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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我能当演员,还是当你的朋友?

“孙子”“大爷”在北京话里有两层意思,一层是亲戚,另一层,就是著名的京骂。刚认识贺贺的时候,他就是满口孙子时刻大爷,我一开始很不适应,总觉得这小小年龄,怎么嘴巴里都是亲戚。后来明白,这是很多北京人的口头禅,没有恶意,不过是北京人聊天表达情绪的一种方式。

我认识他那年,刚开始学习电影,写了人生中第一个剧本——《在路上》。这个剧本,是根据我的真实经历改编的,那时没有投资,没有制片人,更没人相信我能把这部电影拍好。于是我开始在网上组队,发帖请求帮助。

就是那时,他给我留言:龙哥,你看我行吗?

我以为他开玩笑,于是回复了他一句:你可以演棵树,或者垃圾桶。

没想到他认真了起来,说,你大爷,我真的很想演,主要跟你一起做事情一定会很有趣。

他性格外向,讲话直爽,总喜欢去做一些没做过的事。想到这里,我忽然意识到电影中的一个角色跟他很像,于是回复他,你要不要来试试?

我留了他的电话,给了他剧本片段,然后请他到我的剧组试戏。那天很多老师在打分,也有摄影机和其他演员,没想到他表演得很自然,一遍就过了台词。大家都很惊讶,问,你是表演系的吗?

他笑着说,不是,哥们儿就是本色出演。

毕竟,他没有看完整个剧本,他不知道的是,这个角色是一个家里条件一般,上大学还不努力,整天打游戏看片谈恋爱被甩的失败者,并且,没有逆袭。

我捂着嘴笑了笑,他看着我说,龙哥,我这个角色难道不是高富帅吗?

我说,高你个头,回去好好看剧本,对了,欢迎加入龙影部落。

就这样,我们开始了第一段合作,这是我第一部电影,无论是制作还是磨合,都给了我惨痛的教训。

这段惨痛经历的背后,让我明白以后拍戏工作都要跟人签合同,要不然,剧组的人就会越来越少,你却无能为力。

贺贺一直陪我到最后,拍完所有的戏。

记得那段日子,我们在零下十几度的北京拍摄秋天的戏,演员冻得脸色发红,一遍遍地忘掉了台词;我们被人从一个小区赶到另一个地方,四处奔走,只是为了拍出一个理想的镜头。

是我自己技术不过硬加上基本功不扎实,让整个电影节奏和质量出了很大的问题。

后来,电影上线,反响平平,没有人夸,也少有人骂,不温不火的,很快也就没人去讨论了。

几天后,我们进行了低调的电影首映会,接着,剧组解散,各奔东西。贺贺经常发信息:龙哥,啥时候再拍一个啊。

我说,好,别着急,下一部一定要比这一部好。

一个月后,我从阴影中走出来,继续动笔写剧本。那天,我结笔写完了《变质的选择》,讲的是一对大学四年一直在一起的情侣因为买不起房而被迫分手的故事。我对这个世界发问,如果爱情和面包不可兼得,究竟应该选择什么?

我问过贺贺,他给我的答案让我很震惊,他说,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从小生活得无忧无虑,家人都在北京,不算有钱,也饿不着,所以,他不担心这些,只关心这东西好不好玩。

后来,这个剧本很快就进入了拍摄阶段,我打电话给原班人马,那时,许多人已经各奔东西,没想到的是,我的电话竟然让大多数人回来团聚了,多方协调后,贺贺出演男一。

开拍前,我跟贺贺说,投资少,片酬不多,还来吗?

他说,我不要片酬,你把我脸拍小点就好。

开机前一天,他忽然拉肚子,难受得受不了。我知道后心急如焚,跟监制在群里说能不能明天先别拍男一的戏,往后协调。监制说怎么可能,明天就开始了,你让我怎么从头安排。正在我们争执不下时,贺贺在群里发了一条信息:我明天准时到。

早上六点,北京的天还没亮,我们抬着设备,坐最早的地铁,赶往北京的郊区。他靠在杆子上,不停地撞醒又睡着。我挂着耳机,听着歌,看着这帮兄弟,忽然很感动。

拍完戏后,我把手搭在他肩膀上,说,辛苦了兄弟,虽然没片酬。

他说,滚滚滚,别提钱,就当为你个傻子行了吗。

第一次让人骂了,还能这么感动。他继续骂骂咧咧的,像是用情绪表达兄弟情和终于拍完了的快感,而我就在一边傻笑着。其实,那时我早就习惯了他的京骂,甚至还会模仿两句。直到今天,我还会怀念当时的日子:虽一无所有,但全力以赴的每一天。

后来我们电影杀青,投资人的钱被花光,而我,也几乎花光了自己所有的积蓄。

杀青饭时,制片问我今天吃什么。

我说,要不随便吃一顿得了。

贺贺看出我囊中-羞-涩,于是走过来跟我说,龙哥,要不今天去大兴,在我家那边,我请大家吃饭,晚上唱个歌喝个酒,大家开心一下。

我虽不好意思,但又无能为力,只能说好。

那天,我喝得烂醉,贺贺也喝得恍惚,我记得他说了一句话:龙哥,在北京,我虽然不算什么,但我要告诉你,你只要来大兴,我保证你饿不着,这是我唯一能做的。

我说,我不至于饿着,就算饿了,也不会到大兴要饭啊。

他说,给你丫孙子脸了是吧,不来就不来,以后别来我们北大啊。

我说,你什么北大啊?

他说,北京大兴啊。

……

当夜我喝到断片儿,不记得还说了什么,只记得第二天,贺贺猥琐地笑着对我说,孙子,你还记得昨天晚上说了什么吗?

我说,我不记得了。

他开玩笑地说,你跟姑娘表白了,我可拍了视频啊,下次我给你丫发网上去。

说完,他笑得前仰后合,搞得我一头雾水。

之后,我们成了很好的朋友,还一起拍了很多作品,虽穷,但却开心着。

我曾经写过,一无所有的时候陪着你的人,应该是一辈子的朋友,一无所有时陪着你的姑娘,都应该娶回家。贺贺就应该是我能交一辈子的朋友,可是,如果不是那些天,如果那时候我没那样做,也就不会这么久彼此都没有一个电话、没有见一次面,就那么分道扬镳,分散在江湖。

2013年年底,我的工作到了瓶颈期,每天不停地上课,日子像上了发条,有规律无意义地转着。我每天上十个小时的课,头发胡子长期不剪不刮,很累,却很少思考自己为什么这么累,我需要突破,却频频受挫。我开始拒绝梳妆打扮,不修边幅地去抗争这个世界,每次照镜子,我都会深深地讨厌镜子里的那个人。

于是,我打电话给远在地球那边的美利坚的姐姐,说,圣诞节那天,我去看你吧。

波士顿那边的她刚刚经历了爆炸案的恐惧以及和男朋友的分手,她兴奋地说,好啊,不过飞机二十多个小时不好受,你最好叫上一个人能在路上陪你说话。

我发了一个朋友圈,问,有谁想要去美国吗?

忽然一条信息映入眼帘:管机票吗?管住宿吗?管伙食吗?

这种无聊的玩笑,一看就是贺贺开的,我说,管屁,我可以当翻译当导游。

他说,你等着,我问下我爸妈。

几分钟后,他让我发给他航班信息。我发过去后,他说,票订好了,跟你一起,带你飞,不用客气。

我一脸雾水,说,哥,你签证还没办就买票啊?

他很惊讶,说,还要办签证?签证是什么东西?

……

好在他很顺利地过了去美国的签证。那时,他大四,马上面临着毕业,父母已经给他在北京安排好工作。在路上,他跟我讲他的故事、他见到的姑娘,嘴巴不停地说着,时不时还说两个段子打击我一下,直到他自己讲累了,就在飞机上睡了。

我看着他无忧无虑的,忽然心里无比沉重,看着一望无际的天空,开始思考。从军校离开然后当老师的三年多时间里,第一年有很大的提高,甚至每天都有进步,而第二年开始就已经没有什么飞跃了,讲课不过是谋生的一种手段,每天重复着,原地踏步。刚过去的一年更是这样,几乎每天都在忙,却没有什么收获,自己没有得到本质性的提高,想转行做电影又赔得血本无归。我被困在了这个圈子里,跳不出来,也扩大不了。我忽然开始发问:我的未来何去何从?

我在飞机上不停地问着自己的未来,直到机舱外面全部黑了,我分不清楚是白天还是夜晚,该睡觉还是醒着,除了客舱里的灯,我什么也看不见。记得以前,每次我在迷茫和疑惑的时候,都会跟我姐或非常好的朋友聊天,自己找到答案。他们是指明灯,告诉我要怎么做,分析利弊,给我建议,而那时,我已经快三年没见她了。

飞机到达波士顿时,我因为倒时差上吐下泻,姐姐和同学来接我,除了拥抱,什么也不想说。而贺贺睡饱了,开始不停地讲话,把所有的人逗得前仰后合。

他和大家不熟,于是不停地开我的玩笑,满嘴的京骂,听他讲话跟看电影一样,大家不停地笑。我只是应和两句,偶尔说句滚。看着波士顿的夜晚,身边是许久没见的姐姐和同学,忽然觉得世界很大,而自己好渺小。

在波士顿的几天,贺贺不停地说啊说,而我一直在找和我姐独处的机会,沟通那时的感受,可贺贺英语不好,每次出门就一定要跟我们在一起,然后继续开着我的玩笑。

我心里有事,加上他没完没了地开玩笑,我开始烦了,终于,压抑开始爆发。

那天我们在纽约刚看完球,他继续开着我的玩笑,我忽然开始反击,言语犀利甚至开始骂脏话。在讲完那么长一段话后,我忽然意识到说严重了,但那时愤怒已经冲昏了我的头脑,毕竟几天了,我一直在积压着我的愤怒。

贺贺笑得很尴尬,知道我发怒了,可是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毕竟之前都是那么开玩笑的啊。姐姐见状,赶紧来打圆场,那时我已经失控,把气竟然点燃在我姐身上。我姐从小跟我吵架吵到大,知道我的套路,也没压抑住,跟我开战。于是,那天晚上,劝架、开战、休战、沉默,场面很尴尬,直到我们去了酒吧。

我压抑得厉害,问酒保,你这里最烈的威士忌来一瓶。贺贺补充,再来一瓶。我姐说,再加一瓶。

就这样,三瓶纯的威士忌,一杯杯下肚,一瓶瓶喝光,我不记得那天我们是怎么回去的,我只记得我想把自己灌醉,只有灌醉,才能把肚子里的话讲出来,才能把这一年的压抑释放出来。

那天晚上,酒吧的音乐不吵不闹,Taylor Swift(泰勒·斯威夫特)的音乐刚好催泪,时不时伴随着隔壁桌发疯的喊叫。忽然,一只手搭在我肩膀上:龙哥,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跟我发怒,咱们这么多年了,你也知道我喜欢乱开玩笑,我跟你熟才跟你开玩笑对吗?

我没说话,毕竟,我没有生气他开玩笑,我只是想找个借口,爆发出来。

我看着我姐,说:你知道吗,我这次来就是想跟你聊聊我的生活的。过去的一年,我工作遇到了瓶颈,我快走不出去了,可是你呢,不停地跟贺贺贫,没心没肺地笑着,你想过谁是你弟弟吗,你想过我的感受吗?

姐姐忽然哭了,说,你知道吗,自从分手后,我有好久没有这么开心了。我不想管那么多,贺贺和你来了,我真的很开心,就想没心没肺几天,贺贺是个开心果,你又能给我安全感。我知道你们马上要走了,我又要继续一个人在异国他乡去完成我的学业,以前我能给你建议,现在我甚至不能给自己建议。

我把纸递过去,忽然明白,姐姐再不能给我所谓的建议,剩下的路,我要一个人走完,要一个人去闯荡,要自己去做决定。毕竟我长大了,没人能给我建议了。

其实,如果是现在,我一定不会发怒,那时不过是因为自己无能,不过是压抑太久没人讲话,没有针对谁。而贺贺不懂,他从小到大都没人跟他这么讲话,他以为我在对他生气,狠狠地喝完了剩下的酒。

我一直记得那天的场景,因为从那天结束后,他再也不骂人了,跟我讲话也少了很多,我再也没听过他的京骂。

回国后,我们再也没了联系,虽然都在北京,却连个电话都没有。

我们彼此还会给对方朋友圈点赞,但谁也不先开口约对方吃饭。

这一别,就是三年,我只知道,他去了银行工作,朝九晚五,而我顺利突破瓶颈,又拍了几部电影,写了两本书。

就这样,我们三年没有任何交集,没见过面,直到我们谁也不记得是因为什么彼此变成这样。直到今天我在写这篇文章时,才发现,早已经不记得他说过什么、我讲过什么、因为什么疏远了彼此的感情。

其实朋友最让人感动的,就是默默地帮助彼此。一次电影开机时,我在朋友圈里发了一条求助帖子:北京附近有没有朋友有别墅的,借我们剧组拍一个短片。几天后,监制告诉我,找到了,不要钱,是贺贺帮忙找的,不让我告诉你是他帮的忙,你俩啥情况?

我笑了一下,这家伙,还记仇呢?

拍完戏,我给他发了信息,四个字:有空聚聚?

他回复:好。

后来我新书发布会请他参加,他回我,下次吧,龙哥,加班。

当晚,他的朋友圈里,转发的是我的新书,说:龙哥的新书,谁要我去找他要签名。

没有脏话,没有孙子,没有京骂,平平常常的一句话。

我知道时间残忍,会淡化两个人的感情,会让两个人再也没有交集,无法平等交流。我想找个时间和他见面,甚至我想过我们会在什么样巧合的时候见面,然后释然地问一句:最近还好吗?

后来,我听说他分手了,工作也不太顺,心情一直不好,但毕竟这么多年没见,信息全部断层,连如何开始安慰都不知道,于是时常给他发个信息,转发点好文章给他看。

直到有一天,夜里十一点,他给我发信息:龙哥,啥时候有空,我跟你聊聊。

我看了短信,从床-上爬起来,说:就现在吧,三里屯,半小时后见。

他简单地回了一个字,说:好。

那天,我们到了三里屯的一家酒吧,期待许久的见面,原来只用一条短信。

后来,我明白了,其实想见一个人很简单,有时只要一通电话,有时只要一张机票。之所以不想见,是因为心里总有自己认为更重要的事情,认为那个人会一直等着你。直到许多次错过,都变成了永别,许多误会,都变成了不屑。

谁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们要那天见,为什么要有那条信息,为什么决定马上,或许,我们只是太久没见,有太多误会,也有太多的话需要说。

那天,我们喝到半夜,我再次听到他那些京骂:孙子,你丫可算回来了。

我说,我一直没到哪里去。

最后,他跟我说,龙哥,你记得有次杀青,你喝多了,你说了什么吗?

我说,我喝多了怎么能记得什么呢?

他摇着头说,你说,贺贺,你是我一辈子的兄弟。

我也笑了,我没说谎,从未食言。

他说,孙子你丫要敢食言,我就抽你丫的,我不管你以后多牛,你就是我兄弟。

说完,他忽然静了下来,说,龙哥,我知道之前我说话难听,对不起啊,没想到你会生气。

我说,也怪我小心眼了,抱歉了。

他说,算了,别矫情叽歪了,喝吧!

他笑得很开心,我也是。我忽然想起了我们一无所有的日子,那段时间,有兄弟陪,很幸福。

这句对不起,应该早些说,无论谁对谁,无论在何方。

其实在我们生命里,有很多朋友都因为一句话或是在一个心情不好的时刻吵了架甚至绝交了,等到第二天起来时,剩下满满的后悔,几个月后,甚至不记得是什么原因弄得剑拔弩张。

别问我怎么知道,因为我和你一样,都做过让自己后悔的举动,都不屑于一句道歉,或放不下-身段打上一个电话。

但在青春时,在一无所有的日子中陪伴你的人,都应该用心对待。

一段时间后,我们必然会忘记是什么事情让感情僵化,让关系恶化,让情谊退化,但时间能洗刷所有的误会,淡化许多的痛苦。

有时一个电话,就能挽回一段回忆;一句你好,就能加深一段友情;一句对不起,就能愈合曾经不懂事时的伤口。

无论分别多久,一句你还好吗,就能燃起曾经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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