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在线阅读网 > 外国文学 > 了不起的盖茨比 > 五

彼得·希梅尔,那个陪可爱的伊迪丝来的人,不习惯于被拒绝;一被拒绝,他感到委屈、尴尬和丢脸。两个月以来,他一直同伊迪丝·布拉丁互通快信,而且知道他们互通快信的唯一原因和理由是因为这能使他们情感交流,所以他原以为自己的地位是相当稳固的。他费尽心机,找不出她有任何理由只是为了接一个吻这样的事情,对他表示这种态度。

因此,当那个留着小胡子的男人插进来请她跳舞的时候,他就离开舞厅,走进过道,一路上自言自语,把一句话翻来覆去地说了好几遍。经过相当的删节,这句话是:

“唔,要是哪一个姑娘跟一个男人勾搭,后来又狠狠地叫他下不了台,她既然干出了这样的好事——要是我走出去,喝它一个酩酊大醉,她也就没有什么可抱怨的啦。”

他就这样穿过餐厅,走进一间同餐厅相通的小房间,那天黄昏早些时候,他在那里待过。那间房间里在一排排酒瓶旁有几大钵潘趣酒。他在摆酒瓶的桌子旁一张椅子上坐下来。

喝到第二杯威士忌苏打,他脑子里那些腻烦、厌恶、时间的单调感、混乱的事情就都变成模糊的背景,在这个背景前,浮现出闪闪烁烁的蜘蛛网似的思想脉络。一件件事情已经变得心平气和了,已经安静下来了;一天的纠纷排成整齐的队形,按照他打算把它们打发掉的简单愿望,全体出发,走得无影无踪。烦恼一消除,灿烂的、无孔不入的象征性的想法就出现了。伊迪丝变成一个轻浮的、无足轻重的姑娘;用不着为她牵肠挂肚;倒不妨拿她取笑一番。她像一个他自己的梦中的角色,是在他周围形成的那个表面世界的一部分。他自己也变得有点象征性,成为一个典型:大陆上的纵酒狂欢者、游戏人间的出色的梦想家。

接着,那种象征性的心境消失了;当他喝第三杯威士忌苏打的时候,他的想象力引来了热烈的欢乐;他进入这样一个境界,好像仰天躺在令人愉快的水面上漂动。就在这当儿,他注意到他附近一扇绿呢门开了两英寸光景,而且在那道隙缝后面有一双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他。

“嗯,”彼得平静地咕哝了一下。

绿呢门关上了——接着又打开——这一次只开了半英寸。

“躲躲猫(1),”彼得咕哝着。

门没有关上,接着他发觉有一连串紧张的断断续续的低语。

“一个人。”

“他在干什么?”

“他坐着看。”

“他还是滚开好。咱们还得弄一小瓶。”

彼得听着这些传到他耳朵里来的话。

“眼下,”他想,“这是最值得注意的。”

他感到兴奋。他大大地高兴起来。他认为他恰巧碰到一件神秘的事情。他故意假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站起来,绕过桌子,接着飞快转过身去,拉开绿呢门,吓得躲藏着的罗斯慌忙逃进房间。

彼得鞠了一个躬。

“你好!”他说。

躲藏着的罗斯把一只脚稍微挪到另一只脚前面,摆出准备打架、逃走或者讲和的架势。

“你好!”彼得有礼貌地重复了一遍。

“我挺好。”

“我能请你喝一杯吗?”

躲藏着的罗斯用锐利的眼光紧盯着他看,怀疑他可能话里有刺。

“好吧,”他最后说。

彼得指指一张椅子。

“坐吧。”

“我有个朋友,”罗斯说,“我那儿还有个朋友。”他向绿呢门指指。

“那咱们一定要让他一起来。”

彼得穿过去,打开门,欢迎躲藏着的基出来,基满腹猜疑,拿不准这是怎么回事,而且感到心虚。椅子找来了;三个人坐在潘趣酒钵旁。彼得给他们一人一杯威士忌苏打,还从香烟盒里掏出烟卷来给他们一人一支。他们带着一点腼腆的神情都接受了。

“行了,”彼得轻松地继续说,“我能不能问,你们两位先生为什么情愿把空闲的时间消磨在一间就我看到主要只是摆了一些擦洗用的硬毛刷子的房间里?而且人类已经进步到了这样的阶段,除了礼拜天以外,天天要制造一万七千张椅子……”他停顿了一下。罗斯和基呆呆地注视着他。“你们能不能告诉我,”彼得接着说,“你们干吗要挑中那种用来把水从一个地方运到另一个地方的器具当座位呢?”

听到这儿,罗斯对这种话哼了一下。

“最后,”彼得结束他的话,“你们能不能告诉我,你们既然进了这座挂满巨大的美丽枝形灯架的大厦,为什么在一盏光线暗淡的电灯下消磨黄昏?”

罗斯望着基;基望着罗斯。他们哈哈大笑起来;他们笑得前俯后仰;他们发现只要互相望着就不可能不笑。但是他们不是在同他一起笑——他们是在笑他。对他们来说,一个这样说话的人不是喝得酩酊大醉,就是彻头彻尾地疯了。

“你们是耶鲁人,我猜想,”彼得说,他刚喝完了一杯威士忌苏打,正在调另一杯。

他们又哈哈大笑起来。

“不对。”

“嗯?我原以为你们是那所大学的低年级部分,那个叫作谢菲尔德科学学校的学生。”

“不对。”

“哼,唔,那可真是太糟了。毫无疑问,你们都是哈佛人,都想急于隐瞒你们的姓名,在这——这个青紫色的天堂里,就像报上所说的。”

“不对,”基轻蔑地说,“咱们正在等人。”

“啊,”彼得一边喊叫,一边站起来,在他们的杯子里倒满了酒,“很有趣。跟一个清洁女工约会,对不?”

他们两人怒气冲冲地否认这种说法。

“这没什么,”彼得打消他们的顾虑,“别辩护了。一个清洁女工跟世界上任何一位小姐一样好。吉卜林说:‘任何一位小姐,骨子里都是格雷迪的裘迪。’(2)

“一点不错,”基下流地对罗斯眨眨眼说。

“谈谈我的情况吧,譬如说,”彼得喝完了杯子里的酒,继续说,“我遇到一个宠坏了的姑娘。宠得他妈的坏透了的姑娘,坏得我还从来没见过。不愿意跟我接吻;什么理由也没有。故意勾搭我,引得我一定想要跟她接吻,然后啪的一扔!把我甩了!年轻一代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

“唷,运气不好,”基说——“运气太不好了。”

“啊,老弟!”罗斯说。

“再来一杯吗?”彼得说。

“我们刚才有一会儿差一点去打架,”基停顿了一下说,“不过路太远了。”

“打架?——这倒是个主意,”彼得说,他坐也坐不安稳,“把他们全揍一顿!我过去在部队里待过。”

“那是一个相信布尔什维主义的家伙。”

“这倒是个主意!”彼得热烈地嚷叫。“这正是我要说的话!杀死布尔什维克!消灭他们!”

“咱们是美国人,”罗斯说,流露出坚强、好斗的爱国主义。

“一点不错,”彼得说。“世界上最伟大的民族!咱们都是美国人!再来一杯。”他们再来一杯。

【注释】

(1)这是一隐一现逗小孩的一种游戏。

(2)这句俏皮话源出英国小说家和诗人吉卜林的一首诗《女士们》的最后两行,意谓女-人不管是什么身份,在本质上都是一样的。彼得在借用时对原诗有所改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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