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在线阅读网 > 圣殿春秋 > 三

威廉·汉姆雷和他父亲半夜就出发了,带了将近一百名骑士和骑兵,由母亲殿后。这一支点着火把的队伍中,人人都蒙着脸,挡着冬夜的寒气,他们的马蹄声震撼着大地,穿过一个个村庄,驰向伯爵城堡,村民们都给他们吓坏了。他们到达交叉路口时,四周还是一团漆黑。从那里,他们放马缓行,一则让马匹休息,一则也减少响声。破晓时分,他们在与巴塞-洛缪伯爵城堡隔着田野的树林里隐蔽起来。

威廉实际上没有数他在城堡中看到的战斗人员的人数——为了这种忽略,母亲狠狠地训斥了他一顿,尽管他竭力指明,他看见等在那儿的人很多会被派出去送信,他走后还会有人到达,所以数出数字也会靠不住,不过正如父亲所说,有个数总比没有强。然而,他估计他看到了四十人;因此,在这几个小时内如果没有大变化,汉姆雷的人马会有二对一的优势。

当然,要想在近处围城是找不到地方的。好在他们已拟出了一个不必围城就夺取城堡的计划。问题在于,进攻部队会被晾望哨发现,不等他们到跟前,城堡就早早关闭了。答案是要想办法让城堡开着门,保证部队有时间从林中的隐蔽地点进城。

当然,还是母亲解决了这个难题。

“我们需要一次佯攻,”她说着,-搔-了-搔-下巴上的一个疖子,“要用一件事把他们吓得惊慌失措,这样就顾不上注意到部队了。比如说放火。”

父亲说:“如果一个陌生人走进去放火,不管怎样都会惊动他们的。”

“这得偷偷地办,”威廉说。

“那还用说,”母亲不耐烦地说,“你得在他们做弥撒的时候去办。”

“我?”威廉说。

他被指定负责先头部队。

晨空亮得之慢让人难受。威廉感到紧张得不耐烦。夜里,他和父母对基本计划补充了许多细节,但还有好多地方会出差错的:先头部队出于某种原因可能进不了城;或者他们被发现有可疑之处,无法秘密行动;或者他们还没施展开就被抓获了。就算计划全都兑现了,还会有一次战斗,威廉有生以来的第一次真正的战斗。人们会有伤亡,威廉也许是这些不幸者之一。他的肠胃都吓得收紧-了。阿莲娜就在那儿,要是他被人打败了,她会知道的。另一方面,要是他取胜了,她也会在那儿看见的。他想象着自己手中握着血迹斑斑的剑冲进她的卧室,那时候她就后悔不该笑话他了。

从城堡中传来了早弥撒的钟声。

威廉点头示意,两个人从队伍中出去,穿过田野,朝城堡走去。他们是雷蒙德和雷纳夫,两条面貌粗野、肌肉饱满的汉子,比威廉大几岁。威廉亲自挑了他们,他父亲给了他全权。父亲本人则要带领主力部队。

威廉看着雷蒙德和雷纳夫敏捷地穿过冰冻的田野。在他们到达城堡之前,他看了一眼瓦尔特,然后踢了一下自己的马,他和瓦尔特骑马小跑穿过田野。雉堞上的哨兵会看见分开的两对人,一对步行,一对骑马,大清早就来到了城堡,看上去完全普普通通。

威廉把时间拿捏得很准。他和瓦尔特在离城堡一百码的地方超过了雷蒙德和雷纳夫。到了桥前,他们下了马。威廉的心提到了喉咙口。要是他这一步走乱了,整个进攻就给毁了。

大门口有两个哨兵。威廉梦魇般地担心会有埋伏,会有十来个士兵从隐蔽处一跃而出,把他剁成碎块。哨兵很警觉,但并不焦急。他们都没穿铠甲,威廉和瓦尔特的斗篷里面都穿着锁子甲。

威廉的胃里都要泛出酸水来了。他压不下去。一个哨兵认出了他。“喂,威廉少爷,”他兴致勃勃地说,“又来求婚啦,是吧?”

威廉低低说了声“噢,我的天”,然后就把一把匕首捅进他的肚子,沿着肋骨向上直刺到心脏。

那人喘了口粗气,瘫软了,还张开了嘴,似乎是要喊叫。一点声响会毁掉一切的。威廉惊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便拔出匕首,插进那人张开的嘴里,把利刃戳到喉咙里来制止他喊叫。从嘴里出来的不再是呼叫,而是鲜血。那人的眼睛闭上了。威廉拔出匕首,那人便倒在了地上。

威廉的马原来向旁边走的,此时被这突然的动作吓着了。威廉拉住马嚼子,然后看了看瓦尔特,他把另一个哨兵也解决了。瓦尔特干得更干净利落,他割断了那人的喉咙,死得无声无息。威廉想,我应该记住这一点,下一次我要让对方不出声。接着他就想:我已经成功了!我已经杀了一个人!

他意识到他不再害怕了。

他把他的马经递给瓦尔特,跑上通往门楼上层的螺旋形楼梯。在上层有一个房间,里面的转轮可以把吊桥拉起来。威廉用剑猛砍粗绳。两下就砍断了。他把松开的绳头从窗口抛出去。绳子落在城墙上,软软地滑进壕沟,几乎没溅出一点水声。如今吊桥拽不起来,无法阻挡父亲的进攻部队了。这是他们昨夜想出的细节之一。

雷蒙德和雷纳夫在威廉走到楼梯脚下时,刚好到达城楼。他们的第一件事是拆毁巨大的箍了铁箍的橡木大门,打通从桥到院子的拱顶门洞。他们每人取出一个木锤和一个凿子,开始凿掉裹着大铁合页的灰泥。锤子砸在凿子上的闷声,威廉听起来响得怕人。

威廉迅速地把两个死了的哨兵抱进岗亭。由于大家都在做弥撒,极有可能到发现尸体时已经为时太晚了。

他从瓦尔特手中接过纽绳,两人从拱顶下出来,穿过院子,朝马厩走去。威廉强迫自己的双-腿迈着正常的不慌不忙的步子,担心地抬头看着瞭望楼里的哨兵。他们当中有人看见吊桥的绳子掉进壕沟了吗?他们对锤击的声音感到奇怪了吗?有的人在看着威廉和瓦尔特,但他们并没有惊动的样子,而锤击的声音,这时威廉听着已不那么响了,在楼顶上是听不见的。威廉感到轻松了。计划奏效了。

他们走到马厩前就进去了。他俩把马缰只松松地绕过一根木栏,不致让马跑不走。然后,威廉取出燧石,打出火花,把屋顶的干草点着了。虽然有些地方有土,还有一块块的--湿--泥巴,但火还是烧起来了。他又点了三处小火,瓦尔特也一样点着。他们站着看了一会儿。马匹被烟呛着,在拴马桩上紧张地移动着。威廉又待了一会儿。火已经烧起来了,一切照计划进行。

他和瓦尔特离开了马厩,走进院子里。雷蒙德和雷纳夫藏在大门洞的拱顶下,还在砸裹着合页的灰泥。威廉和瓦尔特转身朝厨房走去,让人觉得他们是去找吃的,这显得很自然。院子里没人;大家都去做弥撒了。威廉随便地抬头看去,雉堞处的哨兵没有看着城堡里边,而是照常理盯着外边的田野。然而,威廉倒巴不得有人从一个房子里随时冒出来,向他们挑战;那样他们就在这院子里把他杀掉,而如果这场格斗被人看见,游戏就到此结束了。

他们沿着厨房朝通往上圈的木桥走去。他们在经过祈祷室时听到了低低的祈祷声。巴塞-洛缪伯爵也在里边,全都毫不疑心,威廉想到这里不禁一惊;伯爵想不到一英里之外有一支部队,四个敌人已经进入了他的堡垒,他的马厩已经起火。阿莲娜也在祈祷室,跪在那里祷告。很快她就会跪倒在我面前了,威廉想,太阳-穴-处的血管怦怦直跳。

他们走到桥前,开始过桥。他们已经保证了第一道桥畅通无阻了:吊桥绳子断了,大门关不上了,他们的部队可以长驱直入了。但伯爵依旧能跑过第二道桥,在上圈中避难。威廉的下一个任务是扯起吊桥,让人无法通过。伯爵到时就会在下圈院子里,孤立无援。

他们到达第二座城楼,从岗亭里站出来一个哨兵。“你们来得早啊,”他说。

威廉说:“我们应召来见伯爵。”他走近哨兵,但那人往后退了一步。威廉不想让他退得太远,因为如果他从门洞里退回去,上圈城墙上的哨兵就会看见他了。

“伯爵在祈祷室里,”那哨兵说。

“我们只好等啦。”这个哨兵必须迅速、无声地解决掉,但威廉想不出怎么才能靠近他。他瞥了一眼瓦尔特,请他指点,但瓦尔特却耐心地等着,样子十分冷静。

“主楼里有火,”那哨兵说,“去烤烤吧。”威廉犹豫了,那哨兵有点警觉了。“你们在等什么?”他的话音里有点激动了。

威廉绞尽脑汁想找点话说。“我们能弄点东西吃吗?”他最后总算说了。

“那得等到弥撒之后了,”那哨兵说,“那会儿就在主楼里开早饭。”

这时,威廉看见瓦尔特一直在不为人察觉地向一边慢慢移动。只要那哨兵稍稍一转身,瓦尔特就到了他背后。威廉向相反方向漫不经心地迈了几步,一边走过那哨兵,一边说:“你们伯爵的好客可没有给我留下什么印象。”哨兵在转身。威廉说:“我们大老远地跑来——”

这时,瓦尔特猛地一扑。

他到了哨兵的背后,两臂绕过那人的肩膀。他的左手向后猛扳哨兵的下巴,右手持刀划向那人的喉咙。威廉出了一口舒心的长气,转眼之间就干掉了。

威廉和瓦尔特在早饭前已经杀死了三个人。威廉感到一种大权在握的刺激。从今天起,没人再笑话我了!他想。

瓦尔特把尸体拖进岗亭。这个门楼的设计和第一个门楼的完全一样,也有一个螺旋形的楼梯通向楼上。威廉登上楼梯,瓦尔特紧随在后。

威廉昨天来城堡时,没有侦察这里。他当时想不出,实际上也难以想到一个充分的借口。他原以为那里有一个转轮,或者至少有个带把的辘轳,可以用来拽起吊桥;这时他才发现根本没有转动装置,只有一根绳索和一个压顶石。要想拽起吊桥,唯一的办法是往上拉绳索。威廉和瓦尔特抓住绳索,一起拉,但吊桥甚至连点响声都没有。要想拽起吊桥,得十个人才成。

威廉一时没了主意。前边一个吊桥,就是通往城堡大门的那个,有一个大转轮。他和瓦尔特可以拉起那个。这时他才明白,外边那个吊桥每晚都要拉起来,而这个只有遇到紧急情况才会拉起。

反正,再怎么猛使劲也没用。问题在于下一步该怎么办。既然他拉不起吊桥,至少还可以关上大门,这一定也能拖住伯爵。

他又跑下楼梯,瓦尔特紧随在后。当他到达楼梯脚下时,愣住了。看来,并非所有的人都在做弥撒。他看见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走出了岗亭。

威廉的步子迟疑了。他立刻认出了那个女-人。她就是那个建筑工的妻子,他昨天想花一磅银便士买的。她也看见了他,她那蜜金色的、洞察一切的眼睛紧盯着他,把他看了个透。威廉甚至没想装做是一个等候伯爵的清白的客人,他知道骗不过她。他只有不让她发出警报。办法就是像他们杀死那三个哨兵一样,利落地、悄悄地杀掉她。

她那双明察秋毫的眼睛从他脸上看出了他的意图。她牵着她儿子的手转身就走。威廉伸手去抓她,却抓了个空。她跑进院子,向主楼奔去。威廉和瓦尔特在后面紧追。

她脚下极其轻快,而他们却穿着铠甲,提着沉重的武器。她到了通向大厅的楼梯跟前。她一边向上跑,一边高叫。威廉抬头看了一圈城墙。她的呼叫至少惊动了两名哨兵。游戏结束了。威廉止步不跑,站在楼梯脚下,喘着气。瓦尔特和他一样。两名,然后三名,然后四名哨兵,从城墙上跑下院子。那女-人牵着男孩,在主楼中消失了。她已不再重要,既然已经惊动了哨兵,杀掉她就没意义了。

他和瓦尔特抽出了剑,并肩而立,准备为自己的生命一搏。

教士把圣饼举到祭坛之上,这时汤姆察觉出来马匹有些不大对劲。他听到了很多嘶叫和践踏的声音,这在平常是没有的。跟着就有一个人打破了教士安详的拉丁语唱颂,高声说:“我嗅到了烟味!”

汤姆这时也嗅到了,每个人都嗅到了。汤姆比别人个子高,可以踮起脚尖看到窗外。他跨到窗边往外看。马厩着起熊熊大火。

“着火了!”他说,还没等他说下去,声音就被众人的叫喊声淹没了。人们纷纷朝门口涌去。祈祷顾不上了。汤姆拉过玛莎,担心她被人流挤伤,还告诉阿尔弗雷德别走开。他不知道艾伦和杰克跑哪儿去了。

没过多久,祈祷室里就没人了,只有他们三人和满脸不高兴的教士。

汤姆带着孩子们走出来。有的人在松开马,以免烧伤,另一些人从井里打水来灭火。汤姆找不到艾伦。放出来的马被大火和跑动、喊叫的人群所惊动,满院子乱跑,马蹄声响作一团。汤姆使劲听了一会儿,皱起了眉头,蹄声实在太大了——像是有一百匹马而不是二三十匹。他猛地一惊,恍然大悟。“玛莎,站在这儿别动,”他说,“阿尔弗雷德,你照顾她。”他一路跑上城墙上面。脚下是斜坡,快到顶时只好放慢步子。他站在墙头,大口喘着气,朝城外看去。

他果然猜得不错,他的心揪紧-了,吓出一身冷汗。一支一百来人的马队,正在穿过田野朝城堡冲锋。那场面真骇人。汤姆看到了他们的铠甲和抽出的剑,闪着金属的寒光。马匹疾驰着,鼻孔中喷出团团热气。骑手们都弓腰俯在鞍上,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样子。他们不喊不叫,只有一片震耳欲聋的马蹄踏地的轰响。

汤姆回头看城堡院子。怎么会没人听到部队到来的声响呢?因为有城墙相隔,蹄声沉闷,又淹没在院中人们的惊呼声中。哨兵们怎么也没发现敌情呢?因为他们全都离开了哨位去灭火了。这次进攻是一个聪明的头脑策划出来的。现在只好由汤姆来发出警报了。

艾伦哪儿去了呢?

进攻的队伍冲近了,他的目光掠过院子。着火的马厩冒出的白烟遮住了大部分院落。他看不见艾伦。

他看见了伯爵,正站在井边,努力指挥人们抬水灭火。汤姆跑下城墙,穿过院子,来到井边。他毫不客气地抓住伯爵的肩膀,冲着他的耳朵喊着,以便压倒那一片嘈杂声。“有人进攻!”

“什么?”

“我们遭到了进攻!”

伯爵还以为说的是着火。“进攻?攻谁?”

“听!”汤姆大叫,“有一百匹马!”

伯爵侧过了头。汤姆看着他明白过来,脸色苍白而惊惶。“你说得对——我发誓!”他突然面露恐惧,“你看见了?”

“看见了。”

“谁——别管是谁了!有一百匹马?”

“是的——”

“彼得!拉尔夫!”伯爵转身去喊他的副手,“是一次袭击——放火是佯攻——我们遭到进攻了!”他们和伯爵一样,开始没醒悟,后来他们听了听,最后露出恐惧的神色。伯爵叫道:“让大家拿起武器——赶快,快!”他转过来面对汤姆。“跟我来,石匠——你有劲,我们去关大门。”他穿过院子跑,汤姆在后面跟着。如果他们能及时关上大门,扯起吊桥,就能挡住一百个人。

他们跑到了门楼。他们可以从门洞看到敌军:现在距离不到一英里了,而且已经散开了队形;汤姆观察到,跑得最快的马冲到了前头,跑得慢的落在了后面。“瞧这大门!”伯爵叫道。

汤姆一看:两扇箍铁的巨大橡木门扇平躺在地上。合页已经从墙上凿掉。已经有敌人提前来过这儿,他想。他吓得肚子翻搅作痛。

他又回头去看院里,还想找到艾伦。他看不见她。她出了什么事了?这会儿什么事都会发生的。他得和她在一起,保护她。

“吊桥!”伯爵说。

汤姆明白,保护艾伦的最好方法是把进攻者阻止在外。伯爵跑上螺旋梯,汤姆也竭力跟上。如果他们能扯起吊桥,少数几个人就能守住城楼。但当他跑到楼上时,他的心沉下去了。绳索被切断了。没法拽起吊桥了。

巴塞-洛缪伯爵狠狠地咒骂着。“策划这项行动的人真和撒旦一样狡猾,”他说。

汤姆突然想到,破坏了大门、砍断吊桥绳索和放火的人不管是谁,一定还在城堡里的什么地方,他恐惧地四下望着,不知那入侵的人会待在哪里。

伯爵从一个射箭窗口望出去。“天啊,他们几乎已经到了。”他跑下楼梯。

汤姆紧跟着下来。门洞里,好几名骑士正在匆忙勒紧挎剑的腰带,戴上头盔。巴塞-洛缪伯爵开始下达命令。“拉尔夫和约翰——把一些马赶到桥上,挡住敌人的路。理查——彼得——罗宾——再叫些人来这儿抵挡。”门洞很窄,几个人至少能顶住一会儿进攻者,不让他们进来。“你——石匠——把仆人和孩子们带过桥到上圈院子里。”

汤姆很高兴有借口去找艾伦。他先跑进祈祷室,阿尔弗雷德和玛莎还待在原地没动,满脸惊恐的神色。“到主楼里去,”他冲他们喊,“路上碰到别的女-人和孩子,告诉他们和你们一块儿去——这是伯爵的命令。快跑!”他们立即跑了。

汤姆四下望着。他也要马上跟他们跑进去,他决定不能留在下圈院子里被抓住。但他还可以耽搁一会儿时间,去执行伯爵的命令。他跑到马厩那儿,人们还在向火苗上泼着一桶桶的水。“别管这火了,有人正在进攻城堡,”他喊道,“带着你们的孩子进主楼去。”

烟熏着他的眼睛,眼泪妨碍了他的视线。他揉了揉眼睛,跑向一小堆站在那儿看着火马厩的人。他向他们重复了伯爵的命令,又向那些挽着松开的马的马夫们说了一遍。可是哪儿都没见着艾伦。

烟呛得他直咳嗽。他憋着气往回跑,穿过院子到了通往上圈的桥头。他立住脚,喘了口气,又往回看。人流穿过木桥。他有九分把握,艾伦和杰克准是已经进了主楼,但他又害怕万一漏掉了他们。他看见下圈院子里一群骑士正挤作一团进行白刃战。除了烟尘,别的什么都看不见了。巴塞-洛缪伯爵突然出现在他身旁,剑上沾着血迹,脸上挂着烟熏出的泪水。“顾你自己的命吧!”伯爵冲着汤姆喊。就在这时,进攻者冲进了下圈的门洞,冲散了正在抵挡的骑士们。

伯爵手下的二十几人站在第二座大门前,准备保护上圈。他们闪开一条路,让汤姆和伯爵通过。就在他们刚刚合拢成队形时,汤姆听到了身后马蹄踏上木桥的声音。守卫的人已经没有机会了。汤姆心底里想到这是一次策划巧妙、执行完美的奇袭。但他主要还是担心艾伦和孩子们。那一百个嗜血的士兵,就要冲进来杀他们了。他穿过上圈院子,跑向主楼。

他上到楼梯中间时,又回头看了一眼。第二道大门的守卫者几乎在骑兵的猛冲下立刻就垮掉了。巴塞-洛缪伯爵在汤姆身后上了楼梯。他们勉强来得及进了主楼,抽上楼梯。汤姆跑了最后几步路,进了大厅——这时他看到了进攻者更聪明的一招。

进攻者的先头部队,就是破坏了大门、砍断了吊桥绳索并放火烧了马厩的人,还完成了另一项任务:他们已经进了主楼,袭击了所有躲在那里的人。

他们现在就站在大厅里,是四个身穿铠甲的面貌狰狞的人。周围倒着伯爵的那些淌着血的死伤骑士,他们都是一进来就被杀掉或受了重伤。而那个先头部队的头目,就是威廉·汉姆雷。汤姆看见他,心中吃了一惊。

汤姆惊得目瞪口呆。威廉的眼睛大睁着,充满着杀戮欲。汤姆心想,威廉会不等他害怕就杀死他,这时威廉的一个部下抓住汤姆的胳膊,把他拽进去,扔到了一边。

原来是汉姆雷的人马袭击了巴塞-洛缪伯爵的城堡。可是为什么呢?

所有的仆人和孩子都在大厅的屋里头,吓得挤作一团。那么说,只有武装着的人才被杀掉了。汤姆的视线扫过大厅中的人脸,在一伙人中看到了阿尔弗雷德、玛莎、艾伦和杰克,他们虽然面带惊恐,但都活着,而且显然没有受伤,他大大舒了口气,心中暗自庆幸。

他还没来得及去到他们跟前,一场格斗就在门口开始了。巴塞-洛缪伯爵和两个冲进来的骑士,遭到了守候在里边的汉姆雷的骑士的袭击。伯爵的一个部下当即被砍倒了,但另一个还在举剑保护伯爵。另有好几名伯爵的骑士随后跟进来,立刻开始了一场短兵相接的激烈格斗,双方使用短刀和拳头,因为地方狭小,长剑施展不开。眼看着有一阵子伯爵的人就要击败威廉一伙了;接着,伯爵的一些部下忽然转过身去抵挡来自背后的攻击。显然进攻部队已经穿过上圈院子,这时已经爬上来,进攻主楼了。

一声有力的大吼:“住手!”

双方的人都做着防备的姿势,停止了战斗。

那一个声音叫道:“夏陵的巴塞-洛缪,你肯投降吗?”

汤姆看见伯爵转过身去,朝门外看。骑士们往两边闪开,让出他的视线。“汉姆雷,”伯爵用平静而不肯相信的声音喃喃说着。然后他提高了嗓音说:“你肯放掉我的家人和仆人,不伤害他们吗?”

“好的。”

“你肯发誓吗?”

“我以十字架发誓,只要你肯投降。”

“我投降,”巴塞-洛缪伯爵说。

门外一阵高声欢呼。

汤姆转过身去。玛莎跑过大厅来到他跟前。他抱起她,然后拥抱了艾伦。

“我们平安了,”艾伦眼含热泪说,“我们大家——全都平安了。”

“是平安了,”汤姆痛苦地说,“但又要挨饿了。”

威廉突然停止了欢呼。他是珀西爵士的儿子,像士兵一样放声欢呼有失体面。他脸上做出一副高贵的得意表情。

他们胜利了。他将计划付诸实现,虽说不无曲折,但终归成功了,而且在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他的先头行动。他已不确定他杀死、杀伤了几个人,反正他没有挂彩。他忽然觉得脸上有许多血,他奇怪没受伤怎么会有血。他把血抹去,又有了新的血。应该是他自己的血。他用手去摸脸,又去摸头。有些头发不见了,手触到头皮时,感到火辣辣地疼。他本来怕引起怀疑,就没戴头盔。现在他知道挂了彩,就开始疼了起来。他不在乎,一处伤意味着一个勇敢的标记。

他父亲走上台阶面对着门口的巴塞-洛缪伯爵。巴塞-洛缪举着他的剑,剑柄朝前,表示投降。珀西把剑接过去,他的人再次欢呼起来。

声音静下来之后,威廉听到巴塞-洛缪说:“你们为什么要来进攻?”

父亲回答说:“你阴谋反对国王。”

巴塞-洛缪惊讶他父亲怎么会知道这事,脸上露出震惊的表情。威廉屏住呼吸,不知道处于战败绝境的巴塞-洛缪会不会在这么些人面前承认自己的阴谋。但伯爵恢复了镇定,挺直了腰板,说:“我要在国王驾前捍卫我的荣誉,而不是在这里。”

父亲点点头。“你会如愿的。告诉你的人放下武器,离开城堡。”

伯爵向他的骑士喃喃地下了命令,他们一个个走到威廉父亲跟前,把他们的剑放到他脚下。威廉看着这场面十分得意。他骄傲地想,瞧瞧他们这些人,全都臣服在我父亲面前。父亲对手下的一个骑士说着话.“把松开的马匹都拢起来,赶进马厩。找些人去解除死伤者的武装。”失败者的武器和马匹当然要归胜利者所有的。巴塞-洛缪的骑士们将要既无武器、又无马匹地予以遣散。汉姆雷的人马还会将城堡的储藏劫掠一空。缴获的马匹将驮上战利品,被赶到汉姆雷——他们的姓氏就是按那个村子取的。父亲叫来另一个骑士,说:“把厨房里的东西清查一下,让他们做饭。把剩下的仆人打发掉。”经过一场战争,人们都饿了,现在就要来一个庆功宴。汉姆雷的部下将尽情享用一番巴塞-洛缪伯爵的美酒佳肴,然后凯旋回家。

过不多久,围在父亲和巴塞-洛缪四下的骑士们分开了,他们让出一条路,母亲大步走进。

她在这群高大的战士中间显得十分矮小,但当她取下蒙在脸上的头巾时,那些从未见过她的人纷纷惊得后退,人们初见她那副尊容时一向都是如此。她看着父亲。“一场伟大的胜利,”她用满意的腔调说。

威廉想说:那是由于出色的先头行动,是不是啊,母亲?

他把话咽了下去,但他父亲替他开了口。“是威廉为我们开了路。”

母亲转向他,他急切地等着她向他祝贺。“是吗?”她说。

“不错,”父亲说,“这小子干得不赖。”

母亲点点头。“也许是吧,”她说。

威廉的心被她的夸奖说得热烘烘的,他傻笑着。

她看着巴塞-洛缪伯爵。“伯爵应该向我鞠躬,”她说。

伯爵说:“不。”

母亲说:“把他女儿带过来。”

威廉四下张望。他刚才把阿莲娜忘到了脑后。他的目光掠过仆人和孩子,看到她就站在那儿,和娘娘腔的总管马修在一起,威廉走过去,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拽到他母亲跟前。马修跟在后边。

母亲说:“割下她的耳朵来。”

阿莲娜尖叫一声。

威廉感到自己的下-身奇怪地一挺。

巴塞-洛缪面如死灰。“你保证过,如果我投降,你们就不伤害她的,”他说,“你发过誓。”

母亲说:“我们的保证将看你是否彻底投降而定。”

回答得真妙,威廉想。

巴塞-洛缪仍是满脸不服气。

威廉不知道会挑谁去割下阿莲娜的耳朵。也许母亲会把这个任务交给他。想到此处他特别激动。

母亲对巴塞-洛缪说:“跪下。”

巴塞-洛缪慢慢地跪下一条腿,低下头去。

威廉微微感到失望。

母亲提高了嗓音。“瞧瞧吧!”她向聚在大厅里的人喊道,“绝不要忘记侮辱汉姆雷家的人的命运!”她挑战地四下打量着,威廉的心充斥着骄傲。他们家族的荣誉恢复了。

母亲转过身去,父亲接过去说:“把他带到他的卧室去,好好看管着。”

巴塞-洛缪站起身。

父亲对威廉说:“把这个丫头也带走。”

威廉使劲攥着阿莲娜的胳膊。他喜欢按触她的身\_体。他要把她带到她的卧室,会发生什么事是不用说的。只要剩下他和她单独在一起,他就可以随他高兴对她为所欲为。他可以扒光她的衣服,看着她的胴体。他可以——

伯爵说:“让马修总管和我们一起去,照顾我女儿.”

父亲瞥了一眼马修。“他看着倒保险,”他狞笑着说,“好吧。”

威廉看着阿莲娜的面容。她还是那么白,而且由于害怕反倒更漂亮了。在她无能为力的时候看着她真让人激动。他想趴到她成熟的身\_体上,看着他强迫她劈开大腿时她那满脸恐惧。他一时冲动,把脸凑近她耳根,悄声说:“我还愿意娶你。”

她躲避着他。“娶我?”她大声说,语调里充满嘲弄,“我宁可死,也不嫁你,你这个令人讨厌的、自鸣得意的癞蛤蟆!”

所有的骑士都咧嘴笑了,有几个仆人也在窃笑。威廉觉得脸躁得通红。

母亲突然抢前一步,抽了阿莲娜一个嘴巴。巴塞-洛缪动了一下要去保护她,但骑士们拽住了他。“闭嘴,”母亲对阿莲娜说,“你再不是什么尊贵的郡主——你是个叛逆分子的女儿,你很快就得挨饿了。如今你已经配不上我儿子了。从我眼前让开,别再说一个字。”

阿莲娜走开了。威廉松开了她的胳膊,她跟在她父亲身后。威廉看着她的背影,意识到复仇的甜蜜感已经在他嘴中变得苦涩了。

杰克想,她是个真正的女中豪杰,就像一首诗中的一位公主。他看着她高昂着头走上楼梯,心中充满敬畏。大厅中静悄悄的,直到她的身影消失了。她走的时候,如同一盏灯在渐渐熄灭。杰克看着她刚才站立的地方。

一名骑士走过来,说:“谁是厨子?”

那厨师吓得不敢出声,但别人指出了他。

“你去做饭,”那骑士对他说,“带着你的帮手到厨房去。”厨师从人群里挑出五六个人。那骑士提高了嗓门,“剩下的人——全都散开。离开城堡。马上走,要是要命的话,就别拿不是你自己的东西。我们的剑上都沾着血,再添上点也看不出来。走吧!”

他们全都拥到大门口。杰克的母亲拉着他的手,汤姆带着玛莎、阿尔弗雷德紧紧挨着他们。他们全都穿着自己的斗篷,除了身上的衣服和餐刀,他们一无所有。他们随着人流走下台阶,过了木桥,穿过下圈院子,经过门楼,迈过无用的大门,一步不停地离开了城堡。当他们走下木桥,踏上壕沟外边的田野时,紧张的心情才像绷断了的弦,大家开始激动地大声说起他们的遭遇。杰克边往前走,边无聊地听着。每个人都在回忆自己曾是多么勇敢。他没表现出勇敢——他只是逃跑过。

阿莲娜才是唯一表现勇敢的人。她走进主楼,发现里面不但不安全而且是陷阱时,她立刻对仆人和孩子们负起责任,要他们坐下,保持安静,躲开那些正在格斗的人;她还在汉姆雷的人虐待俘虏和举剑威胁手无寸铁的男男女女时,向敌人高声喊叫,显出毫无畏惧的样子。

他母亲抚-摩着他的头发。“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那公主会出什么事。”

她明白他的意思。“阿莲娜郡主。”

“她就像诗里说的,住在城堡里的公主,但骑士并不像诗里说的那么高尚。”

“你说得对,”母亲忧郁地说。

“她会怎么样呢?”

她摇摇头。“我真的不知道。”

“她母亲早就死了。”

“她会有苦日子过啦。”

“我也这样想的。”杰克顿了顿,“她笑话过我,因为我不知道父亲是怎么回事。可是我还是喜欢她。”

母亲用手臂-搂-着他。“我很抱歉以前没跟你讲过父亲是怎么回事。”

他碰了碰她的手,表示接受她的歉意。他们默默地继续走着。一个又一个家庭不时离开大道,穿过田野,朝亲友的家中走去,想到那儿去讨一顿早饭,再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办。大多数人一直走到交叉路口才散开,有的往南,有的往北,有的继续往前走,到夏陵的市场镇上去。母亲松开杰克,把一只手放到汤姆的胳膊上,让他停住。“我们往哪儿走?”她说。

他听到这问题,微微一惊,似乎他指望他们全都跟着他走,不用问什么。杰克曾经多次注意到母亲时常让汤姆面带讶异。也许他的前妻是个不同类型的人。

“我们到王桥修道院去,”汤姆说。

“王桥!”母亲似乎受到震惊。杰克莫名其妙。

汤姆没注意到这点。“昨天夜里我听说那儿换了新的副院长,”他接着说,“通常,一个新上任的人总愿意对教堂做些修缮或改动。”

“老的副院长死了?”

“是的。”

母亲出于某种原因对这条消息感到安慰。她一定是认识那个老的副院长,并且不喜欢他,杰克想。

汤姆终于从她的口气里听出了不高兴的弦外之音。“王桥有什么问题吗?”他问她。

“我到过那儿。一天可走不到呢。”

杰克明白,并非那漫长的路程让母亲烦恼,可是汤姆不明白。“也就再多一点,”他说,“我们明天中午就可以到了。”

“好吧。”

他们继续走下去。

过了一会儿,杰克开始感到有点肚子疼。有一阵他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在城堡中并没有受伤,而且阿尔弗雷德这两天也没有打他的肚子。最后他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

他又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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