里有个女孩叫姜生。

76 手机重重地落在地上,那是心死的声音。

回到了城市里。

灯火闪烁,却没有一个房子是家。

凉生送给我的骨梳,我放在手里来回摩挲着,想象着他磨制它时的神情。

我们两人虽然走得义无反顾,近来却极少同朋友联系,包括北小武和金陵。我想,凉生和我一样,大概都需要一段时间,来缓和和释放自己的情感,寻找和定位自己的角色。

可凉生,我们的未来,它在哪里呢?

骨梳旁,手机屏幕莹莹,陆文隽一句威胁意味颇深的话,戳穿心——呵呵,回家了。

他在对我炫耀着,在这个世界上,我和凉生无论躲到哪里,都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我望着客厅四周,不久之前,就是在这座公寓外,午夜的枪声后,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窒息——我哭着奔跑,绝望地寻找。

乱了的发,脱落的鞋,还有一身凌乱的衣衫……那是我不想回首的一幕幕。

我低头,一滴眼泪落在了骨梳上。

凉生走来,手里端着一杯热气袅袅的红茶,问我,在干吗?

我轻轻转身,将眼泪擦去,回头,冲他若无其事地一笑,说,欣赏你的作品啊。

他就笑道,姜生,你怎么跟个小孩子似的,喜欢的东西就一定要握在手心里,怕丢了还是怎么着?

我说,可能是因为我从来没收过这么美好的东西。

他抬手,轻轻刮了一下我的鼻子,温柔地笑着,说,你的要求可真低啊,难道你不想收到更好的礼物?说完,他看了看房子,对我说,这几天,阿姨不在……

未等他说完,我就紧紧地抓住骨梳,很惊恐地看着他,结结巴巴道,你、你、你要干吗?

凉生先是一愣,然后仔细想了想自己说的两句话,突然笑了。他看着我,目光里分不清是戏谑还是宠溺,拍拍我的脑袋,说,姜生,你满脑子都在想什么呀?

我有些委屈,怎么能是我在胡思乱想啊?明明是你说了两句放在一起可以产生歧义的话,还推到我身上。

凉生摸了摸下巴,说,我就是在问,你难道不想要更好的礼物?然后我又陈述,这几天阿姨家中有事,不来这边,所以,做饭什么的,都得有我这个万能先生来完成。

我脸微微一红,嗫嚅道,我以为你是说……

凉生满脸无辜,问,你以为是什么?

我一个抱枕扔到他身上,不说话了。

凉生就笑道,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小家伙。这几天,我就是你的御用大厨,你想吃什么?法式菜、中餐、意餐,我都拿得出手……

凉生的话还未说完,他的手机就响了起来。他接起电话后,脸色微微一白,迟疑了一下,看了看我,说,那……我马上到。

我望着他,问,怎么了?

他又迟疑了一下,笑笑,说,没事。在家乖乖地等我,别像上次一样乱跑。

说完,他起身拿起衣服,开门离去。

离开前,他又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说,姜生,等我。

我愣在那里,我知道,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他不告诉我,是怕我担心,可是,他越是不告诉我,我却越是担心。

夜很深了,我等了他很久,就昏昏沉沉地倒在沙发上睡着了。

我做了一个梦,梦里的凉生推开门,浑身是血,他想要对我说话,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我在噩梦中煎熬着,明知道这是一个梦,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直到金陵的电话打来,我才从这场无始无终的噩梦中惊醒。

她说她正在报社加班,然后她像是得了什么小道消息一样,焦急地对我说,姜生,你知道不?未央自杀了。

手机从我手中滑落,重重地落在地上,那是心死的声音。

77 我明白,如果我们俩继续谈下去,这必将是一次争吵。

我呆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不说人言,不说伦理,不说世俗。这些日子,陆文隽追魂索命一样的步步紧逼,未央的自杀……这些痛苦的挤压,让我慢慢地对未来死了心。

至于我在原地呆了多久,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凉生推门而入的时候,天已微亮,那时我才从那场石化中醒过来。

凉生满眼血丝,一夜无眠的模样。他看到我坐在沙发上,手机跌落在地上,电池被摔了出来,便轻轻走过来,很小心地看着我,说,姜生……

我抬头看看他,说,你回来了。

他点点头,蹲下-身,帮我把手机捡起来,然后抬头说,你听说了?

似乎,他已然知道,我已知晓——是的,他这么聪明,当然会知道,他现在是程家最具新闻价值的人,他和未央的一举一动,都会衍生出各种各样的八卦。而我的朋友,金陵,一直奋战在八卦第一线的女记者,一定会在第一时间把这些事情告诉我。

凉生叹了一口气,说,我怕你知道了难受,所以没告诉你……她现在醒过来了,你不必担心。

我看着他,问,凉生,你担心吗?

他嘴角微微一动,一时间,似乎找不到合适的答案来回答我。

半晌,他说,是的,我担心。可是,我们每个人的生命,怎么可以放到别人身上,要求别人对自己的生和死负责呢?

我说,可是,你伤害到了她……

凉生沉默了半晌,才说,你是想说,我伤害了她,我就得对她负责是不是?

那一瞬,我明白,如果我们俩继续谈下去,这必将是一次争吵。

于是我转过身,不再说话。

我想,我明白凉生的心。是的,他辜负了她,是他的错;可如果她没有欺骗他,似乎,也不会有这场辜负。

我所了解的凉生,如果不是愤怒于未央的欺骗,纵然是心中对我有再多的爱,也会更倾向于他最初选择了未央的责任。

他是冷静的,理智的,即使面对着他渴望了那么久的感情,都是在确定了他同我确实没有血缘关系之后,才迈出这坚定的一步。

他是一个不会轻易摇摆的人,然而一旦放手了,便不会再回头。

78 感情这东西,愈加小心翼翼,便愈加寸步难行。

以前,总听别人说,前妻、前女友是定时炸弹,指不定炸在什么地方,什么时间。

现在,我却真的有这种体悟了。

自从未央自杀入院之后,我和凉生之间,就形成了一道冲不破的隔膜。

他不去看她,于心难安,失于道义。

他去看她,却担心我的情绪,即使我已表达过,要他去看她,别担心我,我一点都不会介意的。

感情这东西,愈加小心翼翼,便愈加寸步难行。

凉生每天都会做早餐,每次我要帮他,他都会将我撵开。

我能感觉到,他似乎在急于补偿什么。他总觉得,他和未央的事情,对我是一种不公平。他应该给予我的,是一份简单宁静的感情,而不是这样的。

然而,他越是如此,我便愈加不安。

每个清晨,看到他给我做好的早餐,我都会呆呆地看他很长一段时间。

我知道,这样的日子,不会持续多久。

我知道,这个人,最终将再次变成我的梦,此后,我只能在梦里对他惦念不忘。

虽然心口堵得无比难受,我还是若无其事地对他笑道,早餐很美好。

他也低头,冲我笑。

莫春的电话,将我从这种情绪中拯救了出来。她问我,姜生,你有空吗?

其实,当时我正在考虑辞职的事情,以及离开这座城,离开凉生,离开这里的一切——我不是不坚定,不是不爱他,而是,我不能总是在陆文隽的恐吓下,时时刻刻地担心着,下一秒我将害死这个男人。

我对莫春说,有空。

莫春就说,那好。欧阳娇娇你知道吧?你全程负责她吧。她已经把我们这里的两个助理“搞残”了,我实在没办法,只能想到你了!

我奇怪地问,为什么是我?然后我又说,莫春,我其实要辞职……

莫春说,西门总监也希望你能帮这个忙,就算辞职,也帮我干完这个CASE吧。没有第二条路。

我迟疑了一下,说,那好吧。

79 好或者坏,或者,不好也不坏。

我带着一颗告别的心,接下了莫春派给我的任务。

我想,我帮永安的西门和莫春做完了这档CASE,然后就辞职,离城,躲到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就这样安静地过一辈子。

这样,我爱的那个男人就不会总是遭遇车祸、人祸,而我也不必在每夜的梦中担心他会死掉。

去永安的时候,路过金陵的报社,见是午饭时间,就将她约了出来。

金陵戴着大眼镜,穿着格子衫冲出来的时候,我觉得格外亲切。

这是陪了我八年的姑娘啊,在不久的将来,我却要同她别过了。

我们没有点主餐,而是随便点了点儿沙拉,喝了杯咖啡。喝咖啡的时候,金陵看了我很久,说,有些事情真是命中注定,兜兜转转这么久,该是你们两个,就一定是你们两个。

我不置可否地笑笑,要是金陵知道,那么千辛万苦地走到今天,最终换来的却是南柯一梦,她还会说这番话吗?

金陵看了看我,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她说,凉生的那个单身派对上,你也看到了,北小武……唉……

我看着金陵,我知道她要说什么,也叹了一口气。

金陵说,姜生,北小武总会知道小九就在这座城市里,还有她做过什么……如果到了那一天,他知道,我们俩早就知道这事儿,却不告诉他,他得多恨我们啊。唉!

我抬头看着金陵,也没有主意。我去找过苏曼的,她不肯告诉我小九的下落,但是她很高调地告诉我,小九就在这座城里。

我说,金陵,原来那天,我在岚会所见到的人,可能真的是她!

金陵看着我,说,不管将来小九会不会出现在北小武的生活里,我希望你一定要狠狠地记得,她曾经陷害过你!在你拿她当朋友的时刻!

我没作声。

金陵说,姜生,不恨。原谅。都不等于可以去遗忘。

我说,我知道了。不说我和她的事儿了,都是小事。

金陵说,这是大事。

我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半晌,我说,我以为时间久了,他也就忘记她了。

金陵苦笑着说,怎么可能?这么久,天佑待你那么好,也没见你忘记过凉生。不过,姜生,这样对谁都不好,快刀斩乱麻吧。

我说,我和天佑已经分手了。

金陵说,得了吧。你们那是藕断丝连。

我说,真的!

金陵说,你就狡辩吧!你敢说你心里对程天佑就一点感觉都没有?明明两个都爱上了,却又自欺欺人说自己只对某个情有独钟。到底更爱哪个?怕是你自己都不知道吧。

我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金陵现在说话像刀子,直剜人心,不留情面。

她握住我的手,说,好了,难听的话不说第二遍,伤感情。记得快刀斩乱麻,对谁都好,这是我作为朋友给你的最诚恳的建议。

我说,我不是已经斩了嘛。

她说,我怎么觉得你那不是斩乱麻,是和稀泥呢?

我说:等等!咱们刚刚不是在说北小武和小九吗?

金陵耸耸肩。

我望着玻璃窗外,未来总是我们不可预见的,命运给了我们每个人不同的结局,无论你怎样抗争或者试图改变,那个既定的结局,就在不远处,等待着你。

故事可以结束,人生还要继续。

好或者坏,或者,不好也不坏。

抛开这些沉重的话题,我跟金陵说,我要去三亚出差了,陪一个叫欧阳娇娇的模特。

金陵就仰头说,是不是他们镇不住那妖精了?

我说,你怎么会知道?

金陵就笑道,我怎么会不知道?新闻工作者的敏感触觉啊!她是当红炸子鸡啊,身后又有金主,永安夹在总部和金主之间,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所以啊,他们只能想到你。你去陪欧阳娇娇,退一万步说,就是和那女-人搞起来了,程天佑也不会吃掉你。

我说,啊,这其中还有这学问啊。

金陵说,是啊,在永安眼里,你和欧阳娇娇就是俩姨太太的角斗呗。

我皱皱眉头,说,姨太太?真难听。还有,别说我和程天佑了,我们俩已互不相干了。

金陵说,你别生气,我说姨太太虽然不是事实,可是永安的人就是这么看的。

她拍拍我的肩膀,说,好了,姜生,咱都不是小孩子了,别人眼中、口中的我们,永远不是真实的我们,我们自己知道自己到底是怎样的人,这就足够了。

80 我们彼此暗怀心事,却又小心翼翼掩饰。

我在永安见了莫春和西门总监,交接了第二天的任务。交谈时,我突然发现,西门总监看莫春的眼神很不一样,那是一种欣赏的目光,但是却有着别样的内容。

嗯,就是一种充满了爱与善意的目光。

离开永安的时候,我忍不住跟莫春八卦了一下,我说,你和西门总监是不是在恋爱啊?

莫春先是一愣,然后摇摇头,说,你怎么这么八卦啊,姜生?

我撇撇嘴,说,你还不是一样八卦啊。

莫春就笑,说,去三亚辛苦你啦。齐经理和林经理都会去,我和西门在永安负责和三亚对接。要是欧阳娇娇出了问题,你不管不问就是,我们就是象征性地走走过场。

我走的时候,问她,是不是冠亚季军都定好了?

莫春点点头,说,可惜好多女孩子,砸锅卖铁地想要出名,可到头来呢,一切都是别人安排好了的。不过是镜花水月,空欢喜。

镜花水月。

空欢喜。

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在琢磨这两个词。我觉得莫春真好,说出了这么两个贴合我此时心境的词来。

想想这些时日发生的一切,我觉得,这还真是最好的总结。

我回到家里,却见凉生在沙发上坐着,自己跟自己下着一盘象棋,似乎等了我很久的样子。

我进门换掉鞋子,说,你居然回来了?

凉生抬头,看到我,起身走了过来,说,你出门了?

我点点头,说,我去公司了。

凉生微微颔首,说,哦。

我挠挠头,说,唉,我明天要出差。

凉生一愣,说,什么?

我就跟他说了说莫春给我的这个让人头疼的任务,我说,你也知道,我最头疼跟这种大小姐一样的神仙人物打交道了,可是没办法。

凉生直接来了一句,你可以辞职的。

说完这句话,他自知失言了,又笑笑说,我只是不想你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没有其他的意思。

我愣在原地。

果然,我们是彼此暗怀心事,却又小心翼翼掩饰。

凉生为了补救刚才的话,故作不在意地笑笑说,来,我帮你收拾行李吧。我们家姜生第一次因公出差啊,值得庆祝。

听他这么说,我的心里倒难过起来。

我难过的是,我们永远要对彼此掩饰着自己的想法,自己的心事,那么小心翼翼,不肯泄露自己最真实的感情。

其实,在这世界上,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啊。

未及我回过神来,突然而来的手机短信的震动声让我脸色苍白,如临大敌。我知道,一定是陆文隽,我和凉生在一起的这些日子里,他已经疯了。

凉生看着我,不说话,心细如他,不是没有发现我的变化,但是他从不问出口。

我冲他笑笑,然后说,我去一下洗手间。

他点点头。

他抬手那一刻,我突然发现,他的右手臂上缠着手帕,似是有伤。我转回头紧张地看着他,忙问,你的胳膊……

他一愣,将衬衫的衣袖微微拉下,说,没事。你去吧。

他说没事,可是脸上却是隐匿着疼痛的表情。他总是试图将不好的事情隐藏,不想我担心,不想我难过,可这个世界上,对于你最亲密的人,有什么事情能隐藏得了呢?

我转身走向洗手间,陆文隽的短信让我又惊又怒、又恨又怕——给他包扎伤口的感觉不错吧?

我的手冰凉,哆嗦着拨打他的电话,我压抑着自己的痛恨和愤怒,恐惧之下,我变得伪强大,我说,陆文隽,你到底要干吗?!

陆文隽就笑道,你知道!离开他!现在!马上!否则,我有一万种方法让他死掉!

我说,你知不知道我会报警的!

陆文隽冷笑道,别搞笑了,你要觉得报警有用,你早就报了。你要觉得告诉凉生有人要害他有用,你也早就告诉他了。呵呵,姜生,我就是知道你舍不得凉生受到任何伤害。他斗不过我的,你知道!

我的心微微一颤,是的,他说的这些,我知道。

陆文隽说,我没耐心了,我不希望每天看到这个男人眉心舒展的表情。离开他,这是我给你和凉生最后的机会!不要让我失去耐心!我可不怕弄死他,姜生!

……

我从洗手间出来,眼睛微微泛红。

凉生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背影如一棵俊朗挺拔的碧树,原来,“玉树临风”的典故确是有源头的。

我的心突然感到了巨大的悲伤,这悲伤如同暗夜中的海,沉寂,冰冷,暗黑,望不到边际,充满了让人绝望的力量。

我走上前,不顾一切地从身后抱-住他,就像抱-住一缕稍纵即逝的时光。

他微微一愣,回过头来,笑容清朗,仿佛刚刚那个沉思良久、心事满满的人不是他。

他故作漫不经心地试探道,姜生,怎么了?

他的声音温柔得如同一种蛊惑,我的鼻翼之间全部是他衣服上那种清淡的肥皂的香气,这种温柔和香气,极容易让人生出想哭的感觉。

于是,我就哭了,我说,我怕以后再也抱不到你了。

凉生的身\_体微微一僵,他是敏感的,却又总是拼命保持着冷静,于是,他旁敲侧击地说,如果你想,怎么会抱不到?除非……你不想抱了……

我没有说话,伤心和难过已经占据了我全部的思想。我只是想这样拥抱着他,就像拥抱着全世界。

那一刻,我只愿,闭上眼睛,便已到云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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