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在线阅读网 > 骑鲸之旅 > 请做“田鼠阿佛”的家人

请做“田鼠阿佛”的家人

米尼写的诗

月亮上有只蟑螂的事

我伸手抓月亮。

发现月亮上有只蟑螂!

(那怎么办?)

“蟑螂!”

——就大声喊了起来。

一把抓住它。

月亮赶快跑走了。

(怎么处理蟑螂呢?)

把蟑螂送给垃圾桶吧。

(蟑螂愿意吗?)

蟑螂说:“好!”

月亮说:“好!”

垃圾桶对蟑螂说:“来,你是我的好宝宝。”

有妈妈跟我说:“你一方面提倡每晚给孩子讲一个小时的故事,另一方面却要求讲故事时不要给孩子灌输任何人生道理。我实在想不通。那为什么要说故事呢?又有什么故事不包含人生道理呢?”

其实,几乎所有好绘本都不说教人生道理。它们津津乐道的多半是一段经历、一个过程、一个有趣的生活片段。《母鸡萝丝去散步》说的是一只母鸡饭后优哉地散步,想捕猎它的狐狸尾随其后,却一再失败。(注意,它没有说“善无为而久长”“多行不义必自毙”。)《大雨哗啦啦啦下》说的是大雨前后一整条街的各种忙乱。(注意,它没有说“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爸爸,我要月亮》说的是父亲用尽奇思怪想和努力为女儿摘下月亮,但女儿的月亮却得而复失。(注意,它没有说“爸爸非常爱你,什么都愿意为你做”。)……这是绘本们非常可贵的地方,它们没有在书后用蝇头小楷写上严肃的“这个故事告诉我们……的道理”。(许多传统故事书经常干这种事。)但是,所有绘本集合起来,却在告诉孩子:生命有千百条途径,你可以成为一只眼海盗,可以成为撑船摆渡的老伯,可以成为下大雨时咯咯叫的鸡,可以成为专吃月亮倒影的小鱼,可以成为高山上贫穷孤独的孩子,可以成为为吃一只鸡费尽周折浑身伤痕的狐狸……可无论你成为什么,生命充满奇趣,都值得你细细品味。

——这样的话,是说不出来的,它是你们所有共读共游的集合。像一大块五彩斑斓、由各种成分构成的晶石,像一个稳定的锚,一根定海神针,安放在孩子灵魂最深处。

但是,几乎所有人,包括我自己,都很难克制在共读的末了,跟孩子说“你看,这个故事想说的是……最坏的是……妈妈希望你做的是……”这样的话。我们的心归根到底充满高高在上的矜持,认为成功的生活是由“自己知道可别人不知道的道理”锻造出来的。但这些道理都不是生命的真相,只是把孩子们一点一点从自由自在的世界里抽离。

有段时间,我非常犹豫,不知道自己该在什么时候悬崖勒马,什么时候滔滔不绝。这时候,我看到一本对自己而言非常棒的绘本:《田鼠阿佛》。

《田鼠阿佛》的作者是知名的李欧·李奥尼。在两岁前的亲子共读中,我一直不认为他是个“必须推荐”的作者。这不是说他不好。用一个不恰当的比喻:在婴幼儿的阅读领域,他有点像里尔克、叶芝,而安东尼·布朗和汤米·狄波拉则像夏洛蒂·勃朗特。前者把自己隐藏起来,有宏大、严谨、高度凝练却带有距离的哲学的人生系统;后者则天生就被商业化所喜爱,靠讴歌自己的个人经历和感情就能风靡世界。这样说,我没有任何厚此薄彼的意思。两岁半前的孩子多半更喜欢安东尼·布朗(《我爸爸》《我妈妈》)和汤米·狄波拉(《先左脚,再右脚》《楼上的外婆和楼下的外婆》)。因为他们的绘本里说的是婴幼儿们熟悉的事,可再大一点的孩子,当他们对色彩、形状,对审美和定义人生有自己更强烈的认知要求时,李欧·李奥尼就会像浅滩里的巨石一样显露出来,变成他们最强的挑战者和最好的朋友。

可我今天要说的不是李欧·李奥尼对孩子的意义,而是《田鼠阿佛》对我的意义。

《田鼠阿佛》,1968年美国凯迪克大奖作品。说的是老墙上住着小田鼠一家,冬天快来临时,田鼠们忙着收集玉米、坚果、小麦、稻米,只有阿佛默默待在角落里。

阿佛,真是一只没有行动力的田鼠。当其他田鼠问它“阿佛你为什么不干活”时,它就耷拉着眼皮回答:“我在干活呀——我在采集阳光,因为冬天很冷;我在采集颜色,因为冬天是灰色的;我在采集词语,因为冬天日子又长又多,我们会把话说完的。”

听完他的解释,田鼠家人什么也没说,它们忙碌去了。阿佛则兀自发呆。

然后,冬天真的来了。小田鼠们躲进山洞里,一开始,它们分吃各种果子。可后来,果子被吃光了,它们进入真正缓慢、沉默、难熬的隆冬。这时候,它们问阿佛:“你的那些东西呢?”阿佛就开始向它们描绘,描绘阳光、五彩缤纷的颜色,为它们念很长的诗鼓劲。田鼠阿佛的家人纷纷鼓掌喝彩。

这就是《田鼠阿佛》说的故事。

这个故事开始让我大吃一惊。我是说,李欧·李奥尼真是完全不受任何传统童书观念影响的绘本作家。他的绘本(尤其是《田鼠阿佛》)处理并不投合和宠溺孩子。比如,画小田鼠一家,他没有按惯有童书的做法,画一只田鼠爷爷,一只田鼠奶奶,一对田鼠爸妈,他仅仅简单地画了五只田鼠,没有年龄,没有层级;画秋天或者冬天,他不画落叶飘飘或者白雪皑皑,你在他的画面上看不出季节的象征,只能看到颜色一点一点地减少——生活干枯了,冬天来了——而后,在阿佛说话时,颜色又来了。是的,李欧·李奥尼和所有怀着童趣和诙谐,想着“这样画孩子会喜欢吧?”而下笔的绘本作者不同。他只是疏淡地、尊重地等着你的心灵和这些画共鸣。

在看《田鼠阿佛》的这段时间,我心里藏着两个困惑。首先是共读上的,之前说过,我一直在想,“我真的可以只说故事吗?人生真的没有什么道理值得教授吗?”其次是育儿过程中的,米尼满两岁了,在孩子之间的交往中,他展示了我们很喜欢的特质:善意,允许分享。可问题也相应出现,他会遇到抢他东西、抓挠他、把他推在地上的孩子。遇到这样的场面,他总是显得困惑。即使跟他说“下次有人欺负你的时候要反击哦!”这样的话,也没什么作用。

这两个困惑,指向是相同的。作为妈妈,我必然要面对这样的考验,要不要强硬地把自己对社会的判定和经验告诉他。这有点像塞-给他一把武器,尽可能多地保证他不受伤害——可是,从此他就要负戈旅行了啊。

在我看来,《田鼠阿佛》不是写阿佛,更多是写李欧·李奥尼心目中的“理想家人”——给孩子足够多的时间,放手让他自己去体验世界,去和世界万物交流。让他缓慢地,甚至屡次受挫地,按照自己的历程发现自我,发现美,也发现丑。

这样做,对孩子的家长来说,一定很不容易、很煎熬,很需要勇气和克制。但只要用包容的心等待着,总有一天,孩子会满载而归。

和这个绘本搭配着看的,恰好是《夏山学校》这本书。

教育家A.S.尼尔在夏山学校施行自由民主的教育方式,这种“自由民主”,让我们瞠目结舌:要不要上课自由选择,没有考试,完全舍弃训练、要求、道德与宗教教育。这样说起来似乎挺容易的。但当你知道夏山学校有学生长达十三年不上课,只逛游的时候,真的很难淡定。

我们对孩子天性的尊重,多半有个时间和心理底线。也许是半天、一个暑假、开学前的一年,也许是“只要他不给我添乱”“只要他不被人欺负”“提倡天性可以,但他得认同我是权威”。

很少有人能完全放下自我,让孩子按自己的意志享受属于自己的一生。很少有人完全相信“孩子的本性不仅善良,而且聪明、实际,大人只需让孩子们依自己喜欢的方式去做,照自己的能力去发展,他们就能成为快乐且富有创造力的人”。

虽然这个社会很麻烦,但试着缝住自己的嘴,放孩子闯荡看看吧——以田鼠阿佛的家人为样板,我一遍一遍对自己鼓着劲。

从那天开始,我就试着在翻过图书最后一页时,停下自己喋喋不休的嘴,总结说:“故事说完了。”

万一米尼被欺负呢?嗯,那就让他被欺负吧。只要自信和被爱,被欺负着被欺负着,总有一天,他会对自己说:“我不想过这样的日子。”“这是不对的。”自己心里做出的决定,就好像自己选择拿起的武器,会知道要在什么时候出击,在什么时候毫无负担地放下。

无论是共读还是处世,即使是小宝宝的家长,都要学会微笑着等待。等待他们缓慢走过漫长的路,游逛着,或许误入歧途,然后,赶上你,或者超过你。


在 线阅DU网:http://Www.yuedu8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