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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森林里》:婴幼儿绘本中的《少年PI的奇幻漂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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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尼写的诗

月亮,躲猫猫哦

月亮,躲猫猫哦!

躲到树梢后面去了,

躲到楼房后面去了,

躲到海那边去了,

躲到云朵里面去了。

月亮,来,坐这边,

一起玩,一起玩吧。

有力量的奇妙绘本

我很久之后才意识到,在幼年时,我们多么缺乏生命和死亡的教育,以至于等到我们成年、老去后,想到死、想到重病、想到尸体,都和倒霉、肮脏、腐朽等反应联系在一起。没有敬畏,缺乏关爱,无法安详地接受命运。

当我们极度恐惧、极度忌讳谈论死亡时,信仰就很难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信仰。它会沦为功利的麻醉剂。所有心灵修习会像鬼打墙一样在至关重要处绕弯路,你必须用一辈子积蓄的勇气来抵御幼年时影影绰绰留下的印记,像把借来的彩泥涂抹在坑坑洼洼的墙上,胜负尚无把握。

所幸,在我们孩子出生的这个年代,他们已经有很多非常出色的生命和死亡教育绘本:《再见了,艾玛奶奶》《獾的礼物》《爷爷变成了幽灵》《楼上的外婆和楼下的外婆》……这些温暖且有力量的绘本很有可能会在大人们未语哽咽、面露恐惧的时候,作为最直接、最有力的加持,陪伴孩子的心灵走过孤独、恐惧、不知所终的时刻。

没错,我们很爱孩子,因此我们希望把他们-搂-在怀-里,让他们知道:“不要害怕。什么都不要害怕。人世间最恐怖未知的事——死亡,和它所带来的痛苦、惊慌,都是自然而然会发生的事。”可是,对灵敏的孩子来说,这不是解释的终点。真正的孩童之心,是不接受任何结论的。所有定论对他们而言,都疑窦百出。这是最关键的地方,他们可以接受故事、历程、感受和体验,但他们勇于质疑所有结论。

就好像你跟孩子说:“因为你穿少了衣服,冷了,所以会感冒。”很多孩子就会紧接下去问:“那为什么人要感冒?人为什么要生病?”死亡也是一样。我们拿着绘本,跟孩子说:“因为人老了、病了,所以会死。一个人的死会带给身边人悲痛,但这样的悲痛会过去的。这些事情是自然而然会发生的。”很多孩子会尖锐地问:“为什么人要死?生命到底是怎么回事?”

然后,你们会进入一个问答的死胡同,人和人交流最困难、最难打马虎眼之处,一个非常尖锐的问题展露出来:最直接的生命和死亡教育绘本依然是一个“药丸式”的教育,它们不是真正的答案。

大人在书架上张皇寻找。此时,一本至关重要的绘本出现了,它就是玛丽·荷·艾斯的《在森林里》。

《在森林里》这本绘本显然声名赫赫。它曾荣获1945年凯迪克银奖,日本绘本之父松居直曾直言这本书是他“毫不犹豫”最钟爱的经典之作。在隐忍含蓄之道盛行的东方,许多绘本研究者将它列为经典图书。据我朋友介绍,它被当作临终关怀的重要书目……

可是——刨除这些,仅仅在亲子共读的夜晚,它真是一本很难述说的书啊!

《在森林里》展现的是作者玛丽·荷·艾斯用炭精笔一笔一笔画出的森林。小男孩戴着纸帽、手拿喇叭走进森林;午睡的狮子拿着王冠和梳子跟随他;洗澡的象宝宝穿上毛衣和鞋子跟着他;大棕熊拿着花生、果酱、勺子跟着他;袋鼠妈妈把小袋鼠放进肚袋里,袋鼠爸爸带上鼓跟着他;一言不发的老鹳跟着他;兴高采烈的小猴子们穿上最好的礼服跟着他;胆怯的小兔子蹦跳在他身边,跟着来了。浩大、喧闹的游行队伍在森林里散步,他们一起野餐、玩“丢手绢”和“钻城门”的游戏,他们还玩捉迷藏的游戏。小男孩闭上眼睛,等小动物躲藏起来。当他再度睁开眼睛,小动物们都不见了,爸爸从森林另一边走来。“该回家了。”爸爸说,“他们会一直等着你,下次再来一起玩。”于是,小男孩坐在爸爸肩膀上,冲着森林喊:“再见啦!别走远啦!过两天我会再来找你们!”

《在森林里》说的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黑白的故事。

当然,我们了解了这本书的写作背景后,就会意识到此书是那么意味深长。

这本绘本是玛丽·荷·艾斯五十岁“知天命”之作。这个命运多舛、羸弱多病的妇-人当时获知自己深爱的丈夫罹患绝症。他们待在芝加哥郊外的森林小屋里,等待死神降临。在丈夫弥留之际,她创作了这本绘本。只要我们稍微想一下,就会意识到这是一个多么珍贵且难得的开示:一个背负自身苦难的大人,含着热泪,心里包裹着死亡和所有灾难,却仍然带着勇气和微笑,温柔地对所有孩子俯下-身去,敞开怀抱,指点给他们看——

看哪,孩子们,来这段奇幻的旅程里吧。许多美妙和注定好的东西会如影随形:权势、口腹之欲、家庭温暖、年岁、华服珠宝、爱情……可以玩热闹的游戏,尽情享受喧嚣和欢乐。然后?然后啊,突然他们都躲起来了。没关系的,这个时候,生命的实相会来接引你。这段奇幻之旅,这样的人世间,我们可以千百次去而复来。

——这是一本无比奇妙的绘本。明明那么爱、那么火热、那么悲伤、那么无奈,却那么克制、那么包容、那么虔诚、那么平静。它可以和所有成年人的传世之作享有同样的至高荣誉。因为它们都有一个特质,即:以历经百劫之心,凭千钧之力,讲述一个最简单、最小、最深刻的故事。

这是最难达到的。

接下来的问题顺理成章:你怎么和一个两岁的孩童讲述这么一本杰出的心灵之书?

怎么共读《在森林里》

所有“有野心”的共读妈妈,都会认为讲述《在森林里》是件极其痛苦的事。有一段时间,我甚至不知道如何表达这种痛苦。

后来,我和朋友一起看了《少年PI的奇幻漂流》,电影院里有许多观众是举家前来的。孩子们开心地说:“来看动物片!”

《少年PI的奇幻漂流》讲了两个故事:印度男孩和孟加拉虎的“奇幻漂流”;印度男孩和落难同胞血肉相残的“残酷现实”。当电影结束,影院里灯光大亮那一刹那,坐在我前排的一个妈妈看着她七八岁的孩子,皱着眉头抗议:“第二个故事我孩子肯定看不懂啊!”

一瞬间,我醍醐灌顶。

无论是《少年PI的奇幻漂流》或者《在森林里》,都向大家表明,人生中充斥着“双重故事”。两个故事只有在互为表里、互为镜像时,才会充分地显示力量。只有知道绘本作家玛丽·荷·艾斯的痛苦,才能发现《在森林里》的内涵并得到开示;只有感受到无常和灾难对一个人有多么残酷,才能因为“纯真之力有如猛虎”而流下眼泪。

重要的不是哪个故事值得采信,或什么才无限接近真实的人生,而是:什么人,用什么方式,描述了什么样的世界。不!不!这也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你的所有经历与记忆,给你的心留下了什么。

原来是这样,人生需要靠那么多重的罗生门式的叙述,才能得到一个最简单的答案。而最后被你采用的答案,就成了你的信仰,你此生的课业,你的生命超越生死之后留下的东西。

是这样啊。在电影院灯光亮起来那一瞬间,我全心全意想着我的孩子。我突然意识到,《在森林里》这本绘本,它不可能“共读成功”,却必须用我们的一生“持续共读”。

作为追求成功的共读者,我突然一溃千里。但作为妈妈,我骤然勇气百倍。

到底怎么共读《在森林里》

回想起来,我们找了一个很有利的时间第一次重点阅读《在森林里》。那天我们举家爬山。在延绵的、空旷无人的山路上,仿着《在森林里》中的画,玩搭火车、过隧道的游戏。第二天,米尼的爸爸回北京工作了。我们母子俩倚靠在被窝里,翻出这本书。我给他读了另一个结尾——米尼现实中的结尾——爸爸和米尼在森林里玩捉迷藏,米尼一睁眼,爸爸躲起来了。“爸爸,爸爸。”米尼对着森林喊,“你去北京了吧。再见啦,再见啦。过两个月我们再一起玩。”和往常一样,米尼非常欣喜能从绘本中映照出他自己的经历。他看了我一眼,真的对着绘本里的森林喊:“爸爸!再见!再见!过几天再一起玩哦!”

从这个角度说,《在森林里》的第一个魔法在于:它是一本能够不断被放大,且必须通过不停加入孩子亲身经历,用演绎来贯彻和巩固阅读的书。

就像所有最简单又最富含哲理的书一样,《在森林里》给孩子纯真的初心提供了广阔的、可继续搭建的平台。父母没办法让两岁(甚至十岁、十二岁、十八岁)的孩子领悟绘本作者玛丽·荷·艾斯的痛苦与经历。这个情况下,共读时你们可以利用的只有一个故事,即绘本本身的故事。但是,你们可以把自己的故事叠加进去。我们每个人的故事里——哪怕是两岁孩子理解的故事——都有过告别、离开、失去,有过爱和悲痛。在共读中,父母要做的,就是在《在森林里》的基础上把另一个故事叠加进去。

这是个魔法钥匙,在这样的阅读中,《在森林里》的能量被呼唤出来了。孩子在故事里,在自己的想象中,将残酷却无法表达的事实,不断地放下,和它们做着自己独特的告别。

《在森林里》的第二个魔法,在这本书的最后一页。

这是最奇怪、最显得多余的一页。

明明故事已经结束,但作者多画了一页。这一页里只有一片森林,没有人、没有动物。

孩子们比大人更敏锐地感觉到这一页的奇异。在第二次读这本书时,米尼就指着这页问我:“小动物呢?爸爸呢?米尼呢?都到哪里去了?”

我解释不出来。

在彭懿的《世界图画书阅读与经典》里,曾提到一位日本女读者对该页的解释:“这片一个人也没有的树丛,就是当时绘本作者的心象。”彭懿接着解释说:“心象,即心中的风景。这是作者心中的森林,是她所爱着的人任何时候都可以归来的森林。”

但在第十次和米尼阅读这本书时,米尼再一次冲着这空荡荡的森林喊:“爸爸,小动物们,再见!再见!过几天再一起玩哦!”在这样认真而稚嫩的呼声中,我用力抱\_紧他——这时我意识到,这一页空荡荡的森林,也是一个镜像。刚满两岁的米尼,在其中看到了和爸爸最难舍的分别与必将有的重逢。而对作为妈妈,成天担心着收入、事业、家人健康的我而言,我感觉到的是森林如无常一般神秘与威严。

这一页,是最后的答案。但作者没有能力绘出它,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回答。

因此,共读时,到这里请一定要停下来,留点时间让孩子告诉你,在空荡荡的森林里到底躲藏着什么——听听他灵魂里的声音。也许你能看到他的心象。

《在森林里》的第三个魔法,在于它是一个循环往复的开示。

所有的经典都经得起人们在人生的每个阶段重复阅读。那是因为,它们只提供了第一个故事,而慷慨地把另一个故事的创造权给予你和孩子。在此基础上,你和孩子可以无数次肆无忌惮地搭建,经历无数分离告别,期待无数个“过两天”的重逢,不停地进入、不停地背负、不停地放下。

但这仅仅是《在森林里》在内容上的作用。

它最重要的魔法是,在我自认为醍醐灌顶的那一刹那,我和米尼的亲子共读方式已经有了改变。

没错——你们意识到了吗?不是只有李安、玛丽·荷·艾斯和我的法师朋友他们可以讲两个故事,不是只有《在森林里》是个敞开的绘本。

所有绘本——这个世界所有的创作、所有的历史、所有的叙述——对孩子而言都是敞开的,都是他们遇到的“现实故事”。而共读的指向,恰恰是要前进到另一个故事中去,到奇幻的、不屈的、百战百胜的、充满信仰和真谛的王国去。

没错,当亲子共读进行到《在森林里》,当孩子对着空无一人的森林,勇敢地喊出他心里的话时,真实和幻想在这一瞬间无缝衔接了。骑鲸之旅开始进行新的旅程。

在共读时,当平静地读完某个绘本后,你可以留出一点时间,和孩子缔造你们自己的故事。而且,你可以让这个能力延续下去,使幻想的魔法延续在你和孩子的一生中。

这看似无用却奇特的魔法里,有一种至关重要的伟大能力,足以对抗平庸、琐碎和不乏丑恶的现实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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