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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替罪羊” 亨利•克林顿爵士

1778年5月英军占领费城期间,一批陆军军官在特拉华河畔张罗了最盛大的表演,欢送受人欢迎的总司令威廉•豪爵士离任。宾客收到的邀请函上印有一面盾牌、海景、夕阳和一段环状拉丁语铭文,写着:“我照耀、迟暮,但还将更为璀璨地升起”(Luceo discendens, aucto splendore resurgam,见图24)。盾牌上装饰着加农炮和球形炮弹、剑、矛和火药包。威廉•豪上将的纹章位于盾顶,搭配铭文“生存并自强”(Viva Vale)。&[1]

下午三点半,招待会在盛大的划船会中开始,地点位于费城北端的骑士码头(Knight's Wharf)。大批围观者登上船舶和沿途的锚地观看比赛。游行船队由三艘平底小艇领航。每艘船配备一个乐团和六艘附属驳船。随后是三分队的划桨船,有五艘平底小艇陪同。小艇布满绿色的装饰布,艇上满载“淑女和绅士”。划桨船上挂着各种彩旗和飘带。随行的平底小艇展示所属划桨船的旗帜。雪貂号(Ferret)划桨船上搭载着部分将领和女士。而后是轻骑兵号划桨船,搭载着威廉•豪、理查德•豪、亨利•克林顿及其参谋官员及部分女士;随后是搭载威廉将军、冯•克尼福森男爵及其参谋官员、三名英国将领和一批女士的康华里号划桨船。英国战舰也到场助兴,范尼号(Fanny)装饰得很华贵,另外还有理查德•豪的旗舰雄獐号(Roebuck)。运输舰沿岸停泊,覆盖了城市的海岸线。船队抵达市场码头(Market Wharf)后停靠,开始演奏和颂唱《神佑我王》。演奏引来在场舰船上人员的欢呼,并得到岸上人群的呼应。

由于涨潮,游客们下船登上驳船。在沃尔纳特格罗夫(Walnut Grove)这里也是沃顿家族的住所,其开阔的庭院面对特拉华河。原址相当于今天华盛顿大街后面的第五大街。威廉•豪抵达后,根据海军接待高级指挥官的传统礼仪,雄獐号和警觉号(Vigilant)先后鸣放17响礼炮。约400名宾客缓步通过一条大路,路旁有两列夹道站立的掷弹兵。每列掷弹兵搭配一列骑兵队列,携带豪曾指挥的各团的军旗。宾客们通过两座专门建造和装饰的多里克式凯旋拱门,第一座拱门用于表彰威廉•豪,第二座是向理查德•豪致意。

向威廉•豪致意的拱门下由两名掷弹兵守卫,门上涂绘着军事性装饰图案。右侧的门柱上绘有炮弹,左侧门柱上画着一颗燃烧的心。柱廊内装饰有羽毛和各种战利品。廊顶以古代的各种神祇形象装饰,搭配来自贺拉斯的题词“前进,好人,听从美德的召唤,踏出吉祥的步履”(I, bone, quo virtus tua te vocet; I pede fausto)。由两名水手守卫的第二座拱门上绘有弯刀和海军图案。门顶装饰有海神,每座门柱装饰三组羽毛,还有另一句来自霍勒斯的名言——“他理应获得称道,接受我的感谢”(Laus illi debetur, et a me gratia major)。人群前行至一处方形草地。草地两侧设有临时大帐-篷,还有由高度不同的长凳由高到低排列成的会场。期间,陆军乐队持续演奏。在每一个大帐的前排座,各有六名本地精英家族出生的女儿佩戴薄纱头巾、穿着土耳其服饰,会场呈现出十字军时代的风情。本内迪克特•阿诺德未来的配偶佩吉•希彭(Peggy Shippen)也在受邀之列,但她父亲认为她的装扮有碍风化,禁止其到场。&[2]

根据古代骑士的习惯和规则,喇叭的声响宣告长矛比武开始。竞赛在名为玫瑰丛和火山的两队骑马陆军军官之间展开。每一名参赛者根据年龄、美貌和品行选择一名女士,参赛者将为了她的荣誉战斗。玫瑰丛队的七名骑士全部由陆军的上尉和中尉军官组成,穿着来自亨利四世宫廷、代表法国文艺复兴风格的粉色和白色丝绸,头戴装饰有红、白、黑羽毛的绸缎帽,跨灰色战马首先盛装出场。他们的鞍具和挽具全部与马匹色泽相同,身后跟随各自的扈从武士、四名号手和一名穿着礼仪长袍的传令官。长袍佩饰刻有玫瑰丛队的标志和座右铭“分裂使我们削弱”。第17 轻龙骑兵团的凯斯卡特领主(Lord Cathcart)威廉•肖(William Schaw)担当玫瑰丛队的首领,由两名佩戴蓝白丝绸肩带、颈部和手臂佩戴银镯的黑奴扶着马镫,在两名上尉的护送下登场,后两人各配备一名扈从武士,一人为其持矛,一人为其执盾。他的纹章团是骑狮子的丘比特,搭配着”座右铭“爱情至上”。骑士们绕草地策马前进,通过大帐时,向女士们致敬。随着一阵号响,传令官们开始发出挑战,宣称玫瑰丛队的女士们因智慧、美貌和各种成就无出其右,并发誓如果任何骑士否认这一点,将以武器捍卫这一宣示。在三次重复挑战以后,广场另一侧的号声响起,宣告穿着橙色和黑色服装、装点金色的火山队策马驰入赛场。该队的纹章是一座火山,座右铭是“我永远在燃烧”&[3]&。

在各自的传令官碰头后,火山队的黑装骑士宣布否定玫瑰丛队的主张。争议将由两队的首领凯斯卡特领主和火山队的首领,穿着华丽的黑、橙色绸缎服饰,骑跨黑马的沃森上尉(Captain Watson)决斗解决。凯斯卡特领主掷下手套,对手则指示自己的扈从捡起手套,接受挑战。从各自随从手里接过长矛后,两名首领将盾固定于左臂,而后按惯例彼此致意后,优雅地挥动长矛,冲向对方,直到长矛碰撞。在第二和第三回合中,双方互射手枪。在第四回合中,双方拔剑相向,直至裁判介入,宣布女士们的荣耀已经得到满足,比武以和局告终。玫瑰丛骑士和火山骑士而后列队擦身而过,前往各自的大帐觐见各自阵营的女士。骑士们和他们的女士前往沃顿的府邸,通过架设在花园里、铺设红地毯的楼梯上楼。在楼内,骑士们屈膝接受女士们的礼物,作为对骑士精神的奖励。

约9点,骑士们在一座装饰奢侈、灯火通明的舞厅里引领人们起舞,大厅里花团锦簇,周围还有85面镜子制造出凡尔赛镜厅的效果。在一个小时的舞会结束后,人们打开窗户观赏由陆军工程师安排的烟火表演,在火光形成一座向威廉•豪致意的胜利拱门时,表演达到高潮。但也有一处下一代人才能理解的讽刺,据时人描述,闪耀的烟火有如“繁星点点”。午夜,折叠门打开,露出一座隐蔽的用餐大厅。内部装饰辉煌,配有56面镜子和各种丝绸花和缎带。24名穿着东方服饰、搭配银色衣领和臂镯的黑奴负责招待工作。他们排成两排,在豪兄弟到场时鞠躬,头近乎贴地。东方既白,欢乐被城市北面的火光和叛军的炮声打断,警报和军号响起,于是炮兵就位,骑兵出发追敌,一切都在提醒人们北美战争的晦暗现实。&[4]

这次盛会被称为庆功宴(Meschinanza),一个源于意大利语的词,包含混合(mix)与交际(mingle)的意思。典礼由约翰•安德烈少校筹备。他后来因作为本内迪克特•阿诺德叛逃的中间人,被美军逮捕后以间谍罪绞死。他被查理•奥哈拉准将称为“陆军中最具才华的年轻人之一”。安德烈设计了典礼的门票、演出服装以及舞蹈动作。他是25名筹款军官之一,为挽回典礼的成本募集了3000几尼捐款。典礼也反映了意大利风格对时人的影响,但是强调骑士精神也暗示了某种更具象征性的深刻内涵。典礼映射出对一个重视君主、贵族和传统等理念的时代的怀念。那是一个大国根据彼此之间的贵族准则浪漫交锋的时代,贵族领导军队进行史诗般的战斗,与北美大地上祸起萧墙的非传统战争对比强烈。在表演中世纪英雄骑士的形象时,军官们也展示了内心中的战争理想,即在与老对手比如法国的战争中为荣誉而战。而现实是,他们正在面对一群被形容为门外汉兼乌合之众的对手,进行一场形态迥异、信誉扫地、近乎颗粒无收的交锋。典礼更像一次庆功宴而非送别会。作为主角的将军——占领费城而非增援萨拉托加的伯戈因,因为错误判断前途堪忧。&[5]

庆功宴举办时,英国丢失北美的可能似乎高于以往任何时期。法国于1778年3月宣战,英国能够投入击败叛军的军事资源更少。现在英国必须面对一个威胁本土防御的敌对海军强国,还需要增援印度、加勒比、地中海和非洲的殖民前哨。因此,英国政府下令弃守费城。反对派为此质疑如何能在北美以少量资源实现更多目标。基于对法国在2月宣战的预测,查理•詹姆斯•福克斯对下院表示,由于无力维持豪和伯戈因辖下陆军的规模,因此全面击败叛军的期待不切实际。4月7日,里奇蒙德公爵对上院表示“北美战争已经易手”。英国的多数报纸都在鼓吹与叛军谈判结束战争的看法。许多陆军军官开始成为失败主义者。10月,詹姆斯•格兰特少将(James Grant)表示,他“几乎对这桩烂事绝望透顶”,已经“在我们获令离开费城”时放弃所有胜望。同月,查理•斯图亚特上校表示,“几乎没有哪个将官未曾表示回家的意愿。类似的情况也存在于各级军官中,如果能够离开,他们将乐意离去”。弗雷德里克•麦肯锡(Frederick Mackenzie)中尉表示,“这是场不受欢迎的战争”,“有能力的人选择消极应对,以免自己的荣誉犯险”。第45团的22岁中尉威廉•约翰•黑尔(William John Hale)敏锐地指出:“从未有一场叛乱像这里的那样普遍而激烈。”他认为这将有力地驳斥英国人关于独立仅限于少数麻烦制造者的看法。&[6]

庆功宴之后一个月,英军撤离费城。1778年11月,国会反对派表示,在经验已经证明胁迫无效后,继续投入北美战争这样的破坏性计划就是犯傻。他们谴责政府顽固地坚持已经浪费了5500万英镑并导致国家陷于耻辱和不幸的措施。他们谴责政府继续承诺增援,但从未兑现。持续对抗除了意味着一场永久的战争外毫无意义。&[7]

此后,英国人开始动用更加绝望的措施而非庆功宴展示的骑士理想。1778年10月3日,卡莱尔使团准备放弃他们在费城的和平任务之际,发出了一份冰冷的声明,威胁改变未来的作战方式。声明阴沉地提到英军将放弃此前的克制,诉诸镇压人民和清乡等极端战争措施。这份声明引发上院反对派的抗议。后者警告称,声明表明军队此前过于宽大,今后战争将走向极端和凄凉。并不浪漫的反对派议员,对中世纪战争认识得更精确,他们认定,他们对后代负有义务,应避免古代的野蛮和残暴,巩固当代的宗教宽容、启蒙主义和真正的军事荣誉。卡莱尔使团的成员之一乔治•约翰斯顿(George Johnstone)也承认,声明的确威胁发动一场野蛮的战争。&[8]

穿着精致黑色服装的巴纳斯特•塔尔顿少校(Banastre Tarleton)曾是庆功宴上的火山骑士队成员。他在决斗中的个人格言是“快速、灵活、勇敢”。他也是英国人军团(British Legion)的亲英派骑兵团指挥官。因其行动带来震慑性的恐慌,他的名字在北美殖民地南部就是“恐怖”的代名词。他表示,自己将让“这些和平搅局者走投无路”,“他们除了瘟疫、火与剑什么都捞不到”。尽管其暴虐之名被成功的爱国主义宣传所夸大,但卡尔顿的确隶属于一批有影响力、鼓吹冷酷镇压叛乱的青年军官。随着战争滑向内战,自相残杀的特征日益明显。由于和法国开战,英国必须强化运用亲英派兵力,导致战争中更为激烈、残酷、野蛮的内战因素愈发突出。

亨利•克林顿就在这种不祥的气氛中代威廉•豪出任北美英国陆军司令,时年48岁,也是一位有两子两女的鳏夫,子女寄居在英国的亲戚处。他25岁的夫人哈丽雅特(Harriet)在1772年生下女儿后去世。克林顿的夫人出身于托马斯和玛莎•卡特(Thomas and Martha Carter)的小地主家庭。两人交往时,女方只有16岁,克林顿33岁,为此在第一个子女出世时曾秘不外宣。女方19岁时,两人根据特别许可闪电结婚。&[10]

在1760年一幅由佚名作者创作的肖像画中(图22),克林顿作为不伦瑞克费迪南亲王的副官,穿着精致全套红色军装,发际线正在消退,方正的下颚衬托着刚毅、肤色健康、棱角分明的面部,专注的蓝色眼睛目光犀利。紧绷的马甲暗示尽管他定期保持养生训练,但腹部仍显发胖。在1777年由约翰•斯图亚特制作的一幅微型画像中,亨利•克林顿望向一侧,仿佛在回避观众的目光,思绪投向远方(图23)。在独立战争结束后的1789年由托马斯•戴(Thomas Day)绘制的肖像中,克林顿的脸型趋于圆润,谢顶严重,眼神忧伤而疏远,不再有早期肖像中的光芒。在画像创作期间,由于他领导下的北美英军战败,克林顿成为一个幽怨的人。

早在其担任副手时,克林顿就曾谋求辞职,以免接手威廉•豪的工作。他对朋友表示,他既无意服务于豪,也不想指挥威廉•豪的残部。克林顿在回忆录中表示,升任总司令成为一件绝望的任务,既无荣誉也没信用,“相反,物议横流,无论何等荒谬却难以避免”。他相信所有的胜算都被英法开战的乌云所笼罩。克林顿的部队比前任更少,海军支援也只有原来的三分之一,“而大陆军的数量、信心和纪律日益在增强”。他面对的大陆军近来士气高涨,而且更加高效,他们久经沙场,并且于1777—1778年的福吉山谷冬营期间,通过“男爵”弗雷德里克•冯•施托伊本(Frederik von Steuben)引入的训练技术和改革得以改造。&[11]

克林顿估计,要成功击败叛军,陆军需要3万人,这意味着需要增加15 000人。他认为,仅仅保卫纽约就需要至少13 000—15 000人,另外需要4000人防卫罗德岛。其估计和杰弗里•阿默斯特的估计相同。后者曾经在法国人和印第安人战争中成功指挥英军,并在独立战争期间任英国政府顾问,他曾对内阁表示,没有3万北美驻军,无法在陆地上压制殖民地。第一海务大臣桑威奇为此建议内阁同僚延缓在北美的一切海陆军行动。&[12]

但是,政府不但没有增援克林顿,反而由于担心克林顿被在新泽西登陆的法军包抄,下令其弃守费城。他获得的命令要求他挑选5000名士兵前往攻占加勒比的圣卢西亚,英国政府认为这一目标的重要性在于靠近法国位于马提尼克的海军基地。命令还要求克林顿派遣3000人进驻佛罗里达的圣奥古斯汀,准备进攻佐治亚。此外还有2000名士兵将前往增援加拿大。最后,克林顿还被要求,一旦英属加拿大总督提出要求,必须派遣更多部队。他当时属下仅有13 661名正规军,被迫采取守势,这其中还有7000人属于德国雇佣兵和亲英派士兵。克林顿的总兵力有16 000人,少于威廉•豪和伯戈因指挥的北美英军。据其估计,该部队甚至难以守卫纽约。此外,内阁还讨论从北美撤军,以便集中兵力进行加勒比战争,击败法国。这一看法得到乔治三世的支持,国王认为如果没有英属加勒比殖民地的财富,无法继续战斗。实际上,内阁已准许克林顿撤离纽约,退往哈利法克斯。鉴于预计还必须派遣第三支部队前往加拿大,克林顿通知政府自己也有此意。1778年10月,诺思已经做好准备接受这一结果。&[13]

面对部队减少的前景,克林顿请求辞职,坚称目前的兵力已经无法实现获胜的目标。他派遣副官返回本土提交申请,政府表示抱歉并拒绝这一申请。然而,克林顿坚持所请,并请求其亲戚纽卡斯尔公爵向国王请愿,但再度遭拒。其悲观情绪得到康华里伯爵查理的认可。后者出任预备职务,一旦克林顿去世或者辞职即行代理指挥。但康华里也因军队数量下降和无力在北美发动攻势请求回国。由于无法承受其离职的政治后果,政府拒绝克林顿的辞呈,因为当时的反对派正以所有将领和总司令的意愿为由,论断作战的愚蠢。这在战争期间是一个非同寻常的时刻,正副总司令和首相均感精疲力竭,急于辞职。&[14]

克林顿和诺思一样,没能得到历史学家的同情。学者集中攻击其个性的弱点,但无视其面对的困境。克林顿的确存在性格缺陷,寡言少语脾气坏,又嫉妒易怒。他和同事吵架,遇事喜逃避,没什么朋友。在他与威廉•豪和伯戈因乘坐刻尔柏洛斯号旅行期间的日记中,克林顿自称“-羞-涩的杂种”。和威廉•豪及伯戈因不同,克林顿不得手下欢心,也没有充分咨询属下高级将领的意见。他还认为,敌人意图刺杀自己。生性多疑、任性、易怒的他也无法接受批评。因此他总认为在每次遭遇挫折时都应当公开为自己辩护,并且归咎于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人。这种情绪偶尔在致本土政府的函件中爆发。但每次爆发的内容不一,有时谴责自己的裁量权过宽,有时又指责杰曼干预。威廉•B.威尔科克斯(William B.Willcox)在其1962年获得班克罗夫特奖的传记中,形容克林顿是典型的精神病兼强迫症人格。在一个关于心理分析史的早期试验中,威尔科克斯与心理学家合作,推定克林顿从儿童时代起就面临渴望和恐惧权力的无解冲突,他们认为人格成为其困境的主要根源。&[15]

不过也可以说,克林顿的沮丧和烦恼源于他的处境。他从未获得充分增援,政府也未兑现调回其派往加勒比的5000人军队的承诺,但却期待他击败华盛顿,同时协助加拿大、巴哈马、百慕大、加勒比、佛罗里达、阿拉巴马、密西西比、佐治亚和南卡罗来纳的其他英军指挥官。他被政府放逐,政府无法决定战争优先目标,而且试图同时赢得北美战争并击败法国。克林顿深思熟虑的计划受到阻碍,他为此指责政府对他的期待不切实际,他被故意安排走向失败。克林顿始终无法摆脱焦虑,政府期待他用更少的资源克服更大的困难,获得其前任丢失的胜利。这种棘手状态决定了他的怒火、犹豫和逃避。鉴于他所能动用的资源,给他的每个战略建议似乎都指向失败。克林顿也因此难免犹豫。在一封英国报纸广为流传的信件中,一名军官表示:“克林顿将尽力弥补我们的罪恶,但是个人能力属于有限范畴……记住一点,我们是在和一个国家而非一支军队交锋。”&[16]

亨利•克林顿爵士担心自己将沦为英国在北美战败的头号替罪羊。这一忧虑并非空-穴-来风。他经常沦为文献记录和教科书中的笑料,书中称其于康华里在弗吉尼亚陷入困境时无所事事。种种讽刺迫使克林顿协同海军发动解围行动,于约克镇投降后一周抵达战场。战争期间,克林顿指挥北美英军的时间占了一多半,但除了片段介绍,几乎不见经传。他始终因为战争期间的经历陷入怨恨与苦恼。他在暮年撰写了参战双方将领中最全面的一部回忆录,以及多项对其战时决策的辩护。在同时代人中,克林顿独自执着于思考英国失去北美的理由。

独立战争前的克林顿是军队中冉冉升起的新星。他在北美长大,其父是纽约皇家总督。其家族在北美拥有地产,他的一个姊妹死于新英格兰,因此他熟悉北美及当地居民。在50年的军队生涯中,15岁参军,21岁进入冷溪禁卫军(the Coldstream Guard)的精锐步兵团,而后转入英国陆军最高级的步兵团——掷弹兵禁卫军(Grenadier Guard)。克林顿是一位屡经战火的沙场老将。在1740—1748年的奥地利王位继承战中,他被派驻加拿大。七年战争中,他在德国效力于格兰比侯爵约翰•曼纳斯上将(General John Manners, the marquess of Granby)麾下。后者当时率领英军增援不伦瑞克亲王。战争期间,克林顿参与了1760年7月10日的科尔巴赫之战、1760年10月15日的坎彭修道院之战,并在1762年10月29日的弗莱堡之战中负伤,留下永久的病痛,在北美的夏天的暑气中,病痛尤为严重。克林顿还被任命为费迪南亲王的副官,此后又效力于伟大的陆军元帅约翰•路易斯•利戈尼尔爵士麾下。利戈尼尔作为沙场老将曾参与马尔伯勒公爵发动的历次战役。克林顿在七年战争中任利戈尼尔的副官,在这场战争中,利戈尼尔被视为英国胜利的灵魂。

1766年,克林顿出任团指挥官,率领第12步兵团。三年后,他率领这支部队前往直布罗陀,期间,他担任直布罗陀守军副司令。1772年,克林顿晋升陆军少将,但其夫人于同年去世。据说由此产生的悲伤导致克林顿决定远游。1774年,克林顿横穿欧洲前往维尔纳和巴尔干,观察保加利亚境内的俄土战争。此举暗示他对军事工作的投入及其研究战争艺术的兴趣。1775年出任北美英军中的三号人物以前,克林顿已经是一位老到的高级军官兼历事同时代多位伟大将领的沙场老将。

克林顿是北美英军将领中最理智的人物。他定期与麾下军官讨论战术,也精通法语,并青睐欧陆权威战争学家的著述,他遍览古往今来的许多作品。从18世纪60年代起,他开始在阅读军事文献时做笔记,内容的详尽程度超过同时代任何一位英国陆军军官。几十本皮革封面的著作最终填满了他的手书评论。克林顿对“现代军事史”持批判态度,认为这种历史过于专注突袭、行军、战役和攻坚战的细节,忽略了对“对军官真正有意义的知识”,一种对政治、经济和地理背景的广泛认识,其评论透露了他谨慎作战的偏好。他赞赏避免部队卷入战斗却能获胜的将领。他对以所辖部队冒险、侧重进攻的将领持批评态度,表示“没什么比这类勇敢的将军更让我害怕的了”。这也成为他在北美执行的战略。作为副司令,其行动多为袭击、攻坚以及逐步安抚民众,只有在己方军队拥有明显优势时,克林顿才寻求交战。&[17]

与豪兄弟和康华里形成对比,克林顿并不反对导致独立战争的政策,然而其战争热情不高。和其他高级将领一样,比起政治家,克林顿的鹰派色彩较弱。在1772年成为下院议员之后,他成为诺思政府的稳定支持者,但却希望在北美媾和。他私下表示,他倾向尽自己所能避免战争,也表达了他在流血之前妥协的浪漫理念。此外,他还反对使用德国雇佣军。&[18]

在1778年成为北美英军总司令后,克林顿成为其上级战略弱点的明智批评者。他试图游说托马斯•盖奇上将避免接受攻击邦克山的设想,并提议采取侧翼迂回,占领其他海拔更高的高地,切断敌军退路。尽管未能说服盖奇,但克林顿带领的纵队最终成功实施攻击,并因勇敢得到褒奖。在这个阶段,他不但没有和其他将领发生争论,反而和豪、康华里及伯戈因关系融洽。他还表示,没有比伯戈因与豪更好相处的人 。在1775年9月盖奇上将离任后,克林顿成为豪的副手。双方关系骤然趋紧。克林顿记录了在豪麾下的窘境及其对波士顿英军状况的愤怒。豪为了躲开克林顿,打发他执行单独任务,率领一支远征军配合海军准将皮特•帕克爵士的舰队南下。&[19]

克林顿首次独立指挥的行动结果令人失望。远征最初旨在联络并支持北卡罗来纳的亲英派,同时,克林顿将在目的地得到康华里的指挥,来自爱尔兰的英军增援。这一想法得到前南方各殖民地总督的支持。北卡罗来纳的萨缪尔•马丁(Samuel Martin)曾宣称,一支小股部队足以鼓舞本地亲英派并压制南北卡罗来纳的叛乱,甚至威胁弗吉尼亚。克林顿自始就对广泛的亲英派支持持怀疑态度,认为总督们的乐观情绪是一种影响伦敦内阁大臣们的病态。威廉•豪爵士认为远征可以牵制敌军对更重要的目标——纽约的注意力。此外,本土政府的命令要求远征军准时回师,加入豪正在纽约筹划的战役。同时,南方各殖民地的总督们不仅没能调动支持者,反而被从保护地赶出,撤往军舰。这是一个糟糕的预兆。

在经历了迟延和漫长的航程以后,远征军未能及时支援北卡罗来纳的亲英派作战。后者已在援军抵达前两周的1776年2月27日,华盛顿附近的穆尔溪桥之战中被击败。战败的亲英派多为来自苏格兰的高地移民。其中一人,在亲英派起事中起关键作用的艾伦•麦克唐纳(Allan MacDonald)在交战中被俘。他的妻子是传奇人物弗洛拉•麦克唐纳,1745—1746年詹姆斯党人叛乱中的女英雄,曾经帮助“年轻的王位觊觎者”(漂亮的查理亲王)在卡洛登战败后逃往斯凯岛。弗洛拉在独立战中失去了三个儿子,一处家族种植园遭到劫掠和扣押。摩尔溪桥战败成为南方亲英派遭遇的重大挫折。在得知战斗结束后,克林顿和帕克被迫又等待了一个月,直到康华里率领的爱尔兰英军抵达,这支援军原本预计于1月抵达。远征的初始目标落空导致必须全面修改计划。&[20]

克林顿倾向在弗吉尼亚沿岸建立一处基地,以此切断叛军补给线并建立海军基地。但计划遭到倾向攻击沙利文岛堡垒的帕克海军上将反对,后者倾向的目标是保卫南卡罗来纳的查尔斯顿港。克林顿展现了他的父亲称为家族特征的自卑,接受了帕克的主张。英军实际上无法占领查尔斯顿,只是在沙利文岛建立了一座基地,总之,攻击以灾难告终。由于天气恶劣和指挥官分歧,英军在港口外拖延长达一周,无法使进攻做到出其不意。克林顿最终在一座临近沙利文岛堡垒的岛屿登陆,岛屿在高潮时被海水淹没,导致登陆部队被困两端,只能围观海军有勇无谋地攻击堡垒。帕克在行动中损失了三艘战舰。战斗中,他的马裤也被炸飞,只能在旗舰甲板上光着-屁-股。远征军受到重创后撤退。这成为此后三年中英国对北美殖民地南部的最后一次大规模远征。在这次成为其标志的行动中,克林顿再度坚持逃避责任,并且与帕克公开划清界限。&[21]

1776年回师与威廉•豪会师后,克林顿在攻占纽约的战斗中挽救了自己的名声。在1776年8月27日的长岛之战中,克林顿亲自带兵从左翼包抄华盛顿所部。这是他的计划首次也是最后一次被威廉•豪所采纳。克林顿歼灭华盛顿的计划比威廉•豪的设想更大胆,根据克林顿的计划,威廉•豪将在曼哈顿北部登陆,阻止华盛顿经哈林河及国王桥撤退。后来在新泽西,克林顿再度警告威廉•豪,其前哨和驻军过于稀少。这些警告后来在华盛顿于特伦顿和普林斯顿的胜利得以验证。当克林顿于1776年12月再度获得独立指挥的机会时,其表现优于威廉•豪。他成功占领罗德岛的纽波特。这里也是北美东部沿岸条件最好、最安全的海港,这是个不冻港,也不存在纽约港的航行问题。

在纽波特获胜后,克林顿请求并获准返回英国。他发誓要么辞职,要么前往加拿大投至盖伊•卡尔顿上将麾下,但决不再接受威廉•豪的指挥。克林顿返回英国的首要目的在于为他在查尔斯顿的行动辩护。此外,他也想回去陪伴子女,据他的小姨子表示,孩子们嚷着要见“亲爱的爸爸”。在英国,克林顿拜会了杰曼。他在政府圈子里发现,自己在纽波特的成功抵消了查尔斯顿的败绩,真正不讨人喜欢的是威廉•豪与卡尔顿。杰曼告诉克林顿,只要愿意,加拿大英军司令的职位就是他的,但克林顿以和卡尔顿的友谊为由拒绝,后者将因他而被取代。乔治三世而后拒绝了克林顿的辞呈,并命令其继续担任豪的下属,同时又以骑士册封和巴斯勋章的殊荣作为安慰。这是一个巨大的荣耀,尤其是当时国王极为看重的巴斯勋章没有名额。克林顿闷闷不乐地返回北美,但以可能在两军与奥尔巴尼会师时取代伯戈因为由安慰自己。

返回北美后,克林顿预见并试图阻止导致萨拉托加的灾难性事态。返程经历了痛苦的航行,以至于他在1777年7月才抵达纽约。抵达时他就震惊地发现陆军还在冬营里待着,威廉•豪计划让他留守纽约,自己率部远征费城。在英国时,克林顿曾建议杰曼抵制这类计划,并且刚刚拜会杰曼。他比威廉•豪更清楚政府的期望。他非常清楚政府认定这是战争的最终胜利之年,豪必须为此北上与伯戈因会师。此后的三周里,克林顿试图说服豪放弃费城,也借此发泄过去两年的积郁,以表达不满。&[22]

克林顿不满接受被他称为“等着饿死”的防卫任务,也担心华盛顿可能利用豪离开之机攻击纽约或者消灭伯戈因。1777年8月末,华盛顿的确曾试探纽约的防卫情况,但被克林顿挫败。他看穿对手的三路推进中含两路佯攻,为此正确部署主力,成功瓦解了华盛顿的主力进攻。9月底,克林顿开始接到伯戈因的请求。在他一生最大胆的行动中,克林顿试图北上进攻哈德逊高地形成牵制,援救伯戈因。英军在哈德逊入口的韦普朗克和斯托尼角,歼灭了外围堡垒的守军。克林顿不但攻占了蒙哥马利堡和克林顿堡,也占领了西点对面的宪法堡(Fort Constitution),同时派遣一支约翰•沃恩上将指挥的小股部队推进到距奥尔巴尼45英里范围。伯戈因投降当天,克林顿收到威廉•豪要求撤离高地向宾夕法尼亚派遣增援的命令。尽管如此,克林顿造成的威胁依然震动了霍拉肖•盖茨上将,导致他在《萨拉托加协定》中给予伯戈因宽大的条件。&[23]

在得知伯戈因投降的消息后,克林顿再度试图辞职,但为威廉•豪否决,后者担心敌方部队会师后攻击纽约。克林顿后来表示,他得到出任总司令的消息后顾虑重重。他是威廉•豪之后的二号人物,也是在最近战役中唯一获胜的将军。他令上级难堪的批评成为时人对独立战争期间英国战略弱点最深刻的阐述。事态佐证了他的观点,但由于在政府里朋友不多,克林顿的处境不利。尽管他是纽卡斯尔公爵的表亲,但他并没有优越的政治背景,其表亲也没尽力为其说话。实际上,他成为总司令只是因为原有人选去职,而且他已经在北美。当时,杰弗里•阿默斯特拒绝任命,而康华里正在英国。政府认为局势过于紧张,无暇坐待康华里返回北美。而杰曼绝不接受其他可能的人选,比如盖伊•卡尔顿爵士。诺思曾面对反对任用克林顿的意见,该意见认为不应当任命一个总想辞职、对待遇怨言不断的军官。克林顿也知道诺思并不倾向他,写道:“他对我向来不友好。”克林顿还怀疑其他内阁成员对自己的态度。&[24]

由于期待获得返回英国的许可,克林顿对获得总司令职务并不热衷,在写给杰曼的信中也表示自己无力接受当下委任的繁重任务。尽管他批评威廉•豪,但克林顿异乎寻常地建议政府保留威廉•豪和理查德•豪的职务,理由在于两人了解需要完成的工作,以及如何补救自己的错误。他认为豪兄弟二人各自的才能与他人不相伯仲,但联手则所向披靡。克林顿还进一步建议将军队分为三个独立的指挥部,并表示自己愿意就职于任何一个指挥部,包括“天杀的”佛罗里达。&[25]

作为总司令的克林顿是一位才华横溢、能够把握战争实质的战略家,也理解英国的危险军事处境。作为一位海军的儿子兼另一位海军将领的内兄,他深刻洞悉英国海军优势对北美战争的支持作用。鉴于英国海军相对法国海军的劣势,克林顿已经预见了可能的灾难。在一次接近约克镇战败实况的推测中,克林顿不断发出警告,一支在纽约以外行动的英军可能在法国获得海上优势的情况下被困。他非常清楚在约克镇之前,英军曾多次接近战败。克林顿从不认为海军的支持是理所当然,因此对冒险行动态度谨慎。

此外,克林顿知道单凭军队无法实现目标,主张必须“赢得北美民心”。他质疑能否征服一个国家,及在未赢得民意的情况下“是否值得在征服后保有”。尽管他排斥“无待朋友支持,就能征服北美的理念”,但他也怀疑政府对于亲英派潜在支持的期待。1777年4月在伦敦会晤乔治•杰曼时,克林顿的看法表露无遗。期间杰曼向他提出了一个浮夸的问题,借此暗示叛军无力在下一次战争中组建军队,且其力量逐日衰减。克林顿的回答表示,叛军的困境“不比我们的军队”严重。康华里于1781年入侵弗吉尼亚时,克林顿表示行动毫无意义,如果“我们没能赢得他们的心——我担心在弗吉尼亚,我们能够征服,但永远无法保持”&[26]&。

克林顿认为占领领土毫无意义,只能在占领后放弃,并让亲英派失望乃至绝望。为此,他批评政府的做法——计划派遣远征军、召集亲英派、让他们自力更生后又撤退。在一次英军撤退后,克林顿表示,亲英派被放弃,任由叛军报复,此举带来的先例将阻止其他人加入亲英派,这种匆忙逃走的做法不仅背信弃义,也带来成为军队沉重负担的难民问题。他表示有必要进行坚实的战役,即占领和维系阵地。维系领地需要正规军长期驻扎。克林顿还对大陆军的作战能力和乔治•华盛顿的领导能力表示敬意。1776年,在得知英军于特伦顿战败后,他表示“我们太小看他们了”。克林顿还担心将亲英派各团融入英军的技术问题,此举可能导致正规军士兵不满和开小差。&[27]

1778年5月,克林顿取代豪成为总司令,军队开始撤离费城。尽管高层命令克林顿将费城的军队派往加勒比,并通过海路撤退,但克林顿决定经由陆路穿过新泽西撤往纽约。缺乏航运运力,以及要在撤退的危险时刻保持军队完整,他的选择不多。5月18日下午3点左右,克林顿与1500辆大车和火炮、3000名亲英派难民和2万名士兵启程,在不到7小时的时间内横渡特拉华河,同行的还包括伤病及妇孺。部分撤退的难民家庭在新泽西海岸登上运输船,期间亲英派难民的数量膨胀到5000人。撤退的人员和车辆队伍绵延达12英里。在返回纽约的路上,克林顿发现,敌人已经摧毁了每一座桥梁,乡间充斥沼泽溪流,道路被阻断,炎热得令人窒息。行军途中,有600名士兵开小差,其中3/4属于德国雇佣兵。英军还不断面临敌军骚扰,甚至收到传单,警告他将“成为伯戈因”&[28]&。

尽管撤退危险重重,但克林顿依然希望能和从福吉谷北进的华盛顿来“一次擦身而过”。克林顿下令部队在弗里霍尔德镇(Freehold)停留近两天,似乎在寻找战机。6月28日,在距蒙默思村4英里处,英军后卫部队突然遭到查理•李指挥的华盛顿所部前锋分队的攻击,克林顿因而有望获得战机。他在打发辎重车队继续前进后,立即驰返两英里,下令部队“掉头快速向叛军挺近”。在独立战争期间历时最长的一次战斗发生的这天,温度超过92华氏度,--湿--度也高。克林顿的急躁令军官和士兵们震惊。他有如“纽马克特赛马师般驰骋”,冲入战场,并高呼“冲啊,掷弹兵,别管队形!”期间,他差点被一名敌军上校击中。敌军的进攻开始动摇之际,李下令部分撤退,结果导致全线总撤退。此役中,康华里指挥英军后卫,克林顿在关于这次交战向杰曼提交的正式报告中,称赞了他的勇气。&[29]

这次战斗史称蒙默思郡政府之战。这并非决定性战斗,却在华盛顿提交大陆会议的报告中被粉饰后,成了一次叛军的宣传胜战,同时约翰•汉考克(John Hancock)宣称,战斗至少耽误了英军一年时间。但克林顿退休后还在愤怒地反驳华盛顿的说法。后者报称69死、161伤、131人失踪。但后来发现至少37名失踪者死于中暑。克林顿估计英军至少147人死、170人伤、64人失踪。然而,华盛顿明确将战斗视为失去击败英军良机的巨大错误,并为此指责李,导致后者的军事生涯等同告终。在全面撤退的过程中,尽管被漫长的车队拖累,部队在通过乡间复杂地形时还要躲避围攻的敌群,克林顿仍然成功地突围,期间没有丢失一辆大车。英国政府也承认其领导堪称典范。&[30]

在克林顿从费城向纽约撤退期间,法国海军上将德斯坦伯爵查尔斯•埃克托尔(Charles Hector comet d'Estaing)抵达北美,所部12艘战列舰、6艘护卫舰和4000名士兵,其舰队数量超过纽约理查德•豪分舰队的9艘战舰。法国舰队“进驻纽约港,以精确的半月阵型下锚”。这一情况凸显了克林顿处境的危险。他并未获得敌方优势舰队抵达的警报,主要原因在于情报能力低下而非英国政府疏忽。克林顿的撤退路线可能被切断导致他在横渡哈德逊河前往纽约时的局面危如累卵。但幸运的是,法国舰队耗时10周横渡大西洋,且德斯坦伯爵决定避免挑战理查德•豪在纽约港内的弱势舰队。但是,当德斯坦启程前往罗德岛时,纽波特的英国守军几乎在法国舰队和大陆军将领约翰•沙利文少将指挥的1000名新英格兰军的联合攻击下瓦解,理查德•豪的舰队抵达才消除了危机。豪引诱德斯坦放弃围攻,试图歼灭处于劣势的英国舰队。不过,理查德•豪的介入只是把危机从陆军引向皇家海军北美分舰队。他的行动获得成功,但主要得感谢德斯坦舰队遭遇突如其来的风暴重创。克林顿下令4000名援军前往解救守军,但逆风阻止其切断沙利文部撤退。

1778年10月初,克林顿犹豫再三,下令分配5000名士兵前往加勒比,3000人前往佛罗里达和佐治亚,700人前往哈利法克斯,300人前往百慕大和巴哈马驻守。其中前往加勒比的部队和运输船无意中与德斯坦的舰队并列航行,随时可能被俘。&[31]&克林顿发出警告,表示从此时起,只能采取守势。他将这一处境归咎于部队缩减,并表示若非如此,他能够采取更为进取的举措。他的观点得到华盛顿的佐证,后者认为,增加5000名士兵将使克林顿掌握危及大陆军的优势。&[32]

克林顿对部队缩减忧心如焚,预言前往加勒比的部队半数将于圣诞节前瓦解,其忧虑得到伦敦的威廉•豪的附和。后者警告说,远征圣卢西亚将毁灭世界上最优秀的陆军。克林顿在一封致杰曼的动情函件中形容这些部队“是陆军的精华”,“要求免去磨人的指挥工作”,“并请求避免坐视”陆军的“削弱”。他质疑英国是否还有替换这批部队的资源。克林顿认为残存的正规军数量太少,无法支持在他看来“士气”不及英军的德国雇佣军。他在信中表示,辞呈并非源于心灰意冷,而是因为在目前局势下,他已无力增进国家利益。&[33]

克林顿在致纽卡斯尔的信中表示,自己意图向政府披露“他们并不习惯的严酷事实”,阻止政府在拒绝给予他“确保”成功的途径时,继续围绕成功的可能性自欺欺人。此后,克林顿派遣副官前往伦敦向杰曼陈述理由。杰曼表示震惊,他说:“善良的上帝啊……亨利•克林顿爵士竟然在这会儿想回家?……国家正指望他成为我们保住北美的唯一希望。”而后,他致信克林顿,拒绝了他的请求,表示没有合适的将官,其他人也没有克林顿所展示的军事才华。杰曼安抚克林顿,表示政府将尽力扩充他的部队,确保他能有效行动。&[34]

尽管部队严重减员,但本土政府还是向克林顿发出“高度机密”的命令。密令基于南方亲英派的支持将补足军队缺额,要求克林顿对南部殖民地全面开战。这是对南方战争的全面战略调整。1778年12月,克林顿奉命派遣1000人进攻佐治亚。尽管他怀疑任何“永久优势”,但远征还是提供了一次检验南方亲英力量的机会,削弱了临近各州的叛军并且保护了东佛罗里达。远征军在阿奇博尔德•坎贝尔中校(Archibald Campbell)的指挥下占领萨凡纳,阿奇博尔德为此吹嘘“他从叛军的美国旗帜上撤掉了一颗星和一条横纹”。成功的作战导致本土政府对收复南方更为乐观。但克林顿疑虑重重,并未从“南卡罗来纳省得到任何有利气氛的安慰”。晚至1779年4月,他还试图说服政府放弃野心勃勃的南方战略。他认为,最好攻占查尔斯顿,但他怀疑能否长期占领,且“不认为这种可疑的优势有利于在当地推动我们的利益”。他认为,重心放在南部牵制了在纽约击败华盛顿军队的工作。&[35]

在战争的剩余时间里,克林顿始终为损失在加勒比的部队扼腕。法国的海军优势导致这批部队有去无回,而高死亡率、缺乏护航队以及岛屿的防务需要影响了此后撤回军队的一切努力。1777—1779年,英国共在西大西洋损失15 664名士兵。&[36]&军队规模实际缩减。在萨拉托加之后的四年里,克林顿只获得4700名援军填补英军已经损失的19 200人。此外其海军支援被缩减,以便用于加勒比。1778年,英国海军只有8%的兵力投入加勒比,1779年末,这一比例上升到33%。相反,1778年夏天,北美获得英国舰队41%的兵力,1779年夏天只有9%,1780年夏天为13%,1781年夏天降至11%。&[37]

克林顿同时还要面对补给危机。其任职总司令的多数时期,补给数量低于发动远征所必需的最低水平。财政部对食物配额的估计没有满足难民和亲英派军队的需要,也未考虑食物的腐败和毁损问题。总之,补给受到干扰,而且由于法国海军的威胁迟延,1778年秋季的短缺是自1775年波士顿围城以来所未有的。补给船于1779年1月4日抵达时,陆军只剩4天的食物储备。海军无力提供护航,克林顿也担心整支运输船队被俘,以及饥荒的可能。尽管1778—1779年冬季,大陆军的物资匮乏更严重,但匮乏对克林顿更具灾难性,因为其部队完全依赖来自英国的食物补给。在获得部分临时补给以后,1779年的前九个月,英军继续面临食物危机。陆军的储备从未超过5个月,总量也始终低于发动战役所必需的最低标准。6月的战役季节开始时,克林顿只有不足4个月的补给,且其储备只剩下不到60天。他只能等到补给充足才能筹备大规模攻势。&[38]

在1779年的战役季节里,克林顿受到世人的激烈抨击,批评指向他看似迟钝的反应以及高度分散的远征行动。由于等待承诺的援军和派往圣卢西亚的部队返回,克林顿延迟作战季节达5个月。但是来自英国的军队并未按照承诺在8月前抵达,期间首席法官威廉•史密斯在日记中表示,纽约的居民和士兵们都对克林顿的被动感到“恶心和沮丧”。据史密斯形容,“军队里的孩子们对将军冷嘲热讽,士兵们普遍牢骚不断”。史密斯还不以为然地谈到克林顿总在机动“但无所作为”。在访问女王游骑兵(the Queen's Rangers)和轻步兵的一处哨所时,黑森雇佣军的约翰•冯•埃瓦尔德(Johann von Ewald)“发现该部队的军官们都对克林顿将军没好话”。他认为情绪源于沉闷和“持续的单调”,还有军官生活空间不足和士兵面对的恶劣条件,他们与“疲马、残衣及空空如也的钱包”一起睡在帐-篷中。克林顿的懒散甚至遭到叛军讽刺作品的嘲笑:



无所作为的哈里烦什么?

寸步不离工作,却一枪不发。

也许坐了太久,

可怜的家伙没法站起,

就像一只孵蛋的母鸡。



10月,纽约总督威廉•特赖恩(William Tryon)“表达了他的忧虑,那个可怜人无所适从”。年底于伦敦,托马斯•哈钦森在日记中表示人们普遍认为“出于犹豫不决,克林顿整个夏天都待着不动”。这也是许多军事史学家的看法。他们认为克林顿实际上的停滞和各种不成系统的攻势只是迟疑的借口。&[39]

克林顿痛苦地意识到批评的存在,也知道难逃责难,但他受制于兵力和海军支持不足。人们期待他同时征服南卡罗来纳,,挺近哈德逊河谷并攻击新英格兰沿岸。他向杰曼发牢骚称,即使能及时派一支小型部队来援也足以协助其发动有效的远征,同时,他再度提出辞呈。但是,政府还有其他重点。1778—1783年,英国派遣海军中队6个正规军团和2个德国雇佣军团前往印度。在1776年以来对北美进行最大规模增援的同时,还向加勒比和中美洲分别派遣5000人和3000人。1779年,随着西班牙加入对英国的全球战争,克林顿能够调动的军队更少。他被迫分配2000名士兵前往加拿大。德斯坦海军上将的舰队继续享有优势并威胁英属加勒比诸岛的安全。夏季,德斯坦攻占圣文森特和英属加勒比除牙买加之外的第二大产糖岛格林纳达。克林顿派往圣卢西亚的部队被分派驻守背风群岛的剩余岛屿,以此补充海军支持不足的缺陷。由于后勤方面无法征集足够的运输船前往不同岛屿,以及高死亡率,这批部队返回北美大陆的前景更加渺茫。&[40]

由于受法国舰队和兵力达到2万人的华盛顿所部威胁,克林顿在纽约基本动弹不得。和克林顿一样,1779年的华盛顿也被传记作者和军事史学家形容为被动。实际上,华盛顿正在计划其战争期间最大胆的行动,配合德斯坦的法国舰队进攻纽约,同时制定他即将在10月实施的计划细节。华盛顿甚至已经雇用领航员登上法国战舰,准备进入纽约港。在征集足够的小艇和设备进行大规模围攻的同时,他开始招募12 000名民兵,并向哈德逊河集中部队。华盛顿正在等待法国舰队抵达。后者的22艘战列舰对纽约的5艘英国战列舰占绝对优势。华盛顿期待这成为一场结束战争的战役。这也将成为比约克镇更辉煌、更具决定性的胜利。不过计划从未实现,因为德斯坦回国,并未驶向纽约。但是华盛顿的准备工作继续至11月,并未停止。克林顿因此对纽约的安全顾虑不无依据,也有充分理由,将战略重点放在夺取哈德逊河沿线的堡垒方面。他表示“迫使华盛顿在可以容忍的平等条件下采取行动,成为战争中历次战役的目标”&[41]&。

1779年的克林顿并不是无所作为。由于确认所部无力发动大规模战役,也无法确认预计援军数量,克林顿选择发动旨在扰乱大陆军、拦截其后勤的袭击。5月,英军启动多次针对弗吉尼亚的袭击。在本土政府的鼓励下,克林顿意图在切萨皮克湾建立海军基地。他还希望切断叛军补给并迫使弗吉尼亚州撤回派往北美各处的军队。

不过,克林顿依然认为战争的结果在于纽约的博弈。1779年6月,他在试图通过切断跨哈德逊河补给线、“挑逗华盛顿先生”的行动中,成功夺取斯托尼角和韦普朗克角。两地距离纽约40英里,分别位于哈德逊河两岸正对面,也是北部和南部各州的交通要害。英军占领这两处地区,迫使敌军及敌运输队绕道多走了5—6天,并迫使华盛顿的部队离开新泽西。此后,克林顿开始积极招募亲英派。在新泽西的菲利普斯堡,他宣布授予“每一个抛弃叛乱旗帜的黑奴”自由与安全。尽管邓莫尔(Dunmore)曾于1776年在弗吉尼亚采取类似的临时手段招募奴隶,但在克林顿的“菲利普斯堡宣言”发布前,这从未成为英国的官方政策。&[42]

1779年7月,由于依然没有看到期待中的援军,克林顿转而派遣威廉•特赖恩袭击康涅狄格沿海,试图吸引华盛顿东进。作为纽约前文职总督,特赖恩希望率领他的亲英派军队发动一场骚扰战,同时,他对克林顿的“拖延倾向”持批评态度。在7月发动的袭击中,特赖恩焚毁了纽华克和费尔菲尔德的市镇,摧毁了包括学校、教堂和仓库在内的平民财产。克林顿此前曾表示自己“厌恶”特赖恩提出的在他看来具有狂欢风格的战争。尽管他在写给杰曼的信中维护特莱恩,但也指责后者违背命令,从此不再允许特莱恩独立行动。这类行动只能导致英军在北美更加不受欢迎。此外,华盛顿不仅没有走入克林顿下的套,他的将军“疯子”安东尼•韦恩反而利用英国驻军空虚的机会,夺回了斯托尼角的堡垒。尽管堡垒在两天后被放弃,而且大陆军也没能攻占韦普朗克角堡垒,但却成为大陆军的宣传资本,迫使克林顿放弃拟议中的远征新伦敦计划。当英国的援军抵达时,人们发现,援军只有3800人,而非杰曼承诺的6600人。此外,援军并未带来改变,因为已有6000人因发烧住院。&[43]

由于到1779年8月,增援依旧没有到来,克林顿考虑被迫放弃征服南卡罗来纳的计划。他没有太多选择,面对其他战场的兵力需要和皇家海军在北美水域的弱势局面,只能采取守势。8月3日,克林顿派遣1500名士兵前往缅因,协助新近在佩诺布斯科立足的英国守军,抵御来自波士顿的叛军远征军围攻。由于不了解德斯坦的情况,克林顿觉得必须撤离新近占领的哈德逊河沿线堡垒。在英军能够于8月19日执行计划以前,“快马”哈里•李(Harry Lee)再度攻占哈德逊河沿线堡垒。9月,克林顿获得增援牙买加的紧急命令,当地的总督担心德斯坦的入侵企图。克林顿随即派遣4000名属下的精锐,由康华里指挥登船驰援,同时出发的还有海军上将马里奥特•阿巴思诺特(Marriot Arbuthnot)指挥的分舰队。康华里所部在海上航行6天,直到他们得知德斯坦已经返回北美水域,进驻萨凡纳。

从9月12日开始,萨凡纳英国守军开始面临德斯坦所部和本杰明•林肯指挥的美军围攻。本次行动的突出之处在于,法军中包括来自圣多明戈(Saint-Domingue,今海地)的法国有色人种部队,其中包括多名未来海地革命的英雄。但是,美法联合进攻萨凡纳的行动和克林顿—帕克联合攻击查尔斯顿一样成为一场灾难。英国守军勇敢地击退了围攻者。不过在10月,为了集中部队抵御美法联合进攻纽约,克林顿做出了撤离纽波特的重大决定。&[44]

年底,克林顿依旧感觉压抑,再度提出辞呈。1779年5月,他两次愤然致信杰曼,抗议政府对他的不现实期待。相对于威廉•豪,他的部队规模更小,却必须应对更复杂的战局,和法国及西班牙周旋。他承认杰曼曾通过提供建议而非明确的命令,允许其便宜行事。尽管如此,克林顿却认为,如果他自行其是,将会落入圈套,受到指责。他提醒杰曼,自己正在一线,最适合在机遇出现时决定最佳行动时机。克林顿在写给杰曼的信中表示,“看在上帝的份上,我的大人”,“如果你希望我做点什么,让我自己判断”。他后来对大法官威廉•史密斯(William Smith)表示,杰曼“是一个明智但虚伪的人”。克林顿在回忆录中嘲讽地谈到杰曼在其兵力少于前任的情况下,为其“简要”勾勒的宏伟远征与征服规划。他依旧记得承诺点燃的希望如何暗淡,他也成为失败的替罪羊。他在需要急中生智和赌博时过于谨慎和循规蹈矩。在意识到迅速打赢战争的政治需要以后,杰曼开始对这种缺乏勇气的态度感到沮丧,转而寄望于更为进取的康华里。[45]

1779年8月,第26团时年26岁的上校查理•斯图亚特形容克林顿如何“含着眼泪“告诉他”“自己如何风声鹤唳,不堪重负,无力胜任工作”。克林顿表示“相信我”,“我嫉妒走过我门口的掷弹兵”,而且很乐意和他换个工作。他进而表示,“告诉你,永远别当军队的指挥官”。克林顿对年轻的上校表示,“我知道我被人讨厌,不,是在陆军中遭人厌烦”,为此他决心回家。但杰曼在11月致克林顿的信中再度否决辞呈,因为目前政府更不便失去指挥官。同年初,政府曾遭遇尴尬,军事法庭宣告一位反对派海军将领奥古斯塔斯•凯佩尔(Augustus Keppel)无罪。这次审判被普遍视为政治迫害。豪兄弟和伯戈因已经成为国会中的反对派。可以动用、符合条件也愿意效力的人才日益减少。而且杰曼还威胁辞职,而非允许他的私敌盖伊•卡尔顿爵士取代克林顿。12月,杰曼大发善心,允许克林顿辞职,担忧阻挠其实际行动,承诺他基于自身的“巨大军事才华”会得到政府全力支持。&[46]

但是直到1779年10月,萨凡纳保卫战成功之后,克林顿才感到能够放手进攻南卡罗来纳。12月,他自上任以来,首次拥有充足部队、补给和海军支持,能够发动大规模进攻。尽管克林顿对政府的南方战略顾虑重重,但期待通过打击南卡罗来纳的查尔斯顿至少能够确保其控制佐治亚。讽刺的是,就在他即将取得职业生涯的最大胜利时,辞职批准也来了。此后他经常为在声望达到顶峰时辞职遗憾。否则,他将成为独立战争中最成功的英国将领。&[47]

1779年12月,克林顿启程挺近查尔斯顿。所部有8700名士兵、5000名水手和396匹马,还有马里奥特•阿巴思诺特海军上将辖下的90艘运输船和10艘战舰。在38天的暴风雨航行中,英军损失战马、火炮和大部分补给,至1月12日拂晓登陆时,克林顿甚至没有马骑,所部也没有行军包。此后三个月,他使用战舰提供的海军炮发动了一场经典的市镇围攻战。行动中,克林顿充分展示了个人勇气。他精力充沛,无视个人安危,曾在凌晨三点突击检查战壕;也曾伫立炮位,任爆炮弹在四周坠落。约翰•冯•埃瓦尔德上尉曾被城内“妇女的高声哭泣”所震动。由于纽约局势凶险,华盛顿无力向查尔斯顿守军主帅本杰明•林肯派遣援军。面对克林顿的招降,林肯答复:“大陆会议的命令和责任指示我尽力防守。”但查尔斯顿最终还是屈服了,埃瓦尔德形容严重破坏的“惨痛”景象为其军事职业生涯中前所未见。弹药库爆炸的遇难者“被烧得无法辨认,脑浆迸裂,身\_体扭曲得像只虫子”。“断肢残躯横陈街头或者悬挂在远处的房屋上。”同时“还有许多赶往战场的人被来自地下室的燧发枪弹杀伤”。守军中有许多衣衫褴褛的帅小伙子。民众普遍食不果腹。一位地方官员对埃瓦尔德称“大部分人被枪弹击毙”&[48]&。

这对克林顿来说是一次巨大的胜利,因为他早前在1776年进攻查尔斯顿时失败。他不仅成为北美南部各州中最大最繁华城市的主人,他的军队还俘虏了7位大陆军将领、3个炮兵营、4艘护卫舰、若干艘武装小艇和多种其他船舶、400门炮、5000件枪械以及大量弹药和海军物资,俘虏还包括2571名正规军士兵和800名民兵。这是大陆军自独立战争以来最严重的损失,相比之下,英军仅有76死179伤。掷弹兵部队通过城门时,他们的乐队奏响《神佑我王》。克林顿还以拒绝给予完整战争荣誉的做法-羞-辱敌人,根据礼节性做法,应当允许敌人的旗帜在投降时继续飘扬,军鼓继续敲响,以此向其光荣的抵抗致敬。英国人依然对大陆会议拒绝执行《萨拉托加协议》给予伯戈因的条件恼火。伦敦为庆祝克林顿的胜利,在海德公园举行庆祝活动,期间4000名士兵在礼炮声中致鸣枪礼。克林顿和阿巴思诺特共同接受国会两院通过的联合表彰。&[49]

随后克林顿迅速着手安定南卡罗来纳其他地区。5月,他发布声明,威胁没收任何顽抗者的财产。6月1日,他表示愿意宽恕任何恢复效忠国王的人,但曾参与处决亲英臣民的人除外。他承诺所有顺从的人将享受完整的公民权,不被代表他的议会之外的实体征税。克林顿发布的信息通过传单传播,并得到正面回应,大批来自城镇和乡村的居民开始宣誓效忠,甚至向英国当局移交强硬派反抗者。克林顿相信自己实际上已经征服了南卡罗来纳。

1780年6月3日,沉浸在胜利喜悦中的克林顿再度发布声明,旨在获得没能取得其初始宽恕的人支持,并且撤销战俘誓言。他要求对象不仅宣誓效忠,还要拿起武器支持英国。此举实际上导致民众无法中立,并且允许亲英派报复其叛乱的邻居。这次声明像1776年在新泽西发布的另一份声明一样引起反弹。人们谴责它导致许多虚伪的支持声明,还造成了托马斯•萨姆特(Thomas Sumter)和弗朗西斯•马里昂(Francis Marion)一类人领导的派系斗争,而两人成为英国在卡罗来纳的麻烦根源。克林顿在看到其政策的影响前,已经回到纽约。&[50]

在查尔斯顿围攻战期间,克林顿曾与其副手康华里及海军上将阿巴思诺特发生无法弥合的争吵,也给英国在约克镇之战前的局势造成了负面影响。也许是因为记得他在1776年进攻查尔斯顿时尊重帕克海军上将意见的错误决定,克林顿这次选择无视阿巴思诺特建议的登陆地点。尽管登陆成功,但其决定触怒了阿巴思诺特。在占领查尔斯顿以后,两人就城市未来的治理问题发生分歧。阿巴思诺特遵循杰曼的观点,主张向配备议会的文官政府全面移交权力。克林顿则坚决反对。231他担心选举制议会和民事立法将掣肘军事行动。在加勒比,陆军指挥官们始终面临文官总督和选举议会的掣肘。在南卡罗来纳,陆军无法信任亲英派。此外,在战争的剩余时间里,克林顿和阿巴思诺特围绕战利品和在查尔斯顿夺取的物品分配问题纠缠不休。首席法官威廉•史密斯甚至怀疑,陆海军就战利品发生的分歧成为“两位首脑在卡罗来纳发生争吵”的主因。克林顿在回忆录中形容阿巴思诺特“极度虚伪”。两人的矛盾高度公开,人人都知道克林顿认为阿巴思诺特是个“老糊涂”。分歧也因此在此后一年里妨碍了任何联合行动,直到阿巴思诺特去职。&[51]

同时,克林顿还和康华里翻脸。两人的分歧逐步升级。康华里于1776年英军首次尝试进攻查尔斯顿时,初任北美地区指挥职务,受命听令于克林顿。康华里对此表示欢迎,表示自己愿以“朋友的全部真诚”为克林顿提供意见,并以全部的热情与活力执行克林顿的命令,在没有获得咨询时,决不嫉妒。&[52]&尽管战役失败,两人友谊依旧。但是,康华里更亲近威廉•豪,并且曾向后者表示,他无法忍受听命于克林顿。&[53]&克林顿为此曾责难康华里,迫使他“做出极为尴尬的道歉”。问题暂告一段落。晚至1779年10月,克林顿致信康华里时依然表示“我们的意见完全一致”。但至两人于12月启程前往查尔斯顿时,威廉•史密斯已经清楚地看到,康华里对克林顿嗤之以鼻。&[54]

在克林顿递交辞呈后的7个月间隔中,克林顿将康华里视为继任,就所有涉及查尔斯顿围攻的事宜与之磋商。随着其即将辞职的小道消息开始流传,及其下属军官开始巴结继任者,克林顿表示受到冒犯,起因是康华里表示将在命令抵达之际接手,即便围攻查尔斯顿还在继续。1780年5月,克林顿获得杰曼的辞职批准,后者对康华里更有信心。但是现在刚取得凯旋的克林顿选择拒绝,而康华里正期待取代克林顿。于是康华里决定退出指挥部,仅限于处理日常事务。鉴于一份关于法国舰队可能威胁纽约的报告,克林顿决定离开查尔斯顿,并相信英军有能力控制佐治亚和南卡罗来纳。他放手由康华里指挥南部英国军队。&[55]

当时,克林顿几乎在返回纽约前,以一次决战结束战争。为此,他只给康华里留下少量部队,以便集中3/4的英军奇袭正在新泽西莫里斯敦宿营的华盛顿。由于留守纽约的黑森雇佣军将领威廉•冯•克尼福森于1780年6月提前对新泽西的斯普林菲尔德(Springfield)和康涅狄格农场(Connecticut Farm)发动袭击,克林顿的这一计划流产。事件源于亲英派及陆军军官对克林顿的无所事事不满,于是敦促克尼福森采取行动。威廉•特赖恩和詹姆斯•罗伯逊(James Robertson)中将所代表的这些亲英派和陆军军官得知一个有利的消息,新泽西民众发生暴动,两个康涅狄格团在巴斯金里奇(Basking Ridge)发起武装抗议。他们希望利用克林顿外出的有利机会采取行动,对于克林顿,罗伯逊的评价是“像一支风向标一样反复无常”。不待克林顿从查尔斯顿率部返回,克尼福森即下令由5000人组成的袭击部队由爱德华•马休(Edward Mathew)和托马斯•斯特林(Thomas Sterling)两位将军指挥出击。攻击部队没有得到预期中的亲英派支持,反而遭遇当地民兵的顽强抵抗,并被纳撒尼尔•格林(Nathanael Greene)和亨利•李指挥的步兵和骑兵击退。这一结局也印证了克林顿早先的谨慎举措。英军还因为抢劫和焚烧斯普林菲尔德遭到民众敌视。克林顿返回时已无力挽回。同时,这次不成熟的攻击也让他失去了对阵华盛顿的良机。当时,华盛顿的军队正经历史上最糟糕的一次冬营。在莫里斯敦的冬营条件甚至比福吉谷更糟。&[56]

当一支法国分舰队驶向纽瓦克的新闻传来后,克林顿被迫改变目标。他依然没有获得充分的增援,也缺乏补给。根据他的总军需官的说法就是只能“糊口”。然而,他却向阿巴思诺特建议联合进攻纽波特,使法国人无法动用港口,否则法国人将利用纽波特威胁纽约或者加拿大。克林顿甚至已经安排部队登船航行至长岛湾,但遭到历来反对在纽波特建立基地的阿巴思诺特反对。克林顿曾提出两种进攻计划,都遭到阿巴思诺特拒绝,但后者并未提出自己的替代方案。总之,当华盛顿挺近并威胁国王桥(King's Bridge)时,克林顿必须推迟原计划。1780年7月,英军夺取纽波特的机遇也由于法国守军获得罗尚博伯爵让•巴普蒂斯特•杜纳坦•德维缪尔所部5000人增援后永远流失。此后,罗尚博伯爵成为法国最高指挥官,并将纽波特简称为法国在北美的主要基地。此时克林顿不仅没有考虑进行消耗战,反而希望发动攻势,但是并未获得机会尝试其攻击纽波特,或在新泽西突袭华盛顿的计划。&[57]

1780年8月,克林顿再度警告杰曼,如无充分援军,继续作战几乎无望。由于控制南卡罗来纳就需要6000人,因此,克林顿缺乏足够人手控制已征服地区。在一次对杰曼不加掩饰的嘲笑中,他首先认为所谓亲英派提供大规模支持的可能只是幻想,并尖刻地谈到叛军正在鱼肉英国政府被压迫的朋友。其次,他警告亲英派,如果无法获得永久驻军的支持,他们将沦为难民,成为累赘。同时,他抱怨所部人手严重不足,233自己也受到一位海军将领的掣肘。后者不赞同他的作战意见。他还焦虑地表示,自己曾经成为一次投毒未遂的受害者。在这次事件中,克林顿和两名军官在各自喝了一杯葡萄酒以后得病。至11月,克林顿依旧没有得到任何当年应有的补给。他派遣自己的军需官直接拜会杰曼,就实际情况提供目击描述,并向杰曼表达克林顿的顾虑。克林顿坚持要求撤换阿巴思诺特,向陆军移交运输部队的职能,还要求增派1万人确保控制哈德逊河。此外,如果杰曼无法满足其要求,他会再度请辞。&[58]

随着华盛顿获得罗尚博所部法军补强,克林顿随时准备在纽约迎敌。他相信战争将在纽约以主力决战的方式结束。这也的确是敌军指挥官们直到约克镇之战前夜的计划。1780年3月,罗尚博和华盛顿曾两度协调进攻纽约,但都因英国海军增援抵达为英国带来暂时的海上优势而作罢。两人的犹豫表明了双方海军力量平衡对陆战的影响。克林顿并非怯懦之辈,他深知最终胜利取决于击败华盛顿。他也清楚分队袭击的无效,因此期待两军主力来一决战。但这一意图受制于华盛顿,后者始终避免暴露军队并拖延时日。

尽管依旧觉得胜利遥遥无期,但克林顿继续制定能够打破僵局的计划。1779年5月,他曾与敌军最能干的最高级将领有过接触,在英军中以“北美汉尼拔”著称的本内迪克特•阿诺德。他曾在1775年占领提康德罗加堡行动、1776年在瓦尔库尔岛延缓卡尔顿推进以及1777年叛军萨拉托加胜利中起关键作用。英国人期待能够策反大陆军高层,以便获取情报、打击叛军士气并鼓励其他人背弃北美独立事业,并认为阿诺德是另一位潜在的乔治•蒙克(George Monck,17世纪内战中的共和军指挥官,后背弃共和派,加入查理二世的王军)。法国陆军中也有部分人认为大陆军已近崩溃。其中德泰尔奈(de Ternay)骑士也认可英国人的估计,预言某高官叛徒将决定战局。&[59]

本内迪克特•阿诺德的确已经准备背弃独立事业。他也认为大陆军接近崩溃,许多最优秀的军官由于大陆会议对待陆军的方式选择辞职。他还抱怨货币贬值对军饷的影响、海军规模不足和实际上已经崩溃的财政。在晋升途中屡屡受挫也让他认为,这类晋升往往出于政治而非素质考虑,将指挥职务交给水平较差的人选。另外,阿诺德还对一次未能使其洗脱财政丑闻的军事审判不满。他的身\_体由于军事活动落下残疾,而且他感觉自己不受本国重视。他妻子所属家族同情亲英派。他叛逃的最大原因在于金钱奖赏,由于他的生活奢侈,债台高筑,金钱极具诱惑力,为此他还坚持获得财政补偿并就具体数额讨价还价。&[60]

克林顿对阿诺德持保留态度,他也耳闻对阿诺德的贪腐指控,及其可能无法再度担任指挥官的事实。克林顿建议阿诺德避免叛逃,继续留在独立阵营,以便提供情报,并取得其他指挥官职务。双方的谈判一度由于阿诺德的要价中断数月。1780年5月,双方利用隐形墨水和密码代称恢复通信,在信件中,阿诺德采用“古斯塔夫斯”(Gustaavus)和“蒙克”(Monk)等各种代称。7月,克林顿预言“叛军将突然在一次崩溃中结束”。同时,阿诺德出任西点的新指挥官使其可以有效协助克林顿,后者早已期待能够控制哈德逊河入口。西点堡垒在多道岩石山梁的掩护之下,是大陆军最强大的前哨。占领西点将为克林顿提供切断位于国王桥的华盛顿所部与纽波特法军联系的机会。其次,西点也是一个重要的枪炮、弹药和补给仓库。阿诺德披露,守军已经粮弹耗尽,而封锁河流、阻断军舰的锁链已经腐朽,一艘满载船舶就能突破防线。阿诺德坚持要与英军高级军官会晤,并为此指令克林顿的高级副官约翰•安德烈少校。&[61]

安德烈时年30岁,但看起来显得更年轻,他是北美英军中最有魅力的人物,同时是诗人、艺术家兼悲剧演员,也是庆功宴的总策划。他代表了一批数量逐渐增加、不再来自地主阶级的军官,其晋升源于个人素养而非购买或者裙带关系。他的家庭收入来自殖民地贸易和英属加勒比的土地收入。在查尔斯顿围攻以及和康华里决裂期间,安德烈开始成为克林顿的心腹。和许多其他少壮派军官一样,他主张坚决的战争举措,其中包括建议绞死为叛军提供补给的商人。他认为战火“是对付叛军同情者的家园和农田最有说服力的武器”&[62]&。

作为师级以上高级副官,安德烈负责监督和改善英国的情报、间谍网络。凭借克林顿的巧妙组织,这一网络得以从无到有。安德烈利用密码和属下间谍通信,其中包括著名的安•贝茨(Ann Bates),一位费城的中小学老师,同时也是一位英国炮兵军械维修员的妻子。她曾试图渗透大陆军的旅级单位、炮兵、弹药储备系统乃至总部。还有许多可疑的双重间谍。作为演员的安德烈似乎对秘密情报活动的高度戏剧性情有独钟。&[63]

1780年9月27日,安德烈启程会晤阿诺德。克林顿曾指令安德烈不得进入敌后方,不要脱下军装及避免接受任何书面文件。但由于阿诺德的安排,安德烈无法选择,只能进入敌后方位于密林中一处空地的会晤地点。接头持续至凌晨4时,期间,安德烈获得西点堡垒的平面图和守军情况的细节,而后他将材料放在长靴中带走。由于晚点,以及原本计划通过哈德逊河运送其回程的战舰遭遇炮击,安德烈只能从陆路返回,这使他必须隐藏军装。途中他改用假名约翰•安德森,并希望利用通行证和阿诺德提供的向导乔舒亚•史密斯(Joshua Smith)在黑暗中完成旅行。期间,他和史密斯多次由于碰上巡逻队暂缓前进,最后又因亲英派游击队可能造成的危险,在一位叛军民兵首领的坚持下,被迫夜宿克朗彭(Crompound)附近的一处房屋。次日,安德烈开始感到忧虑,史密斯由于不知其真实身份,在距离英军战线还有15英里时离开。此后在塔里敦附近,安德烈遇到四个人,他误以为是亲英派,于是向他们出示阿诺德提供的通行证,并披露自己的英军军官身份。四人在发现安德烈长靴中的西点地图后,将其移交给北城堡(North Castle)的大陆军中校约翰•詹森(John Jameson),后者向华盛顿移交了文件和地图。阿诺德在得知安德烈被捕后出逃,时间距离华盛顿抵达西点只有片刻。阿诺德下令一组船员摇船将其送至等待的英军秃鹫号战舰(HMS Vulture),该舰原本是准备运送安德烈返回纽约的。

同时,安德烈被带回西点,囚禁于塔潘(Tappan)的马尔比旅馆。随后,他由一批华盛顿选定的高级军官审判后被绞死。安德烈曾请求像一名军人一样被枪决,但被否决。因为他穿着平民服装,因此被视为间谍。临刑前夜,他留下一幅令人动容的钢笔自画像(图26)。克林顿以没有处决过任何叛军人员为由,试图谋求释放安德烈,但大陆军方面暗示只能以阿诺德作为交换。临近刑场时,安德烈问:“我必须这样死吗?”而后宣布“接受命运,但不接受这种方式”。他又说:“只是疼一下而已。”登上安置绞刑架的大车后,他自己绑上遮眼布,套上绞索。“他的镇定令围观者动容。”当被告知生命的最后时刻已经来临,并被问及是否还有遗言时,他说:“没有,但请你为世界见证我视死如归。”驻扎纽约的罗杰•朗姆中士(Sergeant Roger Lamb)回忆:“很难找出词来形容这种恐惧、忧伤、同情和愤怒交织,激怒全体驻军的情绪。愁绪笼罩着全军和优秀的公民,人们陷入哀思。”官员们在手臂上佩戴黑色绉纱。处决安德烈激怒了英国民意,成为在北美殖民地南部绞死游击队员的理由。安德烈成为民族英雄,乔治三世为他的母亲提供大笔年金,并晋升其弟为从男爵。1824年,根据乔治三世的儿子弗雷德里克亲王的要求,美国向英国归还安德烈遗骸,英国给予其入葬威斯敏斯特修道院的最高礼遇,并由建筑师罗伯特•亚当(Robert Adam)设计大理石纪念碑。&[64]

这次处决甚至连美方也有人受到触动,其中包括时任华盛顿私人秘书的亚历山大•汉密尔顿,他是和安德烈一起度过最后时光的人之一。他在致函安德烈未婚妻时,对华盛顿固执地拒绝安德烈请求实施枪决表示不满,认为此举将遭到历史谴责。一位时年26岁、参加行刑的官员本杰明•塔尔米奇(Benjamin Tallmadge)后来表示,他“想不起来自己何时还曾如此感动过”,并形容数百名围观者“似乎被动人的景象所慑服”,“许多人热泪盈眶”。塔尔米奇本人当时“泪流满面”。实际上,1776年威廉•豪处决美国爱国间谍内森•黑尔时,英国人的反应也相似。当时,豪甚至没像华盛顿对待安德烈一样给予审判。&[65]

据威廉•菲利普斯(William Phillips)少将表示,安德烈的死“直击可怜的亨利爵士内心”。克林顿在战后的备忘录中表示,这个问题深刻地影响他,以致无法继续写作。尽管安德烈写给克林顿的最后信件里免除了他的一切责任,但克林顿仍有负罪感,因为这次任务的性质要求伪装和进入敌后。安德烈的死也代表了克林顿最具雄心的计划——迫使华盛顿决战并占领西点——失败。&[66]

克林顿履行了承诺,向阿诺德付了酬劳,并任命其出任准将,指挥一个亲英派军团。海军上将乔治•罗德尼爵士认为阿诺德是英国陆军中最优秀的将领,推荐其出任北美陆军司令。但阿诺德的叛国行为令克林顿失望,后者原本希望此举将说服其他美国爱国将领叛逃,并提高亲英派事业的受欢迎程度。人们认为阿诺德的行为效果正好相反,消除了任何把战争视为派系斗争的疑虑,人们开始倾向把冲突视为两国交战,期间,不忠者选择叛变。在一位历史学者笔下,“叛国者阿诺德有助于强化美国在其人民心中的新形象”&[67]&。

1780年10月,克林顿再度获得辞职许可,但他并未接受这一允诺,也未在回忆录中解释动机。作为军人,他显然视服从和服务于国王及国家为天职。其次,和诺思一样,他也认为过度强调个人希望不妥。他也没在回忆录中特意否认权位的好处对他的影响。当然,职务的回报的确可观,他的工资比首相还高。他在纽约周边有5栋房,包括在海龟湾(Turtle Bay)的一栋乡间别墅,以及富丽堂皇的百老汇街1号阿奇博尔德•肯尼迪府(Archibald Kennedy house)。克林顿因定期参加猎狐活动得名“骑士”。他还有位情妇——他的爱尔兰裔女管家玛丽•巴德利(Mary Baddeley),是一位列兵的妻子。这位士兵曾经被取消中士军衔,不过后来又被晋升为上尉,1782年在查尔斯顿死于热病。克林顿与情妇共育有5名子女,双方关系延续直至克林顿去世。克林顿的生活作风和威廉•豪一样沦为笑柄,也给人造成其不够严肃的印象。1780年11月,首席法官威廉•史密斯描述克林顿每天得骑马2—5个小时。史密斯为此宣称:“多么吊儿郎当!”“难怪他总是回避拜访。”&[68]

除了辞职,克林顿还在怀疑与确信自己是本职工作最佳人选的观念之间摇摆。此外,他留下可能仅仅只是为了阻碍康华里晋升。在他日记被删除的某部分内容中,他宣称康华里试图利用其北进之机,篡夺总司令之职。如果康华里从克林顿失败之处开始,赢得北美战争,克林顿的仕途将受到影响。&[69]

随着夺取西点的计划破产,克林顿的剩余任期多用于从事辅助康华里的工作。他主要关注纽约的安全和控制哈德逊河,他认为战争的关键在于保有纽约,这里是重要的海军基地和连接加拿大的重要环节。他还必须考虑约2500名亲英派的利益,他们在英国保护下居住在纽约。他相信华盛顿意图进攻纽约,决战也将在纽约展开。

由于无法违背政府命令,克林顿被迫进行将战争重心转向南方的重大调整。本土政府从1776年起开始希望在弗吉尼亚的切萨皮克湾建立海军基地。弗吉尼亚是最初13个殖民地中最大、人口最多的州,也是叛军重要的粮食、人员和军用补给来源。1780年征服卡罗来纳以后,在弗吉尼亚建立海军基地,从而切断南方和北方大陆军联络的需要更为迫切。根据克林顿的设想,位于切萨皮克湾的海军基地能够获得纽约增援,来自南卡罗来纳的增援更快。1779年5月—1781年5月,克林顿先后派遣4支分队约9000人进军弗吉尼亚。最初被其称为“零星攻击”的行动逐步升级,直到其3/5的部队南下,此后他除了协助康华里,已无选择。

克林顿并不希望南方成为战争中心。他希望康华里能够撤回部分部队对费城和马里兰东岸实施夏季攻势。1780年8月,康华里在卡姆登之战中击败萨拉托加的胜利者兼大陆军南方面军司令霍拉肖•盖茨后,克林顿的期待似乎有望实现。然而,他随后却得到康华里的增兵要求。他曾命令康华里在确保南卡罗来纳以前,避免继续北进,但在卡姆登之战后,康华里致信表示入侵北卡罗来纳,以确保南卡罗来纳和佐治亚势在必行。他认为,关于大批美军南下的报告引起亲英派不安,鼓舞了其他叛军,而且导致英军失去骑墙派的潜在支持。&[70]

克林顿的确向康华里派出增援。1780年10月,他指令亚历山大•莱斯利少将(Alexander Leslie)指挥第二次弗吉尼亚远征,增援康华里。后者在1780年10月的国王山之战中,因所部的一支亲英派分队被击败,迫切需要更多部队。但至11月,克林顿对南方战役开始绝望。指挥康华里属下禁卫军的查理•奥哈拉准将在纽约拜会克林顿,期间,他发现克林顿“极度迷惘和绝望,已至人类的极限,所有的征服梦想已然由于我们在卡罗来纳的绝望处境而消逝”。尽管增援只有鼓舞康华里的效用,但克林顿继续派遣更多部队前往弗吉尼亚,牵制当地的敌军。在6个月内,英军一共增员5700人。根据康华里已于1781年3月15日,在吉尔福德县政府大楼之战中(Guilford Courthouse)获得凯旋的错误印象,克林顿转而强调自己对康华里在卡罗来纳成功的协助作用。&[71]

不过,克林顿对康华里此后历次行动,以及英国政府批准这些行动的做法持保留态度。两名指挥官逐渐因对未来战略理念的分歧而自行其是。两人都强调保有南卡罗来纳,但康华里认为,目标只能通过进一步打击偏北方向的敌军并切断其补给实现。而克林顿认为,在安定佐治亚和南卡罗来纳以前,不便北进。两人因此不再通信,1781年最初三个月的大多数时间里,康华里不再致信总司令,克林顿后来怀疑,康华里的副官在伦敦拜会杰曼返回后,已开始公然抗命,他也怀疑本土政府比自己更喜欢康华里。由于认为自己正在被本土政府架空,克林顿不再坚持自己的权威,并向康华里发出同意命令。他甚至命令自己派往弗吉尼亚的远征军司令服从康华里的命令,并在康华里挺近弗吉尼亚之前,没有任何反对其行动的暗示。

两人的芥蒂此后成为公开冲突。克林顿难以相信康华里在吉尔福德县政府大楼之战后的兵力缩减规模。1781年4月,两人相互指责对方令自己对未来的计划一无所知。克林顿派遣威廉•菲利普斯少将和本内迪克特•阿诺德率领远征军进入弗吉尼亚,并就所下达的命令通知康华里。5月,克林顿致信本土政府,措辞严厉地指出,政府获得了荣耀,但失去了一支军队,失去了目标,也把自己葬送在北卡罗来纳的海边。当谣传康华里业已挺近弗吉尼亚后,克林顿对首席法官威廉•史密斯表示,自己希望“康华里别这么做”,并正确预言此举将切断纳撒尼尔•格林和大陆军南方基地的联系,导致格林“在南方的局面更为绝望”。他抗议康华里试图使弗吉尼亚而非纽约成为主战场。克林顿承认,有必要测试弗吉尼亚边区的亲英派,但不应以失去纽约为代价。他在致函英国政府时一再强调,一支敌方优势舰队能够封锁切萨皮克湾的英军。只有他完全清楚康华里面临的危险。但在政府纵容一名下属对其颐指气使、架空其权威的情况下,他无能为力。[72]

战后克林顿对康华里的诸多指责的核心在于,康华里违反命令在完全稳定南卡罗来纳以前挺近弗吉尼亚。康华里放任卡罗来纳叛乱四起,任由纳撒尼尔•格林切断英军在南北卡罗来纳的前哨线。克林顿认为入侵弗吉尼亚是一次毫无意义的盲动,完全违背自己对于稳健行动的认识,应该是确保征服和保有领土。他一再强调持续的军事存在将安抚亲英派,并为英国的事业招募潜在人员。

在约克镇之战前的几周里,克林顿态度更为矛盾地向康华里下达各种矛盾的计划。他先指令康华里率部返回纽约。康华里遵令并开始安排部分部队登上运输舰。但克林顿在收到杰曼禁止其从弗吉尼亚撤军的命令后,又撤回先前的命令。随后,他命令康华里在切萨皮克湾沿线为海军占领一处深水港。这是他在数月内的第一个明确命令。由于康华里反对占领朴次茅斯,克林顿于是下令占领旧点或者约克镇。此外,命令仅要求康华里将港口作为防御哨所,并且允许康华里自行决定所防御的港口。和康华里的说法相反,克林顿从未坚持约克镇,反而建议康华里的主力返回纽约。但康华里极为反对在港口设防的计划,他要求调回查尔斯顿。康华里认为设防港口前哨毫无军事价值,反而导致军队同时面临海陆夹攻。克林顿拒绝了康华里的要求,因此他也无法否认在导致约克镇的事态中负有责任。尽管他有理由要求康华里对入侵弗吉尼亚负责,但却是克林顿下令康华里在一处切萨皮克湾的港口设防。&[73]

同年夏天,克林顿得了周期性失明,备受折磨,每天把自己关在屋里3—4个小时,拒绝见任何人。期间,他在重新占领罗德岛还是费城的空想计划间犹豫不决,又重弹老调,倚仗在东岸的马里兰和弗吉尼亚亲英派的力量。一切又回到原点,克林顿的想法代表了英国已然破产的征服北美思路。四年前,威廉•豪曾经测试同一地区的亲英派力量,以失败告终。期间,英军曾经到处出击,用尽一切手段。&[74]

康华里和克林顿关系破裂不应掩盖约克镇战败的根本原因。和萨拉托加的英军指挥官一样,克林顿和康华里的行动都建立在错误的假定和情报之上。两人都没能理解局势的严重和紧急。英国陆军的南部行动建基于英国海军支援足以对抗法国的幻想。1781年3月,本内迪克特•阿诺德在率部远征弗吉尼亚朴次茅斯时,侥幸摆脱-了康华里的命运。期间,由于担心被捕,阿诺德变得焦躁不安,经常冒冷汗,并随身携带两把手枪,随时准备自戕而非面对叛国者的绞刑架。只是由于阿巴思诺特及时抵达,切断法国舰队与林黑文湾的德图什骑士(Destouches)的联系,阿诺德得以获救。7月,法国人占领纽波特,从而获得海军袭击东岸沿线的能力,导致康华里在弗吉尼亚的局势进一步恶化。&[75]

在过去13个月里,康华里完全仰仗北美英国海军的微弱优势。根据英国政府关于英国舰队足以匹敌法国舰队的安抚,康华里愉快地认为海军的支持理所当然。只有克林顿了解维持英国陆军坚守切萨皮克补给线的重要性,但他也被英国加勒比舰队司令罗德尼的承诺给忽悠了。其次,陆军指挥官们还在桑威奇伯爵的引导下,始终相信英法海军力量均衡。此外,克林顿和康华里基于错误的情报,对德格拉斯海军上将指挥的法国援军规模判断错误。即便情况表明英国海军部严重低估法国舰队规模以后,克林顿和康华里依旧得到胡德海军上将的保证,承诺英国海军的力量能够应付挑战。&[76]

1781年7—8月,关于敌军的意图,克林顿不断收到矛盾的情报,而其本人则坚信华盛顿与罗尚博意在进攻纽约。即便在他发现美法联军已于9月1日南下,挺近波士顿后,对康华里的局面依旧自信,因为此时胡德与托马斯•格雷夫斯也已经从纽约启航前往切萨皮克。两周以后,格雷夫斯和胡德率领被重创的舰队再度出现时,他才意识到局面的严重性。此前,英国舰队于9月5日在切萨皮克角,试图驱逐拥有数量优势的法国舰队未果。&[77]

康华里被困约克镇期间,克林顿表示准备从纽约率4000人出发,发动一次救援远征。他相信康华里能够坚持6周时间。康华里投降当天,克林顿最终从纽约港启航。在危机期间,克林顿还奢侈地招待了乔治三世16岁的儿子兼首位造访北美的王室成员威廉•亨利王子(Prince William Henry)。这件事被作为其延误的特殊原因,但其未能及时增援的理由实际上更为复杂。克林顿仰仗取代阿巴思诺特成为北美英国舰队司令格雷夫斯海军中将。格雷夫斯拒绝在舰队获得紧急修理前启航,而码头设施太小,也无法及时完成修理。延误还有一个更基本的理由:由于不了解舰队抵达弗吉尼亚外海后的目标,格雷夫斯只准备协助陆军登陆后,返回纽约港,而克林顿却希望海军协助陆军登陆并提供补给。格雷夫斯无法承担弱小的舰队暴露在切萨皮克湾的风险。一位海军官员在纽约对弗雷德里克•麦肯锡(Frederick Mackenzie)坦承:“为援救陆军损失两艘战列舰造成的结果不如赔掉陆军。”援救陆军难以奏效,但损失舰队相对于损失北美英国陆军更具灾难性。海军已经在切萨皮克战败,不太可能翻盘。因此,康华里在约克镇受困于敌陆海军时,其他指挥官们只能游移不定。&[78]

克林顿的余生纠结于独立战争的往事。1772—1782年,除了有两个月返回英国外,他在北美打发的时间超过任何一名英国将领。他相信自己沦为最终失败的替罪羊,并且卷入公众对康华里的愤怒。1781年11月,康华里在约克镇投降后,在宣誓后获释返回纽约,两人进行了一次会晤,一开始气氛友好,两人共同思考到底哪里出了错。双方都认为,战役转折点在国王山之战,也都认为如果由罗德尼指挥切萨皮克角之战,英军将赢得战争。而后他们开始讨论康华里写的一封信,信件内容暗示除了固守约克镇,克林顿没有提供其他选择。于是,过去五年累积的紧张关系突然达到爆点,双方不再说话。&[79]

克林顿开始沉迷于为自己洗脱,将约克镇的失败归咎于康华里。还在纽约的时候,他就出版了一系列指责康华里的小册子,此举最终导致此后两年两人的手册论战。克林顿还咨询朋友爱德华•吉本,后者警告他避免在与康华里的争议中牵连其他海军指挥官和政治人物。关于康华里,克林顿为自己撰写了各种啰唆的长篇大论。现在,这些材料塞-满了安阿伯密西根大学威廉•L.克莱蒙特(the William L.Clements)图书馆克林顿档案的大部分。他甚至根据梦境写了一份想象出来的对话,对话中,绝望的康华里大人为英国在约克镇战败忏悔。克林顿孜孜不倦地忙于一部名为《北美七年历次战役历史细节》(A Historical Detail of Seven Years Campaigns in North America&)的三卷本自白,他称之为“克林顿战役”。其中相当部分内容涉及康华里和引发约克镇战败的历次事件。这部作品至1954年才出版,克林顿认为,作品将揭露“(北美)大陆如何荒谬而彻底地被丢失”&[80]&。

克林顿的回忆录被认为是就其与康华里的关系所做的胡编乱造。内容给人留下康华里拒绝服从明确命令,而克林顿经常尊重康华里或者允许其自由裁量的印象。不过他对事件的记忆出现扭曲不足为奇。他可能为在一场并未参与制定战略的战争中失败而恼火,既有的战略违背其基本直觉,他也从未真正认可这一战略。他已经预见到后果,但英国政府倾向康华里的看法,令其处境尴尬。他因此只能违心,但却发现必须为约克镇的灾难负责。更令其难堪的是,由于允许他所反对的决定,他必须为战败部分负责。原本在1780年征服查尔斯顿后,如果能够辞职,他将成为英雄并保住荣誉。&[81]

克林顿的职业生涯实际上终结于独立战争结束。1782年6月从纽约返回伦敦后,他设法获得两小时时间觐见乔治三世,期间他表达了自己指挥工作中的挫折和资源不足的问题。他没有提到康华里,但国王插话:“来、来、来,你得承认康华里大人无所适从,迷失自我,而且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国王对威廉•豪的评论更刻薄。他建议克林顿保持沉默,清者自清。克林顿最初对这次接待倍感激动,直到次日他再度前往宫廷,得知国王接见康华里,而且态度更为热情。随后,克林顿被剥夺了在一个军团中的上校职务,且没有获得先行被要求辞职的礼遇。他甚至在1784年纽瓦克的选举中失去了自己的议会席位。独立战争七年后,他仍未获得晋升,也没有得到年金或者补贴等常规礼遇。&[82]

据詹姆斯•格兰特将军(James Grant)称,克林顿在看到自己的对手先后晋升并取得荣誉后“相当焦虑”。康华里获得最高荣誉和回报丰厚的任命令克林顿尤为沮丧。克林顿愤怒地“仅限于私下”对密友表示:他无法想象乔治三世如何解释他此前就康华里对自己的表态,“除了赋予,而且是过度赋予康华里更多荣耀与地位,同时按照内阁此前的处理方式对待自己(指克林顿),尽管此前国王完全赞同他(克林顿)的计划,且按国王原本的评论,他的计划已经或者即将成功”。威廉•豪爵士后来晋升上将,并在英国抵御拿破仑的工作中起关键作用。盖伊•卡尔顿爵士返回加拿大担任总督,并成为多切斯特男爵(Lord Dorchester)。约翰•伯戈因出任爱尔兰英军总司令兼枢密院官员,并成为一个军团的上校。乔治•杰曼作为萨克维尔子爵进入上议院。克林顿极力谋求某种荣誉标志,以证明他的行动得到国王和国家的支持。他得到了一个爱尔兰贵族的头衔,但他予以回绝,因为头衔并未给予他进入伦敦上议院的资格。此外,这一头衔俗称马铃薯,一种被视为与爱尔兰有关并受到歧视的蔬菜。克林顿还试图举行国会听证为其证明,也未果。&[83]

克林顿余生的悲剧在于公众对北美战争失去兴趣。霍勒斯•沃波尔形容由于各种新的焦点导致人们忘记了独立战争,刻薄地表示战争的细节和克林顿将被永远淡忘。他认为,在阁僚们隐瞒证据、出的问题及其处理远在万里之外、许多证人缺席、各种派系也以势均力敌的热情肯定或否认指责的情况下,国民没有耐心仔细思考战争中各种复杂的困境。沃波尔反思,这样的事情颇具讽刺意味,人民最初曾经支持那些对发动战争极富热情的政客和将军们,“现在却以同等的轻率将他们置之脑后”。克林顿深知公众的麻木,但他相信英国总有一天还得和美国周旋,也相信美国将继续谋求扩张,直到兼并加拿大、加勒比和西属美洲。克林顿坚信牢记美国革命的意义,因为他认为英国注定要和美国再度交锋。1812年,预言成真。克林顿认为这是场必要的战争,因为美国的扩张主义威胁英国在美洲和加勒比的商业利益。&[84]

战后克林顿继续关注亲英派的命运,并支持他们的赔偿请求。和许多曾经在北美服役的高级官员一样,他不断呼吁为亲英派难民提供帮助。后者包括曾服役于英军的著名北美裔黑人托马斯•皮特斯(Thomas Peters)。当皮特斯于1790年抵达伦敦时,克林顿协助将他介绍给威廉•威尔伯福斯(William Wilburforce)和格兰维尔•夏普(Granville Sharp)。他还支持皮特斯向国务秘书威廉•格伦维尔(William Grenville)的请愿,“请求拨冗让可怜的黑人陈述自己的故事”。请愿公开批评政府未能为新斯科舍的黑人提供充分的土地和补给。皮特斯成为塞-拉利昂新殖民地黑人亲英派重新安置计划的领导人。&[85]

尽管有怨气,但克林顿退休后的生活过得有声有色,他周游欧洲,期间曾造访爱德华•吉本在瑞士洛桑的住处。当时,吉本的著作《罗马帝国衰亡史》末卷即将收笔,克林顿阅读了手稿,并且演奏小提琴,还拉奏了其最喜欢的作曲家海顿的作品。克林顿热爱自然和运动。除了婚生子外,他还和玛丽•巴德利维持着另外一个家庭,他们在伦敦继续同居。有情况暗示,他很可能试图维持双重家庭,为情妇的子女提供和婚生子女相同的名字。他甚至计划让两个家庭的孩子出生日期相同,对婚生和非婚生子女的遗赠也完全相同。他的两名婚生子最终都成为将军。

在人生的最后阶段,克林顿的职业生涯回光返照。1790年,他代表朗斯顿(Launceston)重返下议院,并于次年晋升为上将。1794年,他获得了另一份指挥官工作,成为直布罗陀总督,但当时已经病入膏肓,无法弗恩,只能由在约克镇代表康华里缴交佩剑的红脸奥哈拉准将取代。1795年11月,克林顿在伦敦波特兰区去世。&[86]

引用麦克白的台词:“你不能说是我干的”,克林顿毕生抗议自己沦为英国丢失北美的替罪羊。这不是某人的疯狂抗议,而是一个理性人的惋惜,他没有足够的资源,权力面临本国政府架空。约克镇之后,他保存了纽约和查尔斯顿的英军残部,使乔治三世和杰曼有可能考虑继续进行北美战争。一位约克镇之战的见证者约翰•冯•埃瓦尔德上尉认为,克林顿“根本无法”挽救康华里。“总而言之,整件事在我眼里就是做梦。”尽管埃瓦尔德批评克林顿没能阻止华盛顿从纽约南下,但认为“让其独负全责过于苛刻。因为主要问题在于海军将领。后者受到德格拉斯伯爵的戏弄,导致法国舰队意外进入切萨皮克湾”&[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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