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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幕

龙影 

 

Gragon Shadow

 

这一刻闪电撕裂天际,电光中黑影狂龙般夭矫。

塞-尔玛双-腿一软坐倒在甲板上,她从无数的理论课中知道这个族类是存在于世界上的,却没有一次亲眼看见他们现身。

是神迹,是龙破水升天,这些狂风暴雨都是为了迎接这伟大的一刻。

 

海量的信息通过“蛇”涌入叶胜的大脑,就像整个太平洋的水逆涌入长江。

叶胜的大脑此刻如同一台超频到过热的电脑,巨大的痛楚像是要把人撕裂。信息里包含的一幅三维地图,巨大的青铜城,也许是历史上真正的“白帝城”,此刻在叶胜面前是完全透明的。

两千年前被铸造的超级机关活了过来,看似整块的青铜墙壁分裂了,数百万立方空气穿越那些裂缝逃逸,带着刺耳的风声,下方汹涌的水挤进来填补空气流失造成的空缺。蛛网般的青铜甬道旋转之后重新对接,就像是左轮手枪在射击的瞬间滚轮转动,新的弹仓被送到了枪口的位置。

每时每刻,逃离的路径都在变。叶胜要疯了,他得到了地图,但是……好比你对着一张北京地图,你发现朝阳区正缓慢地向着房山区移动,而海淀区正顺时针滑过去填补朝阳区的位置,东三环脱离了北三环,片刻之后和南二环对接了!这时候对于一个要在半小时内开车出城的司机而言,不疯才奇怪了。

身后二十米高的青铜墙壁正在缓缓地倾倒,看起来像是天穹在倾斜。亚纪用手臂勾着叶胜的脖子往前游动,叶胜已经近乎虚脱。

亚纪的脑海里一团乱糟糟,她想起他们俩入校报到的时候,叶胜还是个十八岁的年轻人,刚从中国到美国,有两条浓重飞扬的黑眉,游泳是班里最好的,第二年就成了帆船队的领队,从芝加哥大学手里赢回了“金羊毛杯”,很受班上女生的瞩目。他最大的爱好就是嘲笑亚纪,每一次游泳专项课,当笨鸭子亚纪还在一千米热身的中途时,叶胜已经游完了一千米还顺带晒了一次紫外线,只穿着条游泳裤,luo露着肩宽臂长的上身,背对亚纪拍着自己的-屁-股,说些“是不是日本人腿比较短所以游不快啊”这类的欠话,又忽然露出绝望的神色说“以后我们是搭档我可不是要死在水下了吧”什么的,要多可恶有多可恶。

青铜墙壁入水激起一波巨浪,推着亚纪和叶胜撞在对面的墙上。亚纪及时转身把叶胜护在自己的怀-里,这一撞几乎让她的腰椎移位了。她咬着牙,抱\_紧怀-里虚弱如婴儿的男人,血丝从嘴角溢出来。

什么时候保护叶胜成了一个习惯呢?分明那时候自己为了反击叶胜的嘲讽,曾经指着他的鼻子大声喊“将来你要是死在水下,可别想我救你”的话啊!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呢?

“钥匙!”叶胜嘶哑地喊。

通过“蛇”的电流,这一声回荡在摩尼亚赫号的船舱中,像是负伤野狼的最后咆哮。

曼斯一愣,“对!钥匙!钥匙会有办法!”他大声喊。

沉睡中的婴儿迅速被送到前舱,被放到显示屏前的瞬间,他奇迹般睁开了眼睛,眼底流淌着一抹淡淡的光,他伸出肉嘟嘟的手指,在巨大的屏幕上滑动,眼睛扫过地图的角角落落。

“快点宝贝,看你的了!”曼斯紧紧盯着他的手指。

指尖贴着屏幕,慢慢地下落……下落。婴儿眼底的光芒褪去,回复到一个普通婴儿的状态,忽然间,他放声大哭起来!

曼斯的心直坠到谷底,难道……没有路了?

叶胜猛地睁开眼睛,淡金色的微光占据了他的瞳孔。“钥匙”的哭声传来,脑海里那张不断变化的地图上,忽然多出了一条清晰的红线,向下,笔直地向下,穿过墙壁间的缝隙,穿过甬道,甚至穿过坚实的青铜墙,最后从正下方脱出。

“那是出口!”叶胜明白了!

“钥匙”已经掌握了这座青铜城运行的规律,他们只要一直向下,抵达那些坚厚的墙壁时,青铜城的运转会在那里产生新的道路。这是最后的逃生之路,可是得快,若是不够快就会被封闭在没有出口的死路里,或者被慢慢合拢的缝隙压扁。

“钥匙”哭不是因为悲伤,而是恐惧。“钥匙”在催他们!

“正下方,叶胜、酒德亚纪,准备脱出!”叶胜的声音传回前舱。

“正下方?”曼斯一愣,这时他才注意到了“钥匙”的手指留在屏幕上的痕迹,笔直的一线,从正下方穿出青铜城。

“距离四十五米!”塞-尔玛说,“氧气供应量还剩三分钟!”

“加上闭气潜泳的时间,以他们的速度刚好脱出!”曼斯的声音欢快得几乎要飞上天去。

叶胜解开言灵,力量恢复。他转身去握住亚纪的手,可是亚纪没有动。她打开头盔里的微光灯,以便让叶胜能看见自己的脸。她的嘴唇在动,但是叶胜听不见她的声音,两个人之间的信号线刚才也断掉了。

“来不及了,我们的氧气不够。”亚纪打开面罩说,极低的含氧量让她剧烈地咳嗽。

叶胜瞥了一眼氧气余量,可以支持三分钟,加上闭气水下活动五分钟的能力,刚好够潜泳出去。

“足够。”他也打开面罩。

“不够。”亚纪摇了摇头,眼泪慢慢地爬过了她的面颊,“我们留在这里吧,我想看着你,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我有话想对你说很久了……我……”

“我也爱你。”叶胜很简单利索地截断了她。他做了一件可能被执行部惩罚的事,狠狠地贴在亚纪的嘴唇上吻了一下。亚纪呆住了。

他歪歪嘴,嘴角再次流露出那种有时候讨厌、有时候却让人忘记一切烦恼的笑,亚纪想起她在游泳池里扑腾着,叶胜在落地窗的阳光里对她拍-屁-股。

“笨蛋,相信我,足够!”叶胜紧-紧-抱-住修长的亚纪。

“嗨,其实腿一点也不短啊!”他在心里对自己说,拉着她猛地扎入水中。

水中隐隐地有漩涡成形,说明有缺口在正下方打开。

曼斯正在前舱里跳恰恰恰,这是曼斯·龙德施泰特罕见的失态,但船长太得意,得意于他挽狂澜于既倒的壮举,他欣赏的学生们就要回来了。

“这就是我说的大逆转!”曼斯扭-动着跟塞-尔玛吹牛,“就像是篮球第四节最后一秒钟出手的三分球,就像是网球第三局的全破发!”他瞥了一眼腕表,“还剩几分钟?”

他愣住了,脚下的舞步滞涩,一个踉跄几乎跌倒,靠着死死抓住了舵轮才稳住。曼斯的脸变得惨无人色,他猛地推门冲了出去,站在暴风雨中,盯着起伏的江面发呆。

“船长?”塞-尔玛和大副追了出来。

“脱出位置在青铜城的正下方,他们可以脱出青铜城,但是来不及浮到水面上来。”曼斯的脸在抽搐,“我们算错了……他们的氧气……是不够的!”

前舱里,“门”忽然不哭了,婴儿特有的大眼睛里,泪水涌了出来。

狂风中传来“嗡嗡”声,远处巨大的灯斑在漆黑的水面上移动,片刻之后,呼叫声出现在船头左前方的位置,“摩尼亚赫号请注意,这里是长江航道海事局,请亮灯回复,请亮灯回复”。

三副登上甲板,“船长,还要等么?”

曼斯盯着水面,沉默了几秒钟,低头看表,已经十四分钟过去了。他忽然觉得累了。

“信号灯回复,接受救援,全部撤离。”他转身想要返回船舱,这时他听见船尾发出一声闷响,下意识地掏出手电照了过去,船侧的救生艇边,浮起了一个漆黑的人头,随即是一张惨白色的脸。

“亚纪!”曼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最钟爱的学生酒德亚纪,那个总是闪烁母性光辉的日本女孩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超越了人类潜水的极限,成功生还。她正吃力地把一只几乎和她差不多高的黄铜罐往救生艇上推。

“塞-尔玛!塞-尔玛!救人!”曼斯大吼,随即又破口大骂,“上来!别管那个罐子了!你们日本人都是偏执狂!”

亚纪没有回答他,而是用日语大喊了一声,用尽最后的力量把黄铜罐推到了救生艇上,这才抬头看了曼斯一眼。她没有试图往救生艇上爬,纤细的手勾着救生艇舷侧的绳索,隔着很远看向曼斯。

“教授,带着罐子快走!快走!”亚纪嘶哑地说,“那是叶胜……抢回来的……”

她沉下去了,来自水下的一股巨大的力量把她生生地扯了下去。娓娓的长发在水波里一卷,完全消失。曼斯奔到船舷边的时候,鲜红的血从水下涌起,像是一股升腾的红烟。

“亚纪!”曼斯大吼,狂暴地撕开船长服的衣扣,就想下水。

“弃锚!启动引擎!开加力!”三副也大吼,使劲拉住曼斯。

他是这里资历最老的船员,有十年以上的时间漂在大洋上。刚才发生在亚纪身上的事非常奇怪,他似曾见过,那是鲨鱼袭击一个潜水的同伴。但显然鲨鱼不会生活在淡水里,看亚纪下沉时水上卷起的巨大漩涡,那东西大得惊人。

两根锚链同时被切断,强大的引擎无需预热,瞬间启动,巨大的加速度让三副和曼斯互相揪着一起滚倒。就在倒下之前的一瞬,三副看见船后一道锐利的水线笔直地追着他们来了。

“什么东西?”三副出了一身冷汗。

“打开声呐看看那是个什么东西!”曼斯拖着铜罐踏进船舱,他脸上抽搐,满脸杀气。

“速度太快,没法精确成像,长度大约十五米,看起来像条鱼!”二副大声说。

“鱼?”三副说,“什么鱼能以五十节的速度潜游?”

“是个活的东西就好,”曼斯切开一根新的雪茄点燃,狠狠地活动了一下面部肌肉,“只要是活的东西,就一定会死!”

曼斯打开舱壁上的武器柜,一支L115A3狙击步枪树立着放置在中央。这种英国造的远程狙击步枪堪称狙击步枪的皇帝,但是执行部依然不满足于它的性能,进行了弹药优化。曼斯把一枚一枚泛着冷蓝色光、弹头上雕琢古老花纹的子弹填入弹夹,每一枚子弹的底火都被涂成红色,这是高危武器特有的标志。

“我真喜欢执行部里搞武器优化的那群疯子!”曼斯把弹夹拍进枪里。

“会是龙王么?”三副问。

“是就太好了,我就是来杀他的!”曼斯闪出船舱。

氙灯把船后白沫翻涌的水面照得雪亮,白沫掩不住那道锋利的水线,似乎水下有一柄无形的刀正在切割水面。曼斯靠在舱壁上,脚踩在船边的栏杆上,整个身\_体像是一把撑在舱壁和栏杆之间的三角尺,这样才能在剧烈的颠簸中保持平衡。他在红外瞄准镜里看见了水下那条的“鱼”,那东西正在全速游动,体温远高过于水温,这把它彻底暴露了。

“很好,小伙子。”曼斯轻声说。

他扣动扳机,一道笔直的冷蓝色光线射入水中,那是曳光弹头在空气中摩擦升温的结果。枪声如雷鸣,巨大的后坐力能把一个壮汉掀翻。水线的推进忽然受阻,水面上卷起了漩涡。曼斯连续开枪,整整十发大口径子弹射入水中,那些冷蓝色的光线前一道还没有熄灭,后一道已经拉出,同时几道冷光在漆黑的空气里滞留的时候,带着肃杀之美。曼斯看着它在水中左右迂回,似乎想要回避,摘下雪茄嘶哑地笑了起来。

“塞-尔玛,更多的子弹!”他大吼。

他要看着这东西的尸体从水里浮上来,让他看清楚,看是什么东西敢在距离他几米远的地方夺走他的学生。

塞-尔玛带着新填满的弹夹冲出船舱,正看见海事局的直升机在半空中盘旋。显然他们也注意到摩尼亚赫号被什么东西追逐,于是把探照灯的光斑打在那东西带起的漩涡上。漩涡中央涌起大量气泡,不可思议的巨大黑影忽然闪现,一瞬间塞-尔玛怀疑自己看到了觉,黑影带着无与伦比的力量突破水面,直升上天。这一刻闪电撕裂天际,电光中黑影狂龙般夭矫。塞-尔玛双-腿一软坐倒在甲板上,她从无数的理论课中知道这个族类是存在于世界上的,却没有一次亲眼看见他们现身。那是神迹,是龙破水升天,这些狂风暴雨都是为了迎接这伟大的一刻。

曼斯劈手抓过弹夹,填进枪里对空射击。一瞬间那东西升到了直升飞机的高度,它力竭了,但是长尾一卷,卷住了那架重型直升机的起落架。它不可谓不大,但是对于这种能够装载十五吨货物的重型直升机来说,还不算夸张。曼斯的子弹打在它的身\_体上,溅起点点火花。

那东西在起落架上借力,再次跃起,又是一道闪电横过天空,电光里它如长龙般的身\_体舒展开,微微一顿以后,像是一条长鞭般扭-动,狠狠地抽打在直升飞机的旋翼上。钢铁的碎片四散飞溅,直升飞机失去了平衡,盘旋着载向水面,几个黑色的人影打开舱门就跳水,直升飞机和水面剧烈地碰撞,溅起的水花足有近五十米的高度,十几秒之后,烈焰直冲夜空,直升飞机在水下爆炸了。

“它……它干掉了一架重型直升机?它怎么能从水中跃起二十米?”塞-尔玛傻了。

“应该尊称为‘他’,是只智慧生物。”曼斯说,“这样下去我们是它的下一道菜。”

可怖的水线再次从水底浮起,直追着摩尼亚赫号而来。

“我们好吃么……它这么追我们。”塞-尔玛问。

“它真正在乎的……大概是那个铜罐。”曼斯对前舱大喊,“还有什么武器?”

“只有十枚微型水下炸弹。我们现在是拖船,为了避免检查时有麻烦,武器都卸掉了。”大副以吼声回应,他正在掌舵,加力全开的引擎让摩尼亚赫号像只发狂的剑鱼似的,大副额头上沁出层层热汗,他全部精力都在那些复杂的仪表板上。

“因为没想到是遭遇战啊!水下炸弹准备释放!”曼斯高喊。

舵轮在大副手中飞快地转动,摩尼亚赫号溅起近乎十米高的浪花,以大角度的折线在水面上拉出一个“Z”字形。同时二副开启水下舱门,十枚水下炸弹被连续释放出去,因为“Z”字形航线的缘故,它们组成了三排,前排三枚,中间四枚,后排三枚。微型引擎启动,炸弹们悬浮在水下五至十米,从声呐监视器上看去,它们就像一个捕兽的陷阱那样等待着那东西。

“漂亮!”二副说。

炸弹的位置完美,这东西要么减速绕开,给摩尼亚赫号留点逃走的时间,要么就得跟炸弹亲密接触。炸弹虽然微型,毕竟是装备部那帮疯子的产品,他们设计这些炸弹的时候非常希望一颗就把洛杉矶级的航空母舰装甲炸穿。

曼斯把二副挤开,趴在操作台上,声呐显示屏上那些闪亮的光点和那个外形有点像鱼的庞然大物越来越近。

“极度接近,五十米!”二副高喊,“那东西直冲过来了,没有减速!”

“好!炸死他!”曼斯说。

对方的巡游速度接近摩尼亚赫号,也是五十节,五十米的距离只需要两三秒钟就没了,仅仅是一个急刹车的距离。但是谁能在水中仅用五十米刹住车?

“它……它停下了!”二副的脸色煞白。

他们都竖起耳朵等待如惊雷的爆破声,可声呐显示那庞然大物生生地停在水下炸弹的封锁线前。这不像是刹车,没有什么滑行,而是“嗖”地就完全静止了,速度变成了零。这种灵活即使海豚也做不到。

“直接引爆?”二副抬头看着曼斯。

“会有效么?”

“会不会有效你们都先看看屏幕……”一名实习生小心翼翼地说。

屏幕上原来的十个光点已经消失了五个,而那个庞然大物正围绕着剩下的几个光点游动,像是一条小鲸鱼好奇地和一小群海蜇嬉戏。二副完全懵了,抬头看另一块监视屏,上面显示五枚水下炸弹的信号已经消失了。

最后一个光点也消失了,在二副来得及去引爆炸弹之前。

曼斯抬起头来,“我猜……你的炸弹被吃掉了。”

“吃……掉了?”二副觉得一种巨大的无力感,“会好吃么?”他忽然问了一句无厘头的。

“船长……”塞-尔玛的声音颤-抖,手指船尾。

曼斯顺着塞-尔玛的手指看过去,追赶他们的不再是一条细细的水线了,一根漆黑的背脊浮上了水面,隐隐约约看得出那根脊椎每一块都像是礁石般嶙峋,长尾高速地摆动,却没有带起任何水花,一张巨口半沉在水下,露在水面上的是狰狞的上颚,看得见两根枯黄色勾齿。

“果真……是脊椎动物。”曼斯低声说。

“爬行类当然是脊椎动物。”塞-尔玛一愣。

“关于龙的很多理论都是推测,没人确定他们就是爬行类。也许所谓的龙,只是人心里的阴影。”曼斯说。

“船长!炸弹又有信号了!”二副惊喜地狂呼,像是一个悲伤的父亲忽然找到了他失踪的孩子们。

曼斯一愣,意识到了什么,“快,引爆!”

“奇怪,它们……不是被吃掉了么?”二副茫然。

“可还没被消化!那东西的身\_体能隔绝电磁波,可现在他要浮到水面上张了嘴!你的炸弹们在他的胃里叫爸爸呢!”曼斯拍下起爆按钮。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从背后一公里处传来,声震让整艘摩尼亚赫号都战抖起来。十枚水下炸弹同时爆炸的瞬间,一道树立的火柱,直插入水中,有如一柄由火焰构成的剑被神从云端里投掷下来。瞬间之后,火焰爆裂开来,混在炸药中的尖利金属片向着四面八方溅射,有些直接击中了摩尼亚赫号的船尾。

“成功了!”塞-尔玛高喊着挥舞手臂,她看见那根漆黑的背脊在爆炸瞬间被扭曲。只要那还是个生物,就绝不可能活下来。

摩尼亚赫号的船身在水面上近乎90度转向,艰难地停下,过热的引擎在船底蒸发出大量的水汽。人们钻出船舱,站在暴风雨里,看着一公里外瞬间沸腾的水面,水面上巨大的漩涡旋转,把大量的泡沫都吸往水底深处。曼斯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想象那根没有被完全毁灭的粗大脊椎缓缓地沉落在水底的河床-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要是能捕获个活体多好。”三副叹息。

“十五米长、五十吨重的活体,你准备怎么运回卡塞-尔学院?”曼斯问。

“那是龙王诺顿?”塞-尔玛问。

“应该不是,龙王的智商不会低到把炸弹吃了。”曼斯说,“一会儿可以过去看能不能取到肌体的碎片,回去做个研究。塞-尔玛你这次表现得不错,实习课我给你满分,你会是卡塞-尔学院历史上少见的实习课满分。”

塞-尔玛点点头,“谢谢,虽然我现在宁愿用它交换叶胜和亚纪回来。”

曼斯抓住塞-尔玛的肩膀用力捏了一把,他也只能这么鼓励一下塞-尔玛了。他被扯了一个趔趄,愣住了,塞-尔玛脱离了他的掌心,往后飞出,坠向水中,仿佛黑暗里有一只魔鬼的巨手抓着她的背心。塞-尔玛直沉下去,灯光在最后一瞬照了过来,曼斯看见塞-尔玛张大了嘴,却发不出声音,水从她嘴里直灌进去。她消失了,水面上只剩下漆黑细长的蛇一样的东西一卷。

一根长尾!本来应该已经炸成碎片的尾椎骨!

曼斯拾起地下的狙击枪,把整整一个弹夹打进水里,片刻之后,红黑色的血浮起在水面上。

曼斯惊呆了。他忽然想起水下不仅仅是那怪物,还有塞-尔玛。他不知道那血迹是塞-尔玛的或者龙的,但是这样密集的射击,塞-尔玛如果还活着也很难幸免。他丢下狙击枪,跌跌撞撞地往后退了几步,靠在舱壁上。

诡异的笑声像是从惊涛骇浪里浮起,回荡在摩尼亚赫号的周围,非常低沉,却又带着非常轻佻的欢快。

“你们都听见了么?”三副的声音战抖。

“你没有听错……是龙在笑,他在……嘲笑我们。”曼斯低声说。

船舱里响起急促的蜂鸣声,二副一愣,那是火控雷达再一次捕获了炸弹的信号,刚才引爆时有一枚哑弹。这时距离摩尼亚赫号不远的水面上,一条黑色的背脊缓缓地浮起。那东西缓缓地长大了嘴,所有人都能看见它密集的牙床一直延伸到接近喉咙,深处是一枚闪着红光的水下炸弹。

“还要引爆么?”二副问。

“它在等你引爆呢。”曼斯说,“你记得爆炸瞬间出现了一条冲向上方的火柱么?是那个东西把嘴张开对着上方,爆炸产生的大量热气流从它的嘴里喷出,释放了压力,就像龙炎一样。它现在把嘴对着我们,你引爆,热气流会对着我们涌来。”

“他的消化道是铁做的?”二副不敢相信。

“我判断错了。”曼斯低声说,“他的智商一点也不低,他吞掉炸弹,是因为他知道那些炸弹对他没用。他攻击直升飞机,大概是他不喜欢灯光骚扰它。躲避我的子弹也是不喜欢被骚扰而已,伤不到他。他在和我们这帮走投无路的猎物玩游戏……发动引擎!”

“引擎已经过热,没法坚持多久了。”轮机长说。

“不需要跑多远,灯光往船头方向照一下,看看那是什么。”曼斯说。

大副回头看了一眼,愣住了。黑暗中他们只顾着驾船奔逃,声呐扫描的方向始终对着背后的追踪者,却没有意识到前方连山一样的黑影。

三峡大坝。

他们距离这座耗资数百亿的巨型人工建筑只剩下几公里的距离,巍峨的堤坝矗立在漆黑的水上,像是一个巨人躺下沉睡。

无路可逃了。

“返回船舱,发动引擎,笔直向前。”曼斯说。

所有人都默默地看着他。

“我是船长,在这里我说了算。”曼斯说,“发动引擎,最大功率,前进!”

过热的引擎再一次咆哮起来,船尾猛地卷起水浪,摩尼亚赫号仰首挺进。曼斯独自站在船尾,看着远处洄游的庞然大物,雨水沿着他脸上的皱纹飞快地下流。

“来吧!”他低声说。

没有出乎他的意料,那东西也在等这一刻,猎物开始奔逃时,最后的追猎才开始。他忽然沉入水下,犀利的水线再现,现在没有什么能干扰他了,他以前所未有的高速逼近。

“通航禁止!通航禁止!靠近船只立即减速!”大坝上方传来船闸管理人员的呼叫。

摩尼亚赫号的行径无异于自杀,在暴风雨中船闸全都封闭了。三峡航道落差太大,是五层船闸,每层船闸之间的水位落差有二十米,即便管理人员立刻开始蓄水也没法让下一层船闸的水位升高二十米,此刻如果打开人字门,结果只能是泄洪,巨量的水流会以雷霆万钧之势泄入下一层船闸,形成壮观而致命的激流,把这艘拖船拖入其中,沿着泄洪的瀑布摔下去撞得粉碎。如果不打开人字门,以这艘船的高速,撞上去一样会粉碎。这些巨门每一扇都用了两千吨钢铁铸造。

“继续前进!”曼斯的吼叫从船尾传来。

大副脸色铁青,双手稳稳地握着舵轮。二副的手按在引爆炸弹的红色按钮上,那东西把嘴合上了,信号再次消失。

三副抱着“钥匙”出现在前舱,“钥匙”睁大了眼睛,直视前方夜色里越来越近的人字门。他伸出了稚嫩的手,凭空指向前方,幼小的身\_体微微一震,眼睛里流动着淡金色。巨大的力量从他的手上汹涌而出,每个人都感觉到了。

人字门轰然中开!“钥匙”的言灵强行打开了通道,他能命令的不仅仅是活灵,也包括三峡航道的安全系统。

巨量的水泄入下层船闸,激流立刻把摩尼亚赫号拉了进去,船达到了前所未有的七十节航速。他们向着死亡加速前进,前面等待他们的是二十米高的瀑布。紊乱的湍流中,摩尼亚赫号已经无法保持航向了,整条船在湍流中时而横过来,时而箭一样向前直蹿。那东西觉察到危险了,降低了速度。

曼斯开了手中古老的锡瓶。这个锡瓶在埃及的一处墓葬中沉睡了几千年,卡塞-尔学院花费了重金从一场拍卖会中获得它。卖家并不明白这东西真正的价值,但是卡塞-尔学院的人知道,他们把整个锡瓶漆成代表“高危”的红色,珍而重之地保存在“冰窖”里。曼斯把锡瓶里的液体倾倒在身边的铜罐上,铜罐被他用一根缆绳和自己捆在了一起。

剧烈的腐蚀效果瞬间出现,灰色的液体遇到铜罐,像是浓酸般不停地冒泡,液体沿着铜罐表面的花纹爬行,像是一条条灰色的小蛇,疯狂地寻找空隙要钻进去。铜罐即将被打开。

水中的龙族发出刺耳的尖啸。曼斯正在做的事情无疑令他狂怒。他放弃了和湍流对抗,背脊弯成弓形扎入水中,向着摩尼亚赫号扑进。

“所有人系紧安全带!”大副吼叫。

“前进!”大副把加速器推到顶。

摩尼亚赫号随着湍流“飞出”一级船闸,通过了人字门,短暂地滞空。大副听见轮机在空转中熄火了,他按照曼斯的命令,做了一切能做的事。他并不想为屠龙而死,不过真的有这样一天,他也做好了准备。他闭上了眼睛。

“嘟嘟嘟”的蜂鸣,是最后那枚炸弹的信号,二副拍下了引爆擎!

曼斯的瞳孔倒映着可怕的景象,一张巨口张开急速逼近,两根枯黄色的、弯刀般的利齿足长一米,排牙密如荆棘!他的半截身\_体还在船闸内,就急切地探出头来,漆黑修长的身-躯半隐在黑夜里,密密麻麻的鳞片闪着微光。

剧烈的爆炸来自那东西的体-内,喷涌的火焰如同一柄超大号的焊枪。

一连串的爆音从曼斯的嘴里吐出。

言灵·无尘之地。

他在领域内下达命令,巨大的气压由内而外,无论是炸弹碎片还是高温火焰都被逼退。转瞬间,曼斯周围出现了一道球形罩壁,把爆炸的冲击隔离,罩壁之外,灼热的风把钢铁都软化了。那东西被冲击波震退,半身不受控制地回缩,蜷曲成团。

三副的怀-里,“钥匙”猛地抓紧-了小手!

人字门引擎即刻发动,重达两千吨的钢铁巨门轰然合拢。长达15米的巨大身-躯被拦腰截住,凄厉的狂笑从湍流中刺出,像是柄利剑。曼斯捂上了耳朵,他从未听过到这样的笑声,说是笑,又像是濒死的痛苦哀嚎。

曼斯不知道到底是那东西临死时的大无畏精神在起作用,或者他根本就只能发出类似笑声的声音。不过他不在乎了,他已经杀了这家伙,这是他对学生们的祭奠。

“再见,诺顿殿下。”曼斯血丝爆射的瞳孔里,闪过寒冷的讽刺。

摩尼亚赫号随着激流直坠下去,坠向二级船闸的水面,曼斯无声地笑了。

卡塞-尔学院图书馆,控制室,一片死寂。

摩尼亚赫号的信号中断,屏幕上一片漆黑。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施耐德教授搓着手来回走动,这样的等待让人坐立不安。

大概只有路明非不觉得时间过得太慢,因为他正在鏖战。EVA提议说要打一局星际。他也知道这时候如果被人发现他在打星际着实是个可耻的事儿,不过看起来EVA觉得时间很难熬,这个虚拟少-女在屏幕这头到那头不断地踱步、蹦跳、挠头,以及无聊地在地面上画圈圈,这是她提议“不如来一局一对一吧”……路明非觉得是男人就不能拒绝。

好久没玩了,还好手没生,路明非鼠标在手天下我有。他还是虫族,完美的开局探路、小狗骚扰、出刺蛇、升级一攻一防、开分基地,行云流水。

EVA的风格和诺诺完全不同,不是一个劲爆的快攻流,她选用神族,上来就在基地外安置了光子炮,一队升级的狂热者守在炮阵中。路明非的刺蛇群没有贸然冲锋,他意识到EVA必然在搞鬼,她是个电脑的虚拟人格,那么偷看地图丝毫没有难度。在和诺诺搭配时,她已经用了这一招。

“你又看了我地图吧?”路明非输入。

“看了,不过我可只有一片水晶矿一个气矿,你已经开了六个分基地了,一共十二个主基地,一瞬间能出三队刺蛇。”EVA说,“把攻防升满吧,那时候我们的游戏就开始。”

“什么?”

“我强攻你啊,看你能挺几波。”EVA说。

“看不出你长的是个美少-女却是强攻一派!你不会作弊加人口吧?”路明非忽然有点期待,跟什么电脑打能那么过瘾啊,她还陪你聊天。

“不会,满人口两百,公平的。”EVA说,“开始!”

话音落下,路明非就看见海潮一样的狂热者从EVA的阵地中涌出!

“是男人就挺过十波啊!”EVA说。

“是小姑娘就不要逃!”路明非很开心这种新玩法。

接下来他遭遇了一生里最累的拉锯战,对于EVA这样一台电脑而言,她根本就不需要担心指挥,每个单位都是单独行动包抄迂回。路明非仗着满人口刺蛇和遍地炮塔强硬抵抗,他的矿和气都被EVA加到了无限,满屏幕大约二十个基地疯狂地涌出刺蛇,汇集在中央战场上。这种万用兵种打空打地都好用,快死了还能孵化潜伏者。EVA的每一波兵种都不同,狂热者、龙骑、侦察机、海盗船、成群的金甲虫……仗着虫族无与伦比的暴兵速度,路明非连扛了九波,最后一波清掉三队航空母舰时,他只剩下半队受伤的刺蛇了。

“再来啊,我准备好了。”路明非补满了人口,蝎子和皇后也都补满了能量。

“第十波。”EVA说。

航母?龙骑?还是成群的光明圣堂?路明非期待的时候,屏幕忽然黑掉了,只有隐约的暗纹飘过。他按按回车键,居然还能激活对话。

“EVA你死机了?”路明非输入。

“没有,游戏在继续,我把镜头拉远一点给你看?”

“镜头?什么镜头?”

他忽然看清了屏幕上的敌人,EVA说得对,只有“拉远了镜头”,这敌人才能被看见。最后一波,EVA只有一个单位,一条黑龙,大得可以遮蔽一切,正张开双翼缓缓地滑过,它吐出烈焰,所到之处,全部刺蛇化为血浆。屏幕刚才不是黑了,而是因为这条龙比屏幕显示面积还要大出很多倍,路明非看到的暗纹是它的鳞片。

“好大只!”路明非喊出声来。

“黑龙之王尼德霍格,它名字的意思是‘绝望’。”EVA说,“你输了,下次再一起玩咯,路明非。”

屏幕一闪,切换回毫无吸引力的工作界面。

“大只?”施耐德教授皱眉,“什么大只?”

路明非猛地站起,“‘大只’在中文俚语中是安静的意思……我是说,好安静啊!”

施耐德教授微微点头,路明非说的是他们每个人心里的话,确实,太安静了,漆黑的屏幕,沉默的扩音器,就像……死了一样。他有种隐约的、不祥的预感,却不能对任何人说,似乎这话只要出口,就会变成真的。

“是很大只啊!曼斯……你到底怎么样了?”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大屏幕忽然亮了,一张安详的老人面孔出现。银白色的头发梳得很整齐,岁月在他脸上留下了深刻的痕迹,把他的皮肤变做了开裂的古树或者风化的岩石,但是线条依旧坚硬,银灰色的眸子中跳荡着光。笔挺的黑色西装裹在他依旧挺拔的身-躯上,胸袋里插着一支鲜红的玫瑰花。

一时间路明非说不清老人的年纪,从皮肤和面容看,他已经很老很老了,可坐姿像一头年轻的狮子。

“太帅了!”路明非感叹,“真是极品老头!”

全体霍然起立。

“昂热校长。”施耐德教授说。

“摩尼亚赫号已经平安落在三峡水库的二级船闸。我们获得了重要的资料,感谢诸位的努力,我宣布解散。”校长淡淡地说。

控制室里沸腾了,所有人都高举手臂欢呼起来,教授们激动地互相拥抱,学生们在空中击掌。但是明显的,学生们分做两派,一群绕着恺撒,一群围绕着楚子航,奇兰在这个关键时刻匆匆地跑去洗手间了。剩下路明非一个,距离所有人都挺远,不知该投奔哪一拨人。

这时他看见诺诺独自靠在墙上嚼着口香糖,望着窗外发呆。

路明非忽然欣喜起来,觉得这世上还有诺诺和他是一拨的。

“嘿!路明非!你是最棒的!”奇兰回来了,居然捧着一束花,上来使劲地和路明非握手,而后大力拥抱他。

控制室里静了一会儿,教授们鼓起掌来。狮心会和学生会的精英们各自看着会长,恺撒和楚子航也鼓起掌来。于是所有人都鼓起掌来。一瞬间路明非被人群包围,他们遮挡了路明非看诺诺的视线,纷纷和路明非握手。路明非第一次感觉被尊敬时,看见诺诺在人群外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自顾自地吹着泡泡。泡泡越来越大,最后炸掉了。

“解散!”施耐德教授宣布。

学生们离开控制室,都向屏幕上的校长挥手致意,显然校长在这里是个偶像派人物。校长只是微笑,并不回答。

路明非走到门口的时候,却听见校长在背后说:“谢谢,路明非。”

路明非诧异地回过头,校长在屏幕上扬起一叠白纸,“恭喜你,你已经通过3E考试,分数是十年来最高的,你保住了自己‘S’级的地位,我将特别授予你校长奖学金”。

教授们学生们彼此传递着惊诧的眼神,相隔几十年之后,又一个“真正的”“S”级学生出现在卡塞-尔学院,这个外表衰到家的男生不但用分数,还用那超乎寻常的能力为自己的阶级做了注解。

无与伦比的“S”级。

“泡泡别吹炸咯!”诺诺和路明非擦肩而过,拍了拍他的肩膀,出门去了。

激动的古德里安教授上来和他大力握手,“校长奖学金!这是学院最大的殊荣啊!明非,我对你一直有信心!”

路明非有点茫然,刚才诺诺拍他的时候,他没看懂诺诺的表情,总之绝不是什么让人开心的表情,透着股子冷淡。“S”级得罪诺诺了?

学生们走出图书馆时,教堂的钟敲响了。

路明非觉得很奇怪,他来这所学院也有几天了,教堂的钟从未响过哪怕一下。可此刻钟一再地摇摆,低沉的钟声久久不息,就像是一个执拗的老头儿。

所有人都站住了,仰起头看着钟楼的方向,大群的白鸽从那里涌出,在空中鸣叫着盘旋,也不知有几百几千羽。最后草坪上的天空都被鸽子的白羽覆盖了,恺撒对着天空伸出了手,一羽鸽子落在他的手指上。跟着所有的鸽子都落在草坪上,并不觅食,只是咕咕地叫着,这声音显得有些哀凉。

刚才还笑逐颜开的学生们一个个都沉默了,恺撒从校服口袋里抽出白色的饰巾,扎在草坪边的围栏上。其他学生也照样做了,围栏如同树木盛开了白花。

路明非茫然中听见有人在他背后说,“有人离开我们了”。

他转头看见楚子航那双淡金色的瞳孔,狮心会会长居然主动和他搭话。

“每一次有人离开我们,教堂都会飞出鸽子来,这是哀悼。”楚子航看着草坪,轻声说。

明明自己是“S”级,楚子航是“A”级,可是跟这样的学生领袖说话,路明非只觉得自己是个小弟,要使劲点头。

楚子航拍了拍路明非的肩膀,淡淡地微笑,“谢谢你,如果没有你解出那份地图,离开我们的人会更多”。

路明非从未想到楚子航也会笑。无论何时,楚子航总是一张无表情的脸,即便被路明非一枪轰趴下的时候。他的没表情和恺撒的冷漠还不同,恺撒是骄傲,楚子航是对一切的漠不关心。但现在他微笑着,温和得像个兄长。

“你弟弟还好么?”楚子航问。

“他……挺好的,”路明非说,“他很崇拜你的。”

楚子航还是笑笑,很礼貌,却并不是欢喜。

“你不怕和我对视,对吧?”楚子航又说。

“不怕啊。”

“挺好的,其实我能看到的眼睛不多,别人都不喜欢我和他们对视。”

路明非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楚子航总低垂着眼帘漠无表情,因为那双永不熄灭的黄金瞳会让别人不由自主地恐惧,他在避开别人的视线。此刻黄金瞳对着路明非完全打开了,透着一股妖异的美。

“这是我的正式邀请,请加入狮心会。”楚子航说,“你会成为我之后的下一任会长,我保证。”

“为什么?”路明非愣住了。

封官许愿?这也太快了吧?还没投奔国军就给封个少将司令?啊不,根本就是封了下一任委员长嘛!

“因为能接替我的人,必须是能和我当对手的人。”楚子航说。

路明非低头抓着后脖。这是他今天收到的第二份邀请,在图书馆里,奇兰已经表示了作为新生联谊会的代主席,他终于找到了真正适合的主席人选路明非,唬得路明非使劲摆手。

其实,新生联谊会的主席让个贤倒还说得过去,他路明非虽然没有本事,但是可依靠他的“S”级混饭。但狮心会的会长……这玩笑大了吧?狮心会是卡塞-尔学院最老的社团,狮心会领袖的地位是恺撒觊觎很久的东西。只是因为前任狮心会领袖不喜欢恺撒的骄傲,所以恺撒才投身学生会。恺撒都得不到的东西,他路明非何德何能啊?

他很想诚恳地说句烂话,说皇上您恩重了微臣愧不敢当这皇帝之位是不好轻易禅让的!但他这句烂话没敢出口。楚子航直视他的双眼,表情淡然却认真,像是一位年轻有为的君王,说过的每一句话都当真。

“恺撒也会期待你加入学生会的,如果你选择学生会,那样也很好。”楚子航淡淡地说,“你这样的人,无论作为朋友还是对手存在,我都会开心。”

他垂下眼帘,拍拍路明非的肩膀,转身离开。

路明非在原地傻站了好久,终于长出了一口气,浑身都是冷汗。什么叫做“无论作为朋友还是对手存在我都会开心”?这是威胁吧?是赤luoluo的威胁吧?威胁能用这么淡定的语气说出来么?好像女生眯眯眼笑着说“我不能爱你我就宁愿杀了你哦”!

三峡水库,黑色的直升飞机悬停在船闸上方,起伏的水面上,摩尼亚赫号翻过来露出船腹。落水时它倾翻了,吃水线以上的部分都浸泡在冰冷的江水中。直升飞机放下了悬梯,一个修长的黑影扶着悬梯降下。他背对灯光,举着一柄黑伞挡雨。

曼斯勉强抬头看了一眼那个影子,叼着--湿--水的雪茄艰难地笑笑:“校长。”

他怀-里的婴儿号啕大哭,除此之外只有永无休止的暴风雨,再没有其他人的声音。他最亲密的伙伴们漂浮在冰冷的江水中,年轻的实习生塞-尔玛还没来得及拿到她应得的满分。落水的瞬间,三副蜷曲身\_体把“钥匙”抱在怀中,用身\_体挡住了冲击,他自己折断了脊椎。

昂热校长走到曼斯身边蹲下,摸出打火机为他点燃嘴里的雪茄,而后检查他腰间的伤口,一根枯黄色的牙齿刺穿了那里。剧烈的爆炸中,一截长牙崩断飞了出来,“无尘之地”未能挡住。

“要是往上面再偏一点,我就撑不到你来了。”曼斯深深吸着雪茄。

昂热校长按住曼斯的伤口,“不要说话,医生立刻就下来”。

校长已经很老了,但他的手依然温暖有力。曼斯觉得生命略微回流到自己的身\_体里,咧嘴笑笑:“医生没有用,让我做完最后的汇报,像电影里英雄人物那样。”

“是,医生没用了,龙牙里有剧毒,毒素正在侵蚀你的神经系统,你没救了。”校长点了点头,“那立刻开始吧。”

曼斯把婴儿递给校长。另一只手中,他始终死死攥住了一根索子,昏迷中也没有松开,他把索子也递给校长。校长拉着索子把沉水中的铜罐提了起来,抚摸着表面上那些细密的纹路,低声念诵。

“我想我杀死了龙王诺顿。这个铜罐是叶胜和酒德亚纪从青铜地宫里带出来的,不知道里面是什么,诺顿很想夺回它,它应该很有研究意义;应该在水库上游搜索那条龙的骨骸,也许还来得及提取DNA;其他的没有什么了,我知道我有一份可以把我遗体空运回德国的保险……”曼斯坚持着说到最后,体力已经跟不上了。

“不是龙王诺顿,只是一名龙侍,守护龙王灵魂的武士。”校长说,“这个铜罐是骨殖瓶,或者说‘卵’,上面的文字是:‘以我的骨血献予伟大的陛下尼德霍格,他是至尊、至力、至德的存在,以命运统治整个世界。’这里面的就是诺顿!”

“是他隐藏在公孙述背后?”曼斯问。

“我们研究过后会知道的,等我们得到答案,要不要刻在你的墓碑上?”校长问。

“不用了吧,刻我妻子的名字就可以了,”曼斯说,“不要把‘夔门行动组’全军覆没的消息告诉学生们,对于他们来说,这种事还很遥远。犯不着他们为我们悲伤,他们应该还觉得屠龙是个有趣而热血的事,值得他们奋斗一生。”

曼斯轻声说,“这样多好。”

“我没有说,他们只知道叶胜和亚纪离开了我们,我表现得很平静。”校长说,“只是不知道回到校园以后怎么圆这个谎,谁给你代课啊?你这学期还有课呢。”

“施耐德吧,他很想继续当教授。”曼斯从鼻孔里喷出一口烟,“就说我们去执行新的任务了吧,反正世界很大,龙族遗迹到处都有,永远都能说他们忙于新的探险。过些年,这件事公布不公布也就无所谓了。”

“好,就按照你说的。”

“再见,代我问诺诺好,她是该换个导师了。”雪茄落入水中,曼斯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校长抽出胸口那朵即将盛开的玫瑰,放在曼斯的胸口,抱着哇哇大哭的婴儿站了起来。四面八方涌来灯光,探照灯照在校长身上,军警的车包围了江堤两岸。这个老人默默地起身拍了拍婴儿的脸蛋,把他的小脑袋纳入自己怀-里,将黑伞遮在自己头上。

“真大只啊!”曼施坦因教授轻声说。他在图书馆二楼,看着楼下的学生渐渐散去,只剩下围栏上扎满的白色饰巾。

“大只?”古德里安教授愣了一下。

“中文方言,是寂静的意思。”曼施坦因摘下眼镜,深有感触,“新学期,有人离开我们了,新生们还没有成长起来,我们又已经老了。让人不由地觉得很大只。”

“是啊,很大只。”古德里安也很感慨,“有件事我很好奇,在你知道路明非的3E考试成绩前你就对他不再怀疑了,我听说你还在网上下注他一定能通过。你有什么事瞒着我?”

“我不会瞒你的,我们不是同一个精神病院出来的好朋友么?”曼施坦因耸耸肩。

“这说法有点奇怪……”

“本来就是事实啊。我打消了对路明非的怀疑。”曼施坦因指了指远处的钟楼,“因为我给父亲打了个电话,他说路明非无需怀疑,是最优秀的龙血后裔。”

“守夜人会这么说?”古德里安惊叹。

“对,但是没有任何解释。”

古德里安眺望着那间从不开放的钟楼,“我总是很难把守夜人联想成你父亲,你长得看起来就不像该有父亲的样子。”

“他让我和我母亲的生活过得很糟糕,让我压根没有童年,我对他说不上有什么亲情……不过要说屠龙者,他大概是世上唯一的能和校长相比的人吧!”曼施坦因说,“有些事我还是相信他的,至少……托他的福气,我在博彩会赢了一大票!”

路明非躺在床-上,听着上铺传来翻动纸张的哗哗声,响了一遍又一遍,来来回回没完没了。

“喂!废柴兄。”路明非说。

“我很忙,要是没什么重要的事就闭嘴。”芬格尔难得地严肃。

“不就是看书么,说说话行不行?说话会死啊?”路明非说。

“看书算什么重要的事?”上铺继续哗哗地响。

路明非探头往上铺张了一眼,“喂!你能更发指一些么?”

上铺堆满美钞,芬格尔正在一叠叠地数钱,带着满脸高老头式的笑容。每数一叠就从他号称最钟爱的哲学书上撕下一根纸条扎起来。

“光明正大,我赢的,不是抢银行。”芬格尔说,“我就知道你有天赋,是个好运小王子!会给我带来好运的!如果不是曼施坦因跟庄,我还能赢的更多。”

“好运小王子这个称呼真恶心到爆啊!喂,我有点事情没搞清楚,有空解释一下么?”路明非说。

“如果有份奶油浓汤的话,卡塞-尔学院黄页会为你提供最全面的答疑服务,”芬格尔拍拍胸脯,“就是我了。”

“强盗!”路明非抓起电话,“两份酥皮奶油浓汤!我还要大块儿的奶酪蛋糕!”

芬格尔拍拍巴掌。

“真的有人……死了?”路明非问。

“其实死亡名单已经公布了,执行部,叶胜,酒德亚纪。”芬格尔说,“你可以去看留言板。”

路明非沉默了,他还记得酒德亚纪微笑着纠正他的发音说,“おはよう”。人怎么忽然就死了?

“别太担心。执行部未必就那么危险,多数时候他们就像一群考古队员,满世界飞,探索龙族遗迹。过去十年里,好像只有几次盗墓的时候墓道塌方死了人。这一次是特殊情况。”芬格尔说,“青铜城的话,是龙王诺顿的墓地,龙墓确实是很危险的。有个传说,凡是进入龙墓的,一队人得牺牲至少一个,这是祭品。不过进入龙墓的任务都是保密的,没人知道全部,所以只是传说。”

“你担心过会死么?”路明非问。

芬格尔想了想,“你担心汉堡里吃出毛毛虫么?”

“废话!”

“那我当然也担心会死,这是每个人的正常反应好不好?”芬格尔耸耸肩,“其实每个人来卡塞-尔学院都有自己的理由,各不相同,不过归根到底,在这个学院里的很多人都厌弃自己的龙族血统吧。”

“厌弃龙族血统?怎么会?你们看起来一个比一个拉风!”

“你知道曼施坦因和古德里安为什么是一对死党么?因为他们毕业自同一个精神病院。”芬格尔挑挑眉毛。

“慢!”路明非一愣,“什么……精神病院?”

“混血种的思维和普通人不一样,很难融入普通人群。古德里安和曼施坦因就是因为小时候就表现超常,所以被看作精神病,在医院里一直关到十五岁。所以卡塞-尔学院才把自己称为另一种选择。选择了卡塞-尔学院,你不得不和平常的生活说再见,在这里你能做的唯一的事情就是屠龙。因为龙族最痛恨的恰恰也是龙族混血种,我们具有龙族的能力,内心却是人类。我们是群生活在夹缝里的人,两边不讨好。”

“对!”路明非若有所思,“你们确实不是人。”

“你才不是人,你们全家都不是人……”

“说得有道理……如果我爹妈也是学院的人,他们也都该长着龙尾巴。”路明非倒也赞同。

芬格尔对于这个师弟的脸皮比城墙还厚已经习惯了,他自己的也不薄,“再比如楚子航,学院里的人都说他极度闷骚,他一直隐忍着不暴露自己和普通人的区别,从高中起就在整个网络搜索关于龙的信息,他是这些年来主动联系卡塞-尔学院的几个人之一,开始他们都不相信会有龙血纯度那么高的混血种。所以想必这家伙小时候过得无比压抑,现在他找到了组织,当然要奋勇屠龙!”

“恺撒呢?他一点也不闷骚,是个明骚。”

“恺撒例外。他的全名是恺撒·加图索,加图索家族是意大利著名的贵族家族,出过七八个公爵,可惜没有一个人成功地登上意大利皇位。加图索家族一直觉得他们家应该出一个皇帝,后来他们发现幼年的恺撒就具备强大的领袖气质和数学、格斗的天分,他的思维逻辑和普通孩子的区别很大,加图索家族的长辈们无限欣慰。”芬格尔说,“恺撒那么明骚,是因为家族长辈太喜欢他了。”

“真狗屎运,就没人觉得他那么牛皮哄哄的也是种神经病?”路明非对恺撒没好感。

“皇帝啊,他是家族期待成为皇帝的人,皇帝这东西必然跟一般人不一样。一样才奇怪了。”

“还皇帝?什么时代了?”

“加图索家很遗憾啊!等了几百年出了一个能当意大利皇帝的主儿,结果好么,民主了,没皇帝了。只好把目标降低为意大利总理。恺撒从伊顿公学毕业,名校争着录取他,他在剑桥和卡塞-尔学院里选择了卡塞-尔学院。他不是来找安慰的,是他觉得这里更有挑战一些,适合他这种强到变态的人。他入学的第一句话是:‘你们可以挑战我,但我已经准备好了嘲笑你们!’”

路明非捂脸,“我入学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如果从你登上火车的那一刻算起,我记得你是说……妈诶,真豪华!”

“看不出你这莲蓬一样的脑袋好记性!”路明非想了想,“那师姐呢?”

“师姐?叫得真亲!可惜我这本黄页没收录你觊觎的、恺撒的、女朋友的往事。她好像有个很富有的老爹,但是她总对人说自己没有家人,她有个弟弟,也是龙族血统,一直都长不大,名叫Gates,外号‘钥匙’,跟他的名字恰好相反。那小家伙的血可以打开世界上所有的门。”芬格尔露出期待的神色,“我经常想如果我将来穷到要去抢银行我就找他帮忙。”

“我看过她开法拉利跑车!”

“我还见过她开兰博基尼。不过很奇怪,她还跟着古德里安做校园兼职,按说她根本不需要自己赚钱的。总之接近她要小心。”

“为什么?”路明非一愣。

“你知道她外号叫什么么?‘红发诺诺’,或者‘红发巫女’。”芬格尔露出诡秘的神色,“她有时候很安静,有时候又很发疯。如果你试着用你追女生三个月不能被拒绝的特权,她有可能同意哦!”

“会被恺撒打爆吧?”

“想当年特洛伊二公子帕里斯兄冒着被阿伽门农和阿基里斯联手打爆的风险抢了海伦姐回宫,你怕什么?”芬格尔豪迈,“何况恺撒是英雄好汉,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裳!”

“呸!”路明非忽然想了起来,“对了,今天楚子航找我说话了!”

“我知道,全校都知道!”芬格尔把笔记本搬过来,连上卡塞-尔学院校网的主页,标题新闻是:“S vs A!倾情对视!”所配的照片背景是下午的阳光中,两个人微笑着对视,眼眸里映着微光,一个是新生人王路明非,一个是狮心会会长楚子航。

路明非再次捂脸,“这所学院里也有狗仔队么?他们会怀疑我的取向么?”

“绝对不会!你的取向在第二条新闻中得到了纠正。”

路明非打开第二条新闻,配图是他被诺诺拉着飞奔向图书馆时看着诺诺背影的小眼神……让路明非自己都恨不得抽照片上那人两个嘴巴。标题是:“海般深沉的凝望,各位有女友的别担心了,S级有目标了!”

“好一个‘海般深沉’!”路明非几乎跳起来,“这是哪个狗仔写的?这是要把我往死里整啊!”

“说起来好像是我某个小弟。”芬格尔沉思。

“幕后黑手兄!能删掉么?趁着恺撒没看见还来得及!”路明非哭丧着脸,“拜托!”

“虽然可能恺撒还没看见,不过……他小弟那么多,看见的早就截图给他了……现在删掉欲盖弥彰。”芬格尔安慰他,“公众人物不怕绯闻,好比公猴子有能力就能霸占一群母猴子。”

“这什么比喻?”

“猴子的社会关系和人类的社会关系有相似之处哦。”芬格尔眉毛飞动。

“停!”路明非猛地挥手,“别的先不说!听我说!现在的问题是,楚子航邀请我加入狮心会了,还说我会是他之后的下一任会长,如果我不加入他就……算了,再说奇兰,奇兰说我应该加入新生联谊会当主席。进你们这个学院要不要拜码头?如果不拜码头能活不能活?哪个码头好拜一点?”

芬格尔翻起眼睛望着屋顶,似乎这是个莫大的难题,需要沉思很久。

他起身踱了几步,说:“从战略上分析,你在解密地图这件事上做得太出格,3E考试史上最高分,被授予校长奖学金,名出得太大了。如果是在中古时代,你这样年轻有为的屠龙勇士已经给授予骑士身份了,所以各个堂口都试图拉拢你。新生联谊会对你开出的条件是尊你为老大,这个很好理解,新生们总不想夹在狮心会和学生会之间左右为难,狮心会学生会都想拉新人,新生联谊会的人一旦被分开,就得当彼此的对手,奇兰很有点组织能力,不过没有你那么拉风,没有领袖魅力。”

“领袖魅力?我?”路明非耸拉着脑袋。

“相比起来楚子航的开价更加诱人一些,他是要培养你为他的继承人。狮心会在学院的地位原本还在学生会之上,狮心会的会长基本上总是最有天赋的年轻人,听说校长的大哥梅涅克就是狮心会的第一任会长。所以大家都觉得校长对于狮心会挺偏心的。成为狮心会会长会为你的英雄之路建立一个良好的开端!”

“呸!什么英雄之路?你脑子秀逗了吧?我现在是考虑我该怎么在这个学院里活命而已。”路明非翻了翻白眼儿,“别人不知道你也该知道啊,3E考试我怎么过的你不知道?地图那事儿……很难解释,反正不是我的本事。都是假的!你腰上别着两把木头盒子炮就想上山当大王?我现在只想知道我该抱谁的大腿。”

“你真是投降派嘴脸,拜托,你是刘禅么?你要扬名立万了,人家是邀请你去做老大,不是当小走狗。总之三大社团,只有恺撒主持的学生会没有邀请你,你暗地里还觊觎他女朋友……”

“喂!不是觊觎,是‘对英姿飒爽的师姐有好感’!”路明非赶快说。

“虽然恺撒是个豁得出去的校园政治家,按照中国话说,是条好汉。但好汉就那么一件好衣裳,恺撒总不乐意光-屁-股,更不愿和你一起穿。你要想好好混,除了抱楚子航的大粗腿是没什么办法了,毕竟你们也是校友。”芬格尔根本不理他。

路明非使劲抓头,这决定关乎他今后好混不好混,叫人为难得很。

笔记本“叮”的一声,提示有新的邮件进来。路明非打开那封新邮件,愣住了。

 

Ricardo:

明晚在安珀馆举行晚宴和社交舞会,时间是18:00,如果你有时间就来吃东西,恺撒说他想和你交流。

记得穿着正装。温馨提示:校服不算正装,你可以去学院剧场租一套。

诺诺

 

芬格尔凑过来看了一眼,也傻了半天,“刘禅……司马昭来找你去跳舞了……如今三个社团都看中你这块肥肉了”。

路明非抬起头来,“师兄,如今……该降哪一国了?”

夜幕降临,安珀馆亮了起来,从那些巨型的落地玻璃窗看进去,灯光绚烂。这是一座有着哥特式尖顶的别墅建筑,屋顶铺着深红色的瓦片,墙壁贴着印度产的花岗岩。学生会干部们穿着黑色的礼服,上衣口袋里揣着白色的手帕或者深红色的玫瑰花,站在走廊下迎宾。

“我滴妈呀!恺撒一个人住的房子够我们一百个人住了吧?”路明非躲在远处的树丛里啧啧赞叹,“资本主义社会果然就是人吃人的。”

“恺撒也不是总住在这里,这是他租来作为学生会活动场所的,以前他不必支付租金,他每年都能赢得诺顿馆的使用权……现在诺顿馆归你了。”芬格尔一身黑色的正装。他其实是个高大的家伙,只是灵魂有点儿猥琐,这么穿起来肩宽臂长,加上德式的灰眉灰眼,再把乱蓬蓬的头发在脑袋后扎了一个小辫子,露出颇有几分帅气的额头来,站在路明非背后俨然一条保镖。

“那我们为什么不搬到诺顿馆去住?”路明非想起了这一茬。

“你得先花个上万美金把家具整修整修,还有高昂的取暖费和地税……你如果有意出这笔钱的话我是很乐意搬进去的,你叫我陪床我都乐意。”

“滚!”

“那我现在就滚了,你替我跟恺撒问好。”芬格尔掉头就走。

“师兄你义薄云天无论如何要陪我走这一遭。”路明非哭丧着脸一把拉住他。

“切!叫我滚?”芬格尔翻翻白眼儿,“看仔细了,这关不好过。人家花了很大的本钱!人家的兄弟都穿着Armani或者Zegna的西装,戴着Montblanc或者Constantine的表,门前停着的那一水儿要么阿斯顿·马丁要么捷豹……”芬格尔抖了抖自己身上那件显然小得有点裹不住的礼服,“对比我们这两身租来的正装……我觉得恺撒是准备以财富跟你炫耀一下,要么是准备把美钞拍在你脸上对你说要么跟老子闯荡江湖要么现在就给老子-舔-鞋!”

“希望他没有脚臭……”

“真没尊严!”芬格尔捂脸,“诶?有新情况!”

守在安珀馆门口的记者咔咔按动相机,镁光和目光的焦点是一辆正在倒车逼近安珀馆正门的皮卡,也不知载着什么,上面蒙了一层厚厚的雨布。雨布被学生会干部们猛地揭开,如瀑布一样的鲜红色从皮卡的货仓里流淌下来,在傍晚阴霾的天空下,一抹亮色看起来惊心动魄。

那是成千上万朵玫瑰花,刚刚采摘下来,带着新鲜的露水,江河入海似的洒在安珀馆的门前。

“恺撒还为你准备了玫瑰花,你看他有多么地爱你和看重你啊!”芬格尔感慨。

“看重你妹啊!”

“我没有妹妹!”芬格尔说。

“那是看重我妹妹咯?”有人在他们身后说。

路明非和芬格尔一起回头,女生站在他们的背后,深紫色的套裙,月白色丝绸的小衬衣,紫色的丝\_袜,全套黄金嵌紫晶的订制首饰,暗红色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蹬着十厘米高的玛丽珍高-跟-鞋,撑着一柄漆黑的伞,雨水沿着伞缘倾泻下来,让她像是笼在一个纱罩里。

诺诺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他们身后。

“诶?女主人亲自出来迎宾么?”芬格尔一愣。

“是来抓贼啦!你们鬼鬼祟祟的干什么?跟我来!”诺诺收起伞,一手抓住路明非,一手抓住芬格尔,扯着他们直奔安珀馆的门口而去。

路明非晕头转向中,听见了清寂有力的掌声。他一扭头,一身白色正装的恺撒正站在走廊尽头,头发金子般闪耀,领口里的蕾丝巾上镶嵌着水钻,嘴角带着一丝冷峻的笑意,说不清是欢迎还是嘲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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