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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在四月十七日早晨,乔戈走在通往布雷泽夫托赫特的公路上。虽然他从天刚亮就动身了,一步未停,他还是觉得还要花上整整一天才能到达布雷泽夫托赫特,而他的贝萨在今天中午就要结束了。

他抬起头,想要找到太阳—高空上的云层把太阳给遮住了,但还是能辨认出太阳的位置。快要到正午了,他想,他再一次把目光投注在了路上。他仍然被头顶上的日光弄得有些眼花,路面在他看来好像是散布着一层红光。他一边走着,一边在想他的贝萨是否是到晚上才结束,于是加快了步伐,期望能在将近午夜的时候到家。但是,就像被许可的大多数休战协定,这一个会在中午结束。众所周知,如果一个被贝萨保护的人在贝萨期满的当天被杀死,人们会去关注死者的脑袋的影子所在的方向。如果是朝向东方,那意味着他是在午后被杀死的,那时贝萨已经无效了。如果相反,影子是朝向西方的,那显示他是在休战协定期满前被杀死的,对谋杀者而言,那是一个怯懦的举动。

乔戈再一次抬起了头。他的事务,在这一天,是和天空以及太阳的移动联系在一起的。接下来,像之前一样,他把目光投注在了路面上——它似乎淹没在了光线中。他抬头四顾,却一片茫茫,满目都是晃眼的亮光。显然,那辆让他徒劳地在高原所有的道路上寻找了三个星期的黑色马车,不会在他作为自由人的最后一天早晨出现在他面前了。有多少次他都认为自己看见它出现在了眼前——但是每一次那辆马车都似乎最终消失在了薄薄的空气中。有人曾经在阴影大道见过它,在沙拉的庄园里,在旗里的主干道上,但是他怎么努力都找不到它。他一到人们说的看见过它的地方,就发现它刚刚离开,当他试图在路上、在同样的交叉路口拦截它时,它又可能恰好刚经过,让他再一次与之失之交臂,驶向了另一处看不见的方向。

即刻间,他就可能忘掉它,但是道路本身让他想起了它,即使他已经丧失了,或者说几乎丧失了,重新找到它的全部希望。实际上,即使那辆马车打算永远在高原上漫游,他也会很快就把自己囚禁在庇护塔里,再也不可能见到它了;并且,即使他有足够的幸运可以有朝一日从庇护塔中走出,他的眼睛也会变得脆弱不堪,即使看见它也如同看见一个黑暗的小点,像是今天太阳以云层为背景画出来的压碎了的玫瑰花瓣。

乔戈在脑中驱散掉马车的形象,开始考虑自己的家庭。他们会在中午之前焦急地等着他,但他不能及时赶到了。在正午之前他不得不中断他的旅行,在什么地方藏起来等待夜幕降临。现在他是一个沾了血的人,他只能在夜间旅行,而且永远不能在主路上。卡努法典绝不会认为预防是害怕的标记,而是认为它代表着谨慎和勇气,因为它不仅保留了谋杀者的生命,同时也阻止了他过于自由的行动,以防其促使受害者的家庭变得野蛮。谋杀者虽然对义务已尽觉得满意,但肯定也在世界面前有种罪恶感。无论如何,在中午时分他必须找到一个躲藏地掩护好自己,直到夜晚来临。这最后的几天里,在那些他驻足过夜的客栈里,他印象中不止一次见过科瑞克切家族中一个成员飘忽的身影。也许那只是一个幻象,但也许他真的见到过。一直跟着他的某个人想在他的贝萨一结束时就杀死他,在他还没有充分意识到保护自己的需要时。

无论我做什么,我都必须要小心,他想。他第三次朝天空张望。在那一刻他想他听到了远处传来的一个声音。他停下了,试图发现它是从哪里来的,然而没找到。他继续走着,又一次听到了那个声音。那是一种沉闷的隆隆声,时高时低。那一定是瀑布的声音,他想。而实际上还真是。当他走近了一些,他停下了,着迷般地看着。有生以来,他从没有见过比这更壮观的瀑布。它跟他以前见过的瀑布都不同。它没有四溅的泡沫和水花,只是静静地沿着一块又黑又绿的岩石流淌,像是一团纠结的长卷发,让乔戈想起从首都来的那个漂亮的旅者的头发。在阳光下你会很容易把东西弄混淆。

他在小木桥上待了一会儿,瀑布的水在木桥下继续流淌,但是现在的水流却是混乱的,一点庄严的意味也没有。乔戈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瀑布。一个星期前,在一家客栈里,他听到有人说世界上有些国家从瀑布中抽取电光。一个年轻的山民告诉两位客人说是别人这么对他

说的,而那个人也是从其他人那里听来的。客人们一边听他说,一边再共地说:“从水里制造光?你吃错药了,朋友?你知道,水可不是石油,可以制造出光。如果说水会把火熄灭,它又怎么可以点燃火呢?”但是那个山民很坚持。他只是原话照说,并没有添枝加叶。他们是靠水来制造光,但不是用任何旧的水,因为水和人一样各有不同。你只能用瀑布的水,用那种高贵的水来造光。“告诉你这事的人都是疯子,你居然相信他们,那你比他们更疯。”客人们说。但是那并不能阻止那个山民说如果这是可以实现的,如果这可以在高原上实现,那么(再一次根据那个告诉他的人所说的,而那个人也是从其他人那里听说的),卡努法典就会变得更加温和,拉夫什也会在某种程度上被洗灌掉横流于其上的死亡,正像被施过毒的土地在被灌溉的时候会去除其中含有的盐一样。“傻子,你是个傻子。”客人们说,但是乔戈他自己,天知道是为什么,相信那种不知来源的说法。

他依依不舍地把背转向瀑布。道路无止境地向前延伸着,几乎是沿着一条直线,在乔戈的落脚点和路的尽头都被染上了轻微的紫色。

他又一次抬头看了看天。再过一会儿他的贝萨就要结束了,他将离开卡努法典的时间。离开时间,他自言自语道。看上去很奇怪,一个人会离开自己的时间。还有一小会儿了,他说,看着天空。现在云层后面被压碎的玫瑰变得更加黑暗了。乔戈苦笑着,仿佛在说,一切都无济于事!

与此同时,马车夫和巴西安夫妇正行驶在旗里的主干道上,那是贯穿高原的最长的一条路。被雪覆盖的山峰往后退得越来越远,巴西安看着它们,想着,他们终于离开这个死亡王国了。用眼角的余光,他有时能够看见妻子脸部的侧影。苍自、僵硬,并且这种僵硬没有随着马车的颠簸减轻,而是加重了,在他看来她有点儿可怕。她看上去那么陌生、疯癫,仿佛只是一具躯壳,其灵魂留在了高山上的乡野间。

当我决定带她来那个该死的高原上时,我他妈到底在想些什么?他说了有一百次了。她刚刚跟高原有了一次猛烈的碰撞,那足以把她从他身边带走,足以让那种可怕的机制去触碰她,掠夺她,捕获她,吞噬她,即使是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让她成为一位山间的仙女。

车轮与路面的刮擦声正好相当于给他的怀疑、他的猜想、他的悔恨的配乐。他检验了自己的欢乐,似乎想证明自己是否配得上它。他已经把他脆弱的欢乐从其最初的春季领到了地狱大门前。它没能经得起检验。

有时,当他觉得平静了一些后,他会告诉自己,没有其他东西,没有其他人能转变迪安娜对他的哪怕最微小的感觉。如果那种情况真的发生了(主啊,那些话是多么苦涩啊:真的发生了),跟其他人一点关系都没有,但是有什么庄严和可怕的东西会介人进来。一些黑暗的东西,涉及到过去好几个世纪以来上百万人的苦难经历,而且正是因为这个理由,才无法修补。像是一只被黑色的火车头碰到的蝴蝶,她被高原上的苦难所击中,而且被征服了。

有时,他会沉静得令自己害怕,他想可能他是必须要向高原献上这份贡品了。那是因为他的著作,因为他向他们描述的那些传说和山间的仙女们, 因为那个小包厢—他曾在里面看过一场戏,演员就是这浸在血中的整个民族。

但是也许那种惩罚已经到处都搜寻过了他,甚至在地拉那,他安慰地想。因为高原的影响力波及的范围如此之广,覆盖了整个国家,以及所有时代。

他-撩-起袖子看了看表。已经是中午了。

乔戈抬头寻找着阳光在云层上面渲染出的痕迹。现在刚好是中午,他想。他的贝萨正好结束。

他敏捷地跳到公路旁边的一块休耕地上。现在他不得不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好待在那里等待夜幕降临。道路的两旁是被遗弃的乡村,但是他不能再继续在公路上走了。在他看来那是对卡努法典的冒犯。

他四周是一片无限伸展的平地。远处是被耕地和一些树,但他找不到哪怕最小的空隙或是一些可以藏身的灌木丛。只要我能找到一处藏身之地,我就安全了,他想。似乎他想让自己相信,如果他的处境危险,那不是因为他在故意犯傻,而是因为没有躲藏的地方。

荒野看上去和地平线融为了一体。他感觉到头脑中有一种奇特的宁静,甚至是一种沉闷的空自。他独自一人在天空下,太阳现在看来有些西斜了。他周围的天还是那样的天,有同样的空气,同样的紫色的光,然而休战协定已经结束了,他进人了另外一个时间。他目光冷冷地瞥着四周。贝萨之后的时间将会是怎样的呢?永无止境的时间,但不再是他的了,不再有天,不再有季节,不再有年,不再有未来,抽象的时间,跟他再没有任何瓜葛。完全陌生。它再也不会给他任何记号、任何暗示,甚至也不会告诉他到底哪天他才会迎接对他的惩罚——惩罚就在前面的什么地方等着他,在某一天,某一个不知道的地方,被一只不知道的手推到他面前来。

他深深地沉浸在这些思绪里,突然间他辨认出远处的一些灰色建筑物,他想他认识它们。看啊,那是雷兹家的庄园,他走近它们的时候自言自语道。那些房子附近有一条小溪,小溪的名字他忘记了,那条路,他相信,是在贝萨保护下的。那条被贝萨保护的路没有任何标牌,也没有任何特殊的记号,虽然如此,但人人都知道它们。他所需要做的只是问一问他遇见的第一个人即可。

乔戈现在走在荒野中,他加快了脚步。他的头脑已经从昏昏欲睡的状态中摆脱-了出来。他将会抵达那条被贝萨保护的路,他将会在那上面行走直到黄昏,而无需躲藏在灌木丛下。还有……谁知道呢,那辆镶着天鹅绒的马车可能会经过那条路。人们曾经告诉过他,那辆马车曾经在沙拉家的庄园里出现过。

是的,是的,那就是他将要做的。他看向左边,然后是右边,确定那条路像荒野一样荒无人烟,然后他轻轻地迈动步子,过了一会儿儿,他到达了公路,开始在上面行走。为了到那条被贝萨保护的路上去,他抄了这条近道,否则就需要一个小时才能到达。

要小心,他告诉自己。现在他的头投下的影子是朝向东方的。但是公路始终一片荒芜。他快步走着,什么也没想。在前方他看见了一些艰难移动的黑色身影。当他走近一些后,他看见两个山民和一个骑着驴子的女-人。

“那边的那条路是不是在贝萨的保护下?”乔戈问道。

“哦,是的,兄弟,”年纪大一点的那个人回答道,“到今天为止都一百年了,从雷兹家的庄园到仙女溪的路都是被贝萨保护着的。”

“谢谢您。”

“不用谢,我的孩子。”老人说道,他偷偷地瞥了一眼乔戈袖子上的黑色丝带,“希望你有一场安全的旅行。”

乔戈很快就开始在路上大步走起来,他想知道杀手们在他们的休战协定结束之前会遇到些什么。整个高原,如果没有那些被贝萨保护着的路,他们的庇护所——他们在其中可以躲避仇家的追杀——如果没有那些,他们该怎么办?

那条被贝萨保护的路段与道路剩下的部分毫无区别。同样是很久以前铺就的路面,有些地方被马蹄和流水破坏掉了,路面有着同样的小坑小洼,路边还有着同样的灌木丛。但是乔戈觉得那段路上的金色尘埃里有着一些温暖的东西。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放慢了速度。这里就是我等待夜幕降临的地方,他想。他想坐下来,靠着一块大石头休息。那要比躲在灌木丛后面好。除此之外,那辆马车也许会走这条路。他仍然保留了一丝微小的希望,期待能见到她。他的冥想比这走得还要远:他看见那辆马车停了下来,听见里面的人在说,“哦,山民,如果你累了,到我们的马车里来,与我们同行一段吧。”时不时地,乔戈抬头看了一下天。至多在三个小时内,黄昏就要来临了。不断有山民经过,步行或是骑马,独行或是一小群人。在远处他可以看见两到三个不动的黑点。他们肯定是和他一样的杀人者,在等待夜晚到来,好走得更远一点。他们一定让家里人很担心,他想。

一个山民走了过来,走得很慢,赶着一头全黑的牛。

乔戈走得甚至比那个赶牛的人和他的牛还要慢,终于被他们赶上了。

“下午好。”那个人说。

“下午好。”乔戈回应道。

那个人朝天空点了点头。

“时间过得还挺慢哪。”他说。

他有着红色的络腮胡,仿佛点燃了他的微笑一般。

“你的贝萨结束了?”

“是的,从今天中午开始。”

“我的三天前就结束了,但我还是没能卖出这头牛。”

乔戈惊讶地看着他。

“我跟它一起在路上已经跋涉了两个星期了,我想卖掉它可卖不出去。它是一头好牲口,我的家人看见它离开都哭了,我找不到一个买主。”

乔戈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从来没有过卖牲口的经验。

“我想在把自己关进庇护塔之前把它卖掉,”那个山民继续说道,“我家的状况不好,朋友,如果我自己不卖掉它,家里就没有人去卖它了——但是我再也不抱什么希望了。如果在我还自由的两个星期里都卖不掉它,那现在怎么能卖得掉它呢?我可只有在晚上才能行动。嗯,你是怎么认为的呢?”

“你是对的,”乔戈说,“这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他往一边看,那头黑牛正在安静地吃草。他的耳边响起了一首战死疆场的战十们唱的古老歌谣:“把我的爱给妈妈,告诉她去卖掉那头黑牛。”

“你从哪里来?”那个山民问道。

“从布雷泽夫托赫特来、”

“那离这儿不远。如果你走快点,今天晚上就能到家。”

“那么你呢?”乔戈问道

“哦,我是从离这里很远的地方来的,从克拉斯尼克旗。”

乔戈吹了声日哨,“是的,那相当远啊。你一定能在到家之前卖掉你的牛的。”

“我不这么认为。现在我能卖它的地方只有被贝萨保护的那些路了,而它们太少了。”

乔戈点头同意。

“你看,如果这条被贝萨保护的路可以延伸到旗里的主干道那么那好,我当然能够卖掉它。但这条路还不到主干道就结束了。”

“旗里的主干道就在附近吗?”

“不远。那就是我称为一条路的地方!到了那里你什么都能看见!”

“没错,你可以在路上见到非常古怪的事物。我曾经见过一辆马车——”“一辆黑色的马车,里头有一个非常漂亮的女-人。”那个人打断了他。

“你是怎么知道的?”乔戈大喊道。

“我昨天在十字客栈看见她了。”

“他们在那里做什么?”

“他们在那里做什么?什么也没做。马车没有套马,只是停在客栈前。马车夫在里面喝咖啡。”

“那么她呢?”

那个山民笑了。“他们在客栈里。他们已经在那里待了两天两夜,一步也没有离开他们的房间。是店主说的。老伙计,那个女-人就像仙女一样漂亮。她的眼睛能把你看穿再看穿。我昨天就离开了那家客栈。他们今天肯定也要离开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

“店主这么说的。他们打算第二天就离开。马车夫告诉他的。”

乔戈目瞪日呆了一会儿。他怔怔地盯着路面看。

“你是怎么去那里的?”他突然问道。

那个人给他指出方向。

“从这里去还有一小时的路。我们所在的这条路跟旗里的主干道交叉。他们必须得从这里经过,否则就没别的路可走了。”

乔戈盯着他的同伴指给他的方向看。现在那个人正惊讶地看着他。

“你怎么了,你这可怜的家伙?”他问道。

乔戈没有回答。从这里还有一个小时的路,他告诉自己。他抬起头去寻找太阳在云层后的轨迹。他计算着自天还剩下两个小时。她从不曾这么近过。他终于可以看到他的仙女了。

没有过多考虑,甚至没有对他的旅人朋友说再见,他像一个疯子般朝那个方向—依照那个赶着黑牛的人说的—十字路口所在的方向奔去。

沃普思家的马车正在以快而稳健的速度奔走,把高原甩在了后头。自天快要结束了,此时小镇的道路、两座尖塔的塔顶,以及镇上唯一一座教堂的钟楼出现在远处。巴西安朝车窗倾过身去。在他的想象中,那些建筑物之间的杂乱肮脏的小巷中充斥的一定是这个小城的居民、携带宣判和平的文件的长官们的雇员、商店、昏昏欲睡的官员,以及四到五部老式电话—它们是镇上唯一的电话,人们靠它们传递冗长的谈话,大多数的谈话还伴有呵欠。他想着所有那一切,突然间,等待在他前面的首都的生活看上去苍白得可怕,与他刚刚离开的生活相比平淡得要命。

虽然如此,他悲伤地想,他还是属于那个苍白的世界,因而他真的永远不该到高原上去。那样的地方不是为普通人而设的,而是神话般的巨人们的栖息地。

小镇上升起了一道道炊烟。迪安娜的脑袋靠在椅背上,像他们刚进入马车时那样一动不动。巴西安觉得他是在把妻子的躯壳往家里带,他把这个女-人的灵魂留在高原上的某个地方了。

现在他们正在luo露的荒野上行驶,一个月前他们的旅行正是从这里开始的。他再一次把头转向拉夫什,也许这是最后一次看它了。群山后退得似乎更慢了,渐渐沉人孤单静穆中。一阵神秘的白雾把它们笼罩起来,像是戏剧结束时的谢幕。

在那一刻,乔戈正在旗里的主干道上迈着大步行走,一个小时前他就到了这条路上了。空气因为黄昏的来临而轻轻地颤动,突然他听见从一侧传来几个简短的词儿:

“乔戈,把我的问候带给泽夫·利一瑞……”

他的手臂突然间动了起来,想要从肩上卸下那支来复枪,但是那个姿势遇到了“克切”这个音节,那个可憎的名字的后半部分以杂乱的方式进人了他的意识。乔戈看见地面在旋转,然后似乎是暴跳起来,击中了他的脸。他倒下了。有那么一会儿,世界在他看来变得完全静止了,然后透过那片寂静,他听见了脚步声。他感觉到有两只手在搬动他的身\_体。他正在把我翻过身来,他想。但是就在那一刻,有什么冰冷的东西,也许就是他的枪的枪托,碰到了他的右脸颊。上帝啊,依照规则!他试图睁开眼睛,可他无法说出到底睁开了没有。他看见的不是杀他的人,而是几块还未融化的自雪的痕迹,在那些自色间,是那头还没有被卖掉的黑牛。这就是了,他想,整件事情进行得真的是太漫长了。

他再一次听见了脚步声,然而那声音却是在远离。有好几次他都在想,那些脚步声是谁的?他觉得它们是如此熟悉。是的,他认得它们,他还认得那双把他翻过来的手。它们是我的!三月十七日,那条路,在布雷泽夫托赫特附近……有那么一会儿他失去了意识,然后他再一次听见了脚步声,他再一次觉得那些脚步声是他自己的。此刻是他自己在跑,而不是别人,远远抛在身后的,四肢摊开躺在路上的,是他刚刚击倒的他自己的尸体。

1978年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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