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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即使表面一片黯淡

那年的五月起到翌年的初始,我住在狭窄的山谷入口附近的山上。夏日里山谷深处一刻不停地降雨,而山谷外却经常放晴。海面上吹来的西南风的缘故。风带来潮--湿--的云,进入山谷爬上山的斜面时降下雨来。因为房子正好建在这个境界线上,家的外侧明明一片晴朗,里侧却下着暴雨这样的事也屡屡发生。最初我感到十分的不可思议,习惯之后反而觉得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周围的山上低低地笼罩时去时往的浮云。风拂过时,云支离破碎,如同过去迷惘的魂识寻求着失却的记忆一般,在地表上漫无目的地飘飘荡荡。还有看起来如同细雪般的雪白的雨滴,在风中无声无息地起舞。大体是因为总有风吹过,即使没有空调也能舒适地度过夏天。

屋子小而旧,庭院却相当宽敞。弃之不管的庭院里,绿色的杂草繁茂,其中藏着居住的猫的一家。园丁来把割草时搬到什么地方去了。大概是心情不好吧。是有三个孩子的条纹母猫。一脸费劲的模样,仿佛活着就已是很吃力似的,瘦巴巴的。

家就建在山顶,走出西南向的露台,从森林的间隙间能看见少许的海。和洗脸盆里的水差不多大小的海。完全瞧不出一点巨大的太平洋的样子。据相识的不动产从业员说,即使只是这么点大的海,能看见和看不见,土地的价值可是相差甚远。对我而言,能不能看见海是无所谓。远远望见的海的残片,对我而言只不过是灰不溜丢的铅块。何以如此多的人想要见到海,我全然不能理解。毋宁说我更喜欢眺望周围山的模样。可见山谷一侧的山,季节更迭,天气不一,生动地变幻着表情。仅仅是这日日的变化便已是相看两不厌。

那个时候,我已经一度和妻子解除了婚姻生活,也在正式的离婚申请书上署名按印。在那之后发生了种种的事,最后又再一次从头开始婚姻生活。

其中有着怎样的理由着实很难理解,原因与结果纠纠缠缠,就连当事人也很难把握,这份错综复杂如果要用一句话来表现,大概就是再平淡老套不过的“破镜重圆”。两度的婚姻生活(以前期和后期来说)之间,九个月余的岁月,宛如陡峭的地峡中挖掘出的运河般,突然深深的缺口割裂开来。

九个月余——以别离的期间而言究竟是漫长,亦或是短暂,自己也判断不好。之后再蓦然回首,既能感到那是近乎于永远般的时间,相反也能感到那是意外的短暂。印象随着日子变化。如同照片中被拍摄的物体旁边,经常摆放着便于让人们理解实际大小的香烟盒子一般,我记忆的映像的边上放着的香烟盒子,仿佛可以随着那时的心情随意伸缩变化。我的记忆的框架内侧,不知为何事物和现象一刻不停地变化,或许是为了与之对抗,原本理应一成不变的尺度也与之一同开始变化。

不过即便是这样,我所有的记忆也不可能这样毫无意义地移动、随心所欲的伸缩。我的人生基本上是稳固而整合的,绝大部分是作为合乎情理的物体来运作的。只不过仅限于这九个月,陷入了怎么也难以说明的混乱状态。那时的我,就像是在平静的大海正中游泳时,被平地而起的不知道本来面目的大漩涡卷入其中的游泳人。

回想那段时期发生的事时(是的,我现在是回溯着距今不知多少年前发生的一系列的事的记忆,记述着这篇文章),事物的轻重,远近和关联的情形往往摇曳不止,不是变成了不确定的东西,就是变成了目光稍稍移开的间隙间,逻辑的顺序便已被替换取代的东西,恐怕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即使是这样我也想着,要尽自己的努力,在能力所及的范围内让故事叙述得系统而有逻辑性。或许这也只不过是无谓的尝试,可我还是想要紧紧抓住自己制造出来的哪怕是假设的尺度。就像游泳人紧紧抓住偶然漂过的断木一般。

搬到这个家后最先做的,便是买入便宜的二手车。之前一直开的车在不久前撞坏而报废了,因此需要买辆新的。生活在地方都市,尤其是一个人住在山上这样的情况,为了买每天的东西车也是必需品。我去了小田原市郊外的丰田二手车中心,看到便宜的卡罗拉旅行车。售车员说是粉蓝色,不过是病重的人憔悴的脸一般的颜色。行驶里程虽只不过3万6千公里,但是因为过去发生过事故所以大幅减价。试驾了一下,刹车和轮胎似乎没什么问题。也不像是频繁开在高速公路上的样子,这就已经足够了。

把房子租给我的是雨田政彦。他和我在美大同班。比我年长两岁,是我为数不多的合得来的友人之一。大学毕业后也时不时碰面。他在毕业后放弃作画到广告代理店就职,做平面设计的工作。他知道我和妻子分手后一个人离开家,姑且无处可去的事情后,对我提起说父亲的一座房子空着,要不要以看家的形式住过去。他的父亲雨田具彦是有名的日本画家,在小田原郊外的山上有兼做画室的房子,在夫人去世的十年中,一直在那里过着愉快的独居生活。不过最近被诊断出老年痴呆症发作,搬进了位于伊豆高原的高级疗养设施,这个房子就在数个月前成了空巢。

“不管怎么说在山顶上孤零零的,称不上是便利的场所,不过百分之百保证是个安静的好地方。对于作画正是理想的环境。完全没有任何东西打扰到你。”雨田说。

租金几乎就是个意思。

“谁都不住的话房子会荒废的,也担心空巢啊火灾的事。如果有人能定居在那的话,我也能安下心来。但要是完全白住的话,你也觉得过意不去的吧。所以作为交换,根据我这边的情况,到时候可能需要你在短时间内搬出来。”

我对此没有异议。本来我所有的行李也就是一辆小型车就能拉走的程度。如果对我说要搬走,第二天就能搬走。

我搬到这个房子是在五月连休结束的时候。房屋是个几乎能被称作别墅的,小而雅致的洋式平层,就一个人生活而言十分宽阔。在略高的山上,被四周的森林所环绕,占地面积到底有多少,雨田也不十分清楚。庭院里生长着一株巨大的松树,粗粗的树枝向四周伸展。院子这里那里点缀着庭石,灯笼边长着美丽的芭蕉。

正如雨田所说,要说安静确实是个安静的地方。可是如今再看,实在很难说完全没有任何东西会打扰。

和妻子分开住在山谷的八个月间,我和两位女性保持着肉-体关系。两位都是人妻。一位比我年轻一位比我年长。两位都是绘画教室里我教授的学生。

我抓住机会,和她们搭话作出邀请(如果是普通的状况下首先我是不会做这样的事的)。我是非常怕生的性格,原本就不习惯干这种事。她们却没有拒绝这份邀请。原因不得而知。那个时候的我而言,邀请她们-上-床是十分简单且顺理成章的事。在性的方面诱惑自己所教的对象,我几乎不会感到问心有愧。和她们保持肉-体关系,不过是像在路上向擦肩而过的人询问时间那样普通的事罢了。

最初开始关系的,是位二十岁后半,个子高高,眼睛大而黑的女性。乳房很小,腰肢很细。宽阔的额头,头发直直的很美,和体型比起来耳朵很大。也许一般而言很难称作美人,但是却有着对于画家而言正想描绘的,富有特征而令人极其有兴趣的脸庞(实际上我作为画家,好几次画过她的速写)。没有孩子。丈夫在私立高中做历史教师,还在家里殴打妻子。在学校里没有办法付诸暴力,便将积累的怨气在家里发泄一通。不过也不会打在脸上。她赤身luo体的时候,便可见身\_体上这里那里的淤青与伤痕。她讨厌被人看见这些,每每脱—光衣服抱在一起时总要将屋子里的灯熄灭。

她对做-\_爱几乎没有兴趣。性器官总是不够--湿--润,插入的时候总是喊疼。即使花时间做足前戏,用上润滑啫喱也无济于事。疼痛激烈时十分不好控制。有时会疼到大声喊叫。

即便如此她也想要和我做-\_爱。至少不讨厌这么做。为什么呢?或许她是在寻求着这份疼痛;或许是在寻求快感的虚无;又或许是借着某种形式来惩罚自己。实际上人就是在自我的人生中寻求着种种事物。不过她并没有在其中寻求着一件事。那就是亲密。

她不喜欢到我家来,或者是由我去她家。所以我们总是开着我的车,到稍远一些的海岸边的某家情侣用的旅馆,在那里做-\_爱。在家庭餐厅宽阔的停车场碰面,大概在午后一点刚过的时候进酒店,三点前离开。那个时候她总是戴着大大的墨镜,阴天也好下雨也好。但是某天她没有到碰面的地方来。在教室里也没露面。那便是我与她的,短暂而近乎毫不热烈的情事的终结。和她保持的性的来往,我想全部不过四或者五回。

在这之后保持关系的另一个人妻,有着幸福的家庭生活。至少在我看来是过着至少没有不足的家庭生活。那个时候她41岁(仅仅是我的记忆)比我年长五岁。身材娇小五官端正,总是穿着很有品位的衣服。一日不落的到健身练习瑜伽,腹部完全没有赘肉。开着红色的mini cooper。刚买不久的新车,晴天时从远处看去一闪一闪地发着光。有两个女儿,两人都在湘南念花费不菲的私立学校。她自己也是那所学校毕业的。丈夫经营着什么公司,具体是什么公司没问(当然我也不是特别想知道)。

她为什么没有坚决拒绝我厚颜无耻的邀请呢,理由不得而知。或许那个时期的我,身上具有某种特殊的磁场。或许正是这样吸引了她如同朴素的铁片般的精神。或许和什么精神啊磁场完全没有任何关系,她只是偶尔地寻求纯粹的肉-体上的刺激。而我就是“正好碰巧身边的男人”也未可知。

不管怎么说那个时候的我,无论对方寻求的东西是什么,我都会理所当然毫不犹豫的奉上。最开始的时候她极其自然地享受着与我这样的关系。说起肉-体的领域(即使除此之外没有什么可以说的领域),我和她的关系进展得十分顺利。我们率直而纯粹的进行着这样的行为。纯粹得近乎是抽象的高度。我半途想起时,多少感到惊讶。

一定会在半途中恢复清醒的吧。在日光熹微的初冬的某个早上,她给我打来电话,用简直如同念诵文书的声音,“我想我们之后还是不要再见面比较好。见面也没有什么未来。”如是说道。或者是说的这个意思。

确实正如她所言。我们之间实际上何止是没有未来,连过去都几乎没有。

我在念美大的时期,大体上画的是抽象画。虽然概括地说是抽象画但范围也相当的广。我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其形式与内容为好。总之,就是“以并非具体的图像、不受束缚地自由描画的绘画”。在展览会上拿了好几次小的奖项。也被美术杂志刊登过。还有一些给我的画作好评鼓励的老师和同伴。虽不至于对我的将来寄予厚望,但我想至少自己还是有着绘画的才能的。只是我所描绘的油画,在大多数情况下都需要很大的油画布,也需要用到大量的绘画用具。自然制作费也不菲。而且自不必说,买下无名画家的巨型抽象画装饰在自己家里的墙上的奇人,出现的可能性无异于零。

仅仅靠画自己喜欢的画来维持生活自然是不可能的。所以大学毕业后为了赚取生活而非,我开始接肖像画的订单。也就是公司的社长啊、学会的大人物啊、议会的议员啊、地方的名流,这样被称为“社会栋梁”(栋梁的粗细多少还是有差)的人群的姿容这样再具体不过的绘画。这需要现实、厚重并且沉稳的作风。因是挂在接待室和社长室的墙壁上,所以是再实用性的画不过了。也就是作为一个画家,我个人的目标是不得不将位置完全对立的绘画当做一项工作来做。即便说是出于无奈,也绝不是因为身为艺术家的傲慢。

专门接受肖像画委托的小公司位于四谷,由美大时期的老师个人介绍,我成了那里的专属签约画家似的存在。虽然不会支付固定的薪酬,但若完成一定的数量,也能赚得一个年轻单身男性存活下来的收入。付了西武国分寺线沿线一个小公寓的房租、一天里尽可能吃三顿饭、时不时买买廉价的红酒、偶尔与女朋友们一起看个电影这种程度的朴素的生活。在一段时期里集中地做肖像画的工作,在确保某种程度的生活费后就可以画自己想画的画。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好些年。对于当时的我而言,画肖像画只不过是为了吃饭的权宜之计,并没有长久继续下去的打算。

如果就单纯的劳动而言,画肖像画是个相当轻松的工作。大学时我曾在搬家公司短暂地工作过。也做过便利店的店员。与这些相比,画肖像画的负担无论是肉-体上还是精神上都要轻松得多。一旦掌握了其中的要领,之后不过是不断地重复同样的步骤罢了。完成一幅肖像画渐渐不再需要太长的时间。和用无人驾驶系统操纵一架飞机没什么区别。

不过是仅仅持续这份工作的一年间,我所绘制的肖像画似乎比我想的更受好评。顾客的满意度无可挑剔。如果顾客对肖像画的成品有所抱怨,自然工作也会减少。说不定还会解除专属合约。相反如果评价很高,工作便会增加,报酬也会一点点的提高。肖像画的世界便是这样一个严肃的职业领域。可虽说是作为新人,工作却接二连三地找上我,报酬也相应地提高了许多。负责人对我的作品成果赞不绝口。委托人中也有评价说“画中有一种特别的打动人心的东西”。

我画的肖像画何以会得到这么高的评价,我自己也没有头绪。就我自身而言,并没有投入太多的热情,只不过是将来的活儿一件一件做完罢了。说实话,迄今为止虽然画了众多形形色色的人,如今却是连一个人的脸也想不起来。不过我也是有身为画家的志向,一旦拿起画笔坐在油画布前,无论是什么种类的画,绝不会将它画成毫无价值的东西。倘若这么做了,便是玷\_污自己的绘画之心,贬低了自己的这份职业志向。即使不是让我自豪的作品,至少想着不要画成让我觉得-羞-耻的画作。可能这就是被称作职业的道德吧。对我而言只是“不得不如此去做”这样的理由罢了。

还有一样,在画肖像画这件事上,我从一开始便贯彻自己的做法。首先就是,我不会以实物的人类作为模特来作画。接受委托后,最先就是与客户(肖像画所描绘的人物)面谈。只需要一个小时的时间,只有两个人面对面的谈话。只是谈话。不会做任何素描之类的事。我提出各式各样的问题,对方就此回答。何时何地出生于何种家庭、度过了怎样的少年时代、去的是怎样的学校、做着怎样的工作、有着怎样的家庭、是怎样获得了现如今的地位。也会谈到日常的生活和兴趣爱好。大体上的人都会进而聊起自己的事。而且还会相当热情(大概也没有其他人会问起这些事吧)。有时约定的一小时变成了两小时、三小时。之后再借五六张本人的照片。平常生活中拍得比较自然的、普通的照片。然后再根据情况(也不总是)用自己的小型相机,从各个角度拍摄几张脸部的照片。这样就行。

“不需要拍个姿势,一直一动不动地坐着吗?”大多数人都会担心似的向我询问道。他们在决定找谁画个肖像画的那个时刻起,就已经做好了遭受这些的觉悟。画家——恐怕现如今还戴着贝雷帽——一脸严肃的模样拿着铅笔面向画布,面前的模特纹丝不动呆若木鸡。绝对不能挪动。是想起来电影里这种熟识的情景吧。

“您希望这么做吗?”我反过来询问。“做绘画的模特,对于不习惯的人而言也是相当繁重的劳动。必须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非常无聊,还会肩痛。如果您希望这么做的话,当然也可以这么做。”

理所当然的,99%的客户不会希望做这种事。他们几乎都是工作繁忙的人。要不就是退休的高龄人士。如果可能的话都希望避免这种无意义的苦行。

“能与您这样见面谈话就已经足够。”我让对方安下心来。“您做或者不做真人模特,对于作品而言最后的成果不会有什么区别。如果您有任何不满意之处,我会负起责任为您重新画过。”

随后的两周内将肖像画画好(画完全干透需要数个月的时间)。我所需要的与其说是在眼前的本人不如说是那段鲜明的记忆(本人的存在反而是画作的妨碍)。立体的、生活状态的记忆。然后将其原封不动地移动到画面上就好。看来我似乎是与生俱来便具有这样的强烈的视觉记忆能力。而且这个能力——也可说是特殊技能——对于肖像画家的我而言可是相当有效的武器。

在这样的工作中有一点最为重要的,是我面对客户时抱着的一点亲爱之情。我在最初近一个小时的面谈中,努力地想要在客户身上尽可能地寻找能让我产生共鸣的要素。当然也有让我感到有很多共鸣的人物。也有说以后想要以个人形式交往而不禁犹疑的对象。可是在特定的场所下作为一个仅仅是暂时相关的“访客”,想要在客户身上寻找一两个值得被爱的资质,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倘若向更深处窥探而去,不管是什么人都一定会有熠熠发光的东西。如果能很好地发现这点,即使表面一片黯淡(也许黯淡的情况更多吧),也可以用布擦拭,将这片黯淡除--去。正是这样的心情,自然而然地在作品中徐徐渗出。

就这样不知不觉的,我成为了以肖像画为专业的画家。在这个特殊而狭小的世界里逐渐为人所知。我以结婚为契机,解除了与四谷公司的专属合同,独立出来,通过专做商业绘画的代理,以更为有利的条件接受肖像画的委托。负责人比我年长十岁,是个富有能力且热情高涨的人。他劝我独立并更加慎重地工作。在那之后,我描绘了很多人的肖像画(大多是商界和政界的人。都是那些领域的著名人士,而我几乎谁的大名都不认识),得到了不坏的收入。不过也并不是成为了这个领域的“大家”。肖像画的世界和所谓的“艺术绘画”的世界的构成是截然不同的。和摄影师的世界也不同。以人物肖像为专业的摄影师获得世间的好评、声名远播的事虽然不少,肖像画家身上却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描绘的画作为外面的世界所知就极其稀少。既不会被美术杂志刊载,也不会被装饰在画廊里。只不过被挂在某处接待室的墙上,之后被尘埃覆盖逐渐被世人遗忘。即使偶尔有人会仔细欣赏这幅画(恐怕也是太闲),也不可能特地去询问画家的名字。

时不时的,我会觉得自己好像是个绘画界的高级娼妇。我驱使着技术,尽可能充满良心地,毫无纰漏地进行着特定的程序而后使顾客得到满足。我具有这样的才能。充满高度的专业性而不是机械的按部就班。其中却也蕴含了相应的心情。费用绝不便宜,顾客们毫无怨言地支付。本来我所服务的对象都不是在意支付金额的人。与此我的才能被人们口口相传。顾客的来访络绎不绝。预约簿总是满满的。可是就我自身而言,却没有任何欲望,哪怕仅仅是一点。

我并不是希望成为这种类型的画家,也不是希望成为这种类型的人类。我只不过是随波逐流,在不知不觉间放弃了为自己而画。不得不考虑结婚和安定的生活而以此为契机,却也不仅仅于此。实际上在很早之前,我想我对于画“为自己的画”便已不再抱有那样强烈的意愿。也许我仅仅是将结婚当做了借口。我已经不是被称作年轻人的年纪了,有什么——在胸中熊熊燃烧的火焰般的东西——在我身上已然消失殆尽。我也逐渐忘却了那份炙热的触感曾经是如何温暖过我的身\_体。

面对这样的自己,我应该在某处做出了断,或者也应该采取些措施吧。可我仅仅是得过且过。之后比我更先做出了了断的是妻子。我在那个时候已然三十六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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