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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5 孟夕媛

如果说此前对韩宇还有一丝莫名的亲切感,如今知道他们竟有另一层关系的沈南乔,已打定主意要与韩宇保持距离。

二十多年都是寡淡的生活,并未觉得要有母亲的日子才会更好。自父亲离去,她已然觉得,世上再无亲人,这辈子注定孑然一身。

幸好,还有梦想。

沈南乔觉得一直躲着媒体也不是个办法,想了一上午,还是决定开诚布公说清此事。午后,沈南乔正打算去找芳芳商量一下,却突然接到芳芳打来的急电。

她的声音似堵在了嗓子眼:“不好了,出大事了。”两句话反复倒腾却没下文,令沈南乔也不禁急了起来。

“怎么了?你慢点说。”

她那头期期艾艾了半天,最后憋出一句话:“我先给你看张照片。”然后“吧嗒”一声,通话就挂断了。

沈南乔握着手机有种不好的预感漫上心间,然后手机振动了一下,她打开彩信,顿时怔了半天,掩着嘴说不出一句话。

还未彻底反应过来,芳芳又打了过来,忙解释此事:“刚我跟一群圈内好友聚餐,正好有一个娱记坐在我旁边,喝得有点高。我八卦心一起,想从他嘴里套点什么料来听听,哪想到他从手机里翻出这张照片给我看,说是他们报社刚挖到的独家新闻,正准备下午发稿。”芳芳一口气说起,又顿了顿支吾道,“这事要真给爆了出

来,夕媛这辈子可就毁了。”

沈南乔脑子依旧有点糊涂,愣了半天,才开口问:“你说,这图会不会是造假的?”

芳芳想了想:“依我看,恐怕是真的。照片拍得很清楚,那个男的正好是夕媛出道时接拍的第一部大片的导演。这圈里本就复杂,哪个女明星没有被潜规则过?而且,恐怕那记者手上的照片,还不止这张。”

沈南乔这时只担心许亦,如果让他知道此事,不知道他是否承受得住。

“芳芳,那个记者是哪个报社的?”沈南乔已经镇定了下来,无论如何,她也不能让许亦受到伤害。

“《新娱晨报》。”

“你再帮我打听一下具体的消息,我先去许亦家看看。有情况马上通知我。”

“好。”

沈南乔收起手机,疾步走出房间。刚跑出两步,脑子一转,想了想还是给穆益谦打了个电话。

目前两人的关系处于很微妙的状态,时好时坏,各自都拿不准对方真正的心思。沈南乔知道穆益谦很介意孩子的事,否则当初他不会在知晓此事之后发这么大的脾气。但是,她也坚持想要知道父亲的真正死因,毕竟,父亲的死对她来说,是个永远都难解的心结。

虽两人都不提,却也各怀心事,产生了某种不可逾越的隔阂。穆益谦昨天跟她说要去外地出差,她也只是淡淡地点头。见他眼底因自己的冷淡而流露出一抹黯淡,她也微漾起一种心酸。


“南乔?”电话那头微带讶异中又透着类似惊喜的情绪。一番疲累繁忙的工作后,穆益谦才刚坐下休息一会儿,一闭目的瞬间,脑子里全都是她的影子。

多久没见她了,四十六个小时?

刚拿起电话犹豫着要不要给她打电话,却欣喜地看到她打过来的电话。

沈南乔顿了顿,才开口:“我……”

下面的话被电话那头突然传来的女声打断:“谦宝贝,你工作完了没有?”带着娃娃音式的撒娇声,是上次那个女-人。

沈南乔莫名涌上一股恼怒,还未听清楚那边用英文说了些什么,她就急忙挂断:“不好意思,打扰你了。”

穆益谦在那头听着沈南乔似有怒气地挂断电话,微怔了一下,心里默念“糟了”。但旋即又浮上一抹抑-制不住的暖笑。

沈南乔挂断电话之后有点后悔,想到本是有急事要找他帮忙,而现在自己这么鲁莽地挂断电话,若再主动打过去,会不会很没尊严?

正当她不知该如何的时候,手里的电话响了,是穆益谦打来的。此时,她正坐在去许亦家的出租车上。

“南乔。”穆益谦轻声唤着她,似带着浓浓的喜悦。

好不容易见他打来,她也来不及研究他是因为见过哪个女-人而如此欢喜,只赶紧说了正事:“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穆益谦的心头不知为何闪过一丝淡淡的失望,脸上的浓烈笑意也渐渐散去,只道:“出什么事了?”


沈南乔将事情大概说了一遍,然后问道:“你认识《新娱晨报》的老板吗,能不能麻烦让他们不要发那条新闻?”

穆益谦在那头沉思了一会,答道:“这件事交给我来处理。你先去许亦那里看看情况,不过……”

“不过什么?”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许亦恐怕已经知道此事了。”

沈南乔微诧,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说,又听他继续道:“你先别着急,我现在马上回来。”

她心里涌上一层薄薄的暖意,担忧的情绪渐渐转为心安。她轻轻“嗯”了一声,然后挂断电话。

去到许亦家的时候,意外地看到许妈妈坐在客厅里。她单手撑额,将头埋在手掌下。沈南乔感受到了一种哀伤而阴冷的气氛。

许妈妈见有人来,抬头一看竟是沈南乔,脸上闪过许多复杂的情绪,藏在眉间那抹褶皱的忧愁,甚至带着些悔意。她站起来,拉过沈南乔的手,着急道:“南乔,你来得正好。你帮我去瞧瞧许亦,这孩子……”许妈妈哽咽着说不下去,辛酸泪悄然而落。

沈南乔安抚地-搂-着她的肩,让她坐下,问道:“许亦怎么了?”

许妈妈叹了一口气,握着手上的纸巾拭着泪水,沈南乔将手覆在她放在膝盖上的手上,只听她低头叹道:“这孩子,也不知道因为什么跟夕媛吵了起来。昨天用人告诉我,两人在楼上说着话,许亦就急着往外走,夕媛过去拉住他

,他生气一甩手,夕媛就从楼梯上跌了下去。现在……”

“那现在夕媛怎么样,她还怀着孩子呢。”脑子里突然闪过一幕往事,心仿佛被人紧揪着一样。

许妈妈又不禁流了泪:“我昨天还在外地开会,听用人说完,马上赶早班机回来了。到这边的时候,用人只说许亦当时急着送夕媛去了医院,半夜才回来。回来之后,他就把自己关在房里,到现在……也还没出来过。”

沈南乔疑惑,这外面还没爆出此事,许亦怎么就会知道?难道是有人故意针对夕媛?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恐怕也只有夕媛自己知道了。只是,她如今的状况,也不知是好是坏。

“阿姨,你别着急,我先上去看看许亦。”

许妈妈擦着眼泪,握着沈南乔的手:“孩子,你帮我去劝劝他。这段日子也不知是怎么了,欣儿不知会一声就跑出去,到现在也没消息。若这孩子再有什么事,我可真不知道……该怎么活了。”

之后沈南乔上楼,轻叩了三下门,等了一会儿,无人回应。手旋开门锁,一缕微薄的光线从窄窄的缝隙中穿入,映在地上成一竖条长方形。

房内厚实的窗帘拉得很紧,朦胧灰暗的空间里透着死寂般的悲哀气息,还有浓浓的酒精的气味。她看见有一个模糊的人影颓然坐在地板上,背靠着床沿,一只手搁在弯曲的左腿上,一只手松松地握着酒瓶,搁在另一只

伸直的长腿旁边。白衣衬衫褶皱松散,黑发凌乱。那样寂寥的背影,那样孤独的轮廓,像是以那样的姿势存在了千年。

沈南乔几乎能听见自己轻细的脚步声,而对方并未因为她的接近而有一丝情绪变动,沈南乔清楚地感应到他的心崩溃于死寂边缘。眼光放逐到紧闭的窗帘上,嘴唇严抿,脸上苍白到几近病羸。曾经因阁楼上一抹阳光洒入长睫,而让沈南乔心里产生亲切感受的洒脱少年,如今却似换了一双眸子,只余烈火燃烧过后的灰烬。

沈南乔双膝蹲下,跪着地板上,看着他依旧不肯抬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良久,沈南乔缓缓地伸出双手,挺起身-子,将他的头轻轻扳过来,温柔地拥进自己的怀-里。

许亦依旧维持着原有的姿势,身-子随着沈南乔的摆弄而微微倾斜,既无反抗也无回应,就这样靠在她身上,眼睛看着前方,望进空茫。

“许亦,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不好?”沈南乔的声音很轻柔,脸上因回忆着什么而泛起暖暖的笑意,“其实,高中的时候,你第一次跟我搭讪之前,我就注意到你了。”

怀-里的身\_体有一丝微颤,沈南乔笑着继续道:“有一次课间,很多男生趴在二楼走廊扶栏上,看下面路过的美\_女吹口哨,而唯独你斜靠在扶栏上,微仰着头凝视着三楼拐角的地方。我当时顺着你的方向,看到了正在和朋友谈笑的

丁晴晴。那时候,很少笑的我却不自觉浮上一层笑意,仿佛是窥见了某个少年的心事而产生的一点窃喜,这样的小喜悦,连当时的自己都觉得讶异。”

“所以,后来我跟你熟了之后,就主动提出帮你写情书去追晴晴。后来,你和晴晴闹别扭,在路上听晴晴说眼镜坏了,你竟然为了攒钱给她买眼镜而去打工。当时觉得你的形象突然光辉了很多,同时也有一点小嫉妒。所以,后来我死皮赖脸地跟你要了那副眼镜,等着你离开的时候,也舍不得给你。

“那时的我自闭、孤傲,甚至无限制地将自己放逐在自我世界中。时日太久,致使我缺乏应对现实最基本的技巧和勇气。而你的友谊,像一束充足的阳光,就那样毫无预兆地砸在了我的心上。我猝不及防,甚至有些慌张无措,却最终还是接受了这突如其来的恩赐。

“许亦,你知道吗,你浸润了我少年时代最美的记忆。我无法想象,若当时你没有出现在我的生命里,我会变成什么样。

“他们说,你笑起来很痞,说话很贫,长着一张祸害学妹的脸却吊死在丁晴晴这棵树上,浪费了很多好资源,稍微对你多些了解的朋友会说,你是个很讲义气的人,照你自己的话来说是,两肋插了很多刀,云南白药也治不好。可后来我渐渐发现,其实我们很像,你看电影的时候,甚至会比我还投入,那样

的神情让我发现,你也一样,很孤独。”

靠在沈南乔身上的许亦,终于落下了两滴眼泪。曾经因为自己的错误决定,让沈南乔在三年前承受了巨大的伤害,那一直是他最后悔的事。但昨天,当夕媛从他身边滑下楼梯,他看着她脚下的血慢慢染红地面的时候,他才发现,人生的伤害并未结束,他永远也无法原谅自己。

窗外似有暖色的阳光铺洒在他们身边,静静地,躺了一地冰凉。

沈南乔看着许亦终于躺在床-上睡着,那长长的睫毛下也不知道掩盖了多少伤痛。沈南乔知道,他平时一副潇洒爱开玩笑的花花公子形象背后,其实隐藏了一颗最柔软最善良的心,同时,也有一种与她相似的,害怕受伤的脆弱。沈南乔拿不准,这样的打击,会让他走向怎样的境地,就像三年前的许亦,拿不准沈南乔一样。

她给他盖上被子,离开的时候瞥见放在书桌上的那副老旧的黑框眼镜,不禁笑了笑,然后掩上了房门。

身后的那副眼镜在微弱的阳光下,折射着一个少年不为人知的故事——

数学课上,沈南乔撑着头盯着第一排那个书呆子男生已经……许亦抬手看手表,十分钟二十五秒了。坐在沈南乔斜后方的许亦终于忍不住,将桌上的试卷揉成纸团,趁着老师转身写板书的间隙,往她后脑勺一扔。

沈南乔小声痛哼一下,揉着脑袋,往后转头狠狠地瞪

了他一眼,然后飞快地写了张字条扔过去:干吗扔我?

许亦写道:谁叫你上课不认真,就知道盯着某男犯花痴。

她立马反驳:你才花痴!没见我使劲盯着的是老头子的板书吗,我的眼镜坏了!

其实当时的沈南乔没发现,他看过字条后浮起一弯大大的弧线。

躺在床-上的许亦并未睡着,他闭着眼睛,脑子里却浮现许多往事。沈南乔永远也不会知道,那个少年斜靠在扶栏上,微仰着头凝视着三楼拐角,其实是因为那个角落里,常常会出现一个塞-着耳机,独自看着天空的女孩。

那个女孩之后很无聊,经常在他耳边念:许亦,我帮你追晴晴吧,你看看,你们多配呀。你别瞪我呀,大不了我免费帮你写情书。

所以,丁晴晴莫名其妙成了他的“初恋”。而她,却成了他这辈子,一次又一次地错过。

沈南乔离开后去了芳芳那里,芳芳在工作室焦急地走来走去,见沈南乔过来,一边问她有没有被记者跟踪,一边问夕媛的情况如何。

说实话,她连现在孟夕媛人在哪里都不清楚,只盼着穆益谦真的如传说中那般神通广大,至少能让这件事不曝光。而至于许亦,她已经无力阻止这场伤害了。

“你说,夕媛到底是得罪了谁呀,要这样致她于死地?还有,那人手上怎么会有这些私密的照片呢,她是不是早就被什么人给盯上了?”芳芳追问。

沈南乔无

力地坐了下来,皱眉沉思了一会了:“只怕,这事和陆怡脱不了关系。”

“啊!”芳芳张着大口,一副诧异又不相信的样子。

“上次许亦约朋友聚餐的时候,一个叫白沫的艺人和陆怡差点闹了起来。后来,我在洗手间不经意听到她们的对话。”

那两人争执的声音仿佛犹在耳畔——

“小白妹,你刚刚是不是故意惹我,好让我在大家面前出糗?”陆怡将小白逼入墙角,眼神直勾勾地看着她。

“没……有,陆怡姐姐,我不是已经跟你道歉了吗?”

“我一直以为你只是有些白目,却没想到心机这么重,老实交代,是不是有人教你这么做的?”陆怡手臂撑着墙壁,声音贴着她的耳畔响起,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你误会了,不是……”

“不是什么?”陆怡继续威逼,“是不是夕媛教你的?”

“没,没有,怎么会是夕媛姐姐,夕媛姐姐人这么好,她待人最好了。”

陆怡冷笑一声,声调陡转而下,笑看着小白问道:“你刚刚不是老问,到底谁是公司的一姐吗,那你现在说,到底是我,还是孟夕媛?”

小白被她的笑吓出一身冷汗,哆哆嗦嗦地答道:“老板说……”

“老板说什么?”陆怡紧张问道。

“老板说,夕媛姐姐嫁入豪门之后,身价比以前涨了好几倍。他还说,不管夕媛姐姐什么时候复出,他都会力捧。”

陆怡插着手臂,侧身看着洗

手台大玻璃镜里的小白,冷哼了一下:“那倒要看看,她到时候还能不能复出了。”

……

“有这样的事?”芳芳有些不相信,但转念又觉得也不是不可能,毕竟这圈子里的事,都不是表面上看那么简单,她感慨道:“陆怡怎么也会变成这样!”

沈南乔刚想说什么,只见玻璃门被一道许久不见的高大身影给推开。韩宇看到沈南乔的时候也很惊讶,旋即余下一抹细微的尴尬和不知所措的神色。

沈南乔也怔了一下,因为心知和他的另一层关系,所以,如今再面对这个阳光帅气的男孩时,也产生了一抹复杂的情绪。

韩宇同寻常一样礼貌地向沈南乔点点头,沈南乔浅笑回应,算是打了招呼。芳芳自是不清楚两人各自隐秘的心事,看了看沈南乔,忙打破有些尴尬的气氛:“韩宇,你怎么过来了,不是约你明天来定造型的吗?”

韩宇忙移开眼神,只道:“等会儿要去参加陆怡的记者会,路过这儿顺便找您拿点电影的资料。”

“陆怡召开记者会?”沈南乔的疑问脱口而出。

韩宇见她似有什么隐忧,忙点头道:“怡姐临时召开的,副总要求公司里的多数艺人都要出席。”

“不好。”沈南乔扔下一句令人莫名其妙的话,又对芳芳道,“我们得赶过去,否则那小妮子就真的铸成大错了。”

芳芳点头,韩宇见两人神色紧张,也来不及问,疾步跟

上:“我开了车,送你们过去。”

车子行驶在略有些堵塞-的大道上,两旁已是市中心最繁华的地带,露天餐厅、橱窗、街道上的时尚男女、斑马线两边的红绿灯,如果从高处俯瞰,这些东西都如微蚁可被忽略。处于浮华圈里的陆怡,许是在高处待得太久,从而忘了那些贴近地面的东西才是最真实的。

沈南乔望着窗外,眼神幽远似虑,皱起的眉眼被韩宇从后视镜里尽收眼底。他顿了顿,才道:“沈导,你别着急,陆怡的记者会是在下午三点,我们赶过去肯定来得及的。”

沈南乔没回答他的话,望着窗外的双眸突然一亮,急忙道:“停一下。”眼光仍追着那个走在街道上的倩影。

车刚停下沈南乔马上打开车门急急下去,扔下一句“你们先过去”给一头雾水的芳芳和韩宇。

“夕媛。”沈南乔从后面叫住她。

夕媛穿了一身长及脚踝的花色雪纺裙,外面披了一个及胸的小外套。脸上的妆容格外精致,一头如海藻般的长卷发柔软披下。冷艳而柔媚。

夕媛摘下墨镜,微有惊讶:“沈导?”

沈南乔已走上去,她脸上虽是涂了淡淡的胭脂,亦掩不住眼里的那抹伤痕和憔悴。照理来说,她现在应该在医院,而此刻一副精致容颜的她,让沈南乔生出不好的预感。

“可不可以聊聊。”沈南乔试着问道。

夕媛略有思索,但最终还是答应。

浓郁的咖

啡上还旋着一圈细细的白痕,夕媛拈着小勺子,在咖啡杯里轻而缓地逆时针划转,微低着头,一丝忧郁情绪在眉眼间半隐半显。

“你的孩子?”沈南乔忍不住问道。

她手上突然一顿,小勺子从纤细白皙的手指间溜开,勺柄与杯沿撞出“叮”的一声。夕媛仍是低着头,没有说话,但眼里明显有着如潮涌般的伤痛。

“芳芳给我看过那张照片,是从《新娱晨报》的记者手里拿到的。只是,我不清楚,许亦怎么会知道这件事的?”

许久,夕媛终于开口,神思幽远,像是回忆起了上辈子的事:“我从小家境就不好。妈妈是下岗工人,靠着在家附近的学校门口卖摊点而支撑整个家。我爸爸成天沉溺赌博,要是输了钱就会喝得烂醉回来,然后拿我和妈妈出气,经常将我们打得伤痕累累。我的身上永远都有抹不去的伤疤,脸上经常红肿得好几天不能吃东西。我十四岁那年,妈妈终于熬不住,喝下墙角那瓶农药,自杀了。那晚,李斌带我逃了出来。

“李斌是我的初中同学,他知道我的遭遇后就劝我和他一起离家出走。他说,外面的世界非常美,有漂亮时髦的衣服,有汽车和洋房,处处都是宽阔的马路,吃的是美味珍馐,是奢华而灿烂的天堂。然后,我跟着他,来到这个地方。

“李斌跟着一个影楼的摄影师当学徒,后来一步一步将我诱进娱

乐圈。那时候,他虽是我的男朋友,但为了让我可以拍广告拍电影,他怂恿甚至威胁我去陪一些导演和投资商,让我出卖自己的身\_体,从而博得更多的机会。后来,我的事业越来越好,接大片拍广告,成为影迷心中的玉女。李斌怕我不再受他控制,就跟踪我偷拍了那些照片。”

沈南乔听着心里一阵一阵紧,可夕媛白净无一丝血气的脸上毫无表情,似是在说着别人的故事,只在说起妈妈自杀时,声音中透着哽咽,眼里闪过一丝陈年已久却刻骨铭心的慌恐和悲痛。

沈南乔还处在不堪言语的震动中,夕媛似想起了什么,换上了一抹淡淡的喜悦,她微抬起头:“你知道我是怎么认识许亦的吗?”

“那时,我因一部戏得了奖,同事们在Pub里开了聚会帮我庆祝。我和姐妹们在大厅玩得很开心的时候,突然瞥见坐在吧台前独自一人喝酒的他。当时我们公司的几个女艺人都认识他,纷纷跑过去跟他搭讪。他虽是一副放浪形骸的模样,却总是在三言两语的笑闹间将她们推开。当身边的莺莺燕燕都散去之后,我却意外地偷窥到他眼里的那抹黯然神伤。

“那晚,他喝得很醉,我看他走到门口的时候,扶着门框差点倒了下去,鬼使神差似的,我竟毫不犹豫地跑了过去,只是想着,要让这个好似压抑着无限伤痛的男人,能有一个依靠。那天晚

上,他朦朦胧胧地讲了很多话,说他很后悔,是他早知道了真相却没有告诉她,才让她受了这么大的伤害。

“后来,我每一天都会去那间Pub,如果当天那个时段有通告,我也会让经纪人帮我推掉,开始的那几天几乎每天都可以看到他,他依旧是一个人坐在那个地方,喝着闷酒不跟任何人说话。我坐的那个位置,可以看到他最好看的侧面,一出神就是几小时,从未觉得人生原来还有这么美妙的时刻。只要他喝醉了,我就会偷偷跟着他,在他快倒下去的时候扶着他,让他靠在我肩上,然后将他送到酒店。

“后来,他就不怎么来了,可我仍旧守株待兔似的,天天等着那里,依旧望着那个没有他的位置出神。直到那天,他依旧喝得很醉,然后在我将他安置在酒店正要离开的时候,他突然拉住我的手,眼里竟无一丝醉意,就那样静静地看着我。他的眸子像深渊一样,既吸引着我移不开眼,又让我觉得不知所措。

“原来,他说他那天是故意装醉的,还说他以前经常喝醉了然后躺在路边吹着冷风才醒来,可后来发觉有人为他盖上被子。他想知道那个让他靠肩的人是谁。所以,他在Pub发现了我,而那些我没有见到他的日子,其实他就在我的身后看着我。他说,我的眼神常常让他想起一个人。后来,他送各种花到公司,约我吃饭

,陪我逛街,任何一个普通日子都能被他翻出一个莫名其妙的节日来送我礼物。他是那样浪漫的一个人,那样一个宁愿自己藏着伤也要让别人感受到温暖的人。我心疼他,更毫无保留地爱上了他。

“其实,他第一次跟我求婚的时候,我拒绝了。我当时想告诉他这些事,但又害怕他会永远离开我。我矛盾挣扎了很久,却最终还是抱着一丝侥幸的心理,强占了这份幸福。”

夕媛的眼神中,隐隐透露着孤苦,小心翼翼地维护着一份幸福的那种孤苦。那低头的忧伤,像是掖着一生的无奈和哀凉。

“这辈子,我最遗憾的事,是没有早一点遇见他,哪怕早那么一点点,我也不会让自己,成为一个配不上他的女-人。”

沈南乔不自觉地握住她搁在桌上微微颤-抖的手,那触手冰凉的指尖,让沈南乔心里突然发颤,大抵不幸的人生各有各的不幸,上帝终是太残忍,让我们在接近幸福的那一刹那,覆手将我们又打入深渊。

“夕媛,你今天,是要去陆怡的记者会?”沈南乔虽有半分确定,却还是问了出来。

夕媛点了点头,一手缓缓贴上自己的腹部,声音冷而决裂,像枝头结的冰霜:“我不能让我的孩子白死。”

沈南乔心里一震,见她搁在桌上的手已轻轻握紧成拳。

“那你知不知道,这些照片是谁发给报社和许亦的?”沈南乔问道。

夕媛微一皱眉

:“李斌这些年总拿这些照片要挟我,我一直用钱塞-他的嘴,他自己也清楚,将这些照片给记者或者让许亦知道,对他没什么好处。除非,是有人从他手里拿到这些,然后……”

“我会阻止这些东西出现在公众面前的,相信我。”沈南乔坚定地看着这个令人怜惜的女-子,突然萌生出一种力量,想要去保护她。

然而,夕媛只是淡淡地看着沈南乔,道:“沈导,这些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如果真有人想要将这些公诸于众,还不如我自己来说。”

沈南乔一震,见夕媛眼里有彻底毁灭的绝然。

她还没反应过来,夕媛已经站了起来。许是坐了太久,站起来的一刹那头脑一阵发晕,身-子一软就差点倒了下来。

沈南乔赶紧扶住她,轻声问:“要不要先去医院?”

夕媛淡笑着摇摇头。

心若残败不堪,何必在乎这副皮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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