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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0 婚礼·误佳期 ——除却巫山不是云

64 你不想知道,你为他付出了那么多,到底值不值得吗?

夜很黑,灯火迷乱。

岚会所包厢外,能听到隐隐的笑声和音乐声,夹杂着听不清的祝福与开玩笑的话。

我孤单地躲在岚会所的走廊前,吞声抹着眼泪。天佑就站在我的身边,身影里流露出让我会心疼的孤单。

是的。

最终,这个冷酷的男人,在我的挣扎哀求下,停下了他的脚步,沉默了半天,将我放了下来。

我缓缓地蹲在地上,整个人已经筋疲力尽。

他迟疑了很久很久,仿佛在同自己的内心做极大的抗争一样,像是要瓦解掉某些我不知晓的坚硬心防,最后他缓缓地蹲下来,目光逐渐变得柔和,他伸出手,试图触碰我的发。

这时,突然传来了天恩的声音,他喊了一声,咦,哥?

那一瞬间,天佑停住了手,他抬起头,露出了仿佛心事被人撞破的尴尬表情。

那些伪装了的坚强,到头来全部是欲盖弥彰。

天恩冲天佑挑了挑眉毛,嘴角勾起意味深长的笑,那是一种偷窥到了别人内心的暗爽表情。

天佑收回手,脸上的表情从尴尬变回了冷漠。他迅速起身,仿佛刚刚那个眼神温柔的男子不是他,从不是他。

这时,我发现宁信居然和天恩在一起,她大概是刚刚和天佑联系不到,就联系了程家的二少爷,他们两人应该是为了凉生和未央明天的婚礼而来的。她看到我们的时候,先是一愣,然后便问天佑,凉生在里面对吗?

宁信话音刚落,房间里就传出了酒瓶碎裂的声音。

然后就听到有男人哭的声音,那么浓重的醉酒后的鼻音,熟悉到不能再熟悉,那是北小武,他在声嘶力竭地喊着,小九,小九,你个妖精!

那一刻,我知道,北小武压抑了太久的情绪,被凉生单身派对上的那种喜悦和幸福给刺激了出来。他不是忘记了她,只是不再像年少时总是将她挂在嘴上。

因为太爱了,放到哪里都不舍得,只好将她狠狠地种在心底。每个暗夜里,自己偷偷对着记忆中那个晃动的影子,悄然地说着,小九,我很想你。

很多人开始拉扯的声音传来,隐约听到有人说,小武,你醉了,醉了。

这时,宁信将门推开,因为大家的注意力全部都在喝醉了酒开始高歌《黄土高坡》的北小武身上,所以没有人看到门前的我们。

房间里的音乐流淌着,北小武的“才华”也在流淌着,凉生的单身派对瞬间变成了他的诗歌朗诵大会。

他摇摇晃晃地对着时而昏暗、时而闪烁的霓虹灯,唱完了《黄土高坡》,仰头喝下一口酒,接着大吼了一句:向马问路,向鱼问水,向谁问我的小九在何处?!

然后,他就开始哭了起来,抱着一个女-人就哭,说,小九,小九,你要是觉得你配不上我,我就去做两年鸭子,回来配你!特殊商品,专供小九,要不要?!

那个女-人吓得鸡飞狗跳地躲开了。八宝在一旁终于看不下去了,她小脸通红,上前一巴掌呼在了北小武脸上,她说,北小武,你不要脸!你要当我是死人多久啊?!

这一巴掌打得,在门外的我都觉得脸疼。很多人都上前去拉扯,凉生在一旁,帮忙也不是,不帮也不是。

北小武一个激灵清醒了一下子,可眼睛一翻又迷糊起来,他摸了摸脸,仿佛刚才不是挨了一巴掌,而是被蚊子叮咬了一下,他说,八宝,你要闹哪样?

金陵上前去扶北小武,说,你喝醉了,我喊人送你回家去!

北小武就笑道,金陵,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说我忘不了小九,可你也忘不了天恩!我们俩同病相怜啊。这里苦啊,苦啊!

感情的闸门一旦打开,洪水爆发之后,便是一发不可收拾。

我看了一眼身边的天恩,他很冷静,冷静得像一座冰山,永远不可融化的冰山。

金陵被北小武一句话弄得说不出话来,北小武又开始了个人演讲,他举着酒瓶子,在音乐声中,指着参加派对的同学朋友,说,今天,武哥开心,开心啊!我最好的朋友要结婚了!这个王八蛋啊,老子还单身,这个王八蛋就……就要结婚了!好吧!这么开心,我就每个人都送……送祝福!祝你们男人一辈子打光棍,女-人一辈子嫁不出去!哈哈哈哈!

说完,北小武就恶作剧一样笑起来,然后众人就开始哄笑他。

金陵从刚才的尴尬中醒过来,使劲往外拽北小武,北小武就手舞足蹈地对金陵讲,金陵,你说,爷当年是不是也是一拉风的文艺小青年?走到哪里,小姑娘一个个的,谁不是眼睛发光?却硬生生被小九那个祸害逼成了情圣。你当我爱琼瑶啊?小九,你个没良心的,老子想被你这么糟蹋啊?!

八宝今夜大概被“小九”这个魔咒一样的名字给刺激疯了。十六七岁,正是心高气傲的年纪,谁肯为爱低头?于是,她愤怒地想要冲上前,扑打北小武,却被凉生一把抓住了手腕。

光影之下的他,美好得让我不敢细看,我怕多看一眼,心就多灰一寸。

凉生对八宝说,他喝醉了,不清醒,说话没良心,你别生气。

北小武却不领情,他冲凉生吐着酒气,说,谁乱说话了?谁醉了?谁不清醒?谁没良心?我告诉你……凉生!你、你才不清醒!你……哈哈!你才是最不清醒的那一个!你永远都不能清醒了!你更没良心,没良心到没救了,没救了……哈哈!

他的笑声变得异常苍凉,凉透人心。

灯光闪烁不定,音乐低回婉转,有人在喝酒,有人在跳舞,有人在这场纷乱中纠缠不定。

我的心突然紧张起来,总感觉有什么坏的事情要发生,想要走,却被天佑一把拉住。

他看着我,目光沉凉,不说话。

我轻声反抗,你干吗?

我的话音未落,北小武就突然来了一句:凉生,你这个废物!你要被蒙在鼓里到什么时候?你知不知道?姜生她不是你妹啊,你们没有血缘关系!

仿佛是一道霹雳,整个包厢炸开了锅!

凉生整个人晃动了一下,定定地看着北小武,仿佛自己手中抱着一个炸弹,然后这个炸弹在他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轰隆——”一声爆炸了。

而我的心像被抛入了深渊,再也无法救起。人像踩在云团上,失去了呼吸。

全世界在那一刻都消失了。

醉酒之后的北小武,面对着凉生的新婚幸福,想起了小九,想起小九后的他,终于还是泄露出了这个他答应过我永远不会说出的秘密!

我从震惊中清醒,转身,想要逃离此地。

程天佑却一把拉住我的手,他的声音很冷,很轻,却很有力,那是发狠的味道,他说,难道你不想看看他的反应吗?你不想知道,你为他付出了那么多,到底值不值得吗?

他说,呵呵,姜生,你在抖什么?你是在暗示我,他对你够重要?

好吧,那么,你我之间,此夜之后,两不相干!

但是,今夜,你得陪我看完这处风景!

65 若我爱你,就是天王老子拉着你的手,我也会带你走!

不知道经过了怎样漫长的时光,大家的目光突然纷纷投向了门口。

当凉生看到我和天佑站在门口的时候,他再次愣住了,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

北小武看到我的时候,以为自己在做梦,后来,他揉了揉眼睛,确定那不是梦,就推开金陵,拉着凉生,仿佛挑衅一般,直接无视我身边的程天佑,指着我,一边打着酒嗝,一边对凉生说,你看着这个女-人,现在就给我好好地看看!凉生,她不是你妹,她是爱了你十七年的女-人!

当北小武话音落下的时候,程天佑握着我手腕的力度明显大了起来,那是一种带着不甘的恨——十七年!让谁谁也恨!

凉生不敢相信地看着我,又看了看北小武,很显然,他还没从震惊中清醒过来。

是的。

当初,我看到那个检测报告的时候,也像经历了一场大病,又经历了一场大梦,很久之后,才相信了这一切。

此刻的凉生,大概也像进入了一场梦境,醒不过来一般。

北小武一把扯住凉生的衣领,酒气乱喷,说,为了救你,她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要了,你却在这里打算明天风风光光娶娇妻!鼓乐齐鸣是吧?!人比花娇是吧?!洞房花烛是吧?!百年好合是吧?!子孙满堂是吧?!你就不看看姜生一个人多断肠!

说完,他一拳头就砸在了凉生的脸上。

凉生一个趔趄,后退了几步。

北小武一甩刚刚挥拳时被弄疼了的手,说,老子都被你们这群傻帽逼成诗人了!逼成诗人就、就逼成诗人吧,还、还得能文能武!

突然之间,世界变得安静了下来。

人群中,知情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我、凉生,还有程天佑身上。

凉生依然在震惊之中,当他的目光缓缓地落在我身上,他看到的是,程天佑的手正紧紧地握着我的手。

程天佑看着凉生,报复一般,迎着他的目光,不言,不语。

我的手,在程天佑的手里,挣脱不掉。此时,我只是他向凉生报复示威的道具,却用着最柔情蜜意的方式。

他低头,噙着笑意,斜了凉生一眼,在我耳际说着讥讽的话语,姜生,若我是他,若是我爱你,现在,就是天王老子拉着你的手,我也会带你走!

我仰起脸,看着他。他站在最有利的地方,看到了我最难堪的狼狈。

在他的心里,在他的眼里,我为之付出了这么多的男人,却最终愣在了原地。我的爱,我的付出,到最后,全变成了程天佑眼中的笑话。

此刻,他用最大的痛与快乐,品鉴着这场笑话。

凉生看着我,久久地,眼眸中是泛着雾气的哀伤。

此时,我的手就放在他曾将我交付过的男人的手中。

五年前,他“被迫失忆”远走法国时的那段回忆,清晰而又鲜明地向他袭来——

偌大的医院,白色的墙壁,绝望的夏天。

不为人知的一场交易。

他安静地躺在病床-上,姜花依旧,他却要学着遗忘。

命运玄妙得如同洒满了狗血的知音体小说。那个冷面冷口的断掉自己手指的男人,居然是自己的表兄;他扑朔迷离的身世背后,居然是一个如此富庶的家族。

可,这一切,与他有关吗?

他想要的不过是那盆姜花,和那个有着姜花般微笑的姑娘。

多年后,当他远走了法国,在那个浪漫之都变成了绅士,懂了很多,可他一直认为,那些所谓品味,不过是被装饰了的给别人看的表象;他唯一记得的是,他知道了姜花的花语,也知道了姜花并不是家中生姜开出的花。

姜花的花语是,将记忆永远留在夏天。

就如十九岁的那个夏季,医院里,白色的墙壁下,他要离开她的那个夏季。

天佑走进门,看着眼前的他——这个被自己失手断指的男孩,居然会是自己的表弟,这让他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而他则看着这个入侵者——真可笑,他居然会是自己的表兄!

天佑迟疑了一下,语带微微的内疚,说,呃……好些了吧?我……之前并不知道你是爷爷寻找了多年的凉生。

他冷笑了起来,那是这个十九岁的沉默的男孩,少有的不掩饰的冰冷,呵,一个失去记忆的人,能有什么不好的?

天佑叹了一口气,说你失忆了,也是为了姜生,我们都是为了她好。

他最恨的就是这种说辞,可他却无力抗争,因为他不想那个小小的姑娘,为自己堕入不伦的深渊,只能恹恹地问,有什么话要交代?

天佑将一叠证件放到桌上,说,这是去法国的相关资料和机票,还有护照。

他倒吸一口冷气,看着天佑,问,这么快?

天佑的语调在那一刻变得冷硬起来,就如同他的心肠,他说,爷爷不想夜长梦多。你如果是为姜生好,就早些离开,等四年后,她大学毕业回到这里,我会告诉她,你走失了,抱着那盆姜花走失了。

这是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却也是无懈可击的理由!

他心中有万千愤怒,却也只能压抑住。他抬眼,恨入骨髓地说,呵,这……就是你和外公给我们兄妹最好的结局?呵呵,好!我走!

说到这里,他顿住了,一字一顿,警告眼前的男人,不过,程天佑,我把我的命交给你了,如果你有半分半点、一丝一毫对不起姜生,这辈子我绝不饶你!

天佑突然间惶惑了,笑笑,你的命?呵呵,你的命在你手里啊,你还要带着你的命去法国吧。

天佑的话让他变得暴怒,但他却要将这份暴怒生生压住。于是,那时,只有十九岁的他,对着这个比自己强势的男人,说出了最后一句话,倔强而有力——

我说的是姜生,她就是我的命!

他从回忆中回过神。

五年前,那是一场我不知道的交付。如今,我的手,那么安然地放在这个男人的手中,而这个男人,在他看来,正在对我款款细语,可谓温情备至。

遗憾的是,他永远不知,这个男人说的话,让我原本不敢奢望的心,也因淡淡的不敢面对的期望而变得深深冰凉。他说,姜生,若我是他,若是我爱你,现在,就是天王老子拉着你的手,我也会带你走!

有人替我向他表白了,说,喂,凉生,有个女-人,为了你连命和孩子都不要了,你愿意爱她吗?

他却没有带我走。

那一刻,我狼狈地站在那里,接受了众多朋友同学的“鉴赏”,他们“鉴赏”了一个女-人为爱情奋不顾身后的狼狈。

我掩藏都掩藏不住的爱,掩藏都掩藏不住的狼狈。

包厢里的音乐依然在流淌,是一首应景到家的歌——《告诉我你幸福吗》,仿佛是此时,凉生对我的探询一样。

告诉我你幸福吗?

幸福据说是种信仰。

幸福是笑出泪别躲藏,

幸福是看定我不慌张!

告诉我你幸福吗?

幸福据说是种方向。

幸福是一起飞不回头,

幸福是别你在我襟上,

从不遗忘!

这大概是此刻,他最想问出的话语。

我了解他的性格,那么了解。

他一定是在想,没有血缘关系,这是真的吗?

他一定在想,如果,如果她爱的是那个人的话,我会不会破坏掉她的幸福啊?

他一定在想……

他想的一定很多,因为他的性格本是克制而内敛的。

我知道,我爱着的这男人,他的理智有多么强大,强大得如同堡垒,谁都无法攻陷。唯一可以做的就是等,等他卸下防备,等他说服自己来爱。

我曾爱他的克制,我曾爱他的理智,我也曾爱他的内敛;我也明白,自己不想伤害到未央。

可是,一个女-人,当她历经千辛万苦,伤痕累累的那一刻,她想要的不是一板一眼、严丝合缝的爱情,她想要的只是一双不管不顾、不怕天谴的手!

带她走!

带她走!

不顾一切带她走!

只要你带我走,哪怕冲到无人看到的门口,你再放开我的手。

对我说,抱歉,我爱的始终是她。

那么,也不枉我曾为你、为爱如此受苦。

夜晚,让人变得贪婪;卑微,却使人不敢奢求。

就算是给我一个拒绝,也请给我一个体恤而温柔的拒绝,好不好?

在这个夜晚,程天佑的一句话,彻底激起了我心中对爱的最强烈的期望。

这种强烈的期望,让我无比害怕。我害怕,它会变成一股力量,让我对一个男人,最终由爱,变成爱过。

这该多荒凉?

凉生,这该多荒凉?

此时,很多人发现自己不该在场,便纷纷离开了。

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转头,对天佑说,我们回家吧。

那一刻,他是我稀薄自尊的唯一的救命稻草。

天佑愣了很长时间,直到我眼泪落下,他才回过神来,笑笑,难辨悲喜。

但他依然拉起我的手,对凉生说,我们走了。

我们走了。

转身那一刻,我却依然在心里卑微地默念,三二一。

我对自己的心说,我只数三个数,如果你不来,我就永远把你忘记!

我只给自己一次机会,也只给你一次机会。

三。

二。

……

66 此夜之后,两不相干。

我和天佑走出岚会所。

他在前,我在后。

春夜微寒,长风当哭。

走到车前,他转身,身影暗,容颜淡,他笑了笑,眼神却很凉,似乎是有万语千言,到最后,却只是八个字:此夜之后,两不相干。

一字一顿,一字一绝望。

他始终是知道的,刚刚,他不过是我小小自尊的救命稻草。

他忍着最大的难过,满足了我。

我也对他笑,一字一泪,好啊!此夜之后,两不相干!

当时的我,大概并不知道,这个倔强而冷酷的男人,内心也在默念着“三二一”。

他在自己的心底对自己也对我说,姜生,我只给自己一次机会,也只给你一次机会,等你来挽留我。

三。

二。

……

傻女-人啊,为什么不说一句话呢?

只要你一句话啊,我就转身,我就再也不离开。

再不离开。

那个夜晚,纷扰繁杂,我看不清自己的心。

我并不知晓,自己倔强的心曾在刚刚,为他悄悄地动过。那声音泠泠作响,仿佛天乐。因为爱情,因为爱情啊。

可是,我不知,他也不知。

我们总是这样,让自己执拗在最初的情事里,忽略了自己的心。

抑或说,最初的爱,是四海潮生,以至于之后的微微涟漪,撼不动它的地位。

那么,会不会有一天,有一天,这微微涟漪,终成滔天巨浪,可使山摇地动?

67 因为他,再骄傲的人,也骄傲不起来。

宁信追出来的时候,天佑刚驱车离开。

我站在春夜的寒风中,转身,却见她迟疑了一下,才缓缓走来,说,姜生,你……没事吧?

我笑笑,说,没、没事。

然后,我生怕她担心,又说,我哥对未央感情很深,你瞧,北小武都替我那么死乞白赖地求了,哈哈,他还是一点都不动摇。不过,宁信,北小武不是我怂恿的。

宁信叹了一口气,眉心紧锁,说,我知道。你要想告诉他,你和他没有血缘关系,早在医院,未央对他隐瞒的时候,你就会说了。可我害怕,明天的婚礼……

我笑笑,擦擦鼻子,说,凉生那人,决定了的事情啊,就不会回头。他要是不肯爱,谁都不能说服他爱。

宁信却说,我怕的是,他不是爱未央,才娶未央;他是要躲自己的心,才娶她……

我便笑道,别开玩笑啦,又不是电视剧。这是生活啊,生活里哪有那么多苦情的事,我哥又不傻。哈哈。

宁信说,我刚才想请求他原谅未央,未央没有对他说出真相,是因为太爱他,爱到怕失去他。可你走了,我担心你出事,就追上来了。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有人在不远处嗤嗤地笑道,宁信,啊,不,我得喊声大嫂!你可真贤良淑德,三更半夜都不忘照顾我哥的花花草草们。我要是我哥,我也喜欢你这么个忘忧草、解语花。哈哈。

我和宁信转过身,只见天恩和几个保镖从岚会所出来。

他坐在轮椅上,眉眼如花,对宁信摇摇头,说,不过,你说你跑得这么快,也不怕动了胎气啊?那可是我哥的血脉。

他话音一落,宁信的脸色瞬间变白了,她惶然地看着我,那眼神仿佛她是一个窃取了别人幸福的小偷。

我倒退了一步。

这真是晴天霹雳!

可是,我又瞬间清醒了。

就算是霹雳,我也没有被劈的权利啊。

我是谁?

充其量只是一个前女友,还是一个用情不专、满心凉生的前女友。

于是,我连忙对宁信笑笑,说,恭、恭喜啊,你要做妈妈了。

可是,嘴角的笑却那么苦,一直苦到了心里。

宁信说,姜生……我……我不是……有心……

天恩似乎很忙,无心看这场好戏,他看了我一眼,就被推着往车的方向走去了。经过我身边时,他冷笑道,我要是你就去死好了。自己爱的男人,明天要结婚了;爱自己的男人,也放了手,要做别人的爹了。哎哟哟,这命苦得啊……

天恩走后,宁信看着我,目光盈盈,似乎在微微闪躲着什么。

她说,姜生,别恨我,也别恨天佑。

我笑笑,忍着不去有别的情绪,说,该道歉的是我,刚才还任性地要他带我走。其实,天佑……是个很好的人。

宁信点点头,说,是的,人极好。

然后,两下沉默了。

半晌,她抬头对我笑笑,说,姜生,这件事先别声张,我不想天佑烦恼。你知道……我和他……父亲……所以,他就是有娶我的决心……我们也得等很久很久……甚至,我都想,这辈子……就是不能嫁给他……能生一个像他的孩子,就已经足够了……

说完,宁信低下头,眼角是久久不肯泄露的悲伤。

她的话让我的心悲戚难当,我怜悯这个女-人,她爱得那么隐忍,又爱得那么坚持。

似乎,每个女-人这辈子都会遇到自己的命中克星。

因为他,再骄傲的人,也骄傲不起来。

就像,天佑之于宁信,凉生之于我,天恩之于金陵,甚至,北小武之于八宝……

就在这相对无言的时候,我突然发现了一个极其熟悉的身影,她闪入旋转门后就不见了。

我心里一惊,转身就追,小九——

可我跑进门去,找遍整个大厅,却不见她的影踪。

她真的在这座城?还是我眼花了?

68 她对我笑笑,说,姜生,我的好妹妹,你不是要恭喜我吗?

回家之后,睡前之前,我对着镜子照了好久,也笑了好久,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我觉得自己就好像是玩斗地主时,被两个炸弹轮着炸掉的倒霉鬼。

我对着镜子挤眉弄眼,自语道,嗨,姜生,明天去买彩票吧,说不定能中五个亿。

然后,我就开始分析,要是中了五个亿,我该怎么花……最后,我被这怎么花都花不掉的五个亿给愁坏了,一夜无眠。

第二天,我眼下挂着两个大黑眼圈,眼睛里还有红血丝,跟只喝醉了酒的熊猫一样。

一大清早,我就开始纠结。

上班呢,还是去参加凉生的婚礼呢?

上班说不定我要面对我的顶头上司程天佑,那我需要恭喜他当爹了;去参加婚礼,我一定会面对凉生,那我需要恭喜他和未央新婚大喜、白头偕老。

我真是个倒霉孩子啊。

最后,我还是决定去参加凉生的婚礼,怎么说,我都是他唯一的亲人啊。

我找出曾被金陵撕掉的皱巴巴的喜帖,看了一眼举行婚礼的酒店,就开始给金陵打电话,结果关机。

我想了想,又给北小武打电话,结果依然关机。

我就狐疑了,我想这是怎么了,不就是大闹过人家的单身派对吗?怎么,都在关机思过呢?还是……

我已经跟公司人事请过假,所以,直接打车到了未央和凉生举办婚礼的酒店。

一路上我都在琢磨,我是时候离开永安了。

因为我开始感觉到自己的心慌了。是的,对着这个男人,我开始心慌了。想到他的名字时,我都心慌;想起他是要当爹的人,我就心痛。

这是我不想要的感情,而且是我绝对不想要自己对他存在的感情。

来到酒店门口,刚下车,就看到酒店巨大的拱门上挂着写有新人志喜的横幅,可是,门前却无人迎接。

酒店冷清得让人觉得不对头,这时,我的手机突然响了。

我拿出手机一看,居然是新娘未央。

我当下产生了一种很坏的预感,手心瞬间冰凉,我迟疑了一下,接起电话。

电话中,她的声音很冷静,冷静得像春初不可暖融的冰,她说,姜生?

我应了一下,嗯,然后说,未……呃……祝你和我哥新婚大喜啊。

她似乎笑了一声,很落寞的模样,说,大喜?嗯,真是大喜!谢谢你,谢谢你!姜生,真的谢谢你!

她一连说了几个“谢谢”,可是我却觉得这些“谢”字里充满了不可遏制的怒意。

她问,你在哪儿?不来参加我们的婚礼吗?这么热闹的时候。

可电话里除了她的声音,却并无其他。

我说,我在酒店门口,这就进来。

她就笑道,好啊!我等你!

我挂断电话,深吸了一口气,硬着头皮走进了酒店。

走进她说的紫玉厅时,我整个人呆住了。

偌大的宴会厅里花团锦簇,婚礼现场布置得温馨而大气,温馨来自一个女-人对家、对爱的渴望,大气来自那个男人优良的审美观。

可是,偌大的宴会厅里,只有一个穿着婚纱的女-子,她静静地望着台上她爱的那个男人的名字发呆,当她回头看到我的那瞬间,便怔怔地笑了,笑得那么灿烂。

我呆在门口,不知是进是退。

她的婚纱很美,她的人也很美,她交付了她最美的年华、最美的情谊,换来的却是……却是……新婚当天,那个男人最狠最彻底的放弃。

她对我笑,眼眸中水雾弥漫,她说,姜生,我的好妹妹,你不是要恭喜我吗?

那一刻,我口干舌燥,如坠地狱。

她缓缓地走向我,婚纱是刺眼的白,她的笑容是刺眼的美。

她看着我,上下打量着,半天后,笑着问我,我的婚纱漂亮吗?

我不知所措地点点头,胸如石压,不知如何说话。

她笑笑,凄艳动人,说,可他不肯看。

她冲我转了一个身,然后问,姜生,我漂亮吗?

我麻木而心疼地点点头。

她就哈哈大笑,说,可是,他却不肯看,一眼都不肯看!姜生……说到这里,她停住了,很温柔地问我,姜生,你饿了吧?

我还没有回答,她就拍拍手,只见一个服务员走过来,很犹豫地问道,小姐……都没来……还要上菜吗?

未央的眼神瞬间变得凌厉,又瞬间黯然,她笑道,他们都会来的,都会来的!然后,她转脸看着我,说,姜生,你说是不是?他们都会来的。

我看着她满目的期待,我知道,此刻她已经痛苦到了麻木,就说着傻话骗着自己,于是,我极其不是滋味地点了点头。

未央在那一刻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对服务员说,姜生都说了,他们会来的!他会来的!上菜!

服务员不知所措却最终遵从了这个感情上受了严重伤害的女-人的意愿。

宴会厅里,服务生鱼贯而入,将佳肴一一端上。

大概,他们也不曾见过这样的婚宴。

只有美肴,却无嘉宾。

就这样,在这个落寞的日子里,未央的婚礼上,只有我和她两个人,面对着几十桌盛宴,孤单可笑得不成样子。

我看着未央,她望着桌上的美食,笑得异常美艳。

我哆哆嗦嗦地开始拨打凉生的电话,却不在服务区。

未央很冷静地看着我,孤孤单单地坐在一张桌子前,开始慢慢地享受这无边的盛宴。

她先是细细地嚼,最后开始大口大口地吃,变得毫无吃相,满嘴都是。她望着我,笑道,很好吃啊,来,姜生,你也吃。

她像是一个用力游离在自己情绪外的孩子,不肯去碰残忍的现实。

她一生之中,从无这般狼狈,也从无这般不体面。她是锦衣玉食下养大的孩子,因为宁信的付出,她不知人间愁苦。

佳肴美酒,她从不放在眼中,而此刻,却仿佛只有食物,才能将她巨大的悲伤给填埋掉。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虽然什么也没做,却像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毁掉了她的人生。

她一边吃一边笑,那些饭渍、菜渍纷纷落在她洁白的婚纱上,她开始没有注意,然后又开始小心地擦,一边擦一边紧张地说,怎么办?他要是来了,会发现不好看的。

此时的我,面对着此时的未央,心就如同放到了碎肉机中一样。想哭,却觉得那是鳄鱼的眼泪;不哭,却又忍不住难受。

我脸上奇怪的表情落在未央眼里,让她一边吃一边发笑,说,哈哈,姜生,你的样子太奇怪了,哈哈哈,哈哈哈!

然而笑着笑着,她终于哭了,眼泪落在了婚纱上。

她看着我,一字十行泪,说,姜生,为什么,爱一个人要这么难啊?

她说,我错了,我求他了,我道歉了,我隐瞒了他真相,我只是想得到他,我只是想陪着他,我只是想这辈子都不离开他。我错了吗?

她说,我求他娶我,甚至只陪我演完这场婚礼也好,别让我一个人难堪……可是……姜生……姜生啊,他却连这点都不肯!

她说,你们都说,他是温润如玉的君子,然而这君子狠起心来,却可以这么狠。

她说,我以为,我穿着婚纱,在这里等他,他就会来,我以为他会心软,我以为他会想起我曾经的好,我以为我的付出,足以抵掉我这次的错……可他却不肯看我一眼,一眼都不肯……

她哭着哭着又笑了,那泪眼迷离的笑容里充满了麻木和厌世的情绪,她说,姜生,你说,他到底有多恨我?

他有多爱姜生,就有多恨你!

这时,宁信满面凝重地走了进来,声音缓缓。

她心疼这个女孩的倔强,心疼她的受伤,却也恨她的倔强。

其实,早在昨天夜里,当凉生冲到“宁信,别来无恙”会所,拉出未央,问起北小武所说的话是否真实那一刻,她就知道,这个男人会如此绝决以对的。

她的理由很简单——他是程家的根,是程方正的血脉,混杂了周慕这个男人的血,你说,他会有多柔情?!

她不是没有警告过未央,关于凉生这个人如果释放了负能量,会有多么可怕;她不是没有告诉过未央,凉生不是她想象的那样,他曾有过的所有妥协和隐忍,只不过是因为他不想自己的妹妹陷入一场无望的不伦之恋,所以,沉默和不争成为了他对待这个世界的最好方式。

在宁信看来,凉生的柔软和冷静,只是他的一个处事态度,而不是他的性格,一旦触及他的底线,他决然不会有程天佑的柔肠百转。

程天佑冷的是言语,凉生冷的是心。

可是,未央却不肯听她的任何劝告。

于是在“宁信,别来无恙”会所里,她先是闹情绪——是的,我就是隐瞒了你,怎么了?!

凉生叹了一口气,说,那么,明天的婚礼,取消吧。

一瞬间,未央便慌乱了心,她拉住他的衣袖,哀求道,我错了,对不起,我是爱你的啊。

凉生没有看她,目光淡淡,似乎是心疼,却说,我不是跟你来商量,只是通知你。

说完,他转身就走,毫无挽回的余地。

他回到车上,亲信老陈已经被他铁青的脸给惊住了,老陈越来越害怕这个年轻的男人,他远不是寄人篱下的程家表少爷那么简单。

凉生对呆愣着的老陈秘密吩咐了一件事,说,用什么方式我不管,我要你今晚就去验,我和姜生到底有没有血缘关系。

老陈知道,凉生是想验DNA。

这夜,面对这个惊天的消息,凉生强忍着自己的冲动,劝说自己要冷静。

正如宁信所说,他隐匿着自己所有的欢喜悲伤,就是不想自己太过期望,然后落空。这点,就是他和程天佑最大的不同。

除了害怕程家会阻挠,凉生本人也是她不看好未央与其在一起的最大原因——她何尝不希望自己的妹妹能幸福,但是,幸福绝对不是一个人的赠予,而是两个人相互的取暖。

而凉生,显然不是可以与未央相互取暖的人。他会冷掉她的心,她的青春,她的幸福,她的一生。更何况,她为了这场婚礼,对他做了最大的欺瞒。

按照宁信对凉生这个人的了解,她知道,他会有多恨未央,会有多么不能原谅她。

所以,昨夜,她劝说未央放弃。

所以,当她走入未央这一个人孤单的婚宴,面对她如泣如诉的蒙眬泪眼时,还是那么认真、那么残酷地告诉她——他有多么爱姜生,就有多么恨你!

这仿佛一记霹雳,炸在了未央的眼前。

她像被人用耳光狠狠地扇醒了,从逃避、麻木之中醒来,她不再笑,更不再哭,而是呆呆地看着我,喃喃着,仿佛在念着一个陌生人的名字,仿佛那是一个被她狠命忘记,却又要拼命想起的名字——姜生?姜生!姜生……

渐渐地,她仿佛从昨夜醒来,迎着我走过来,哈哈大笑,说,姜生!

她说,姜生,现在你该满意了吧?!我失败了!我彻底失败了!败给了你!我留不住一个我想爱的男人,你,满意了吧?!你该对着我笑啊!你该嘲笑我,甩你耳光时多么硬气;你该嘲笑我,对你晒幸福、晒蜜月时多么可笑!来啊,嘲笑我啊!

我站在原地,任凭她推搡。虽不是我主动犯下的错误,却是和我最紧密相关的亲人伤害了她,我无力反抗。

宁信拉住几乎发疯的未央,说,放弃凉生吧!别傻了!

未央转身,狠狠地看着她,几乎是口不择言,她说,呵呵,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要我放弃凉生,不就是希望凉生和姜生在一起,那样,就永远没有人跟你抢程天佑了!你太自私了!

宁信看着未央,心酸而悲伤。

我看着宁信,未央的话也让我分外感伤。

突然,未央一把拉起我,没等我反应过来,她就将我拉出酒店,来到停车场。她将我推进车里,关上车门,任凭追来的宁信如何拍打车门,她都不肯开。

她拨打了凉生的电话,却被转到了声讯台。她露出凄厉的冷笑,说,凉生,你不接我的电话,那我告诉你,我现在就带走你最爱最舍不得的人!小鱼山的悬崖边上,我告诉过她,如果她把我逼上悬崖,那么我就抱着她一起跳下去!

说完,她就发动了汽车。

我在她身边惊慌失措。

我试图跟她说话,她却转脸对我冷笑道,你想死在路上,还是死在悬崖下面?

可未及她开出酒店,车后就蹿出一辆车,硬生生地将她的车逼停了下来。

这时,那辆车的车门打开了,走下车的却是一身疲惫、满眼血丝的凉生。

他站在离我们很近的距离。

未央突然就哭了,她像个找到了家的孩子一样,从车上跑下来,抓住凉生的手,说,原来你在这里,我就知道,你不会不要我的,我知道你不会这么狠心的!

凉生不说话,抽身走向车的另一旁,拉开门,一把拉住我的手,掷地有声地说,姜生,别怕,我在这里!

我看着他,眼泪突然掉了下来——这是一双我等待了多久的手啊。

我以为我默念过了“三二一”,我就会彻底放弃——可是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有人追你千辛万苦,却得不到你;有人只需对你微微一笑,却能令你连滚带爬,纵身扑去。

凉生看着我的眼泪,眼眶也微微一红,他握住我的手,变得愈加用力,说,姜生,我们走!

我看了看身边的宁信,想起昨夜天恩说的话……原本还在迟疑的心,在这一刻,变得毫不迟疑。

我们为爱赴死,可以有很多方式,很多原因,然而往往没有成行,是因为缺少了那份决绝——而宁信,是我此刻变得毫不迟疑的导火索。

我和凉生离开的时候,不知道何时,突然出现了无数的闪光灯——如果没有程家,这是我们“享受”不到的礼遇。

凉生没有躲闪。

此刻,他根本无需躲闪。

他用他的方式宣告天下——是的,我要带她走!

在他牵到我的手的那一刻,就注定,他向全世界宣战了,而不仅仅是一个程家。

未央看着我和凉生离去,悲凉地笑笑,声音缓慢而苍白,崩溃而绝望,她一字一抖,笑比哭悲——我们的婚礼,你……带姜生走?凉生!这辈子,天涯海角,我绝不放过你!

69 不要忘记我说过的,我有很多办法,让他死于非命!

那是一夜的相对无言,在他的公寓里。

夜风很静,吹过窗外的树枝。他站在落地窗前,看着窗外。

我在卧室里,北小武给我打来电话,他说,帅啊!然后,他又说,姜生,我偷偷跟你说个事情,别看他没啥表现,其实,当他知道你们俩不是兄妹,没有血缘关系的时候,开心得从我家二楼跳下去了……

我的心微微一紧,叹了口气。

北小武说,你叹什么气!唉!不管多沉静的男人,遇到了真的让自己开心的事情,都会像个孩子一样挡不住啊!

我笑笑,对他说,小武……程家来电话了……要他过去……

北小武说,靠!管天管地还管着娶妻啊!

我说,我已经很满足了,虽然……

后面的话,我最终咽了下去,如同咽下我一直挣扎着想要告诉他的事——我似乎在岚会所那里见到了小九。

是的,在他肯带我走的那一刻,我觉得自己的一生完满了。虽然,这是对另一个女-人的残忍;虽然,他并没有说,他这么做,是因为他爱我,还是因为我是他的妹妹……

第二天,我没有去公司。

我知道,外面的世界,定然已风云变色。

关于程家沧海遗珠的违背伦理道德的做法,一定被炒得沸沸扬扬。城市上层的笑谈,城市民众茶余饭后的闲话,一定都是它。

相较于我的忐忑,凉生在家中却显得格外冷静。

冷静得仿佛,他已经不再想自己的退路了。

我的手机上,安静地显示过几个未接来电。

有莫春的,西门总监的,甚至还有陈总的……我知道,是公司的探询。

最终,我给莫春发了一个短信,我说,最近家中有事,帮我请假吧。

下午,莫春给我回了一条短信,说,不用隐藏了,全世界估计都知道了。

然后,她又给我发来一条短信说,如果认定了一个人,认定了一件事,就走下去吧。人生很短,有些错过,却会很长。

我没有回复她。

几天之后,凉生接过老陈的电话后,出了一趟门。出门之前,他看着我,很冷静地笑笑,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姜生,相信我。

回来之后,他难掩眉间喜悦,只是看着我,不说话。

我并不知道,他是得到了确切的检测报告——那就是,我们之间确实没有血缘关系——他等到了他想等的东西。

我看到他额角微微有伤,就问他,怎么回事儿?

他就笑道,开车太急,出了点小车祸,不过没关系,我不是回来了吗?

但是,我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因为之前我突然接到了陆文隽的电话。电话里,他的声音异常诡异,他冷笑着,似乎是将一份报纸给扔在了桌子上,他说,姜生,别忘记我们的约定!我虽然说了不娶你,但是我没有说,你可以同凉生在一起!

他挂断电话之前,冷笑道,你如果执迷不悟,不要忘记我说过的,我有很多办法,可以让他死于非命!

凉生刚转身,我的手机上就突然来了一条短信,很简洁——车祸?呵呵。

我的心骤然坠落到了谷底。

是的,我同魔鬼做了一笔交易,虽然中途他换了筹码,可是要赌的依然是,不允许我和这个男人在一起!

凉生似乎发现了什么,他回身问道,你……有什么事吗?

我就笑笑,说,同事……要我上班……

凉生张张嘴巴,大概刚想说“不必去了”,最后又觉得自己这么做的话,会像个小心眼的男人,于是,他笑笑,说,这个问题,我们一起来解决吧。

70 从今天起,再也没有人能将我们分开了!包括你,程!天!佑!

当天夜里,凉生拉着我去了一个地方。

去的路上,在车里,我问他,我们这是去哪里?

他只是笑笑,说,去一个我们要去面对的地方。

然后,他转头看看我,说,你怕吗?

我迟疑地看着他,不知道他说的是哪里,更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说“怕”这个字。

当他的车停在了一幢古老的别墅旁边时,我才知道,他是来找程方正的。

我紧张地看着他,轻轻地抓住他的胳膊。

凉生看着我,微笑着,他的手很轻地拂过我的头发,说,姜生,别怕,我会在,一直都在。

然后,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就被他带下了车。

在工人们的带领下,凉生和我走了蛮远的路,才抵达楼前。

程天恩迎出来,只是笑笑,说,表弟,你现在可是风云人物了。

凉生也笑笑,说,沾光。

程天恩叹了一口气,说,我也可惜你们啊,唉,可是爷爷不肯见……

凉生说,我去偏厅,等到他想见就是了。

程天恩看了看我,又看看凉生,说,我也没想到爷爷这么固执,只不过,你这次真的做得太过分了!娶一个程家不会承认的人,还要在婚礼当天悔婚,悔婚就悔婚吧,你还要带姜生私奔……私奔就私奔吧,你还不肯接爷爷的电话……

凉生沉吟了一下,说,那时,我是没有得到确切的答案,现在我有了答案了,所以,我自己来找他,我知道自己该去面对他。

程天恩便不再说话了,将凉生和我让进了屋里。

我和凉生在偏厅里等了很久,程方正也不肯出来。

凉生的指端微微有些凉,但是,他的脸色依然平静。

突然,门外传来了一阵尖锐的汽车刹车声,然后是悉悉索索的声响。我心下明白,这人可以将车开到别墅前,而不是停在大门前,此人在程家的地位一定比凉生还高……那么……

果然,人语纷纷,有人喊道,大少爷回来了。

闻言,我整个人都快要跳起来了。凉生看看我,脸上的表情有些捉摸不定。

这时听到工人在窃窃私语,不知道他们是刻意在我们面前奚落我们,还是无心间被我们听到了,总之,他们是又隐秘又高调。只听他们说,凉生表少爷私奔这事呀,快把程家闹翻天了。记者堵门,老爷都给气病了。这不,大少爷都被召回来了。

我的心一下子紧紧地揪了起来。

凉生还是很坦然地坐在沙发上,因为他知道,他此行会面对什么。

屋外,脚步声渐近,天恩转动轮椅,迎了出去,哥,你可算回来了。

天佑将衣服交给助手,明知道下面将要面对的是什么,还是硬着头皮转移了话题,嗯,爷爷呢?

天恩一愣,说,爷爷?哦,凉生和姜生在偏厅,爷爷被气到不想出面,在正厅听着呢。他们兄妹的事,说要你来处理。

天佑镇定了一下,说,哦,我知道了。

天恩故作贴心状,悄声对天佑说,爷爷不知道你和姜生交往过,你要是觉得难堪,那么让我来处理?

天佑沉稳而坚决地回了一句,不必。

门被推开那一刻,我明知道谁会出现,但还是一愣,呆了很久,才无意识地喊出了他的名字,声音微小到噎在了嗓子里,天……佑?

凉生上前,将我挡在身后,语气淡淡,说,你来了。

天佑扫了一眼隔间的爷爷,故意对我视而不见,转而对凉生语气硬冷地说,逃婚,怕不是一个成熟男人该做的吧?

凉生冷笑着,针锋相对,说,为了一段感情逃离一座城,也不是一个成熟男人该做的吧!

天佑瞬间暴怒,却只说了一个字“你……”,便强压下怒火,转头看了一眼正厅的门,视线刻意避开我,尴尬却故作镇定,冷笑道,天下女-人这么多,她……有什么好,让你非她不可,还要闹到满城风雨,让程家蒙-羞-?

凉生讽刺地说道,有什么好?呵呵,这个,你要比我清楚吧!

天佑知道凉生针对的是他,却也无奈,总不能在程方正面前和自己的表弟打到头破血流吧,所以,他只好继续忍气,履行着家族说话人的使命,语重心长地劝告凉生,她是你妹妹,就算没有血缘关系,这十七年来,你们的兄妹之名是去不掉的!你忍心让她跟着你,站在世俗舆论的风口浪尖上,忍受那些舆论的脏水,不开心地过一辈子吗?

凉生针锋相对,一字一句地反驳道,你明明知道,她不是我的妹妹,别妄想再用什么舆论来绑住我!这不是五年前,你翻手云覆手雨,左右我们的命运,让我远走法国!她不是我的妹妹,她是我爱了十七年的女-人!

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我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说……他爱了我十七年?

他说……今天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当着程方正的面,说出这句话?

他的爱。

他的选择。

以及他的决心!

就在我发呆的时候,凉生突然拉住我的手,像是对程天佑,更像对隔间里的程方正,又像是在对整个世界宣战,他说,从今天起,再也没有人能将我们分开了!包括你,程!天!佑!

说完,他就拉起我,头也不回,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71 他不知道,我多么希望,这个夜晚会有一生那么长啊。

这是我始料未及的时光。

凉生很淡然,他依然送我去永安工作,仿佛这是他的骄傲一般。他不会去要求我从永安离开——像是个胜利者,不屑于这般手段。

或者是,他在等我的心,做一个彻底的决断?

程天佑依然会到永安去,只是我们两下无言。

他将冬菇送还给我。凉生接过冬菇的时候,还被它给弄伤了。我吃惊地看着冬菇,仿佛它是程天佑训练出来的小杀手。

程天佑不说话,但是脸上依稀有嘲弄的表情。

我又想起了那天夜里,他说给我的话,此夜之后,两不相干。

然而,原本该开心的日子,却因为陆文隽的步步紧逼,让我变得压抑起来。

这种压抑,无人可以诉说。

我每天都会不断地收到带血的断指、带血的耳朵,甚至是带血的牙齿……最开始的时候,我以为是凉生遭遇了不测,哭着给他打电话,听到他安然,我才知道,这都是一些做得十分逼真的道具而已。

可是,我的心却像被填满了火药,随时都会炸掉一样。

煎熬不断,却不敢有任何声息。

漫漫长夜里,我甚至有过鱼死网破的冲动——来吧!就算是死,如果能死在一处,这也算是我和凉生最大的幸福吧。

那段日子,我就像一个赌徒。

我在赌自己加倍小心,加倍注意,就可以保护到凉生,所以,我企图时时刻刻地跟他在一起。没有人知道我最后的决心,那就是当陆文隽制造的灾难降临时,我们一起死!

我陪他,只要在一起!

凉生对我突然变得黏人,有些微微的惊讶。

他没有说什么,可是,我似乎能觉察到,他仿佛觉得自己进入了一个巨大的囚笼——这个囚笼,就是我以爱的名义制造的。

他这种小情绪,让我顷刻间感觉到了巨大的不快乐。

而这些不快乐,看在凉生的眼里,却又变成了是因为我失去了程天佑。

他从不说破,依然做很多事情,接送我上下班,送给我一些小礼物。

然而,这仿佛是一个恶性循环,我们用最爱对方的心,却做着伤害对方的事。

在我们之间,从离开程方正的别墅那天,最亲密的接触就是对着彼此微笑。

终于,有一天,凉生在典当行加班,他给我打来电话,要我自己吃饭。

我在半夜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里的男人,用邪恶而冰冷的声音说,你还是不肯离开凉生是不是?那好,今夜,你就为他收尸吧!

然后,从电话里传来一阵子弹上膛的声音!

我还来不及求他,陆文隽就挂掉了电话,之后无论我如何拨打,都没有回复。

我哆哆嗦嗦地想要报警,却害怕凉生会遇到更大的报复,只好拼命地拨打他的电话,可是,电话那端却传来诡异的女声: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

那女声在午夜中回响着,让人想起了午夜凶铃,不寒而栗。

我在家中团团乱转,惊慌失措,完全没了主意。

就在午夜钟声响起的那一刻,我突然听到公寓外传来了枪响的声音——嘭!嘭!

刹那间,我的心仿佛被生生撕裂了一般,我不顾一切地冲下楼去。

时间分分秒秒地过去了,我如同被处以了漫长的极刑。

那枪声,让我丢了魂,失了魄。

我披头散发,鞋子都跑掉了。路上的石子如同尖刀,刺痛着我的神经。我在午夜的街头,哭喊着凉生的名字,四处寻找。

我无助地嚎啕着,却找不到他。他的人,他的影子,全都找不到。

我恨我自己,我觉得我犯下了这世界上最不可饶恕的错误——如果他因我死去,我必然不会独活。

可凉生,你在哪里?

当一束车灯光照向我的脸庞,刺痛我的眼睛时,我抱着头不敢抬起,眼泪鼻涕四流,一身无处可藏的狼狈。

在这个午夜,我丢失了我人生中最宝贵的东西。

然而,那辆车突然停下了,有人打开车门,走下了车。

那熟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他说,你这是……

我抬头,只见凉生,他完好无损地站在我的眼前。我不顾一切抱-住他就嚎啕大哭,歇斯底里,鼻涕眼泪全都抹在了他的胸前。

他看着我的感情突然如同火山爆发一样宣泄出来,有点莫名其妙,又哭笑不得。

他摸着我凌乱的发丝,说,姜生,你这是怎么了?

我只是哭,不敢抬头,也不敢放手。

我怕我一抬头,一放手,他就变没了。

然后,我一生再也握不到。

我仿佛拼尽了力气,紧紧地抱着他,抱着这黎明前最后的温暖。

很久之后,我哭累了,停住了声息。

我抬头,只见凉生定定地看着我,午夜之中,他目光流淌得如同一段月光,那么飘渺,又那么深情。他抬手,从口袋里掏出手帕,一点一点给我擦掉眼泪。他说,怎么还像个孩子一样?

说完,他脱下外套,将它平放在地上,然后俯下-身,用手帕将我的脚底一一擦过,引导着我将双脚搁在他脱下的外套上。

他抬头看着我,叹了一口气,说,你不疼吗?

我没说话,安然地享受着这如末日前最后的温柔。

时光仿佛倒流了,月光之下,是十几年前的魏家坪和青梅竹马的我们。

那一天,我因为他挨了母亲的揍,在院子里被罚跪到月上中天。他悄悄地跑出来,给我擦眼泪,给我红烧肉,并用冰凉的井水给我泡洗沾满泥巴的小脚丫。他晃着小脑袋,很忧伤地说,唉,姜生啊,以后要穿鞋子哦,否则脚会长成船那么大,长大了,会嫁不出去的。

那时小小的我,是怎么说的呢?

我仰着小脑袋说,我不怕,我有凉生,我有哥哥!

此刻,他缓缓地抱起我,没有说话,没有其他的亲密动作,就像抱着一样稀世珍宝,将我送到车上,然后回身捡起外套,放入后备箱里。

这一刻,他不知道,我多么希望,这个夜晚会有一生那么长啊。

末了,他低下头,对我说,姜生,明天,我们回家吧。

我愣了一下,看着他。

他笑笑,说,回我们真正的家,回魏家坪。

72 回家。

回家,是不是便可一世安宁,再无狼烟呢?

我想念魏家坪,我想念家,我想念酸枣树下那个如睡中仙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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