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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没等我说话,伍岳在电话那头接着说:“我一个人在广州过年,寂寞得很。备下薄酒,想请萧总过来把酒言欢,不知道能否给小弟个面子?”

我脑子里飞速地转了转,明白肯定是华总给伍岳做了交代安排,而伍岳又真的深谙做人之道,明明是他来陪我,却要弄得好像求我陪他一般。

我笑了笑说:“伍兄你太客气了。我正愁没地方吃饭,你这么一说,我必定要飞扑过去。”

伍岳哈哈大笑:“就在会所,我等你。”

一进会所,伍岳就迎了出来,我们一路来到上次跟华总吃饭的那个包厢。

进门脱下外套,我被色彩鲜艳,热气腾腾的一桌饭菜勾引得胃口大开。客气一番后落了座,伍岳给我倒上酒,说道:“过年了,多数员工让他们放假回家了,我自己下厨弄了几个小菜,怠慢之处,还请海涵。我是四川人,不知道萧总吃不吃得辣?”

桌上一道鲜椒嫩仔鸡,一道豆花肥肠,一道干煸黄鳝,一道水煮牛肉。冷盘备的是吊架蒜泥白肉、酸辣臊子蹄筋、双色玫瑰鱼和烧椒皮蛋。汤似乎是沙参心肺汤,中间还摆着一只小火锅,旁边备着不少荤素涮菜。

我是北方人,来广州多年虽然习惯于也喜欢粤菜的精致和细腻,但始终觉得过于清淡,口味不够浓重。此时被一桌的香辣调动了视觉和味觉,举杯和伍岳相碰饮酒后,立刻动手试了几道菜,口味相当正宗醇厚,不禁赞不绝口。

围炉而坐,酒过三巡。大约是过年的气氛令两个孤身在外的异乡人平白多了几分亲近,我们的话题逐渐聊到了彼此的身上。

伍岳捏着一片熏鱼一条一条撕着送到嘴里,歪头问我:“听说你做过日本江川集团软件公司大中华区的首席代表?江湖传说你是江川集团董事局主席江川良的乘龙快婿,后来婚姻出现问题你才离开的?”

我先是愕然,紧接着哈哈大笑:“我知道江湖传闻光怪陆离,不知道对我还有这么传奇的描绘。也罢,今天话说到这里了,我就说给你听听。”我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好,说道,“我们盛世软件当初与江川集团签订了金融软件的合作意向,后来因为软件行业的瞬间衰退,我们上市未成资金链反而出现断裂,所有的风险投资商和银行都避之不及,江川集团也因此中止了与我们的合作。”

伍岳笑着说:“即便如此,也不可能完全空-穴-来风吧?总要有些枝丫才会便于蔓延和依附。萧兄不要怪我八卦,今日酒多了点儿,斗胆问多两句。听人多次提及你的过去,心中早已好奇很久,曾问过华总,他叫我有问题直接问本尊就好,哈哈!”

我夹了一根牛肉条放进嘴里:“无妨。其实事情没什么复杂的,我也没什么好保密的。江川良的确有邀我出任新软件公司首席代表的意向,但是由于种种原因,我婉拒了。至于什么乘龙快婿真的是子虚乌有,我现在的女朋友是江川良的助理,仅此而已。”

话题打开我们聊了不少旧事,伍岳感慨地说:“早就听华总说起萧兄是个仁义之人,今日听来往事种种,华总之言果然不虚啊。”

我淡淡笑道:“其实都是尽些做人的本分和朋友之义罢了,我相信换了是你也会一样。伍兄你就不要再萧兄萧兄的了,我们论论年纪看。”

报上年龄,伍岳长我三岁,我说:“以后你就叫我东楼好了,萧兄我可不敢当。”

伍岳过来给我斟了杯酒,-搂-了-搂-我的肩膀:“老实说,听到华总等人聊起你,总是很奇怪忍不住想与你结识,交个朋友,只是苦于没有什么机会。不为别的,只是觉得心中投缘。”

我正要接话,忽然手机铃声大作,听声音知道是杨洋打过来的,于是我冲伍岳笑道:“喏,我女朋友,传说中江川良的女儿。”

伍岳哈哈一笑,善解人意起身掩上门离去,留下空间给我说话。

我接起电话,故意捏着嗓子对着话筒说:“么西么西?”

杨洋一听就乐了,就笑着用日语跟我噼里啪啦说了一通:“阿哥马西跌噢咩跌多。”

我板着脸说:“欺负我听不懂鬼子话么?我听懂啦,你说的肯定是问我新年好。”说完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杨洋笑道:“乖,聪明的宝宝。新年想要什么礼物啊,姐姐买给你。”

玩笑了几句,杨洋问我做猎头的感受跟明年的打算,我简略告知,她颇感意外之余也有种释然,笑我又要杀入别人的行业抢饭碗。谈话进入尾声时,她沉默了一下,忽然说:“东楼,你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我语气坚定地说:“当然!”

“我觉得时间过得好慢,这么久了,三年之约却还有将近一年的时间。”

我一时语塞-,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

很快,杨洋语调又轻快了许多:“不过我今年九月份会有一个出差兼休假的机会,我们选择一个中间的城市碰面吧?比如,上海?”

挂了电话,我的心情恍惚了许久。不知什么时候,伍岳悄悄推门进来。看我在发呆,他微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我们出去走走?”

外面的空气清新中有些许的凛冽。伍岳提议开他的一辆车就好,见我无异议,他就发动了自己的那辆“路虎”,招呼我上车。

我们一路游荡,最后开到了天字码头。

停好车,伍岳打开车尾门,从里面搬出一箱啤酒。

一道烟火“腾”地蹿上天空,在夜空中爆裂,绽开。

我俩同时抬头去看,都不约而同地眯起了眼睛。眼前,繁华,绚烂。

09

我们俩趴在江边的栏杆上,出神地望着远方,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块最柔软的地方,不愿轻易向人展示,更不愿轻易让人碰触。我不知道此刻的伍岳在想些什么,触景生情,大约是常人都会有的情绪。

望着彼岸的灯火明灭,往事在万丈红尘中翻滚之后渐行渐远。兜了一个圈子我似乎又回到了原处,但是一切都已是那么不同。

张若虚曾经说过:“江畔何人初见月,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伍岳问我在想什么,我随口把张若虚这几句念了出来,伍岳点点头道:“是的。金庸也曾经借小龙女的口说过,今年的花落了,明年还一样会开,只是,就不同了。”

这个夜晚如同从前很多个夜晚,空气里流转着春天的气息,--湿--润而清爽。

我平日里从无心情如此安静地欣赏过这个美丽的城市,而是出没在灯红酒绿、名利角逐之中,当年第一次与杨洋夜游珠江,夜色中,她的长发被江风吹得轻舞飞扬,美丽的面孔精致、宁静,夜色温柔中我第一次对她怦然心动。

我曾经十分恐惧酒醉后的清醒,那种感觉令我无处容身,记得我常在半夜两三点钟的时候被这种恐惧包围得喘不过气来,再也无法在房间里待下去,就驱车来到珠江边,翻过栏杆,一个人坐在江岸上喝着啤酒,然后放声大哭,绝望到几乎想要跳下江去,寻求解脱。

我曾经那么厌倦所谓的成功,但每当太阳升起的时候,我又像一个骡子一样拼命地往前跑着,似乎有一条鞭子在我背后不停地抽打着。这种绝望感不止一次地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侵袭着我,令我手足无措。

伍岳递过来的啤酒把我又拉回到现实中来,拉开拉环,我们碰了一下杯仰头长长地灌了一大口后,都长出了一口气,相视之后颇觉痛快,笑了起来。

我们各自找了舒服的位置坐下,点上烟,接着聊。

“听说你过去在快速消费品行业也是骨灰级的高手?”

伍岳眯着细长的眼睛,似笑非笑地说:“你听过我的名字?”

我想了想,坦率承认:“我是听华总提过,可能是我孤陋寡闻,老实说,我的确是没听过你的名字。”

伍岳哈哈大笑道:“人言不虚,东楼果然是个诚恳之人,你要说听过,我恐怕就要瞧不起你了,因为,快速消费品行业压根儿就没有一个叫伍岳的人。”

我不由得大吃了一惊,愣愣地望着伍岳,脑子里再也转不过弯来。

伍岳的眼睛里似乎渐渐地泛起雾来,望着我,目光却穿过了我的身\_体,划破了时空。

“我本名叫做伍千山。跨入快速消费品行业短短三年,我就闯出了一点小小的名堂。”

他的讲述语气平平,所讲内容却是惊心动魄,令我无法不动容。

伍千山1996年在香港知名保健饮料集团“一品堂”上海分部任职期间已经是叱咤风云的人物,后南下出任大型民营日化企业“靓影”南中国区销售总监,短短一年内,凭借过人的实力以及骄人的销量赢得老板的充分肯定,1997年升任集团总裁助理,全面负责集团的整体销售,权倾一时。当时快速消费品的销售江湖里,伍千山的名字怕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是的,这个名字如雷贯耳。

三年前,也就是2000年,他低调离开靓影,到了广州一家地产公司投资的运动饮料公司出任销售总经理,不到半年便黯然离去。

我忍不住又一次仔细打量面前的伍岳,这个曾在业界翻云覆雨的绝顶高手,如今就这样满脸疲倦地坐在我的对面,眼神中满是无奈和无助,不时游离出茫然。当往事重被提起时,他竟然如此无法释怀:

“我当初南下的一个最大原因就是不愿到北方发展,后来在和那家民营的日化企业老板接触的时候,是十分愉快的。”

第一次面谈,宾主相见恨晚,伍千山开出了一百万年薪的价码,老板欣然同意,当场叫人事总监和财务总监进来签下了合同。在面谈接近尾声的时候,老板拉过合同,挥笔将年薪改成了二百万,可见盛意拳拳。伍千山大感知遇之恩,接下来的日子鞠躬尽瘁,殚精竭虑。

“但是后来你的离去也留给业界多种猜测。”我忍不住插话道。

他叹了口气,又点上了一根烟:“个中原因不足为外人道。”

其实,以我多年的从业经历,我也知道在一个民营尤其是家族企业里,该有着多少职业经理人的无奈。

“导火索就是老板在年中的时候突然加量,翻了近一倍的销售指标。作为销售负责人,我深知这样做的盲目性和对销售团队的伤害,我代表团队冒死力谏,最后甚至以自己的身家作保,可是却是悲剧收场。”

本来还可好聚好散,可是临行时,老板却逼他签下一纸血书,要他三年之内不得进入该行业。此举彻底寒了伍千山的心。

我默然了许久:“那现在这家公司……”

他看了我一眼,笑了,笑得很沧桑。

烟火明明灭灭,我们的心情在那一瞬间却突然灰暗了起来。

“我在业界做了这么多年,也算是红极一时,但后来,我真的不知道何去何从。于是我退出了江湖,不再步入快消行业,伍千山这个名字也随之消失在业界中。这些老板们,最让我感动的是他们,最让我痛心的,也是他们。”

我想,大抵如此吧。许多事情当初建立在人与人的感情基础上,而不是一个合理的机制上,多数会像情人一般,爱之深,恨之切。

可惜,这样的故事每天都还在上演,就像每年的秋天树叶都会落,就像升起的烟花终究都会散一般。

伍岳站起身走到江边,双手撑住栏杆,望着远方的灯火,不再说话。我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抽着烟,用脚拨动着脚下的空啤酒罐。

一束巨大的焰火“嘭”的一声在天空中爆裂,两个男人或坐或站的剪影棱角分明,在五颜六色的烟火照射下,他们却是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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