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三
尽管先见的状态很差,但还是避免了最糟糕的结果。
她应该是摄入了某种有毒物质,不过幸亏发现得早,比留子同学又立刻进行了催吐处理。
处理结束后,我们把先见放在被子上,抬到了正对餐厅的神服的房间。神服一开始还反对,认为会给先见的身体造成负担,比留子同学说服道:
“这跟臼井先生那时不一样,是犯罪的可能性很高。我们不能再踩踏证据了。”
然而神服把所有人都当成了疑犯,除了帮先见催吐的比留子同学和我以外,将其他人都赶出了房间。
先见虽然有意识,但是说不出话来。
尽管如此,比留子同学还是请她用手势回答了几个简单的问题,获得了最低限度的信息。她在喝下茶杯里的液体后马上就感觉到了异常,由于对舌头刺激很大,忍不住吐了出来。
“茶杯里的液体没有特殊气味,所以不知道是什么有毒物质。我看先见女士的指尖出现了麻痹症状,就采取了神经毒素的处理方法,还好运气不错。要是具有腐蚀作用的有毒物质,催吐反而会造成黏膜损伤。”
比留子同学说得很谦虚,不过要是没有她,事态一定会变得更严重。
“一定是痛恨先见大人的人下的毒。”
神服的声音里透着前所未有的敌意。
“可是这里的人几乎都是第一次见到先见女士。他们没有伤害她的动机。”
“反过来说,那就是一群来路不明的人。”
即使神服心情激动,比留子同学还是不依不饶地问道:
“有件事我感到很在意。先见女士的房间门前和室内散落着红色欧石楠。白天我们跟先见女士说话时,室内花瓶里插的应该是白色欧石楠才对。是神服女士换掉的吗?”
“开始准备晚饭前,大概六点钟的时候,我去换掉了。”
六点。我们在十色房间里那段时间吗?
“走廊上那些花也是当时插在室内花瓶里的吗?”
神服摇摇头。
“不是。你试试看就知道了,花瓶很小,只能装下散落在室内那部分。走廊的花应该是从后院摘过来的吧……这有什么问题吗?”
神服坚持要留在先见身边,于是我们从她房间走了出来。在走廊上乱晃的十色马上跑了过来。
“先见……那个人没事吧?”
“嗯,现在还不能掉以轻心,不过她的意识已经很清醒了。”
十色放下心来,我问她在干什么,她说不知道该不该把先见门前那些红色欧石楠打扫掉。
再仔细一看,掉在走廊上的欧石楠跟装饰在花台和房间里的有点不一样。神服把装饰用的花都修剪过,去掉了多余的枝叶,而掉在地上的花则好像是胡乱扯下来的,还保持着灌木的样子。所以那些花乍一看很多,实际上只有六七枝。
“本来应该避免触碰,原样保存。不过我们都已经踩上去了。”
茂盛的枝条被无情地踩扁,小豆似的花朵散落得到处都是。我们按照比留子同学的提议用手机拍摄了现场照片,然后把花枝全部装在塑料袋里保管起来了。
收拾完毕后,我们查看了玄关和后门,发现内侧都上了门锁和门闩。后院地面很干燥,看不到脚印,不过灌木丛和后门之间的地方,以及连接后门的走廊上都掉落着几朵红花,可以确定有人从后院摘了红色欧石楠拿进来。
比留子同学后来又把所有人召集到了餐厅。
她把先见的情况和极有可能被下毒的事情告诉大家,朱鹭野首先提出了疑问。
“等等啊,先见大人不是没吃晚饭吗?”
“毒物好像被下在了房间的茶杯里。”
茶杯、电水壶和茶叶都是今早神服准备的东西,之后一直摆在室内。先见说她跟我和比留子同学结束谈话后,就没有走出房间一步,当然也没见到可疑人士进出。
而且先见跟我们说话时,还当面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水。也就是说,茶杯被下毒是后来的事情。
“这下终于演变成大事了。”狮狮田把纯拉到身边护着,语气凝重地说,“下毒的人就在我们中间。而且那人专门把毒药带进来了,证明一早就有预谋要对付先见女士。”
“可是为什么?他为什么要对先见大人下手啊……”
十色用颤抖的声音喃喃着。王寺回答道:
“是因为恐吓信啊。臼井先生之前说过,他们编辑部收到的信里写着要给先见女士断罪。恐怕只有寄信人会对她下手了吧?”
确实,我们这些人昨天才第一次见到先见,没有理由对她怀有杀意。早就对她怀有杀意的“恐吓人”混在我们中间的想法更为妥当。
比留子同学开始按顺序整理之前发生的事。
“山体滑坡后,我跟叶村君先去见了先见女士。后来十色同学也一个人去见了她。然后神服女士在晚饭前去更换了花瓶的花。我已经跟先见女士确认过,走进房间的人就只有这些。”
“等等。”
茎泽可能意识到话题正在往奇怪的方向发展,马上提出了异议。
“前辈跟先见昨天才刚认识。她没有杀了那个人的动机。要问谁有动机,那就是神服阿姨了。你别看她那样,平时可能被先见随意差遣,心里有不少怨气。”
然而朱鹭野提出了反驳。
“包括她在内,这里的村民都对先见怀有真正的恐惧。他们根本不会产生杀了先见大人的想法。而且我们都是刚刚认识的人,无法确定到底谁对先见大人心怀憎恨。”
朱鹭野的说法很有道理。我们恐怕很难从动机来查出嫌疑人。
不过——
“没必要考虑得这么复杂吧。无论换谁来看,凶手都很清楚了。”
狮狮田断言道。
“听好了,诸位。我们做梦都不会想到给先见女士下毒。可是这里有个人在赶到现场之前,就知道了那个光景。难道不是吗?”
十色一脸害怕地抱紧了素描本。狮狮田走过去,伸手要去拿那个本子。
“狮狮田先生。”比留子同学发出了抗议。
他拧歪了嘴角,但还是用冷静的口吻对十色提出要求:“让我们看看。”十色推开要扑过去的茎泽,翻开了素描本最新那页。
“瞧,这就是先见女士房间的情况。十色君之所以能在餐厅里画出这个,只可能是因为她才是下毒的凶手——那个‘恐吓人’;而且她跟我们这些事出有因的人不一样,是自己跑到这个地方来的,当然可以事先准备好毒药。”
“那怎么可能!”茎泽变了脸,大叫一声,“凶手怎么会把行凶现场画出来给所有人看,那有什么意义!根本没理由做那种事!”
“当然有理由了,就像白天说的那样。”狮狮田游刃有余地回击,“你们昨天就一直在炫耀预知能力,可是谁也不相信,所以又重复了同样的举动。”
“你、你说前辈为了炫耀预知能力而杀了人吗?”
“我绝对不会做那种事!”
十色实在太激动了,噙着泪水否定道。我环视周围,发现朱鹭野好像赞同狮狮田的说法。至于王寺,则一脸复杂的表情。
“像十色同学这样的女孩子会因为那种理由去杀人吗?”
“杀人不需要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狮狮田冷冷地说。
我觉得很难用感性的意见来说服他,于是指出了矛盾点。
“十色同学在跟先见女士谈话时的确有机会投毒。可是当时房间里插的是白色欧石楠。直到开始准备晚饭前,神服女士才把花换成了红色欧石楠。也就是说,十色同学并不知道房间里有红花。”
“你说什么?”王寺瞪大了眼睛,“可她还是画出了红花,那就是说——”
茎泽顿时如鱼得水。
“没错!那就是前辈有预知能力的证据!”
给我闭嘴,你一说话就要惹麻烦。
“她真的不知道吗?会不会是神服女士拿着红花穿过走廊时,让她看到了?”
狮狮田还是没有放弃怀疑,但我有足够的材料否定他。
“按照神服女士的证词,她换花的时间是六点左右。当时,十色同学正跟我们在一起。”
那正是我们到十色的房间去借研究笔记的时间。她不可能看到神服。
尽管我提出了这样的主张,还是发现比留子同学一直没说话。这种程度的东西她应该早就发现了才对。
狮狮田好像在咀嚼我的说法,点了好几次头,然后开口道:
“你叫叶村君是吧?你的话很有说服力,但我可以解释那个矛盾。”
狮狮田说这话的时候充满自信,连他的身体仿佛都膨胀了一圈。
“室内的红花是先见女士碰倒花瓶撒下的。但是,房间门前的走廊上不也掉落了红色的花吗?谁也没有站出来承认那是自己干的,如此一来,自然可以认为那是‘恐吓人’的所为了。可是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撒了花并不能挡住人们的脚步啊。”
现场散落不自然之物的原因。
我举出了推理小说中常见的几种。
“可能是为了隐藏走廊上残留的痕迹吧。”
“藏木于林吗?那是指痕迹无法轻易消除的情况吧。比如泡过水的痕迹,还有撒落了细碎玻璃碴儿的情况。可是有什么痕迹必须用花来隐藏?那样只会更引人注意。”
确实。走廊并没有污渍。如果是无法轻易收拾的痕迹——比如细小的玻璃碴儿和头发,反倒是直接留在那里更不容易被发现。撒花只会带来反效果。
“那是要引起我们的注意吗?因为凶手在别的地方留下了不希望被注意到的痕迹,所以要引开我们的目光。”
“那也没有专门从后院摘花进来的理由。旁边就是浴室,只要把脏衣服脸盆什么的弄到地上就好了。”
狮狮田的反驳全都很有道理。
“所以我是这样想的。走廊的红花关键作用就在于撒在那个地方。目的是在被毒死的人旁边撒满红花,制造出跟画一模一样的场景。我记得晚饭时她跟茎泽君迟到了一会儿吧?她肯定在那段时间里跑到走廊上撒花了。”
也就是说,十色在跟先见碰面的时候趁机往茶杯里下了毒,然后在晚饭时当着所有人的面画了毒杀现场的画,以此展示自己的预知能力。可是只有一个人倒在地上,画面的冲击感不足,于是她就让红花这个本来不应该存在的东西登场了。她趁大家都集中到餐厅的空隙,在走廊上撒了红花,然后若无其事地去吃晚饭。接着,她就伺机画出毒杀尸体和红花的画,并跟大家一起赶往现场,最终实现计划。然而神服把室内的白花换成了红花,使得画上的情景在室内就得到了完成。
“我不相信预言先知这种不科学的东西。这个计划很周密,不过‘恐吓人’只可能是十色君。”
我很不甘心。他的话看似符合逻辑,但有些部分我难以认同。首先为了展示超能力而下毒这个动机就太牵强了。还有,就算是为了给画增添冲击感,十色为何不直接使用跟先见碰面时看见的白花,而是刻意拿了没出现过的红花撒在走廊上呢?简而言之,狮狮田的说法建立在十色谎称预言能力的前提下,并且只根据这个前提展开推论。
如此一来,为了证明十色的无辜,就只能证明她真的拥有预言能力了吗?由于预言能力既不科学,又不讲逻辑,现在的发展变得有点奇怪了。
不过,十色已经当着我们的面展现了好几次只能解释为预言能力的现象,盲目否定不也是不讲逻辑的行为吗?如果要说十色谎称能力,那也要证实一遍才对。
“我并不要求大家相信超能力。”
比留子同学可能感应到了我的苦恼,开口说道。
“可是,如果肯定了狮狮田先生的说法,那么臼井先生去世时,她预言的山体滑坡就是罕见的巧合……也就是奇迹了啊。”
狮狮田认同了,因为那场地震不可能是人为引发。
“那么,对于先见女士毒杀未遂一事,我们是不是也应该考虑‘奇迹应验’的可能性呢?就算不是超能力,如果十色同学的画碰巧跟现场一致,那她就是无辜的。”
这个奇妙的逻辑不仅让狮狮田愣住了,连我都感到莫名其妙。此时朱鹭野插了进来。
“那也太……这种巧合连续发生,太不符合逻辑了。”
“一次可以,两次就不行吗?为什么?”
虽然那个逻辑虚得很,可她毕竟是比留子同学。狮狮田的理论建立在十色只是碰巧预言了地震发生的假设上,既然如此,为何毒杀却要被刻意排除在碰巧的范围外,断定为弄虚作假呢?这不正是主观臆断嘛。
“啊啊,可恶。知道了知道了。”
狮狮田挠了挠掺着许多白发的脑袋。
“我不知道她怎么画的那幅画,可能是超能力,可能是奇迹,可能是诡计。然而事实就是,她的画接连不断地变成了现实。这点你承认吧?”
比留子同学慎重地点点头。无论是巧合、超能力,还是模仿画作的犯罪,十色的画已经给大家的意识产生了很大影响。
“那么反过来想,今后应该禁止她继续作画。还要请她一直待在自己的房间里。”
“你这是歧视!”茎泽马上反咬一口。
“这不是歧视。她有下毒的机会,又在赶到现场前就掌握了那里的情况。这就使她成了一个重要嫌疑人。我们可是还要在这里过上整整一天啊。”
“是啊,那样会让人放心不少。”
朱鹭野表示了赞成,王寺却不怎么愿意。
“没有证据就随便软禁一个女孩子,这太违反我的原则了。”
“又不是要监禁她,只要老实待在屋里就好了。”
十色本人打断了他们的争执。
“知道了。如果能让大家放心一些,我同意。”
紧张感顿时缓解下来,因为谁也不想把她强行关在房间里。
狮狮田看了一眼餐厅的时钟。
“现在是……八点半。总之,请你现在在房间里待到早上七点吧。我们在餐厅里过夜,任何人都不能到房间去找她。保险起见,你把素描本也留下来吧。”
十色说她在学校的书桌上都画过画。虽然没收素描本没有意义,但我们和茎泽都没有吭声。
“那个,请不要看里面的东西,太不好意思了。”
狮狮田答应了她,把素描本收进厨房料理台的抽屉里了。
“先见女士跟神服女士怎么办?”
比留子同学说完,狮狮田摇了摇头。
“就算去劝,她们肯定也不听吧。而且神服女士的房间就在餐厅对面,只要开着门就能监视。”
我们前去报告了这些决定,神服守在已经平静下来的先见旁边点了点头,然后宣称:“我在这里彻夜守候。”
推理小说的世界很少能实现这样的集体行动。没想到我竟然有亲身检验其有效性的一天。
十色上完洗手间后,被我和比留子同学,还有狮狮田护送回了房间。
比留子同学站在地下室的房间门前,对她低下了头。
“事情变成这样,真是对不起。”
“请不要道歉。剑崎姐维护我的样子真是太帅了。”
狮狮田一手扶住房门说:
“可能会有点不方便,但是请你忍到明天早上吧。”
房门关闭的前一刻,十色突然说了句话:
“那个,剑崎姐。”
“嗯?”
“我能给你画一幅像吗?虽然不知道能不能合你的意,但我会做很多练习。”
比留子同学瞪大了眼睛。
“其实我从小就经常画人像。祖父生前特别喜欢我的画,而我在发现这种能力前,确实想过要当一名画家。跟你们谈过之后,我想起了这件事。说不定接下来的人生,并不只有被这种力量所困扰而已。”
比留子同学脸上缓缓露出了笑容。
“我很期待哦。”
好!十色也微笑起来,然后房门关上了。
里面传来锁门声。这样一来,只要十色不主动开门,就谁也进不去。
走在返回餐厅的路上,比留子同学对狮狮田的背影说:
“通过剥夺十色同学的自由,我们中间形成了秩序。可是,这依旧是一种牺牲别人的行为。”
她的声音显然不同于刚才跟十色说话的时候,带着明显的谴责。
“这我知道。要是这样能避免更多牺牲者,那在警方证实她无罪后,随便你怎么谴责我都没关系。”
不仅对别人严厉,对自己也毫不留情。我有点欣赏他的态度了。
“对不起。”比留子同学的声音里没有了愤怒。狮狮田又咕哝了一句“没关系”。
看来,比留子同学真的把自己跟十色的境遇重叠在一起了。
上完楼梯,狮狮田突然停了下来。
“有件事我一直都很在意。你们好像在特别冷静地观察情况啊。”
我心想,王寺也说过这样的话,然后跟比留子同学对视了一眼。我之所以冷静,是因为贯彻了给她当助手的决意,但我并不想把她介绍成美少女侦探。到底该怎么解释呢?
“哦,其实我们都对推理小说有点兴趣。”
狮狮田闻言“哼”了一声。
“原来如此,这么说来,听你们说话还真有点小说里侦探的调调。”
“狮狮田先生也看推理小说吗?”
比留子同学话音刚落,他就不屑一顾地哼笑起来。
“那种东西我小时候就看够了。”
那也太过分了。狮狮田你自己的推理不也差不多嘛。
“对了,比留子是你的真名吗?”
“对,是真名……”
他有什么怀疑这是假名的机会吗?狮狮田可能察觉到我们的疑惑,有点尴尬地加快了语速。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父母起这个名字可能有理由。”
我只能从“hiru”(1)这个发音联想到某种吸食血液的环节动物,但狮狮田并不是这个意思。
“你知道伊邪那岐和伊邪那美这两位神明吧。根据《古事记》记载,二神诞下的第一个孩子就是水蛭子,然而他发育不全,被放在芦苇舟上冲走,成了不计入二神之子的存在(2)。用这个给孩子起名,难免有点不吉利了。”
“今吾所生之子,不良。”(3)
比留子同学小声说道。
“这是二神对水蛭子的评价。我父母也知道水蛭子是没生好的神明的名字。”
没生好。那个字眼让我毛骨悚然。可是比留子同学似乎并不在意,而是淡淡地说:
“他们给我取名时,还找过一直有来往的占卜师。那个占卜师说,现在的‘hiruko’可以写作水蛭子,读作惠比寿,是个很吉利的名字。”
狮狮田好像接受了那个说法,不过我知道比留子同学和她家的情况,心里只有浓浓的苦涩。
走到门口时,比留子同学停下脚步,转向了前台窗口。
“比留子同学?”
“人偶……”
走在前面的狮狮田回过头来,奇怪地问。
“人偶怎么了?”
“又少了。”
确实,白天还剩三个的人偶,现在又少了一个。那个戴着草帽的“夏天人偶”不见了。
“可能是纯那小子拿走的吧。”
听了狮狮田的话,比留子同学虽然点点头,表情却依旧紧绷。
在线阅读网免费看书:http://www.yuedU8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