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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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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秋打来一只电话,约秋林到城里吃夜饭。秋林在黄埠值班,觉得上上落落麻烦,不想去。知秋却特意叮嘱,这餐饭很重要,秋林定要来吃。秋林疑惑,问还有谁一起。知秋却卖关子,不肯讲。

落了班,秋林便骑着自行车往城里赶,骑出一身毛汗。一进包厢,只见里面坐了两个人,一个知秋,另一个面熟,但一时想不起来。知秋一介绍,秋林吓一大跳。原来这人便是县里供销社新上任的一把手,鲍一鸣。秋林想起来,自己去县社办事情,曾匆匆见过一面。

饭局上,知秋很隆重地把秋林介绍给了鲍主任,说这是自己最要好的朋友。

秋林说,没想到今天和领导一起吃饭,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

鲍主任说,什么领导不领导,都一样。我年轻时还不如你,就是个围卵的。

秋林发愣,不晓得鲍主任说的什么意思。

鲍主任解释,我以前供销社人民浴室上班,人家洗好澡,赤卵走过来,都是我给他用毛巾围上。

鲍主任说完,自己先大笑起来。笑完,鲍主任有些感慨,对知秋说,我来了,你倒走了。我这个人没有那么多讲究,我对你知根知底,你要是还在供销社,我定重用你。

龚知秋说,我是烂泥扶不上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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鲍主任说,怎么说得这么消极?你现在做什么?

龚知秋说,办了个马铁厂。

鲍主任说,自己做生意,好事情啊。

龚知秋说,生意难做。

鲍主任说,为什么难做,给我讲讲?

龚知秋说,主要还是身份低。虽然改革开放好几年,但民营企业地位还是低,别人都不欢喜跟民营企业打交道。

鲍主任想了想,说,这个我能帮忙,不就是身份问题吗?我给你出个主意,我将你吸收到供销社系统,厂还是你自己的厂,但我给你戴顶红帽子,算是供销社系统企业,这样出门去,生意必定好做些。

龚知秋一愣,说,真要是这样,那你帮我大忙了。

鲍主任说,小事情,你等我消息。

随后鲍主任又打听秋林情况,秋林简单介绍了下自己,但没多讲,更多的是说些黄埠供销社领导的好话。

饭席散了,告别时,鲍主任对秋林说,你是知秋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有事可来寻我。

鲍主任走了,知秋才告诉秋林底细。原来他和鲍主任是年轻时的友谊。那时他们同在供销社系统的饮服公司上班,龚知秋在食堂,鲍主任在浴室,平时要好。当时,两人都是普通职工,后来鲍主任发迹,也是阴差阳错。一日,生活忙落,鲍主任和食堂里一个炒菜阿江一道喝酒。当日,两人喝的是阿江拿来的高度番薯烧,喝得上头,也不知由什么话题引起,鲍主任跟阿江比谁的胆子大,谁都不服气。最后鲍主任讲了句闲话,说,我敢贴大字报,攻击县里最大一位领导,你敢不敢?阿江说,你如果敢贴这张大字报,我就承认你胆大。鲍主任便叫阿江拿来纸笔,写了一番豪言壮语,批判当时县革委书记,最后落款,饮服公司革命职工。写好后,用米饭制成浆糊,借着酒劲,贴到县政府门口的橱窗里,回家昏睡。第二日一早,橱窗里的大字报被人发现,顿时轰动县城。因为落款,公安局便到饮服公司一个一个调查,最后问到炒菜阿江,阿江胆小,当场便将鲍主任供了出来。鲍主任就被公安人员带走,关押起来,要对他进行重大政治审查处理。最巧不过,正关押期间,“四人帮”被打倒,县革委书记也被打倒。阴差阳错,鲍主任因祸得福,不但无罪,反而揭发有功,最后当了新的县委书记秘书。秘书当满,几个单位转一圈,这才转到供销社当主任。

知秋说,秋林,我们两个是真心朋友,本来你的忙我也帮不上。但天轮地轮,竟轮到一鸣来供销社当主任,这条线你一定要搭上。秋林点头,感谢知秋,但心里疙瘩,许主任刚刚调走,自己就去巴结新领导,那跟童小军还有什么区别?

过了一个月,秋林到县社里开会。会议结束,秋林被留下,说鲍主任寻他有话要讲。秋林不晓得什么事,忐忑来到鲍主任办公室。鲍主任招呼秋林坐下,第一句话便问,陆秋林,我当县社主任,为什么你一次都不来看我?

秋林愣住,不晓得怎么回答。

鲍主任又问,你在黄埠多少辰光了?

秋林回答,我当了三年文书,三年团委书记,算起来有六年,快七年光景了。

鲍主任说,那时间也不算短了,孩子几岁了?

秋林说,还在老婆肚皮里,十个月了。

鲍主任说,哦,老婆哪里工作?

秋林说,在亲眷厂里当会计。

鲍主任低头想了想,说,你也快当爹了,你总在乡下,以后妻子小鬼都是不方便。那天你们潘主任到县社里来汇报工作,我还特意问了问,潘主任讲得蛮好,说你这个人政治上可靠,工作也踏实。特别是有一次,临春节去东北组织货源,全单位无人去,只有你跳出来。

秋林说,那都是应该的。

鲍主任说,这样,我把你调到县社里来,你愿不愿意?

秋林愣住,几乎没端牢茶杯。

鲍主任笑眯眯看着秋林,说,怎么,不欢喜到城里?

秋林赶紧说,欢喜的,这是顶盼望事情。

鲍主任说,我讲实话,你这个人,我蛮中意。你跟知秋关系那么好,知秋又是我少年朋友。你看这么长时间,你从来没有跟我提过要求,也没有托知秋到我这里提过什么。你是个厚道人,我也是爽直的性格。你当我是官,每日我面前讨饭一样讨,我不会给你。你当我是朋友,一句话不讲,我硬塞也要塞给你。做人一世,朋友最难得,话说穿了,当官能当几年,权力这东西,过期作废,不帮自己朋友帮谁?

鲍主任一番闲话讲得秋林眼眶有些发热。

鲍主任说,这样,我先摸摸底,看看县社里有什么合适位置。来了,总要弄个好一些的位置,光是调上来当个普通科员,就没意思了。

秋林又是一番感激。

鲍主任没有信口,没两日,县委组织部便来黄埠供销社考察秋林,只半个月时间,秋林便调到县社担任秘书股股长一职。

秋林到了县社,一来就忙得焦头烂额。虽然以前他也当过文书,但那只是案头工作,秘书股工作不同,上管天上落雨,下管鸡毛蒜皮。摸清领导思路,搞好机关后勤,把握机关文字,样样事情都要操心。秋林新来,人员事情都陌生,只是局促应付,勉为其难将场面稳住。

这一日半夜,杜英肚皮痛,要生产。秋林爬起来,让母亲帮忙,用自行车载着杜英去医院。杜英医院里住一夜,第二日早上八点钟,生下一个七斤一两男小鬼。杜英生了小鬼,家里更是忙得一塌糊涂。秋林赶紧跑到供销社请假,这一头请假条打好,那一头鲍主任打来电话,说自己身体不舒服,让秋林去他家里一趟。秋林没办法,又赶紧骑自行车往鲍主任家赶。赶到了才晓得,鲍主任已经病了几日,一直瞒着,今朝实在难过,才打秋林电话。鲍主任得的是前庭神经炎,恶心呕吐出冷汗,躺在家里沙发上,额头搭一条热毛巾,面色难看。

秋林说,鲍主任,你这病应该去医院。

鲍主任摇头,说,我的上任便是住院期间被调走,我刚到此地开展工作,怎么好住院?这事我独告诉你一个,你帮我隐瞒。平常辛苦些,帮着买药打饭,照顾一阵就好了。

秋林赶紧答应。

杜英生产,秋林本就忙碌。这一下又多出个鲍主任,秋林简直逼成三头六臂哪吒,家里单位鲍主任家医院四头跑,脚踩风火轮,简直不晓得怎么收场。

这一日,秋林正去医院给鲍主任买药,突然有人叫他。秋林转头,见是个护士,面孔有点圆,头发自然卷着,卖相很好。秋林认不得她,她便自我介绍,说,我姓顾,有一次,我们一起吃过饭,我是同金卫国一起来的。秋林脑子里电光火石,想起有一次吃饭,卫国带着她来,自己当时心里还打咯噔,为什么来的不是那个云芝。

秋林赶紧说,顾医师你好。

顾医师问,你来这里做什么,看病吗?

秋林说,不是我,是一个朋友,得了前庭神经炎,我来替他买药。

顾医师说,那应该安排住院。

秋林说,他不肯住院,说是有住院恐惧症,闻到医院里的药水味就吃不消。

顾医师说,还有这么奇怪的毛病。他这病光吃药片不行,药效不够。这样,你替他买些药水,我落班时上门帮他打针。

秋林说,那太麻烦你了。

顾医师说,都是朋友,客气什么。

秋林听了,感谢一番,便回去跟鲍主任商量,鲍主任满口答应,称赞秋林会办事。第二日,秋林便去医院买了药水,带顾医师到鲍主任家来打针。鲍主任见了顾医师,很是高兴。

秋林,你把那雀巢咖啡和伴侣拿来,给顾医师泡一杯咖啡喝。

秋林赶紧拿了咖啡和伴侣,泡了一杯咖啡递给顾医师。

顾医师说,你莫担心,这前庭神经炎要治好,并不是什么难事。平时要注意静卧,不要急躁,吃食清淡一些。要注意劳逸结合,不要进行剧烈运动。

鲍主任听了,突然露出个笑容,问,顾医师结婚了没有?

顾医师说,结了。

鲍主任说,那我就可以细问了,这个夫妻生活算不算剧烈运动?

秋林一愣,顾医师面孔也红一红,没响。

鲍主任说,哈哈,我们都是过来人,用不着害羞,我也是实话实讲。我老婆在宁波照顾儿子读书,平时少回来。久别胜新婚,回来了,难免要过夫妻生活,所以问得仔细些。

顾医师说,这个不妨,只是要适度,莫劳累身体。

秋林在旁边听了,觉得心里古怪。这个鲍主任,怎么好跟女同志这样讲话?就算顾医师结了婚,毕竟男女有别。不过,这顾医师显然也是见过世面的,稍稍红了下脸,也就过去了。

打好针,鲍主任说,既然有顾医师帮忙,小陆也就不用往我这里跑来跑去了,安心忙自己事情。顾医师,只是要劳烦你。

顾医师说,鲍主任,莫客气,这是小事情,顺手的。

秋林一旁听了,长出一口气,有了顾医师,自己终于可以脱空照顾家里。毕竟杜英刚刚生了孩子,正是虚弱辰光。要是有事寻自己,人影都看不见,怎么说得过去?

又过一个月,鲍主任恢复健康。这一日夜里,知秋做东,为鲍主任庆祝。吃了饭,最后鲍主任却将单子签了。鲍主任说,我当主任,可以签单。你们两个用的都是自己袋里钞票。何必?尽管鲍主任讲得有道理,但知秋还是觉得难为情,定要安排鲍主任去舞厅跳舞。三人去了舞厅,知秋却不会跳,秋林也不会跳,两人只是坐在旁边喝饮料。

鲍主任扫兴,说,知秋,你带我来舞厅,自己不会跳舞,你带我来做什么?

知秋说,我以为秋林会跳。

秋林尴尬地笑。

鲍主任又说,秋林,你这样可不行,舞不会跳,酒不会喝,以后怎么提拔?这样,我给你一个礼拜时间,你去把跳舞给我学起来。这不是我个人的意思,是组织对你的要求。

鲍主任命令,秋林没办法,只能回家让杜英帮忙。杜英也不会跳舞,两人抱着,不是秋林踩杜英的脚,便是杜英踩秋林的脚,跳了没几步,那边孩子又啼哭,要吃奶,只得匆匆作罢。

一礼拜后,鲍主任果然叫知秋和秋林夜里去舞厅跳舞。可秋林早已将练习跳舞事情忘记,没想到鲍主任又提起,没办法拒绝,只能硬着头皮去舞厅,等着挨批。

秋林到了舞厅,看见知秋,鲍主任,竟然还有一个顾医师。顾医师跟秋林大大方方打招呼,秋林和知秋坐在旁边卡座上,只见鲍主任和顾医师双双滑入舞池,翩翩起舞。秋林看见鲍主任顾医师跳舞,面孔凑得很近,几乎贴在一起。秋林突然觉得这个场景有些诡异。

正犯疑,有人叫他名字。秋林回头,竟是春华。

春华说,秋林,你也来跳舞啊?

秋林指着知秋说,陪朋友来。

春华和知秋打过招呼,说,你们为什么不下去跳?

秋林说,我不会跳。

春华说,那我教你。

秋林说,我太笨,学不会。

春华说,这有什么关系。

秋林还是推托,正这时,一曲终了,鲍主任和顾医师回来,看见春华。鲍主任有些惊讶,说,秋林,这个大美女是谁,怎么不给我介绍下。

秋林说,哦,鲍主任,这是春华,也是我们系统的,百货公司里上班。春华,这是我们供销社鲍主任。

春华微笑着与鲍主任握手,说,鲍主任好,我现在不能算供销系统的,已经出来了。

秋林一愣,鲍主任说,看来我到供销社太晚了。秋林,那你赶紧陪春华跳舞啊。

春华扭头看着秋林,说,鲍主任命令了,你赏脸吗?

秋林没办法,只好跟着春华进了舞池。春华舞跳得好,指引着秋林。秋林虽然不会跳,但春华一带,脚步似乎也不那么慌乱,有模有样地跳了起来。跳舞的时候,秋林想,春华说她现在已经不在百货公司上班了,她为什么要离开?会不会跟卫国说的剪裙子的事情有关。他很想问,又不敢问。

秋林轻轻抱着春华的身体,感觉春华手臂上的肉很松,就像豆腐一样,软绵绵的。中医书上讲,肉特别软的人,内脏都不大好。想到此处,秋林忽然心里悲伤了起来,将春华又稍稍抱紧了些。

2

鲍主任坐在办公室,有人向他汇报工作。鲍主任叼着根烟,认真听着。突然电话响了,鲍主任接起电话,是顾医师打来。

鲍主任对着电话,说,嗯,你说。

随后,他捂住话筒,示意面前的人继续汇报。那个人就继续说话。

顾医师说,我今天调休,在家里待着无聊,想吃西瓜,就跑到外面打公用电话,想让你送个西瓜来。

鲍主任不动声色,说,哦,西瓜的问题啊,这个事情你寻下面的人办一下就行了嘛。

顾医师说,你办公室是不是有人啊?那你还接我电话,不怕别人听去?

鲍主任说,不要怕,做事情这也怕那也怕,那还做什么事情啊?

顾医师在电话那头笑,说,我真想看看你现在什么表情。告诉你个事情,卖肉人不在,我一个人在家。

鲍主任说,行了行了,你的情况我都了解了,改革开放,胆子要大一些,步子要快一些。

鲍主任把电话挂了,看着对面的人说,你看看,什么事情都寻我。说今年西瓜供应不上,难道买西瓜的事情也要我这个县社主任出面吗?行了,你继续汇报。

对面的人将事情汇报完毕,鲍主任看了看表,说,我还要到县政府去一趟,有什么新情况,等回来再讨论。

鲍主任坐着单位的轿车,去顾医师家。路上,买了一个黑皮瓜。轿车在一个弄堂口停下,鲍主任对驾驶员说,你先回去,我看完老领导,自己走回去就行。

鲍主任看着车子离开,托着瓜,转身晃晃悠悠走进弄堂。走到最里头一户人家前,伸手推开木门,进了院子。鲍主任没有进房,而是熟门熟路地走到一旁的水井边,用铅桶打上一桶冰凉的井水,将黑皮瓜浸在铅桶里。

鲍主任推开房门,只见顾医师穿件无袖丝绸睡衣床上躺着。鲍主任走过去,拍了一下她的屁股。

鲍主任说,快爬起来,叫我来,自己又睡。

顾医师侧过身子,鲍主任看见丝绸衣服在她身上水一样地滑了滑。

顾医师说,你胆子还挺大,居然一边听汇报,一边接我电话。

鲍主任说,那是,天大的事也不能耽误接你顾医师的电话。

说着,鲍主任就顺势躺到旁边,从身后抱住顾医师。

鲍主任说,昨天跳完舞回去,我长夜睡不着,脑子里全是你。

顾医师说,我不信。

鲍主任说,真的,我还连夜给你做了一首诗。

顾医师说,做诗,你还会写诗啊?

鲍主任说,当然,还是首长诗呢。

顾医师说,长诗,有多长?

鲍主任靠近顾医师耳朵低声说了些什么。顾医师低低骂了一句,你个流氓。鲍主任的手便滑到顾医师的丝绸衣服前,将丝绸睡衣的带子拉掉,说,我就是个流氓。顾医师转过身,脸又红又烫,迎着鲍主任嗯了一声,两人便紧紧搂在一起。

可能是太激烈的缘故,两人很快便结束,瘫在床上喘粗气。过了一会儿,顾医师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我的西瓜呢?

鲍主任说,刚刚进来时,沉在井水里了。没凉得那么快,稍微等会儿,再凉一些再吃。

顾医师噗嗤一声笑了。

鲍主任说,你笑什么?

顾医师说,你看你,连一只西瓜都凉不透。

鲍主任一愣,听懂顾医师话里的意思,又翻过身,压在顾医师身上。

鲍主任说,让你看看我有多久,一定让那只西瓜比放冰箱里还凉。

两人正闹着,突然听见院子大门吱嘎一声响。鲍主任吓了一大跳,顾医师迅速跑下床,将房门内锁关上。她侧身躲在门后,冲着鲍主任做了一个不要发声的动作。

随后,外面有脚步声走到房门前,推了推。

大白天关门做什么?

是卖肉人的声音。

顾医师说,我在困觉,你此时回来做什么?

卖肉人说,零钱没有了,我回家翻点零钱。

顾医师说,家里哪来零钱?要零钱应该去银行里头换。

卖肉人说,你把门开开,我进来找找,我记得有的。

顾医师说,我躺在床上,不想动。

卖肉人说,你今天怎么这么奇怪,开个门有什么要紧?

顾医师怔了怔,说,我房间里藏了个男人,不想让你进来,你有本事一脚把门踢破。

鲍主任躲在床沿边,背脊心发凉,这两人赤条条在房里,卖肉人真要进来,定要完蛋。想着,身体就不由自主往床沿后面缩。

卖肉人一阵沉默,许久才忿忿地说,你好坏也是吃公家饭的人,怎么好说这种难听闲话?

说着,卖肉人推门出了院子。鲍主任听着,长长出一口气,仰面瘫在地板上。

顾医师走过来看着,又噗嗤一声笑,说,看你亮晶晶一身汗。

鲍主任稍稍躺一下,马上站起来,慌张地穿裤子穿衣裳。

顾医师说,你做什么,要走啊?他去银行了。

鲍主任说,万一等下又回来呢?

顾医师说,莫走,西瓜还没吃呢,今朝立秋。

鲍主任说,还敢吃西瓜,血都吓冷了。

顾医师鼻孔里哼一声,冷冷地看着鲍主任,说,你也就床上勇些。你一个男人,又不是猪,你怕一个杀猪人做啥?我都不怕,难道你还不如我?

鲍主任一愣,继续将衣服穿好,开门出去。顾医师看着他走出,憋一肚子气,坐在床沿边,又气又伤心。没一会儿,那房门却又开了,只见鲍主任从房门口大摇大摆进来,手里捧着水淋淋一只黑皮瓜。

鲍主任眉毛一挑,说,我怕他个卵。

3

鲍主任回到家里,将公文包一扔,坐到沙发上,向后躺倒,这才感到双腿有些发软。

鲍主任靠沙发上,脑子里还在回味下午在顾医师那里的滋味。一想起里头几个细节,身体某些地方就暖烘烘的,似乎也不那么疲累了。鲍主任想起她对卖肉人说屋里藏了个男人,骂自己怕个杀猪的做啥,想起这些话,就觉得有劲。这性格跟自己倒是像,当年自己贴大字报,便是这份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性。他就喜欢这种有性格的女人,他不喜欢软绵绵贴上来的。说到底,他倒不是怕那个杀猪人,有什么好怕的,真的跟杀猪刀拼一下,他也是敢的。可终归还是心虚,毕竟顾医师是他的老婆。可惜卖肉人夜里不卖肉,如果夜里也卖肉,那他和顾医师就能日夜在一起。

鲍主任躺在沙发上,胡思乱想。突然听见有滋滋的油水声音,扭过头来,吓了一跳,只见厨房门掩着,有人在里头烧菜。他起身走到厨房间,打开门,竟看见老婆许红妆。

鲍主任说,你怎么来了?

许红妆说,学校里组织学生去上海,你儿子也去了。我没事情,回来住几日。

鲍主任说,那你应该给我打个电话,我让驾驶员去接你。

许红妆说,下午打过你办公室电话,没人接。

鲍主任说,下午县政府里开会。

鲍主任走进厨房,闲话几句,走出来,突然有些心神不宁,心里好像有什么事情不落定。屁股一搭沙发,突然一惊,想起昨夜给顾医师写的那首长诗。夜里跳舞回来,也不晓得哪根筋搭牢,整夜困不着。起床来,拿出纸笔,坐在书桌前,写了长长几页纸。年轻时,也算看过《回延安》《周总理,你在哪里》这样的诗歌,有些记忆,飞快落笔。说是诗,也不算诗,想起自己和顾医师的那些活色生香细节,情思泛滥,添油加醋写到纸上。反正长句短句,写到哪里算哪里。

鲍主任皱眉,自己写完好像就去困了。那首诗放哪里,他倒想不起来了。他起身,到书房里翻,没翻到。边回忆边寻,奇怪的是,这诗倒像特务一样隐藏起来了,怎么寻都寻不着。

许红妆餐厅里叫吃饭。鲍主任只得先出去,饭桌边坐下。鲍主任看见许红妆,突然有个想法,心惊肉跳。会不会是她拿了?鲍主任脑子里盘旋,挑了口菜塞到嘴里,差点一口吐出来,竟说不出的腥气。

鲍主任吐在桌上,用筷子翻翻,血糊糊一团。

这是什么,怎么这么腥气?

许红妆说,想着你这阵子辛苦了,特地市场买了只羊腰回来,给你补一补。

鲍主任听了,心里咯噔,天下补品千百样,许红妆单单买只羊腰来什么意思?

鲍主任小心翼翼问,这种腻心东西能补什么?

许红妆说,当然吃什么补什么。

说完,许红妆便不理鲍主任,只是挑菜吃饭,一口一口双面颊咬得用力。

鲍主任看着许红妆,心中确定了,那张纸定是落在她手里了。但他又不能问,不能讨。许红妆的性格他晓得,看着平常一个人,心里却有生意,有样值钱东西,定要卖出黄金价格。鲍一鸣当了这个主任,她心里早有担心,担心管不住自己。眼下拿了这个把柄,以后自己难做人。

夜里困觉,鲍主任想在床上利用夫妻温存,跟许红妆套一套近乎,没想到许红妆一躺下,便鼾声渐起。鲍主任不晓得她真困假困,暗自着急无从着手。想了半夜,终于想出一招棋子,心底才逐渐放宽,渐渐睡去。

第二日一早,鲍主任平静地吃过早饭,与许红妆招呼一声,出门上班。到了弄堂口,驾驶员车子早就停好。鲍主任上车,叫驾驶员莫开去单位,去一趟乡下许家村。许家村是许红妆老家。鲍主任想一夜,要想摆平许红妆,不能硬来,只能智取。许红妆母亲早逝,老家只是父亲许运道一人住着。鲍主任小时无父无母,是一个干爹养大。这干爹最好的一个朋友就是许运道。十六岁,干爹死了,临死托付于许运道,许运道便将鲍主任当半个儿子,后来还将唯一女儿许红妆许配给鲍主任。

到了许家村,鲍主任猜测此时许运道应该在菜地里,便跑去菜地,果然看见许运道在摘菜,鲍主任上前帮忙。

许运道说,今朝不是礼拜日,你来此地做什么?

鲍主任不好意思地笑,说,碰到一桩为难事情,要寻老爹帮忙。

许运道问什么事情,鲍主任说,我单位里有个后生,跟人谈对象,写了一首露骨的诗,投给报纸。结果报纸认为有伤风化,寄回单位领导,批评教育。我不小心将信带回家里,结果许红妆看见,误会是我写的,将信捏在手里,不肯归还。你晓得,红妆性格大,我怕她误会,将事情捅出去,到时满城风雨,讲都讲不清。

许运道看了看鲍主任,说,那你什么意思?

鲍主任说,红妆现在不跟我谈这事,我也没法解释,怕越描越黑,希望老爹讲讲好话,把此事了了。

许运道愣了愣,说,行吧,你都跑到家门口了,我总要帮你跑一趟。正好收了这些新鲜蔬菜,带到城里去。

就这样,鲍主任将许运道载到城里,车子停在外面,许运道独自拎着菜去鲍主任家中。许红妆见了老爹,有些意外,说,阿爹怎么来了?

许运道说,医院里看个老朋友,正好带点蔬菜来。你们常也不来,只有我自己上门。

许红妆听了这话,有些过意不去,说,让你老人家来,这热烘烘的天,真是罪过。

许红妆将许运道迎进去,将电风扇对着他吹。

许运道问,一鸣上班去了啊?

许红妆咬着牙,说,鬼晓得这活众生死哪里去了。

许运道一听,故作惊讶,说,你怎么讲这样闲话?你们吵架了?

许红妆赶紧说,没有没有,我随口玩笑。

许红妆从冰箱里跟许运道拿饮料。许运道接过饮料,看着许红妆,说,你好像瘦了,遇到什么事情了?

许红妆不说话。

许运道说,今朝来,怎么觉得你怪怪的?怎么了,这么好的日子你还不知足啊。你看你,多少有福气,嫁了那么出色一个人。一鸣这小鬼,我是从小看大,老实,讲义气。这点年岁就当县社主任,多少了不起。

许运道一边用力讲一鸣好话,一边偷偷观察许红妆,只见她脸色由白转红,又转紫,越来越难看。

许运道说,你能嫁给一鸣,是你几世修来的福气。他在前头忙,你顾大后方,帮他照顾小鬼。你要任劳任怨才行,你嫁了全世界顶好的男人了,你还有什么不知足?你要是跟他吵架,也定是你不对。一鸣这个人我晓得,素质顶好。

许红妆终于忍不住,用力拍一拍桌板,阿爹,我今朝定要你看看这鲍一鸣到底什么角色。

说着,许红妆走进厕所,出来时,手里捏了几张纸,递给许运道。

阿爹,你自己看。

许运道接过,仔细看了两遍,问道,这是谁写的?

许红妆说,除了鲍一鸣那个下流坯,还有哪个?

许运道勃然大怒,骂道,这个一鸣,真是个众生,怎么能做这样的事体。

他站起来,用力拍沙发,拍了几下,气得咳嗽。

许运道说,我要拿这信去供销社寻他,此事我一定替你做主。

许红妆没应,只是看老爹手里的信。

许运道说,我拿着信,我定要字字句句骂他,看他怎么反驳。

许运道将信折叠,放进口袋,说,红妆,我现在就去寻他。

许红妆说,你莫在供销社里同他吵,真要单位里传开了,对他有影响。

许运道说,你看看你看看,我真是眼瞎了,还说你嫁一鸣是你福气,这话全倒了,他娶了你,才是他的福气。这众生,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许运道气呼呼走出门,转个弯,点一支烟,慢吞吞走了一段,让自己平心静气一番,这才转过墙角,看见鲍主任的轿车正等在那里。

鲍主任见许运道出来,赶紧迎上来问,老爹,怎么样了?

许运道没响,只是从口袋里掏出那几张信纸,递给鲍主任。鲍主任接过,打开一看,这才如释重负。

许运道说,我真真没见过你这么蠢的人,做这种事还会白纸黑字留下证据。

鲍主任说,不是我写的,真是我单位后生写的。

许运道说,哄鬼呢?我还不认得你那两只字?你也真是好本事,这样的事情都写得出,我老倌都看得脸红。

鲍主任尴尬地笑。

许运道说,以后千万莫这样了,再这样,我也不能再帮你。我帮你这一次,也是为老不尊。当然,我也不是全怪你,现在外面什么情形,我也晓得。有些事情,一番假戏,我也理解。但你千万莫一条路走到黑,老婆儿子不能辜负。

鲍主任连连称是。

夜里,鲍主任回家,将一个信封递给许红妆,里头放着两百块钞票。许红妆诧异,问这是什么钞票。

鲍主任慢条斯理说道,你在宁波陪儿子,留我一个人在家。你晓得,我这个人不爱出门,朋友也少,无事可做,就写些诗歌陶冶情操,打发时间。日积月累,竟有了这一堆稿费。

许红妆听了,想起昨天那几页纸,恨不得将这钞票扔到他面孔上。但最后,还是忍住装进自己口袋。许红妆根本不相信鲍一鸣的鬼话,那根本不是什么诗,而是他跟哪个女人做的下流事。她不明白他怎么能这么下流,自己看的时候,都害怕眼睛会生偷针。他说他的肚皮上有块胎记,像一只毛兔,那女人属兔,这是他们前世的缘分,前世打上的印章。她见过他肚皮上的胎记,他写的就是自己。但现在,她不能发火,因为那几张纸被自己老爹拿去了,她没有凭证。

许红妆看着鲍主任得意的神情,有些不解。老爹说要拿信去供销社寻他算账,可他看上去根本不像刚被算过账的样子。许红妆心里有种不祥预感。老爹将信拿走,她心里就不踏实。现在看到鲍一鸣得意扬扬的样子,更是七上八落。

第二日一早,许红妆坐车回许家村寻许运道。许运道骂骂咧咧,说这鲍一鸣好运道,自己名字叫运道,碰见他,运道都没了。一出门,就碰见扒手。连皮夹子带信,全部被偷了,连回来车钿都没有,最后还是厚着脸皮搭别人的拖拉机回到家中。

许红妆听了,晓得自己上当,恨得牙齿痒,她实在没料到自己老爹竟会帮着鲍一鸣来骗自己。

4

许红妆吃了哑巴亏,但她不会这样作罢。虽然那首诗被骗走,但她还是记住了里头一句闲话,献给最亲爱的顾医师。从那天开始,许红妆就用最原始最愚蠢的方式,县城里一个医院一个医院寻过去,只为寻一个属兔的顾姓女医师。最后,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被她在人民医院寻到。看见这个姓顾的女人,许红妆确定,她就是跟鲍一鸣一起的那个女人。她站在那里给病人打针,奇怪的是,看着她,许红妆竟能体会到鲍一鸣对她写诗的那种感觉。许红妆走过去,跟她打听药房在哪里。那女人耐心告诉她,声音温柔得像只羊。

许红妆没有跟她闹翻,她在她的周边观察她。等她下班,她又偷偷摸摸跟着去了她家。晓得了住址,又跟旁边邻居打听,确认她的丈夫是在市场里卖肉,许红妆便又去了市场。

顾医师的男人站在一张摆满猪肉的条案后面,精瘦,高,骨节粗大,有络腮胡子,胡子刮得干净,脸上青幽幽的。

卖肉人问,你要买什么?

许红妆说,我不买东西,你的女人跟别的男人困觉,我特地来告诉你。

卖肉人变了脸色,骂道,你是什么货色,敢跑到我摊子上来发神经?

许红妆说,你女人是不是属毛兔?

卖肉人一愣。

许红妆说,你可以回家问问你的女人,那个男人肚皮上是不是有一块胎记,那胎记就生得像只毛兔。

许红妆这么说,卖肉人的身体突然颤抖起来,一板斧用力砍在肉案上。许红妆吓一跳,转身匆匆离开。

回到家,没一会,鲍主任也落班回来。许红妆告诉鲍主任,自己要回宁波了,只是身体不大舒服,回宁波前想让鲍主任陪她去趟医院。鲍主任推说自己忙,让许红妆自己去。许红妆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说,你不陪我,我一个人去医院都不晓得怎么挂号。你帮帮忙,陪我去,我早点检查好,也好早点回宁波。许红妆这么说,鲍主任也于心不忍,又盼望许红妆早点检查好回宁波,只好答应。

第二日一早,鲍主任陪着许红妆去医院。挂完号,许红妆让鲍主任去外面等,妇女病陪着不方便,鲍主任便跑到外头吃香烟。等鲍主任走了,许红妆特意寻到顾医师,说自己丈夫有难言之隐,不肯治疗,希望顾医师能出去跟他讲两句,做做思想工作。顾医师不愿意,说,我只是个护士,你应该去寻医生。许红妆说,我是你爱人介绍来的,我是他多年熟客。他人最厚道,平时去砍肉,总是会多给一些,他说你也是最会帮忙的人。见许红妆这样说,顾医师也没有办法,只好跟着她往外头走。

两人走出来,正好鲍主任等得不耐烦,朝里头去寻许红妆,和顾医师撞了个正面。两人尴尬,许红妆站在一旁,说,这就是我丈夫。鲍主任此刻终于明白许红妆意图,一声不响。顾医师还算镇定,将双手插在白大褂的袋子里,依旧是不相识的样子。

你丈夫什么毛病?

许红妆说,倒是没什么大病,只是跟别的女人乱搞,我怕他得了什么梅毒猪瘟病。

鲍主任说,许红妆,你胡说八道什么,我有什么病?分明是你要来医院看病的。你到底看好没有,看好了我还要回单位上班。

许红妆看看鲍主任,又看看顾医师,说,你看,他这个人就是好面子,在家里写肉麻闲话给别的女人,到此地了,又不敢讲了。我同你说,男人就是这样,特别是当官的男人,别看他说得头头是道,没有用场,你不信,试一试让他为女人舍了官位,根本不舍得的。

顾医师一声不响,面孔涨得通红。

鲍主任全看在眼里,厉声道,许红妆,你到底走不走,你不走我走了。

许红妆说,行了,走了。

鲍主任转身走,许红妆跟了两步,又转过身对顾医师说,对不起了,顾医师,害你跑进跑出。

顾医师看她这么说,勉强笑笑,说,不要紧。

许红妆又笑,说,说起来你跟我家老鲍还蛮有缘分,你属兔,他肚皮上有个毛兔胎记,你说巧不巧?

许红妆边说边笑,跟着鲍主任离开。顾医师站在门诊门口,全身冰凉。

离开医院,鲍主任坐在车上一声不吭。车子开到三岔路口,鲍主任说,你下去走两步吧,我要回单位。

许红妆说,我不回去,我跟你去单位。

鲍主任急了,许红妆,你戏法还没变爽快?你还跟我到单位做什么?

许红妆说,反正我也没事,干脆去你那里等你回家吃饭。

鲍主任想发火,但又怕驾驶员听出什么,一口气咽回肚皮,低低骂了一句,铁青着脸,再也不吭声。

让鲍主任恼火的是,不止这一日,接下去,许红妆日日跟着他,开会跟着他,下乡跟着他,弄得他哭笑不得,几乎前庭神经炎复发。

终于一日,儿子学校打来电话,要开家长会,许红妆才匆匆回了趟宁波。趁着这当口,鲍主任去医院寻顾医师。鲍主任一团热火,仔细解释许红妆的事情,可顾医师却是漠不关心,一副冷冰冰面孔。鲍主任说得口干,见顾医师冷淡,也有些着急起来。

我今朝是趁许红妆回宁波,冒风险来寻你,你这样对我算什么意思?

顾医师看着鲍主任,冷笑,说,你冒什么风险?再这样下去,你依旧升官发财,我早晚一日被卖肉人当猪杀了。

鲍主任说,你莫吓我,他怎么敢。

顾医师说,你怎么晓得他不敢?

鲍主任尴尬,说,你放心,小顾,事情还没有到那一步。真到了那一步,我不会抛下你不管。

顾医师说,那我就告诉你事情到了哪一步。前几日,他跟我说要带我去他乡下朋友那里玩,让我穿漂亮点,还特意借了一辆雅马哈摩托车。我坐着摩托车,风尘仆仆坐了一路。最后却不是去他朋友家,而是到了一个屠宰场,让我看杀猪。我闻不得里头那股血腥和猪粪的味道,要走,可他却将我的手腕捏紧。你晓得他跟我怎么说吗?他说,你要是跟那个生了毛兔胎记的人做了什么事情,我就把你们都拉到这屠宰场里,一刀一刀地割了。

顾医师盯着鲍主任眼睛。

顾医师说,鲍一鸣,我现在不想听漂亮闲话。我只问你,你敢跟你老婆离婚吗?你敢不当这个县社主任吗?如果你敢,我现在就跟你走,再不管那卖肉人。

鲍主任低头,不再说话。他心里晓得,他跟顾医师完蛋了。许红妆抓到了他的软肋,她晓得他扔不掉眼前这一切,只为一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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