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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幕

星与花 

 

Star Flower

 

“烟花啊!”诺诺猛地站住,惊叹出声。

那是山下射上天空的烟花,仿佛一道道逆射的流星割开天空,那是花的种子,它们在黑暗中恣意地盛开,紫色的太阳般的蒲公英,下坠的青色吊兰,红色和金色交织成的玫瑰花,白色的大丽菊……路明非从未见过有人这么奢侈得放烟花,在短短的一瞬间之内把上百枚烟花投入了天空,把夜空变做了花篮。

路明非也没有见过这么美丽的脸,诺诺的侧脸在烟花的照耀下流淌着淡淡的光,还有细细的泪痕。

 

“为什么我要和你跳舞?”

“大概是因为你没有勇气去邀请那些漂亮姑娘吧?”

路明非和芬格尔-搂-抱在一起,在舞池旁边跳着一曲探戈……强硬的甩头动作两人都做得非常棒,目光之中有股子凶狠劲儿,有如两只争夺鸡蛋的黄鼠狼。

他们身旁是男生们黑色的正装和女生们白色的礼服,男生的头发都梳理得古典优雅,抹着橄榄香的头油,女生的头发更加精心地打理过,雍容的卷发中飘着各种不同的香水味。

男生们擦得锃亮的黑皮鞋和女生们的白色高跟舞鞋踩踏在擦得光明如镜的实木拼花地板上,地板倒映出硕大的水晶吊灯,旋转时散开的裙裾不时地遮挡住灯光。

他们为什么要跳舞这件事说起来话长……回到诺诺一手扯着小贼路明非和无辜路人芬格尔直奔安珀馆门口,而恺撒一身白衣站在门前看着他们鼓掌的一幕。恺撒冰蓝色的眼睛里流动着寒冷的光,背后站着学生会六个部的部长,整整齐齐仿佛十万带甲精兵。

“来得很准时。”恺撒看了一眼自己手腕上的百达翡丽,露出淡淡的笑来。

“恺撒对你笑了!”芬格尔大惊小怪的。

路明非惊悚了一下,因为他在那个笑容里忽然看到了情意绵绵……

“我下午上芭蕾课。”诺诺走了上去。

恺撒双手轻轻地抱-住她的肩膀,跟她行了一个臭屁到极点也优雅到极点的贴面礼,“你穿这一身看起来很漂亮,我没看你穿过”。

“陪古德里安教授去中国出差的时候买的。”诺诺耸耸肩,“你总不可能看过我的所有衣服,我还留着万圣节时候扮小鬼要糖吃的黑袍和面具,你要不要看?”

“你如果穿着那一身来敲我的门我一定会给糖的。”恺撒优雅地说,像个皇帝一样拉着诺诺的手进了大厅。

这个过程中他没有看其他任何人哪怕一眼,目光掠过其他任何人的时候,都像是利刃切割空气。在路明非和芬格尔交头接耳一番抬起头之后,门前只剩下他们两个了。这让刚刚鼓起勇气要和恺撒握手的李嘉图·M·路和八届师兄芬格尔非常尴尬。

“可是下马威么?”芬格尔疑惑。

“我们英雄好汉是否应该最重脸面?”路明非一转身,“他不给我们面子,我们也不给他面子!我们转头就走!”

“可别!兄弟,越是在这种时候越是要挺住呀!”芬格尔把他拧了回来,竖起大拇指,如兄长一样鼓励着这个有尊严的学弟,推着他的肩膀,“进去!你是被邀请来的,怕什么?”

路明非脚下一步没动,紧紧抓着芬格尔的大拇指,“师兄,我信你!我路明非也是一条堂堂好汉,好得如同你芬格尔一样!我们一起进!”

“进就进!我芬格尔作为这个学校资格最老的学生,阶级跌到前无古人的‘F’级也不退学,我会怕恺撒?”

里面负责签到的学生会干部就看着路明非和芬格尔四手交握,面面相对,四眼对视,如同正在激\_情四射的情侣正跳着一曲激烈的探戈,侧行着进入了安珀馆的大厅。

丰盛的自助餐很快让这对室友觉得勇气没有白费,芬格尔迅速地计算了安珀馆里的人口,路明非则数明了龙虾的头数,得出重要的结论,这是一场以吃为主的社交活动。慷慨的主人为每个人都准备了一条澳洲龙虾,这些浑身赤红的大家伙趴在冰上,后背打开,露出一身晶莹的白肉。放弃了警惕的芬格尔和路明非于是挥舞刀叉,气势可以用“猛虎下山”四字来形容。

直到一名戴着白手套的学生会干部摇了摇黄铜小铃,那些黑衣男生和白裙女生出现之前,他们都吃得非常开心。

清锐铃声响起,大厅里的学生会干部们停止了说话。大厅中央的水晶吊灯亮起,通向二楼的两条弧形楼梯上,一边走下器宇轩昂的黑衣男生,一边走下戴着真丝白手套的白裙女生。满厅寂静,舞会即将开始。无关人等早都识相地退到了不同的角落里,只剩下端着盘子站在正中间的两个家伙,还在那条赤红的龙虾前挥舞刀叉。

两个家伙忽然意识到了目前的场景,停下了进食,不再吵吵嚷嚷,抹了抹嘴角。

“真要跳舞?”路明非傻眼儿了,把嘴里的龙虾咽了下去。

“那个嘴上沾满芥末酱的……就是新来的‘S’级?”楼梯上一个女生语气里透着惊诧。

“据说是个穷苦家庭的孩子。”她的舞伴说,“不过很努力!”

“What叫做很努力?这是给穷苦家庭的孩子当注解用么?”路明非心想,“我只是爹妈不靠谱而已!”

“看起来很猥琐诶……他身边那个……更加猥琐一点。”另一个女生皱眉,“那种廉价的正装……质感真太差了。”

“听说是校长的私生子,一直流落在外,是有背景的人。”又有人说。

“校长会有这样的私生子?校长在我心目中的形象下降了……”

“先生,请离开舞场,下面是社交舞环节。”侍者过来彬彬有礼地提醒。

路明非被说得耷拉着脑袋,早已准备闪了,听了这句话如蒙大赦。可他没能跑掉,他被芬格尔拉住了!

“好久没有跳舞了啊!”芬格尔拍拍掌说出了这句让他自己将在几秒钟之后满世界寻找后悔药的话,“我入学的时候曾经是年级的猫王!”

侍者呆呆地看着这家伙。

“看我干什么?我是不懂社交规矩的人么?我等在这里是要跳舞的!”芬格尔一瞪眼,正了正领结,打了一个漂亮的响指。

芬格尔上上下下打量楼梯上的淑女们,路明非明白他这是走投无路不得不选择一个舞伴来化解此刻的尴尬了。

但是满场都是成对的男女,没有一个女孩是闲着的,而且每一个被芬格尔看到的女孩不约而同地发出“哦”的一声扭过头去,其感觉大概是看到了一坨牛粪后的自然反应。

满场只有他和路明非两个“多余的”男人。

二楼一侧的深红色幕布拉开,一支小型乐队正在试音,为首的指挥居然是上次深夜给路明非和芬格尔送餐的厨子,看来他果然是多才多艺。厨子兼职的指挥正准备挥舞手中的指挥棒,扭头看见了舞池中央众目焦点的两个男人,不禁有些踌躇,得不到命令的乐队成员们只能一再地重复那一小段序曲。

“是探戈!正是我的强项啊!”芬格尔眼中透出毅然决然的神情,“来,兄弟!别丢人,要挺住!我和你,漂亮地杀出一条路给恺撒看看!”

“太棒了,把你那条路指出来吧!”路明非呼应师兄的勇气。

“看见你的志气真让我高兴,那么亲爱的学弟,你跳女步……”芬格尔揽住路明非的腰,抓住路明非的手,对着二楼的乐队指挥潇洒地打了一个响指,“Let’s rock!”

这是路明非第一次看见芬格尔散发出如此强烈的气,带着一股跑江湖的大无畏精神,要是对古惑仔情有独钟的女生也许会忽然对这个邋遢男人产生一点点悸动。但是路明非不是个女-人,而且事实证明了,今后每次芬格尔豪气干云,接下来他们就会陷入绝境……绝得不能再绝的……绝境。

音乐开始,舞裙旋转。两只黄鼠狼在巨大的外压之下,只能拥抱在一处。

空气里弥漫着缥缈的香水味道,客人们显然都上过同一门舞蹈课,舞姿出自同一个老师的授业,舞姿优雅,走位精准,一时摆出矩形阵列,一时散开为圆形,黑色的男生在外圈,里圈是白裙的女生们。

唯一的不协调是,路明非也在里圈……翩翩起舞。

“喂,这是选妃会吧?是奥匈帝国皇帝的选妃会吧?我看过《茜茜公主》,一模一样。”路明非后悔在被芬格尔抓住的瞬间没有飞起一脚踢在他脸上而后转身逃跑,等到他们被包围了,已经来不及了。

他的身边,蕾丝边的白色礼服裙随着女生们的旋转,如巨大的白花盛开。

“卡塞-尔学院是个德系的学院,你说奥匈帝国也没错。我们有一流的宫廷舞老师。”芬格尔跳得很是投入。

“这就是你所说的杀出血路?拜托我们已经把能丢的人都丢完了!”

“动动脑子,这是欧洲古典式的社交舞会,他们会交换舞伴的!”芬格尔一边雄赳赳地大踏步而进,一边低声说,“他们一对对的就像XY染色体,而我们是两条YY染色体……从遗传学的角度来说我们是必胜的,你知道YY染色体么?想想你在高中生理课上学的知识,”芬格尔语气严肃,非常学术,“一个男人的染色体是XY,一个女-人的是XX,只有所谓的‘超雄性’,才是无敌的‘YY’!这就意味着无论我们怎么交换舞伴,我们最多就还是YY,我们绝不吃亏!”

“我真无法想象你那颗脑袋里装着那么多生理课的讲义和乐观精神,事到如今你还能坚定地认为我们立于不败之地。”路明非揽着芬格尔熊虎一样的粗腰旋转,犹豫着是不是要和周围那些漂亮女生一样做那个华丽的高劈腿动作。别人的舞姿实在太默契了,大家都劈腿,他不劈他觉得有点影响和谐。

“不,”芬格尔悲怆地说,“我是说我们无可失败了,就像跌到谷底的股票,必然只有反弹。还有我觉得你可以放弃做出劈腿动作的想法,她们穿着长裙而你穿着裤子,你的裤裆缝线会裂开……”

路明非没有回答,他忽然觉得有小乌鸦在他头顶上飞过,呱呱呱地叫着。

“就是这一刻!目标是那个插蝴蝶发簪的女孩!”音乐声一变,芬格尔下达了作战的指令。

两个男人雄赳赳气昂昂,交握的手臂并在一处,仿佛一门等待发射的迫击炮,直奔距离他们大约十米的漂亮姑娘。那女生正在一个高挑瘦削的男生的怀抱里旋转,白裙盛开,裙下的小腿线条柔美。

“师兄你就好眼光!”路明非大赞。

那个男生的脸色首先变了,接着那个女生的脸色也变了,那双穿白色高-跟-鞋的脚几乎绊在一起,女生被男生托了一把才站直了。这是正常反应,任何人看见两个男人组成的迫击炮逼近,带着腾腾杀气,都会惊恐。

“嘿!学妹!在我抱到你之前千万不要倒下啊!”芬格尔低声说。

宫廷舞整齐划一的舞步逼迫那对男女不得不靠近芬格尔和路明非,接近了,越来越近了,五米,四米,三米,两米……

女生踩出了漂亮的旋转,女生的手和男生脱开了,机会出现,只在一瞬间!

双人迫击炮也分开了,不约而同地,两个人像是饥饿的黄鼠狼要叼鸡那样,探身去拉女生的手。已经决心硬撑着也要完成这场集体舞的男生伸出的手完全没被理睬,他的夜礼服衣摆飞扬起来,旋转着从两条黄鼠狼旁边掠过。

“我先!”芬格尔一把推在路明非的肩头。

“能不能礼让学弟啊!”路明非咬牙挺住。

这一推造就了一条不大的夹缝,女生飞旋的舞裙从夹缝中闪过,在芬格尔刚想抬腿踹路明非一脚的时候,男生和女生的手重新叠在一处。

完美的移形换位,蝴蝶发簪如释重负地远离。迫击炮双人组看了一眼彼此,沉重地叹息一声,无可奈何地重新组合起来。

不远处传来一声没忍住的笑,路明非沮丧地抬头看去,诺诺已经把手交在了一个日本男生戴白手套的手中,她旋转起来,轻盈得如同一只紫色的凤尾蝶。就是那种小巫女的笑容,在你最糟糕的时候作壁上观,发出说不上是可爱还是讨厌的笑,在你窘迫的脸上再踩两脚。一瞬间路明非有点愤怒,又有点难过。

一模一样的衣服啊,就像那天在电影院的VIP厅里,门打开,光透进来,这个女孩走进来,天使一样。

可是她现在却在笑,嘲笑你看起来那么傻。

“妈的,非要和我抢,这下谁也得不到,YY还是YY!”芬格尔很生气。

“滚!不是你脑袋发热,我们会这么窘么?”路明非收回了目光。

“面包会有的,女生也会有的!自己人要先团结!这一次说好了,你优先!”芬格尔叹了口气。

但是没有下一次了,第一对舞伴的急中生智启发了其他所有人,每一次在交换舞伴的时候,翩翩的白色舞裙都会擦着边飞掠而过,双人迫击炮四面征战,屡屡落败。笑的人不只诺诺一个了,优雅的笑声此起彼伏,像是瘟疫那样在所有人中传播,路明非怀疑如果不是该死的贵族礼节要求这些学生必须完成舞蹈,有几个女生已经要笑得趴下去捶地了。

“怎么办?”路明非指望芬格尔还能急中生智。

“什么怎么办?”芬格尔露出一副即将解脱的神情,“听舞曲,到尾声了……恭喜你,成为第一个和我完成整支舞蹈的……男舞伴。”

音乐声渐渐低落,男女舞伴相对弯腰,行典雅的宫廷礼。

“撤!”芬格尔下达命令。

乐队在这个时候忽然精神振作,没有中断,而是重开了新的序曲,音乐显得斗志昂扬。舞伴们诧异地看了一眼彼此,音乐没停,舞蹈就没有结束,他们配合默契,重新拉起了手。

新一曲探戈。

“我现在想要杀了乐队指挥全家……”芬格尔结实地抱-住路明非,仰天长叹。

一丝诡异的提琴变音仿佛利刃撕破了整首舞曲,舞厅里的人都皱眉往二楼看去。在一切都要求高品质的卡塞-尔学院,即使厨子指挥的乐队也是一流的,这样的错误不该出现。

首席小提琴手拉完了那个长音之后站了起来,把提琴放在自己的座椅上,转身-下楼。

那是个淡金色头发的女孩,穿着一身银色嵌水晶的礼服,皮肤白得近乎透明,身材娇小,介乎孩子和少-女之间,路明非看着她的背影,觉得有些熟悉。

舞蹈仍在继续,而所有人都关心着那个从上而下的脚步声,音乐也仍在继续,训练有素的第二小提琴接任了首席的位置,任乐队指挥比嘴形呼喊,首席小提琴也没有回头。

“啪!”

一双银色的高-跟-鞋被放在大理石地面上,水钻折射耀眼的光辉,像是童话里那双水晶鞋。首席小提琴手,或者说是路明非在3E考试里见过的那个冰雕女孩脱下自己脚上的黑色皮鞋,踩进高-跟-鞋里。她原本娇小的身材在高-跟-鞋的衬托下忽然挺拔起来,收紧的小-腹和挺起的胸膛让她看起来婀娜多姿,是个叫人惊艳的少-女了,只是那张从来没有表情的脸还是如冰封一般。

她缓缓地高举手臂,抬起一条腿,停住。那是个经典的芭蕾动作,如同天鹅的死去。美得叫人心里一颤。

她起舞,标准的探戈,刚劲有力。她旋转着,沿一条笔直的路线切入了舞圈,直指圆心,路明非和芬格尔所在的圆心。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为她闪开一条路,圆被割裂,女孩像是一道银色刀光,切了进来。没有人能够抗拒她的到来,因为她的舞蹈太完美,以一种女王般的气势压倒所有人。

“我觉得吧……不是来邀请我的。”芬格尔遗憾地说,“毕竟你才是当红的炸子鸡。”

他做了一件叫路明非意想不到的事,把路明非推向俄罗斯女生,而自己……他也旋转着,以和女孩同样刚劲有力的舞蹈,从反方向切出了人群。路明非不得不承认芬格尔倒也是条好舞棍,大概当年确实也“猫王”过。

俄罗斯女孩的手搭上路明非瞬间,舞曲雄赳赳地迈入高潮段落,以一个强劲的摆头,路明非在女孩有力的双\_臂下摆正了舞蹈的姿势。

笑声和惊叹声都止住了,真正华丽的舞蹈,这才开始。

路明非一生里从未想过自己也能那么流畅地跳探戈,他受过的所有舞蹈训练只有三个月,为了在春节联欢会上表演集体舞,请来的舞蹈老师一再地摇头说路明非显然属于手脚并用不协调的类型,手到位了腿就出毛病,反之亦然,换而言之,路明非要么双\_臂下垂踩节拍,要么干站着双\_臂优雅地摆动。

无论怎样想起来都很不美观。

路明非所以能坚持下来,是因为那场集体舞他的舞伴是陈雯雯。

但是在女孩的控制和眼神暗示下,他居然立刻就跟上了节奏,所有动作像是刻在他的脑海里,胳膊怎么放,脚下怎么走,根本不必思考,只要他放松心情跟随这位舞蹈女王殿下的指示。他们的舞蹈奔放自如,像是配合演练了多年,银色的舞裙飞扬起来,折射光影缭乱。

“你……好,你叫什么名字?”路明非犹豫着问。

“Zero。”女孩带着些微的俄语口音。

“不该是……什么什么娃或者什么什么娜么?Zero是英语吧?零?”

“也是俄语单词,是‘零’,我没有正式的名字,他们给我的编号是‘0’。”女孩淡淡地说,“你可以叫我零。”

“零?”路明非没话找话,“这首曲子好熟啊。”

“Por Una Cabeza,中文名《只差一步》,阿根廷探戈舞王卡洛斯·加德尔的作品,看过《闻香识女-人》么?”

路明非摇摇头。

“《辛德勒的名单》呢?”

“看过看过,得过奥斯拉奖嘞,这个没看过说出去就有点丢人了。”路明非说完就后悔了,有这么个俄罗斯小女王似的女孩旋转切入舞池请他跳舞,他就该摆出一副中国皇帝的派头来才应付得过,怎么说两句话就透出一股土气来呢?

“里面有这首曲子作为配乐,这是首高贵的曲子,傲视一切。”零直视路明非的眼睛,声音毫无起伏。

“你什么意思啊?”路明非不太敢看她的眼睛。他不知道零为什么要用这种办法来救他,虽然他构思过,但是主角应该是正和恺撒起舞的诺诺。

大概是觉得自己太窘了所以仗义援手吧?路明非想。

“我没有任何意思。”零说。

“我知道你的意思啦,我又不傻。我觉得恺撒是故意冷落我们要我们丢人的吧?他把我们请到这里来,晾在一边,告诉我们他根本不在意我们。无论是我现在跑去抱楚子航的大腿还是奇兰的小腿,他都完全不会介意。看我们抢饭吃,看我们很窘地跳舞。”路明非叹气,“想来恺撒兄英雄好汉,还有漂亮女友,为什么要注意废柴呢?只是我自己这几天走狗屎运……以为自己不是废柴而已……”

“你不用对我解释这件事,我说过我没有任何意思。”零打断了他。

“是么?”路明非又窘迫起来,“我还以为……”

“我只是喜欢跳舞而已,我带了舞鞋来。”

“可为什么找上我?”

“别人都有舞伴。”

“那你为什么不跟芬格尔跳?他跳得比我好。”路明非觉得零的理由实在牵强,因为喜欢跳舞所以要像一把银刀似的斩开人群来拉住自己的手?难道零就是传说中救人于水火却从不居功的女英雄?

“芬格尔个子太高,身高不搭配。”零振振有词。

无话可说,只能继续跳舞。

“曲终,我将旋转3600度,拉住我的手!”零女王般下令。

路明非不假思索地照做。终曲的余音中,别的女孩都静止下来,零却没有,她以手指按住路明非的掌心开始了旋转,裙摆飞扬,鞋上旋起银光,鞋跟打击地面的声音组成一连串快板。这一瞬间所有的光似乎都集中在她身上了,无论是用柴可夫斯基笔下天鹅之死,或者巫山神女在高唐云散天下的绝唱来形容,都绝不夸张。

舞蹈菜鸟路明非忽然感觉到自己成了一个有用之人。零娇小的身材在蹬上高-跟-鞋之后和路明非绝对匹配,路明非高举的手臂能给她以很方便的支撑。零从路明非的手上索取力量,以他作为旋转的支撑,如果路明非忽然哆嗦或者走神或者其他原因而掉了链子,零就会成为一个失去平衡的陀螺。路明非自己很明白自己作为一个“掉链之王”有多么靠不住,但是零把信任给了他,这个俄罗斯来的小女王把她自己绝佳的舞技和震动全场的高贵押上了赌桌。赌的似乎是……

路明非的面子。

美人恩重,无以回报,路明非唯有全神贯注拢住零的手。

掌声,有力的掌声,恺撒居然鼓起掌来。跟着他,所有人都鼓起掌来。掌声就像是一片暴风雨,暴风雨中银色的天鹅高傲到了极致。

路明非忽然恍惚起来,隐隐约约地感觉到曾经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也是这样灯光绚烂,也是这样掌声如雷。众目睽睽之下纤细的身影在他面前旋转,播散开的裙摆如同孔雀的尾羽。

怎么回事?过去的十八年里自己什么时候也曾这么拉风过?不可能的吧?是幻觉吧?这种皇帝般的拽,怎可能属于自己啊?

但是,随之而来的是自信,强到无与伦比的自信,伴随着一股力量。他猛地伸手,抓住了零纤小的手掌,那是舞蹈的最后一瞬,零完成了她3600度的旋转,面对路明非缓缓地蹲下行礼,她散开的舞裙收拢起来贴着腿,像是一朵盛开的花重新收拢为花蕾。时间上不差分毫,倒像是路明非示意零停止了旋转,其实他自己觉得是自己没来由地抽了一下,就把女孩的手握住了。

零还没有起身,这是标准的宫廷舞的结束动作,此刻路明非应该还礼了。

路明非忽然傻了,他从皇帝般的良好感觉中回到了现实世界,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学过什么宫廷舞,当然也不会行礼,刚才那些男生在舞曲结束时向女孩行礼,可惜他完全没有注意,目光都集中在零的身上。

该死?是该吻手么?还是弯个腰就算了?要不然左手按胸?看起来倒像是个阿拉伯人。路明非脑门直冒冷汗,多棒的一支舞蹈,不会在最后的小细节上被他搞砸了吧?

“爱卿免礼平身……”路明非在紧张中说出了这句他自己听了都崩溃的烂话。

“我怎么是这么样一个人啊?”他心里说着,四下张望,才发现其他人都没有听见这句话,他们都在用力鼓掌,掌声掩盖了他那句烂话。

零站了起来,看也不看路明非,转身走到舞池边,仍旧换回那双黑色的皮鞋,把银色的高-跟-鞋放回鞋套里,再放回黑色的提箱中,从服务生手里接过一件深红色的长风衣披上,没有向任何人打招呼,直接从前门出去了。她来的时候刀锋般锐利,离开的时候平淡至极。

“这一届的新生真有意思。”路明非听见恺撒低声说。

恺撒端着一杯加冰的白兰地,看着零即将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

“现在请学生会主席恺撒为我们致辞。”一名部长在二楼平台上敲了敲麦克风。

议论零的声音低落下去,无论俄罗斯新生多么耀眼,毕竟恺撒才是学院里当之无愧的明星人物。恺撒把酒杯递给侍者,沿着旋梯登上二楼,站在麦克风前,扫视下面的所有人,像是皇帝检阅军队。

“我第一天来到这个学院的时候非常失望,”恺撒顿了顿,“因为这里的人太多了!”

“真正的精英,永远不会是大多数!”

开场真是冷得叫人直起鸡皮疙瘩,路明非想这家伙如果统治地球大概会跟希特勒混,变成一个法西斯。而他首先要干掉的,就是路明非这种废柴。

可是接下来恺撒淡淡地笑了,“感谢诸位的到来。很高兴见到最精英的一群人在这里聚集。我们加图索家的客人,”恺撒竖起一根手指,“也只能是精英!”

静了片刻,有人大力鼓起掌来,跟着所有人都鼓掌,每个人眼里都闪着激动的光。这是一件殊荣,被恺撒看作是同龄人中最出色的一群。

路明非也有点受宠若惊,看起来他也算一个优秀分子……不过他有点搞不懂,那个带头鼓掌的不是别人而是芬格尔,脸上的表情就差热泪盈眶了,看起来这个“F”级的废柴师兄非常感动于恺撒对他的赏识,却忘了他根本就是陪着路明非来的,不在客人名单上。

“我喜欢和优秀的人合作,因为我的时间有限,浪费时间在不够格的人身上对我而言无法容忍。”恺撒示意大家安静,“我一直以来的观点,卡塞-尔学院是一个奇迹,承担了巨大的使命,那么就应该由最优秀的一群人发出最简洁、最有力的声音。”

“谁该发出这样的声音呢?”他冷冷地俯视。

“恺撒!”学生会里恺撒的小弟突兀地喊了一声。

“不,不是我,而是……我们!”恺撒提高了声量,“是最优秀的,我们!”

加倍的掌声几乎震破路明非的耳膜。他是个长在社会主义国家的孩子,高中政治课上所说,人民大众的声音才是最洪亮的。不过夹在这些自诩精英的人群里,而且也被看作一个精英,他也只有跟着鼓掌。

“学生会从我接任的那一天开始,并不服务于所有人。我们为什么来这里?杀死龙王?维持世界?或者,证明自己?”恺撒耸了耸肩,“如果你们去告诉别人你们自己正在做的事情,他们会认为你们是疯子。”

“但是真正的精英,永远都会被世俗看作疯子!好比尼采!他死去了,但他是那个时代真正的精英。”恺撒像是个打了鸡血的古希腊演讲家,有力地挥舞手臂,“因为世俗,是不能容忍和他们不一样的人的!他们也不能容忍精英,因为他们愚蠢!”

路明非看到那些学生的眼睛里闪耀着“我就是一个不容于世俗的疯子啊”的神色。

恺撒摊了摊手,“我并不想把什么人从这个校园里驱逐出去。既然卡塞-尔学院的校规允许了不够格的人进入这里学习,我可以接受。我也很理解不够格的那些人有他们的生存方式,我不想干涉。但是我希望他们不要发出太多的噪音,我不喜欢噪音。”

“但是这个学院,这个使命,终究是要由最优秀的人来支撑的!”他再次指向天空,“现在,就允许我以本届学生会主席的身份,欢迎你们,加入疯子的阵营!”

路明非仰望他,想到佛祖释迦摩尼诞生之日往东南西北各走了七步,指天指地说:“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能不能不要这么拽啊?”他心里说,“知道不知道太拽被人踩啊?”

其实他大声地说出来也没关系,因为完全没有人在意他,所有人都鼓掌,而后激动地互相拥抱起来。

“我们也拥抱一下?不然在这里很另类啊。”芬格尔扭-动着出现在路明非背后。

“我不要抱男人……而且我对于你这样一条废柴也要加入学生会觉得很不忍心。”路明非瞥了他一眼,“你不介意被精英们踩死么?”

“不介意……听说恺撒是个不错的老大,自己出钱给学生会成员们发放津贴。”

“你能不能稍微有点自尊啊……”路明非又捂脸,这些天叫人捂脸的事儿太多了。

“路明非!”恺撒的声音从高处传来。

路明非惊得抬头,看见恺撒遥遥地向他伸出了手,“请上来和我站在一起。”旋即他冷笑,“你也可以拒绝。”

路明非脑袋里一片空白。所有人都在看他,这是选择的时候了,只要他走上去和恺撒站在一起,明天校内新闻网上就会出现他加盟学生会的新闻,而楚子航立刻就会变成他的敌人,如果拒绝……总之上去是跟楚子航为敌,不上去是跟恺撒为敌。恺撒没有准备给他思考的时间,这甚至不是入团,连个申请书都不必写,更不用考察。

其实他倒也不介意跟恺撒混,其实芬格尔说恺撒这种富家公子还会自己出钱给兄弟们发津贴的时候他也有点点心动……

他只是还没有准备好得罪楚子航而已。

死寂。

这时恺撒身上响起了手机铃声,恺撒愣了一下,伸手到衣袋里。

大厅里,嘈杂的手机铃声响成了一片,音乐铃声、蜂鸣声、老式电话的叮叮声、未知号码的提示声,几十上百种不同的铃声在同一刻响起,让人如同置身在忽然开始演奏的鼓乐队中。很少人听过那么多手机铃声同时响起,让人心惊肉跳。

所有客人愣了一下后都开始摸手机,女生们把手机藏在不同的地方,有的塞-在长袜里,有的藏在蓬裙的裙褶里,有的则放在舞伴身上,上百个人忙忙乱乱摸手机的样子让路明非长舒了一口气。反正他没有手机,也懒得管是谁忽然打电话来,至少这件事让他不必做决定。他四面看了看准备溜走。

恺撒打开手机只听了一句,脸色忽然变了。他伸手示意所有人安静,举起自己的手机打开了免提键。

“……请走到窗边,看向校门的方向,屏住呼吸,客人到访的时候,主人应该做好准备。”电话里是个经过变声的低沉声音。

所有人的脸色也都变了,因为他们每个人的手机里,都是同一个声音。

客人们蜂拥着向窗边而去,从安珀馆的范围,隔着巨大的落地窗看出去,生铁雕花的校门封闭着,被一盏冷光灯照亮。

轰然巨响让人们一瞬间失去听觉,刺眼的火光中,铁门扭曲,被爆炸的冲击波抛向空中,一直升到二十米的高空才重新坠落,狠狠地砸在地上。警报声响彻校园,夜幕中,所有建筑忽然亮了,静谧的黑暗彻底被打破。

红色警戒状态瞬间启动。

明亮的光柱和摩托车的轰鸣声一起涌入校园,穿着黑色作战服,闯入者骑着暴躁的黑寡妇摩托,疾驰而来。他们的手中,枪支闪着狞厉的光。进入校园,他们立刻分散,同时精确地开枪,把经过的监视器都击碎。

“怎么?怎么?”路明非大惊,“踢馆的么?学院之间也踢馆么?”

那群闯入者的造型,实在太像暴走族了。

“这是我们……战争的开始!”电话里的人森冷地笑着挂断了。

“红色警戒状态!红色警戒状态!龙族入侵!龙族入侵!新生留在宿舍中,通过战场生存课的学生立刻领取武器,填装弗里嘉子弹,不得动用实弹。”诺玛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遍校园的每个角落,“封锁所有入口,对身份不明者有权开枪。”

“龙族入侵?”路明非傻眼了,“龙……骑着摩托入侵?不会又是自由一日吧?一年不是只有一个么?”

其他人脸上凝重的表情都说明这不是一场演习。刚才还穿着礼服翩翩起舞的学生们立刻露出进过训练的军人仪态,有序地涌向外面,维修部的人把车停在每个建筑外面,打开车厢,里面的武器架上是整齐的自动枪支。安珀馆前,密集的上膛声。

没有星星的夜空下,黑影站在卡塞-尔学院的角楼上,看着那些摩托车的灯光像是萤火虫那样分散到校园的各个角落之后熄灭了。人流涌出各个建筑,控制了所有通道和入口,这座安静的校园忽然变成了森严的军事堡垒。

他把手机扔下角楼,套上面罩,摸出了另外一台,“按照你的计划,一切顺利,行动开始。不过,这样的亮相是不是太像作秀了?”

“无论这一次的行动是否成功,我希望给他们留下深刻印象。”电话对面的人笑。

“那由我执行太合适了,我总是给人留下,”角楼上的人冷冷地说,“深刻印象!”

他忽然跃出了角楼的栏杆,双\_臂张开,飞身-下坠。角楼有八米之高,对于普通人,脊椎都会承受不住冲击断裂,但他轻轻一滚落地,豹子一样猫着腰前奔,消失在黑暗中。

图书馆控制室,曼施坦因和古德里安匆匆推门而入。冯·施耐德教授站在大屏幕前,看着满屏幕的光点,每个光点代表一名加入警戒的学生。

“龙族入侵?怎么回事?谁判断是龙族入侵的?”曼施坦因神色紧张。

“龙族入侵”这种事他原以为只出现在理论中罢了。上百年来,每一个将要苏醒的龙族都被他们在未出龙墓的时候干掉了。什么时候轮到这些家伙来本部嚣张?而且成群的龙族?未免太挑战想象力了。

“是诺玛,我没有足够的权限了解为什么诺玛判断为龙族入侵,但是入侵者毫无疑问地出现了。”施耐德在大屏幕上调出摩托群进入校园瞬间的画面。

他转身,看见古德里安的时候愣了一下,愤怒了,“你这是什么衣着?”

古德里安看着自己的身上,说:“战斗服……虽然我也知道我参加战斗是没什么用。”

他睡得很早,从梦中惊醒,但没有忘记紧急状况下的应对办法,从衣柜里拿出多年不穿的战斗服套上,费了很大劲儿才把弗里嘉子弹填入了弹仓,他都快要忘记手枪是怎么上膛的了。

“可你戴着睡帽!”

“哦,这样啊。”古德里安讪讪地把红睡帽摘了下来,这样他看起来不那么像圣诞老人了。

“会是诺玛误报么?”曼施坦因问,“对方大约十个人,这样规模的入侵,为了什么?破坏么?示威么?”

“我猜,他们为了某个东西。”施耐德低声说。

“某个?”曼施坦因皱眉,“如果说值钱的东西,这所学院里有太多可以在拍卖行卖高价的古董。如果说价值,‘冰窖’里每件东西都可以说价值无限。你指的是什么?”

“跟那个比起来,其他的都不算什么,我说的……”施耐德看着曼施坦因的眼睛,“校长从中国带回的东西!”

“校长回来了?”古德里安一愣,“我没有得到通知。”

“他没有通知任何人。但是半小时前,直升机降落在机库中,一个小时前,CC1000列车加开了一班,抵达车站。学院里只有校长能不通过我而加开列车。”施耐德说,“当然,还有一个最简单的证据,只需要从新生的邮箱登陆就可以查到。”

施耐德以“A”级权限登陆了学生信箱组,里面有一封群发邮件:

 

亲爱的学生们:

非常高兴我活着从中国回来了,好消息是我们在中国有巨大的收获,坏消息也有。凡是选我课的人都要注意,下周我代的三门课都会签到。

祝好运。

你们忠诚的朋友,

昂热

P.S.我在考虑是否需要在开课前做一次测验并且记入你们的成绩。

 

“这封邮件在半小时前被发给选他课的新生了。”施耐德说。

“他从中国带回的是……龙王诺顿的骨殖瓶。”曼施坦因说,“那么就可以解释了,半个小时前骨殖瓶被送到,随即发生入侵。”

“那东西现在在哪里?”古德里安问。

“必然在警戒最严密的地方——‘冰窖’里。所以我们防御的重点是地下层。”施耐德说。

曼施坦因点头,“三处主要的入口,英灵殿、教堂和图书馆,图书馆有诺玛的防御,英灵殿和教堂都有风险,执行部能派出多少人?”

“很少,建校以来从未发生校园被入侵的事,所以执行部的专员都在海外执行搜寻任务。现在只能依靠学生,受过训练且血统优秀的学生是我们的主力,恺撒·加图索带领学生会守卫英灵殿,楚子航带领狮心会守卫教堂。”施耐德说,“因为血统的关系,他们的真实实力已经强于执行部绝大部分专员了。”

“也只能这样了。”曼施坦因说,“能联系上校长么?”

“打过他的手机,没有开机。有时候他也会让人觉得很棘手,带着这种级别的东西返校,没有通知任何人,来不及做好警戒,却发了封邮件通知上课时间。”施耐德摇头。

“所以说他还真是一个教育家啊!”古德里安说。

“喂喂喂,有人护送我回宿舍么?”路明非左左右右地看,“哪位拿枪的大哥护送我回一下宿舍?路很长那些人有枪啊!”

没人理睬他,学生们匆匆地在安珀馆前经过,每一队都有负责人,安排自己区域内的防御,狙击枪在高处架起,几人一小组迅速占领了优势位置,呈小队散开,手电筒交织的光束四下闪动。

路明非站在安珀馆前快要跳脚了。

“自己走回去咯。”有人在他背后说,“没人吃了你,这样当‘S’级要被大家看不起的哦。”

路明非回头,诺诺站在他背后的灯光里,双手抄在怀-里,靠在一根立柱上。

“这是生死问题好么?龙族入侵!这时候谁还要脸?”路明非说,“难道是军训半夜拉练啊?”

“那怎么办?别人都很忙,要不要师姐护送你啊?”诺诺说。

“也好……”

“可我连武器都没领诶,”诺诺耸耸肩,“要真是遭遇战,两枪我们都挂了。”

路明非扭头四顾,“对了,芬格尔,这家伙八年级了,一副好身板,总也有点本领吧?”

“诶?废柴师兄找不着了。”他拍拍脑袋,“也是,以他的义气指数,想必溜号的时候不会记得叫我。”

“反正没人送你,不如出去玩吧?”诺诺拍拍路明非的肩膀。

“什么?不是龙族入侵全校戒备么?虽然我连根龙毛都没看见……”

“出去就安全了,现在入侵者不正在校园里溜达么?”

“有道理,不过被抓到会不会死得很惨?”路明非有点心动,“开除学籍么?”

“没那么严重,最多是被扣实习成绩,不来拉倒,我自己去。”诺诺转身就走。

路明非一愣,拔脚就追,“喂喂,去哪儿去哪儿?”

“布加迪威龙,德国大众公司位于法国MOLSHEIM小镇的车厂出品,16气缸4涡轮增压……”诺诺扯开遮雨布,银灰色的跑车暴露在灯光下,整台车遥控启动,车灯闪烁,发动机沉重的轰鸣像是龙吼。

“1001马力,极速407公里,0至100公里加速只需要2.5秒……这玩意儿,”路明非赞叹,“我在杂志里看到过!”

“现在它是你的了,恺撒把它输给你了。他把这台车当作今年‘自由一日’的赌注,跟楚子航赌他的‘村雨’,结果你赢了。”

“太豪奢了吧?这车得100万欧元?”路明非接过诺诺抛来的钥匙。

“他无所谓的。恺撒其实不喜欢这车,这是他父亲送的生日礼物。他认为这样一辆花花公子风格的跑车对他是种侮辱。”

“他爹还需要干儿子么?”路明非眼里写着“求收养”三字。

“你开车,我累了。”

布加迪的硬顶敞篷敞开,诺诺摘下自己的高-跟-鞋,蹦进车里,坐在副驾的位置上。路明非也蹦进去,抓住方向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望着天空沉默。

“在享受赢了超级跑车的快感?”诺诺问。

“不,在思考我是该先把油门踩下去还是先换挡……”路明非按照直觉踩下了油门。

惨叫声中,轮胎和地面摩擦带起一溜青烟,布加迪仿佛脱缰的野马那样蹿了出去。诺诺咯咯咯咯地笑,摘下了束发的银簪子咬在嘴里,解开了一头长发。路明非忽然想起芬格尔曾经说诺诺其实是个有点疯癫的女孩。

让人永远不明白她到底在想什么。

黑影把黑寡妇熄了火儿,从摩托后袋里抽出黑色的散弹枪,枪管锯短。这是柄相当有威慑力的武器,黑影抚摸着枪柄,略带得意,手握生杀大权,他有种巨大的荣耀感。

他的位置很好,在一个无人经过的死角里。

他打开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传来的是录音留言:“13号,你的目标是英灵殿,使用准备好的身份卡通过门禁,进入后寻找中央机房的入口,那时收听新的指示。”

在这队人中他排号13,最后一个号码,听起来不太吉利,却让他觉得自己死神般拉风。不是第一次出任务了,他一直是个很讲究感觉的人。队伍里的每个人都会按照不同的指示行动,最后汇合以避免被伏击而全军覆没。

“英灵殿。”13号默念这个地名。

“糟糕!”他愣住了,他带上了全部装备,但是没有地图。这个校园里满是外观差不多的建筑,哪一栋是英灵殿?

他是个路痴,这是他自认为的、唯一的缺点。

“没办法了,是男人就可以靠枪杀出一条血路吧?”13号握紧枪柄鼓励自己。

“不过高手都是不轻易使用暴力的啊。”13号又想,“如果能派影子去扔核弹,就别用巡洋舰正面炮轰了。”

布加迪出了被炸毁的校门,拐上公路,山风迎面吹来。

因为是昏厥着被抬进来的,这是路明非第一次从外面看这座校园,才发现它是坐落于半山腰的,一道环山公路从门前经过,远眺出去,山谷间层层叠叠的针叶林,在风中起伏,像是黑色的波浪。

“这个校园虽然叫做山顶校园,但是并不在山顶,在半山腰,山下是火车站和山谷校园。”诺诺说,“我们往山顶去。”

“山顶上有什么?”

“星星。”

山路上没有其他车,车灯照亮的只有一个又一个转弯指示牌。一圈圈盘旋而上,路明非渐渐能操纵这台车了。他扭头看了一眼诺诺,诺诺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头歪在一边,面容安静。一瞬间世界安静美好,发动机的轰鸣声似乎也低沉下去。

灯光闪过前面的告示牌:“有熊出没请注意。”

“有熊?”路明非一愣。

“有的,这山上很多熊。”旁边清晰的男声。

路明非吓了一跳,扭头看见路鸣泽正坐在副驾驶座上,双手按着膝盖,像个听话的初中生。

“啊!你什么时候跳上来的?你能不能不要总是一声不吭就忽然出现?好像闹鬼,你知不知道?”路明非一身冷汗。

“看路,好好开车,前面转弯。”路鸣泽淡淡地说。

“反正看见你都是梦境,好好开车有什么必要么?反正就算撞在树上也不过梦醒而已吧!拜托你到底是什么冤魂老纠缠我?”路明非气得鼻子都要歪了,别的时候无所谓,开着名车带着心仪的女孩跑山路,这家伙为什么也不识相点规避一下?

“不是完全彻底的梦境,前面真的是转弯标志,你再不打方向盘我们都会死诶。”男孩说。

黄色交通标志闪现在路明非眼前的瞬间,路明非惊出一身冷汗,猛打方向盘。好在布加迪底盘一流,顺利地摆过一个90度的弯道。再慢哪怕两秒钟,他们就会飞车摔下山崖,而路鸣泽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妈的,差点死掉!拜托你不要这么吓人行不行?都是因为你我路都没看清!”路明非抱怨。

“我就是来提醒你有个弯道罢了,如果没有我,以你开车那么菜鸟,大概会和喜欢的女-人一起去死吧。”路鸣泽还是一张扑克脸。

“什么喜欢的女-人?同学而已。”路明非有点心虚,“你叫她什么?女-人?真一副老男人的口吻!”

“这些事也许能瞒过别人,但是瞒不过我的。”路鸣泽耸耸肩,“需不需要我帮你点忙?”

“你不跟鬼一样忽然出现就算帮我忙了。”

“记得诺诺对你说追女孩需要什么么?音乐、花和漂亮的表白词。”路鸣泽完全不理会路明非的唠叨。

路明非一愣,“这你都知道?”

“音乐的话你可以用这台车的系统,表白词需要我帮你想么?”

“呸!”

“既然这些都帮不上忙,我帮你送花吧!新秘笈解封,‘show me the flowers’,念出来,就像魔法咒语。试试看,很好玩的。不过,一小时之后才能使用,而且仅限于今晚。”路鸣泽说,“我不祝你好运,因为你和她不会有好结果。”

“那你来充什么好人?”

“同情你总没错吧!”路鸣泽冷冷地笑。

路明非觉得这家伙的乌鸦嘴简直贱得无以复加,不假思索地伸手在他脑袋上一捶。路鸣泽没有发出任何抗议的声音。

路明非意识到什么不对,再一看自己的手,捶在诺诺车座的头枕上。诺诺柔软且透着暖气的脸距离他的手只有不到一厘米的距离,她还在睡着,呼吸吐到路明非的拳头上。

“哎呀!按照剧本这就是要摸摸女主角的脸,女主角忽然睁开眼睛,双目凝视,然后就会过电啊!”

“他妈的,路鸣泽那家伙……真是个……”路明非心里天人交战,战况激烈。

许久,他慢慢地把手收了回来,“真是个可恶的小鬼”。

“什么小鬼?”诺诺醒来,听到了路明非的嘟哝。

“没什么,你听错了,我是说小龟,刚才有只小乌龟在我身边爬过,我最不喜欢这种爬过来悄无声息、都注意不到的东西了。”路明非直视前方,紧握方向盘。

13号很得意,觉得自己好似一只飞翔于黑夜中的蝙蝠,轻盈地越过了一个又一个屋顶。

他在纽约布鲁克林区的兄弟们把他称做“猎豹”,但是他觉得没有蝙蝠那么拉风,有种吸血鬼般的妖冶之气。

这座校园的防御远比想象中严密,但这无法阻挡13号。因为13号根本没有从地面推进,他携带了射绳枪,这玩意儿是他从一个军队里搞武器开发的兄弟那里高价买来的,可以隔着几十米把带着绳子的长钉射入岩石,13号就是沿着这些绳子从学生们的头顶上经过,洋洋得意。

他对自己一直有信心。

只有一个问题,就是他无法找到集合的位置了。他高踞于众人视线不能及的屋顶上,却在这个校园里迷路了。

“这时候才知道探路多重要啊!”他暗暗地嘀咕。

盘山公路的尽头是一块挡路的石碑,路明非把车停在石碑前。

“打开远光灯。”诺诺说。

雪亮的光束剑一样刺入远处的天空,也照亮了整片山顶。山顶地形平坦,没有什么树木,长满了草,一处泉水从岩石下涌出来,形成了一小片山顶湖,湖水溢出之后往山下流泻,形成一道雪白的瀑布,隐约的水声从山下传来。

“没有星星诶。”诺诺舒展身\_体,靠在靠背上,看着天空。

路明非想真是废话,刚下过雨的天空一片漆黑。刚出校门的时候他就想到了,这山顶其实什么可看的都没有。

但为什么他还是屁颠屁颠地当这个司机呢?

“好大只啊。”诺诺又说。

“什么好大只?有熊么?”路明非探头探脑。

“我是说很安静。”诺诺说,“不是你跟曼施坦因教授说,中文俚语,大只就是安静的意思?所以上课的时候他不停地对学生说,请大只,保持大只,再大只一些……他觉得这样很风趣,说明他懂俚语。”

路明非默默地捂脸,他想总会有人告诉曼施坦因教授这完全是在扯淡,他还选了曼施坦因教授的课,不知道会不会不及格。

“去泉水那边泡泡脚?”诺诺说。

她说完就只穿着袜子越过车门跳了出去,路明非跟着她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过秋天的草甸,循着哗哗的水声来到山顶泉湖边上。唯一的光源是他们身后布加迪的车灯,泉水反光,水面像是镀了一层银。诺诺选了一块岩石坐下,看见路明非正好奇地上下打量她。

“看什么?”

“我在想……”路明非说了实话,“你是不是要我转过身去才能把袜子脱下来。”

诺诺对他比了个鬼脸,从包里摸出一把精巧的剪刀,沿着脚踝把丝\_袜剪开,露出赤luo的双脚。

“很凉的,要有种!”诺诺说。

“作为一个曾经冬泳过长江的人,区区冷水泡脚又有何难?”路明非也选了块岩石坐下,脱掉袜子。

两个人对视一眼,一起慢慢地把脚放进泉水。那股寒冷从每个毛孔钻进皮肤里,又沿着脊背往身上蹿,两人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噤。在做这件事的时候,他们都死死地盯着对方的脸,要看看对方的脸上有什么好玩的表情变化。最终他们两个竭力忍住,但同一侧的嘴角还是抽动了一下。

“你硬撑!”他们同时指着对方大笑起来,笑得肆无忌惮。

“泡一会儿就会暖起来,不过再泡又会冷,冷下去之前得走。”诺诺说,“你真的冬泳?”

“才怪,我最怕冷了。”路明非抱着胳膊哼,“寒风冻死我,明天做个窝。”

果然如诺诺说的,开始的冷过去之后,脚上渐渐暖和起来,所有的血集中供暖给双脚,路明非有点惬意的感觉。

“说起来恺撒到底什么意思?”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诺诺聊天,“请我们去舞会,又给我们脸色看,阵仗摆得那么大,找那么多陪客,龙虾随便吃。就为了看看我们出丑?在门口看见那玫瑰吓坏我了,芬格尔还说是送给我的呢。”

“玫瑰?”诺诺抬头看了路明非一眼,哈哈地笑了起来。

“那些玫瑰不是买给你的,是买给我的。”诺诺说,“那个酒会也不是专门为你办的,是给我的庆祝酒会。其实邀请你来参加酒会的是我,只是恺撒说他也想跟你面对面谈一谈。”

“原来不是项羽请客,是虞姬做东!”路明非鸡啄米似的点头,美人恩重,他非常高兴,“我还以为是鸿门宴呢,特意带了芬格尔那个樊哙!”

“我请你也没安什么好心,你那么欢欣鼓舞干什么?”诺诺白了他一眼。

“我哪有?”路明非有点-脸-红,好在夜很黑。

“你-脸-红什么?”诺诺说。

“精神焕发!”路明非大声说,作势杨子荣打虎上山。

“我逗你的啦,天那么黑,我又看不见。”诺诺说。

路明非这才意识到自己心虚,车灯又是从他背后照来,刚才诺诺甚至没有用余光瞟他一眼。

“我请你是因为我不习惯和恺撒那群小弟待在一起。”诺诺说,“我知道恺撒很花心思,不过让人感觉很奇怪,所有的人被请来就是要看我们两个多么拉风。我得接受他的好意,而且在他小弟祝我快乐把我看作恺撒理所当然的未婚妻的时候保持微笑。整个晚会上没有一个好玩的人。”

“未婚妻?”路明非愣了一下,婚约这事情听起来真是超沉重,重得心跳都慢下去了。

“今天是我生日。”沉默了一会儿,诺诺随口说了一句。但是她的声音轻得像是一缕风,不注意就被忽略掉了。

“生日快乐!”路明非脱口而出。

然后他愣住了,没准备,完全没准备。

他曾经排过一个上午的队,给陈雯雯买过一张签名版的CD巴巴地送过去,回报是陈雯雯礼貌的一句“谢谢”,他倒也很心满意足,并不在乎当时陈雯雯桌上还摆着不知谁送的施华洛世奇的水晶挂坠和其他内容不明的礼物盒子。在他看来为这个重要的日子排一上午队不算什么,更没指望自己送的礼物最好,反正只要及格就行了,他对自己要求比较低。

他没有想过要问问诺诺的生日,就算问了,他为什么要送礼物给诺诺?大家还不熟,没什么理由。而那时候要和他的礼物对比的,就不是施华洛世奇的水晶坠子,而是什么大溪地珍珠,或者梵克雅宝的限量版首饰,还是一头金发的恺撒开着超级跑车送的。

现在没有任何理由地,诺诺直接告诉他了,在他光着脚连袜子都没穿的时候。

除了这句干巴巴的话,他大概只能把礼服口袋里的白手帕抽出来折一个手帕船飘过去。

他急忙摸礼服口袋……发现手帕在他和芬格尔大嚼龙虾的时候已经被用来擦嘴了。

“收到。”诺诺淡淡地说。

“恺撒为你摆那么大的场子啊?”路明非不得不服气,“太气派了点吧?难怪我说像选妃会呢。”

“可我不喜欢,又不好不领他的情。”诺诺说,“他很固执,花了心思就希望你说他好。”

她的口气很淡,像是在说一个完全无关的陌生人。

路明非心里动了动,忽然问,“你喜欢恺撒么?”

“喜欢啊,不喜欢我为什么要跟他在一起?你以为我傻啊?”诺诺撇撇嘴。

路明非抓抓头,把那句话在肚里转了好几个弯才说出来:“可有时候觉得……你对他总是不理不睬的啊……他好像也不太管你的样子。”

诺诺想了想:“在学院里追恺撒的女生很多,你猜他为什么选中我?”

路明非上下打量诺诺,非常有把握,“腰细腿长,脸蛋好看!”

“今天请你跳舞的女孩也腰细腿长,脸蛋也很好看,你有没有趁着跳舞的时候问人要个电话号码什么的?”

“我又不是恺撒!我喜欢的类型是……”路明非觉得自己舌-头打结了,好像他喜欢的类型和恺撒倒是一样。

“恺撒觉得自己生来就该成为领袖,一切都要最好,最强的能力、最佳的团队、最出色的女朋友,除了成绩不必最好,他觉得那东西没意义。恺撒喜欢我,因为我是学院里很少见的‘A’级血统女生,他认为在‘A’级中只有我能配他,所以选中我。”

路明非有点吃惊:“血统阶级还有这个用?那我是‘S’级,要我是女生,恺撒一定踹掉你选我咯?”

“以你的才貌,如果是女生,想来我是得失恋了。”诺诺也上下打量路明非,重点观察了他的胸腰腿。

“嗨!眼神好猥琐……”路明非把礼服裹紧-了一点,抵御冷风。

“不过这样的恺撒最合适我。一个男生觉得我很好,所以喜欢我,而我又觉得自己确实很好,配得上他喜欢我,我觉得他也不错,不会让我不舒服,这样岂不是蛮好的?”诺诺淡淡地说。

“不让你不舒服……就可以了?”路明非不能理解。

“嗯,我要求不算高,不过也可以说很高,我跟很多人相处都会不舒服。不过师弟,跟你相处也蛮舒服的……因为每次看到你,有想抓来欺负一把的感觉,”诺诺吐了吐舌-头,“要是我找你这种男朋友一定会一边大笑一边从早欺负到晚的。”

“嗨!嗨!你又来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不可理喻?”诺诺挑了挑漂亮的眉毛,“明明恺撒都摆出了‘只有你才是配得上我的女生,我们这种拉风的男生最好的装饰品就是最好的女生’,可我对于当装饰品没有一点反感。”

“不干我事。”路明非把目光移开。

“我不反感啊,因为这样很简单。如果我不够好,我也不必拿什么勉强恺撒跟我在一起,反过来也一样,我们两个很般配咯。”

“很般配?”路明非觉得这个词有点刺耳,像是“门当户对”。

不过门当户对确实很重要吧?搁在中国古代,在书里写大家闺秀爱上穷书生的必然是另外一个穷书生了。

“因为不太明白怎么喜欢一个人,所以就找个能配自己的人。”诺诺踢着冰凉的水,晶莹的水花在她的脚尖上跳动,“我以前看言情小说,总看不懂那些女主角哭得死去活来的,追问什么到底你爱不爱我啊,你是不是变心了啊。其实这些都可以想得很简单的啊,要是那个人喜欢你,他自然就会过来抱着你告诉你;不喜欢你了,你对他哭也没用,是不是?”

“那你还教我怎么追陈雯雯?照你说女孩都不用追了,反正她喜欢我就会告诉我,不喜欢,我追也没用。”路明非觉得诺诺在讲一个歪理。

“陈雯雯不一样啊。”诺诺说,“我这么想,因为我很奇怪嘛。”

“你有什么奇怪?”

“恺撒知道,不熟的人不知道。”诺诺伸了一个懒腰,“恺撒最大的好处就是自信,虽然知道你奇怪,可是大哥他豪气干云,绝对自信自己能搞得定。什么‘这样的女妖除了我还有谁能封印?’‘为了世界和平你们都退下让我和这魔女厮杀啊!’”

“切。”路明非一挺胸,“若是魔女腰细腿长,大家都是英雄好汉,谁会落后?”

诺诺一愣,上下打量他,“你不会说你自己吧?兄弟,有种来呀,被轰杀了不要哭鼻子哦。”

“君子一言!”路明非忽地大喝。他某根该死的神经跳了,这句话没有经过大脑,自然而然地从嘴里蹿出来。吐气如雷,威风凛凛。

诺诺愣了,也只好跟着他接,“驷马难追!”

黑影们紧贴着墙壁,隐藏在英灵殿和莱茵厅中间的空隙里,听着外面匆匆的脚步声经过。

英灵殿和莱茵厅是一座双子建筑,中间只有一道不足二十厘米宽的空隙,通常不可能塞-进一个成年人。但是那里现在塞-了足足十二个人,这些受过严格训练的人收拢了自己的肋骨,让自己变薄,才能够容身在这个空隙中。这是他们至今还未被发现的原因,外面不断有手电的光闪过,却没有一次照向这个死角。

“队长,警戒很严密,早知道别那么在意亮相而是潜入的话……会容易很多吧?”一个黑影对前面那个修长的影子低语。

“闭嘴!这是战术!”队长低声呵斥。

属下面前他不能说自己心里也有点后悔,谁会猜到这个学院平静如斯,可是一旦进入紧急状况却有这样一套严密的防备呢?

“13号丢了。”他后面的人又说。

“这也是战术!”队长不耐烦了。

“麻衣,我从未见你那么狼狈啊。”冷冰冰的声音从队伍末尾传来。

不知什么时候,第十三个人出现,排在所有人之后,却不是13号。他身材瘦小,一身黑色的作战服上没有任何标记,蒙着面罩,声音通过变声设备之后显得极其刻薄。排在他前面的人无声地流下冷汗来,那个人的出现仿佛鬼影闪动,如果不是同伴,只要轻轻捅上一刀,他已经死了。

“13号!”有人低呼。

队长仰头看着不远处图书馆的屋顶,低声问:“谁说那个布鲁克林区来的家伙是个行家的?”

“看履历……确实在以前的任务中都做得很好。”有人低声说。

队长回头一巴掌扇在那个人脸上,说话的人和他中间还隔着一个人,谁也看不清巴掌是怎么扇过去的。

“他是个个人秀的行家吧?”队长有点崩溃。

图书馆的屋顶上,一个壁虎一样的家伙摆出了相当专业的姿势,俯低了身\_体,正用望远镜观察下面的动静,那就是他们丢失的13号。按照原定计划,他们分头潜入,会在英灵殿这边汇合。但严密的警戒让他们只能蟑螂一样蜷缩在这条缝隙中,而13号此刻正在屋顶间无声而潇洒地飞越,尽情展示他蝙蝠般的身姿。

“你不认路你跑得再帅也没用啊!”队长低声骂。

“不要把责任推给别人,负责的人得承担自己的失误。”排在最后的人冷冰冰地说。

“不用你提醒我,我是这次行动的队长,我自然有补救的办法。”

队长拿出了手机,在这种时候不得不使用手机通话让他觉得有点蠢,他摇了摇头:“喂,不要吃薯片了,想点办法,我们被困住了。这个地方的警戒不像你说得那么松懈。”

“嗯,那么现在不得不启动备份计划了。”电话那头的人说。

“备份计划是什么?”

“是在麻衣潜入受阻时的计划。”

“你早就预料到会受阻?”队长声音里透着显而易见的怒气。

“很容易理解嘛。我们至今都不知道昂热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已经在卡塞-尔学院当了几十年校长,你觉得他会是个因为疏忽而犯错误、给你可乘之机的傻瓜?”电话对面的人轻松地说,“所以我们才安排了13号。”

“那个个人秀之王?拜托?我看他现在是迷路了!”队长晕了。

“故意的,我给他的装备中没有包括地图,根据我的了解,他是个从自己家开车到两个街区以外去买个汉堡都会迷路的路痴,所以他必然找不到英灵殿。”

“你这是什么备份计划?”队长大怒。

“不认路的小白鼠,会往最明显的目标去,那才是他的预设目标。至于你,你只需等待。”

“等什么?我现在像是夹缝里的蟑螂,外面有几百人,我只要一露面就会被发觉。我没有办法动用言灵,‘守夜人’控制了周围的领域,他的‘言灵·戒律’太强大了,我被压得死死的!”

电话那头的人轻轻笑了一声:“守夜人很快就会解除‘戒律’,因为他们找不到你们,危机感会让他们试图动用言灵,那就是你的机会。只要能动用言灵,谁能找得到你?”

施耐德教授看了一眼手表,时间已经过去整整一个小时,入侵者始终未被发现。

紧急状态被激发之后,所有摄像机都开始工作,每一个出入口都被严密地监控起来。他们也不可能逃离这个校园。

异乎寻常的平静让他觉得不安。本该发生的事情没有发生,这很危险。他揣摩不清对手的身份和意图,这种感觉阴魂般萦绕不散。

“除了叶胜,这里还有能动用‘言灵·蛇’的人么?”他转向曼施坦因。

“言灵能力的秘密档案我无权查看,但至少还有一个,我自己。”

“你的言灵是‘蛇’?”

“我的领域比叶胜还要大三倍,如果我能够言灵,也许能找出入侵者,但是在守夜人的‘戒律’下,”曼施坦因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我们的力量被强迫着沉睡。”

“能否请守夜人解除‘戒律’?”施耐德试探着问。

“我父亲?”曼施坦因一愣,“不可能的,只有校长能命令他解除‘戒律’。”

“情况很特殊,我们现在得不到校长授权。但只要解除了‘戒律’,我们有700个可以使用言灵的学生作为战斗力,力量会空前强大。只是这一晚,可以试试么?”施耐德盯着曼施坦因的眼睛。

曼施坦因沉默了很久,拿起了电话:“只能试试,这个老牛仔……是那种六亲不认的角色。”

教堂钟楼的阁楼里,正放着1952年的经典西部片《正午》,执法官贾利·古伯挎着枪走在尘沙飞扬的西部小镇街头。

看电影的人装束跟贾利·古伯差不多,一身花格子衬衫,一顶卷沿的帽子,一双牛仔靴,靴子上的马刺亮晃晃的。老家伙像个硕大的土豆般躺在沙发里,把脚翘得老高,手里拎着一瓶啤酒。电话铃响了,他抓起话筒。

“你还在看《正午》?看了那么多遍,不烦么?”

“嗨!昂热!你回到学院了么?”老牛仔眼睛亮了。

“是啊,还找到了龙王诺顿的骨骸,我正准备给它做核磁重现。”校长说,“我建议你改看《闻香识女-人》。”

“我知道你不喜欢热血电影,”老牛仔说,“你是个风骚的老家伙。”

“嗯,我说,解除‘戒律’吧。”

老牛仔忽然坐直了,放下酒瓶,脸色渐渐变得严肃:“你是认真的么?”

“有入侵者,诺玛的判断是龙族入侵,让年轻人们锻炼一下不好么?”校长淡淡地说,“龙族亲王们就苏醒了,他们该历练一下了。”

“言灵可是瓶子里的魔鬼,轻易放出来,虽然能够获得力量,但未必是好事。年轻人们做好准备了么?”

“拥有龙血的人,本来就是在用魔鬼的力量对抗魔鬼吧?这个世界将是我们两个都守不住的了,我们需要年轻人。”

老牛仔沉默了很久:“暂时同意你吧,管好你的学生们。”

他关闭了电视,静静地坐在沙发上,只有桌上的一盏烛光照亮他苍老的脸。这盏烛已经点燃了多少年?十二年或者十五年?他都记不清了。

电话铃又一次响了。

“哪位?”老牛仔拎起话筒。

“爸爸。”电话对面的人有点战战兢兢的。

“嗨!曼施坦因我的儿子,晚上好!你的感冒好了么?我非常想念你!”老牛仔忽然眉飞色舞起来。

“爸爸,我是三周之前得的感冒,感冒这种病即使不吃药两周也会自然康复。”曼施坦因叹了口气。

“哦……是么?”老牛仔挠了挠头,“儿子你找我有事么?”

“我是想……请问您能否……我知道这可能违背校规,但是今晚情况特殊,有人侵入,现在没法找出他们,而学院里有些很重要的东西,可能是他们的目标。”曼施坦因迟疑了很久,“能否请您……暂时地解开‘戒律’?这是执行部施耐德教授和我共同的请求。”

老牛仔沉默着,看着天花板,久久地不说话。

“我知道这个电话越权了,对不起打扰你看电影了。”曼施坦因忍耐了很久,急切地想挂电话。

“哦……不不!”老牛仔说,“我是在思考,过两周就是你的生日了吧?亲爱的儿子。”

“是啊,”曼施坦因有点尴尬,“想不到您还记得。”

“那就……当作我送你的生日礼物吧!我马上就解开‘戒律’,作为生日礼物送给你,我可是会为了亲爱的儿子而违背校规的好父亲啊!”老牛仔信誓旦旦地说,“儿子,你会知道有父亲是种很幸福的感觉!”

曼施坦因满脸茫然,挂断了电话。

“怎么样?”施耐德看着他,“如果他不同意就算了。”

“不……他同意了……”曼施坦因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头顶,“可我总觉得……很奇怪。我小时候他是那种生日不会带我去坐云霄飞车的父亲,一天到晚找不到他,酗酒滥赌,可是他居然说……要把这作为生日礼物送给我。”

“好好享受迟来的父爱吧!”古德里安拍着老友的肩膀。

“不是这回事,好么?”曼施坦因瞪着眼睛。

阁楼上,老牛仔把啤酒喝干,在沙发上坐直了,吹熄了桌上那支蜡烛。随着烛光熄灭,一个强大到足以笼罩整个卡塞-尔学院的“灵”溃散了。图书馆地下几十米深处,中央处理系统的监视屏幕上,几十几百道银蓝色的光束缓缓地升起,那是太古流传的力量。

学生们在骚动,他们被压制已久的“灵”,复苏了。

几乎就在同一瞬间,队长从缝隙中跃出。龙文的唱颂声里,他的身影变得越发的漆黑,最后简直漆黑得像是一团墨。

言灵·冥照。

落地的瞬间,他的身影溃散。好像他原本就是一片墨迹,被一泼水从纸上洗去了。

“站在我身边,我的领域,是我周围大约两米的范围。”他的声音传入每个同伴的耳朵里。

此刻就有学生从他身旁不到一米的地方经过,但是完全没有觉察到路灯下有这么一缕缥缈的黑烟拂过他的身\_体。

山顶泉湖边上,诺诺探出半边身-子往山下看去,那个倾斜幅度一不小心就会栽下去。

“喂!”路明非不好去拉她,“掉下去就挂嘞。”

“萤火虫一只也不剩了。”诺诺嘟哝。

“萤火虫?”

“我说的星星是种大个儿萤火虫。夏天的时候,它们会从山下沿着瀑布往上飞,漂亮极了,夏天水雾也很大,看起来就像星星在一片云里面上升一样。”诺诺说,“你当我很傻?到山顶才发觉是个阴天。”

路明非在心里骂了句娘,这个师姐真的是个巫女吧?他想的什么都被解读了,包括那些藏得很深的……不过想起来他也没什么很深的想法。

路明非十八岁,拥有一张美好的白纸般的人生,只有一根头发丝的深度。

“你听说过归墟没有?”诺诺盯着瀑布看,“说大海里有那么个地方,到了那里海底就消失了,海水流到那里会变成一道超大的瀑布,落差几千几万里,人要是落下去,永远也到不了底,都是下坠的时候饿死的……”她的声音极轻,“灵魂像萤火虫那样慢慢地升上来,靠星星指路,飘回家去。”

路明非干瞪眼,这个海样深沉的寓言超过了白纸的思考极限。

“喂,你是来真的么?”诺诺还是往下张望,“我可以答应哦,反正你有追女生三个月不能不拒绝的特权嘛,我可以给你三个月时间。”

路明非一哆嗦,他还以为那句没有经过大脑的话已经被刚才的沉默自动抹掉了。

“嘿……大概第一天恺撒就会用他那把叫什么狄克推多的刀把我变成东方不败吧?”他抓抓头。

“原来你还想要爬到我床-上来啊?我还以为只是约会吃饭和看电影呢。”巫女师姐回头看他,带着好奇的眼神。

路明非张大了嘴巴,没有任何声音发出来。这个话痨的家伙失语了,嘴里可以塞-进一个鸡蛋。

“好吧,我是开玩笑的。”诺诺耸耸肩,“我看见你就想欺负一下,你不觉得自己很逗么?”

诺诺自顾自地盘头发,路明非耷拉着脑袋,觉得自己完全彻底地被击溃了。

“我下面要当说客了。”诺诺说,“怎么样,加入学生会吧。”

“这是恺撒的美人计么?”路明非一愣,有点失望。在这个夏天会有萤火虫从山下冉冉飞起的地方,诺诺要谈的居然是这件事。

“不算,跟恺撒没有关系。”

“没有关系?”路明非想这话鬼才信啊。

“你还不了解恺撒。他是个政治家,但是他很自负,在招揽人心上花时间他不愿意的。他觉得自己是个值得信任的领袖,你就应该跟随他。你要是不愿意跟随他,他也懒得理你,最多当你成为他的挡路石的时候,他就把你轰杀……我邀请你,是我的邀请,跟恺撒的立场没关系,你加入对我有好处。”

“好处?”

诺诺歪了歪头:“这样我就有自己的第一个小弟了啊。”

“你要小弟干什么?恺撒的小弟不就是你的小弟?”

“他是他我是我,我是恺撒的女朋友,可不是什么学生会的女主人。”诺诺想起了什么,“哦,对不起。”

“对不起?”路明非不解。

“是学生会的某个家伙示意乐队不要停下的,大概是想你出丑出得更久一些。”诺诺说,“不过不是恺撒,恺撒还没那么在意你。”

“没事啦。”路明非说,“其实都怪芬格尔发神经,说些什么‘当年我也是一只猫王’的鬼话,搞得下不来台。”

“其实我是想救你来着,可那样恺撒会不高兴。”诺诺耸耸肩,“得照顾男主人的面子嘛。”

路明非的心里一动,低下头去看着自己泡在泉水里的脚。原来诺诺也想过要来再救他一次,可那时候看她笑得那么开心,一点都感觉不到。真是很难懂这个女生心里在想什么啊。

那个时候自己是有点怨恨诺诺的吧?为什么会怨恨呢?因为被她救过一次,就觉得理所当然地她会再一次站出来拉自己一把?

真是没来由。

“别说得好像我只会指着你来救我似的。要是有机会,我也会帮你个什么忙……虽然看起来轮不到我做什么事啦。”路明非故作轻松,“你那么能干,什么事情都想得清清楚楚,什么事情都能自己搞定。”

“你现在就可以帮我一个忙。”

“啊?”

“送我个生日礼物吧,我估计恺撒准备了,不过他现在正在满校园找那些入侵者吧?跟楚子航比谁找得快。”诺诺淡淡地说,“女孩生日总需要礼物的,这样会有被人重视的感觉。”

“我……我没有准备……”路明非急得脑门上立刻冒汗。

“那就看你的应变咯,师弟。”诺诺摊摊手,“行走江湖哪能什么都准备好了?”

路明非挠头:“其实我有张手帕,本来可以折一只手帕船给你飘过去的。”

“师弟,想不到你能有这种浪漫想法!说!是从什么言情小说上看来的?”诺诺眯眯眼笑了起来。

“可是……”路明非从裤子口袋里抽出那张皱巴巴的手帕,打开给诺诺看,五颜六色,从芥末的绿到蛋黄酱的黄到辣椒酱的红,看起来好像一面掉色的花床单。

诺诺直皱眉:“好恶心!你们吃生鱼片的口味好杂!”

路明非讪讪地把手帕塞-回裤子口袋里:“明早恺撒还不巴巴地把礼物给你送去了?”

“生日礼物这种事,不能早不能晚,就要在那人等着的时候送到她手里,而且得亲口说‘生日快乐’。”诺诺说,“晚了就不一样了。”

路明非一愣,忽然想起古德里安教授对他说的那句:“明非,爸爸妈妈爱你。”

真是这样的,有些话,只有准确的时间准确的地点亲口说出来。他在校网讨论区里看人八卦叶胜和亚纪,说他们应该很喜欢彼此的,他就想那时候在餐桌上,诺诺开玩笑地说“你们怎么还不结婚”,现在时间错过了,再说也没用了。

美\_女漫画家夏达那本《子不语》的书上,有句漫画台词说:“错过,不是错了,而是过了,”大概是这个意思吧!

诺诺拿出手机放在旁边的岩石上,那是一台苹果出的iphone,圆润的背壳反射着灯光。

“我是晚上九点十五分生的,等等看九点十五分前有没有人打电话来送礼物。”诺诺说。

九点十五分,路明非一愣,这个时间听着很熟。

“少来吧。就算恺撒没赶上,其他送你礼物的人还能少了?”路明非想陈雯雯一个生日都收几十件礼物。

“没有,潜在的追求者都被恺撒的王霸之气吓跑了。”诺诺笑,“说起来,你来美国想去什么地方玩么?”

“想去纽约。”路明非说,“我就认识一个朋友在美国,他叫老唐。老唐原来跟我一起打星际,他说我要是来美国了,就带我坐灰狗四处溜达。”(作者注:灰狗,一种长途汽车,在美国一般家里都备车,灰狗被看作穷人的交通工具。)

“坐灰狗啊?很好玩的。”诺诺说。

“有布加迪威龙和法拉利开你还说灰狗好就让人觉得你对穷人家的孩子真有爱心。”

“不是啊,灰狗有灰狗的好,你跟着它走,走到你觉得好看的地方就下来,不用开车,也不用设计方向,就像投骰子一样,看你会旅行到什么地方。”诺诺说,“说说你以前的事吧,杀杀时间。”

“那我说了你也要说才公平。”

“嗯,”诺诺想了想,“等你生日时换我说。”

“好!一言为定!”

那一晚上路明非不记得自己讲了多长时间,从陈雯雯讲到柳淼淼,从楚子航讲到赵孟华,从脚热讲到脚凉,最后冷得有点哆嗦。

讲到最后,路明非忽然发现只是他在讲,却不知诺诺有没有听,她的目光有时落在自己的手机上,有时看着无限远处。

“好啦,走吧。”诺诺看了一眼腕表,把手机收了起来。

“嗯,好啊。”路明非也站起来,拍拍-屁-股,“你在等谁给你打电话么?”

诺诺一愣,眯眯眼笑:“是啊,我在等人给我送礼物。”

“不是恺撒么?”

“不是恺撒。”

“那你等谁?”

“不告诉你。”

“你傲娇了。”

“女孩生日等人送礼物有什么傲娇的?”诺诺蹦了起来,“我真是等人送礼物。”

诺诺提着鞋子走在前面,轻轻地哼着一首歌,路明非亦步亦趋地跟着,前方是雪亮的车灯。

“你收到过生日礼物没有?”诺诺漫不经心地问。

“收到过。”路明非想了想,其实叔叔也会在他生日时送个小礼物,偶尔也有来自同学的礼物,比如为了回报那张CD,陈雯雯回赠过一支笔给他。

“我没有收到过。”诺诺说。

“不会吧?”路明非不信。

“因为小时候很犟呗,不愿意给人讲自己的生日,觉得生日是自己的秘密。”诺诺背着手站在悬崖边,望着天,“后来才明白秘密这个东西不跟人说一点都不好玩。你把生日当作秘密,就不会有人送你礼物,其实你心底里还是想要礼物的……就是太别扭,不愿意说出来。”

“那恺撒呢?”

“恺撒刚知道的,他查了我的入学资料,其实我也没告诉他。”

路明非有点恍惚,这一刻,他的眼睛里,这个名叫陈墨瞳的威风凛凛的女孩,忽然非常非常地孤独,又孤独又纤瘦的一个女孩。

他看了一眼表,时间刚过晚上九点十五分。电光火石地,他想起了什么。

“Show me…the flowers…”他轻轻地念了出来,如同念诵一个古老的魔咒。

13号钻出壁炉,厚厚的炭灰把他弄得好似从非洲来的。

他在屋顶上研究地形,几乎所有建筑物都被严密地监控起来,除了他所在的那栋,这栋建筑还相当地有地标特色,不知道为什么成为防御网中的盲区了。所以他决定进入建筑内部,也许从那里他可以找到通往地下车库的路。

“图书馆?”13号嘀咕。

整整齐齐的樱桃木书架上码满了书名烫金的专著,宽阔的樱桃木书桌上亮着绿色的台灯,但是空无一人。那些专著的名字看上去令人惊悚,《龙类基因学研究》、《龙的骨骼:爬行类的超进化》、《龙族祭祀仪轨》……

13号是个“龙与地下城”玩家,周末在咖啡馆里充当桌面游戏的GM,他也过扮演红龙,但他不相信世界上居然会有一群人把“龙”当作真实的存在来研究,而且非常学术。

真是一群疯子的校园。

“哦耶!”他欢呼起来。

书架旁摆着他梦寐以求的东西—— 一份校园地图,整个学院的结构都被清楚地呈现出来,乃至于地下通道。

一条地下通道从他所在的图书馆准确地指向标红的区域——“冰窖·炼金设备和标本陈列馆”!后面还有红字补充:“高危!非持特许通行证者禁入!”

“这也……太没挑战了吧?”13号有种被馅饼砸中的喜悦。

他是个赏金猎人,在一家秘密网站接任务赚钱。这个任务被划为“3A”级的高难任务,奖金奇高,当时想接这个任务的人无数,只有他通过了雇主的审核。被刷下来的人都在议论说这件事的危险想必极高,这一行报酬总是和危险成正比的。但是现在看起来,这个“冰窖”压根不是什么易守难攻的地方,只是个陈列馆,通往它的地下通道足有三条。

他不得不赞美幸运女神,在旁边的可乐机上接了一杯可乐,把英灵殿集合这件事抛在了脑后,一边研究地图一边去往地下通道的入口。

地图显示地下通道经过“中央主机控制室”到达“冰窖”,旁边还有个人名标识,“诺玛”。

古德里安看了一眼沙发上禁闭双眼的曼施坦因,曼施坦因正在命令他的“蛇”在整个校园里搜寻。“蛇”的长处是搜寻金属,搜寻人要耗费更多时间。

古德里安站到施耐德的身边,和他一起盯着屏幕上的校园地图,光点密集地驻守在各个区域,只有一栋建筑几乎是空白的。

“你没有在图书馆布防?中央主机控制室和冰窖可是我们最重要的两个要地,那里一个人都没有。”古德里安指着那片空白。

“我只担心英灵殿和教堂的两个入口。只有图书馆的入口,没有人能侵入中央主机控制室,那里有诺玛,她的自我防御是整个校园里最强大的,只要她觉察到危险,她可以让整个金属通道带上几十万伏的高压电,连个蚊子都无法幸存!”施耐德说。

手机震动起来。

13号打开电话:“喂?”

“这是你的第二条指示,到达图书馆之后,使用为你准备的那张黑卡,进入地下层,经过中央主机控制室前往‘冰窖’,下一步会有更详细的指示。”录音结束了,这录音的死女-人每每总是把话说一半,13号啐了一口。

“中央主机控制室”,这是他面前入口上的标牌,他切断了摄像头的电源线之后,逼近了这扇沉重的金属门,敲了敲,一筹莫展。

完全猜不出有多厚,简直像是敲一块钢锭。

他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了那张黑卡,这是行动之前随着其他装备一起寄给他的,一张没有任何标记的黑色卡片。他在门禁卡槽里一划,“滴”的一声之后,听见金属门里传来缓慢的、机械运动的声音,十二枚手腕粗的锁舌缓缓地收回,厚达二十厘米的门轰然洞开。

门禁通过了。

13号惊诧地看着那张黑卡,再看着面前的黑色甬道,甬道四面八方都覆盖着金属板,一路红灯到头,密如荆棘丛的红外线,两束的间隔不过两指宽,就算是耗子也钻不过去,两侧每隔几米就有摄像头俯视着,这样的密度根本没有死角。

但此刻所有这些严密的监控系统正在为了他而关闭,红外线一一熄灭,摄像头进入关机状态,红灯一一转为绿灯。

几秒钟之内甬道完全开放,一路绿灯到头。

“咻!”13号走在甬道里,伸手拍拍那些低垂脑袋的摄像头,心里有股走了狗屎运的狂喜。

这什么警戒系统?一张黑卡就破了,都是摆设啊。

他所不知道的是某个致命的系统也为他关闭了,那些金属板之间致命的高压静电,电压到达几十万伏,原本一只蚊子飞进这个空间里也会被立刻烧焦。他一路到头,进入了一个巨大的空间,显然这是存放中央主机的地方,一个个黑色的金属盒子从地面一直垒到屋顶,无数刀锋处理器被拼在一起。指示灯高速闪烁,这台庞大的几层楼高的系统正在运算海量的数据。

“真高科技啊!”13号赞叹。

“嘻哈嘻哈嘻哈嘻哈嘻哈!”

古怪的声音吓了13号一跳,他拔枪回身。

“晚上好,先生要来杯喝的么?这个晚上真棒不是么?”

散弹枪枪口所指,是一个半人高的金属傀儡,由一堆闪闪发亮的金属短棍组成,像是小孩玩的磁性玩具。但是那家伙现在不但弯腰行礼,而且那张搞笑的脸色还带着谄媚的笑容。

“不要过来……过来我……我轰爆你!”13号不明对手身份,不由得有些紧张。

“我叫Adams,我们提供啤酒和漂亮姑娘!”小东西殷勤万分。

“这这这……这什么高级玩具?”13号不能忍了,一脚飞踢,把那个傀儡踢成了一堆散落的金属小棍。

那堆金属小棍滚动着,居然又自己拼成了傀儡的模样,咕噜咕噜地滚着去向13号背后:“EVA我们的场子被人踢了!EVA我们的场子被人踢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13号回头,他的心脏猛地抽搐了一下,瞬间几乎停止跳动。

“嘿,晚上好!”他不由自主地说,露出笑容。

他身后是一束淡淡的光由上而下,一个近乎透明的影子站在光里,那是个长发女孩,穿着一身丝绸睡-衣,可爱得不真实,让13号激动之余自惭形秽,恍惚觉得自己是误闯了人家的卧室。

女孩居然也冲13号点了点头:“你是谁?”

13号迟疑了一下:“只是路人甲了。”

他发现这女孩只是个全息投影了,但是那栩栩如生的神态还是让他愿意把她作为一个人来对话。

“你违规侵入中央主机控制室,你的档案在学院中没有记录。我的建造时间是2001年,你使用了一张建造之前预设的特权卡,我现在应该报警,但我无法报警,我清楚你是敌人,但是你的权限要求我把你作为己方来看待。”女孩说,“那么我给你最后的警告,立刻离开!这对你是最好的。”

“立刻离开?别逗了……我,”13号抓抓头,“我可是一路骑摩托车过来的……累得够呛。”

女孩沉默地看着他。

“既然我有特权卡……那……对不起,问个路……冰窖在哪边?”13号小心翼翼地。

女孩伸手指明了方向。

“哦哦,谢谢。”13号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了。

走到转角处,他转身跟女孩说:“再见。”

女孩在背后默默地看着他,13号凝视她清澈的眼瞳,不知为何,觉得心里有点发凉。

路明非四下张望,指望看到什么神奇的事情发生。

有了上次的经验,他很相信路鸣泽的所谓“秘籍”。但他实在很好奇,这样的夜里怎么把花送到山顶来?会有一辆UPS的快递车忽然开上山顶,蹦下来一个快递员说,嗨!先生!你订的玫瑰花?要不然就是直升机掠过天空花束被空投下来?

可是山路上没有车灯,天空里没有飞机,一切的可能都被堵死了。

仿佛流星的光掠过天空,却是自下而上的,在高天里从一个光点爆成极盛的花,数百条光流坠落,瞬间照亮了两个人的脸。

“烟花啊!”诺诺猛地站住,蹦起来指着天空。

山下不断有烟花射上天空,仿佛一道道逆射的流星,那是花的种子在天空中四散,它们在黑暗中恣意地盛开,紫色的太阳般的蒲公英,下坠的青色吊兰,红色和金色交织成的玫瑰花,白色的大丽菊……路明非从未见过有人这么奢侈地放烟花,在短短的一瞬间之内把夜空变做了花篮。

路鸣泽许诺的花送到了,他再次证明了自己是不会让路明非失望的。

路明非侧过头,诺诺的侧脸在烟花的照耀下流淌着淡淡的光,还有细细的泪痕。

路明非不知道她为什么哭,前一刻诺诺还像个没见过烟花的小孩子那样使劲地挥舞手臂,转眼瞬间,眼泪流了下来。

“真美啊!”诺诺轻声说。

沉寂了片刻后,最后一枚巨大的烟花弹升上天空,在极高的天顶,它炸开了。晏紫、湖绿、水蓝、月白、鹅黄……各种颜色的光在巨大的金色背景上拼出了文字:

“NoNo, Happy Birthday!”

“是……”诺诺轻声说,“给我的?”

“是……是啊!”路明非脸色古怪,“烟花上说NoNo,就是说诺诺吧……难道是说‘不不,生日快乐’,谁会叫那么奇怪的名字?”

诺诺在路明非脑门上用力一拍:“谁的名字奇怪?你的名字才奇怪呢!”

路明非摸摸脑门,龇牙笑了。

“真好啊……不管谁送的。”诺诺看着慢慢黯淡下来的天空,轻轻地说。

她忽然笑了,伸手把路明非的脑袋抓了个乱七八糟,然后扭头就走。路明非呆呆地随她抓了,看着她的步伐忽然轻盈如一只小鹿。愣了好久,撒腿追了上去。

路明非跟在诺诺背后蹦蹦跳跳地走,心里揣着满满的开心,他转身向着四周的黑暗,双手伸出竖起两个大拇指。

他想说多谢多谢,你真太棒了!路鸣泽无论你在哪里,你真是太棒的一个死小孩了。

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来了一声若有若无的笑,带着冷漠带着不屑。路明非四下张望,空无一人。

“You sure she said nono? The name is weird!”(“你确定她是说nono么?这名字真奇怪!”)山谷里,“绿森林”烟花公司的车停在那里,工作人员正收拾场地。

“Who knows? She said it, she paid it, so we made it! Who cares? I guess she is a Chinese, you know some Chinese have a lot of money!”(“谁知道?她这么说了,她付钱了,所以我们就这么做了。谁在乎呢?我猜客人是个中国人,你知道有些中国人很有钱的。”)他的同事说。

“绿森林”烟花公司的两位职员对于这个临时外勤的回报很满意,虽然一个小时是有点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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