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在线阅读网 > 你要么出众,要么出局 > 06 海的那边,你在何方 还差一句对不起

06 海的那边,你在何方 还差一句对不起

世界上有很多事,都以为可以拖到明天,无奈时光最残忍,把很多我爱你变成祝福你,把很多理想淡化成愿望,把很多对不起变成来不及。

假设明天是最后一天,你还有什么没有做?

我把这个问题问我表姐时,她哭了,哭得很难过。她说,应该是跟我父亲、你大伯,认真地说一声对不起。

大伯是一个才子,但在那个动乱的年代,他满满的艺术热血,被洒在了地上。

十几岁的大伯,正是青春年华,那个时候全国闹灾荒,好多孩子吃不到饭。爷爷参加过国民党军队抗战,1948年国民党去台湾,爷爷没跟着去,加入了共产党。

他借了一个收音机,里面时常放着一些歌曲,大伯喜欢里面的音乐,爷爷就找当地一个音乐老师教他五线谱,他学得很快,能很快把一首歌的乐谱写下来。

几年后,他学会了弹琴,拉会了二胡,甚至会写歌。他有一副好嗓子,我听说很多孩子那个时候都在跟我大伯学习唱歌,电台里经常放大伯写的歌曲,我也在照片里看过那个时候长发飘飘的他。

伯妈是一个踏实勤劳长相平平的农村女-人,我私下问过我长辈,为什么那么风华正茂的大伯竟然最后娶了大伯妈。

长辈叹了一口气,说,大伯那时坐过牢。

我问为什么。

长辈叹了口气,说,那个时代……

那个时代,是什么时代?

是我们90后永远无法想象的时代,饥饿、自然灾害、左派右派、四人帮、伟大领袖逝世……那些我们只能在历史书上看到的事情,却真真切切地发生在他们身边。

有时候读历史,你会想那时候的大江大海,会想那些人饥肠辘辘,而反观我们,却正在努力减肥。

后来知道,大伯最青春的八年在劳改房里度过,当他出来时,已经三十好几。

爷爷不让大伯回家,那时的劳改犯,所有人都会回避,包括亲人,怕他的出现让这个已经被打成右派的家庭雪上加霜。爷爷的父亲是地主,自己又参加过国民党,出身不好,那时爸爸和三伯准备当兵、考军校,爷爷就坚决不让大伯回家。

于是,大伯定居在武汉,经人介绍,和刚从农村回来的女-人迅速结婚生了孩子,有了我姐。

接着,姐姐成了劳改犯的孩子。

没人规定劳改犯的孩子不能上学,但好事儿的档案上偏偏要多上一栏,写着父母背景。

不知道是哪个班干部翻开了档案,看见了这一栏,然后散播到班上。

从那时起,姐姐就习惯了被同学耻笑:你爸爸就是那个劳改犯啊。逐渐,她习惯了抬不起头,习惯了被老师低看一眼。虽然姐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只知道,这一切,都是这个人——她的父亲,就是他,让自己被同学耻笑被老师瞧不起。

她回到家就冷嘲热讽,而父亲只是沉默,沉默,像是为过去的时光赎罪。

有一段时间,我住在大伯家,目睹了大伯和姐姐的争吵,他们为了很小的事情,吵到焦头烂额。

逐渐,他们父女关系疏远。

逐渐,沉默造成更多误解,误解引发更多争吵。

逐渐,争吵变成冷漠,冷漠引发冷战,冷战使得彼此更加疏远。

那时一个人进了劳改房,就像后半辈子被烙上了无法改变的耻辱,没有人关心原因,只为了饭后多一些谈资;那时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身边的人,就没有客观评论只有围观,像极了吃人血馒头的围观群众。

时光虽能抚平所有伤害,可是人言最可畏,寂寞的邻居没什么能做的,却总能在酒足饭饱后翻出往事继续嚼着舌根。这些闲言碎语对别人无所谓,但对曾受过伤的当事人,这一切就像旧的伤疤被层层揭开,露出血淋淋的红色,疼痛不已。

终于,大伯病了。

记得小的时候我去大伯家玩,他跟我们讲话,动不动就哭,鼻涕流到嘴巴里,显得特别不好看。

我跟他聊天的时候,他总是很认真地听。他喜欢教我音乐,我每学会一首歌,他就感动到泪奔。

当时我心想,怎么泪点这么低啊。

大伯总喜欢哭着跟我说,要好好活着。

然后姐就走过来说,你别总废话,别人又不像你,整天寻死觅活。

大伯转身,擦着眼泪,再也不讲话。

几年后,大伯得癌症去世,五十出头,永远离开了这个纷争无奈的世界,离开了这个缺少包容理解的年代。

葬礼上,姐姐哭得晕倒,她跪在地上不停地说对不起。

我忽然明白,大伯之所以喜欢流泪,是因为他把每天当作最后一天。所以,他对每个人都那么真,每句话都那么走心地说,毕竟,谁知道哪一天生命就画上了句号。

我最后一次见到大伯的时候,他目送我上公交车,他身上因为化疗鼓起了很多包,走路也蹒跚了起来。他听不太清楚我说的话,可我还努力地比画着。那时我太小,不懂事,父亲告诉我,要好好听大伯讲话,他说下次可能见不到了。

我不懂什么意思,人在,怎么见不到呢?

公交车启动的刹那,他追了两步,然后停了下来,我从车窗探出头,看到他早已泪流满面。

对于一个癌症病人,每次暂别,或许都是永别。

那年,大伯只有五十多岁。

姐姐哭着说对不起,一直哭,哭到我眼睛--湿--润。

那时我小,只觉得奇怪,为何不生前对大伯好点,死后才道歉。

几年后,姐姐给我讲了一段故事:

大伯年轻时爱上了一个姑娘,两个人在树下写诗,在夜间弹琴,那个年代,也只能用爱去饱腹,用诗去陶冶,用歌去感动。

他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可是那时,一个当兵的也爱这个姑娘。

这个人动用了所有的关系,经过许久的博弈,最终以破坏军婚罪把大伯送上法庭,法庭当庭宣判有罪。

这一关,就是八年。这一关,就丢掉了青春。

当他出来的时候,已经丢掉了所有。他开始郁郁不得志,怨天尤人,多愁善感,又没人可以讲话。英年早逝似乎是对那个时代才子的必然诠释,或许只有这样,才能让人一辈子的故事更能被后人记住。

姐姐说,大伯没错,错的是她自己,错的是那个时代,错的是那个世界。

她哭得稀里哗啦,可惜,世界的那边,大伯无法听到。

许多对不起,就这样变成了来不及,变成了还不起,也变成了再也听不见。

姐从此不怎么喜欢说话了。

我时常问姐,让她给我讲当年大伯故事的细节,她摇摇头,说自己不知道。许多细节,就像历史一样,永远只能以偏概全,永远只能找到片段,找不到细节。

几年后,我找到姐,问能否把大伯生前的音乐给我,我想听听。

姐姐说,别听了,人要往前看,对生者好些就好。

我点头,没再追问。

我想起那时我写过的一篇文章《滚蛋吧,×蛋的生活》,如果明天是你最后一天,你还有什么没做?

去跟一个暗恋多年的姑娘说我爱你?去一个一直想去的地方?还是做一件从来没做过的事情?

或者,去说一声对不起。

越亲的人,越容易忽略他的感受,越近的人,越可能伤害到他的心灵。

许多时候,只欠一句抱歉。

许多时候,这句抱歉都来不及说了。

在线阅读网全本在线阅读:http://www.yuedu8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