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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改尽人间君子心

荣逸泽带着地契,仿佛是揣着一个惊喜。他想来想去,都找不到一个由头送给她,叫她能高兴一场。地契是从沈家过户到了婉初的头上,他突然觉得自己这可不就是纨绔子弟的做派吗?

想想从前他总是笑一同混的公子哥们,是醉卧琼楼不识愁的千金买笑佳公子。而他自己,不过就是礼数不输而已,千金买笑这样的事情他向来不屑做。女-人嘛,你越是另眼瞧她,她越是端着矜贵、撑着清傲。可如今到了自己这里,他觉得就是万金博她一笑,那也是值得的。

他记得他兄弟有一回弄了本《风流悟》回来,扯着他一同看。

那书里头说道:“随你读书君子,贞良妇女,一有所触,即有一点贪邪好色之心,从无明中,炽然难遏,将平日一段光明正大的念头,抛向东洋大海里去了。 ”书里批了一句:“只因世上美人面,改尽人间君子心。”

那时候他只是笑笑,觉得这话说的都是别人,他自己是断不会因为什么人而变的。如今再看来,他从来都不是君子,却为她改了心。

婉初因为上次电话的事情,心情是有些惴惴了。她觉得自己是太过鲁莽了,于是有意冷落他,去掩盖自己的忐忑。见他从京州回来,也没有过分的热情。

荣逸泽兴冲冲地赶回来,虽然吃的不是闭门羹,可也颇有些残羹冷炙的味道,不知道

她这里又生的什么闷气。有心跟她说说话,婉初却是冷着一副面孔,搞得他满腔的热都给冻住了。

吃饭的时候,婉初也是吃得极快,吃完了就进屋子,或者跟珍儿说上一阵子话,仿佛根本没看见他一样。

张嫂看他那落寞模样,便劝解道:“有身-子的女-人啊,是这样的。一会儿开心一会儿生气,再过一会儿就自怜自艾起来。先生不在的时候,太太那是极其担心的,总去翻那日历牌子。听到门外有汽车喇叭,也是要不住往外看的……”

荣逸泽知道她是好心劝解,也不好再冷面下去,谢了她的好意。这于他无异于一种巨大的挫折,也只能用书上的话安慰自己:“女-人是被爱的,不是被了解的。”

原来总是听韩朗在他面前念叨,什么“爱和炭相同,烧起来,得设法叫它冷却。让它任意着,那它就要把一颗心烧焦”,什么“爱是一种甜蜜的痛苦,真诚的爱情永不是走一条平坦的道路的”……

当时他只觉得那是年轻人的苦酸矫情,现在看来,句句说的都是他自己。

晚上他照样在她屋子里睡,心想若是她赶自己,那他也就不赖在那里。可到了晚上,婉初并没有说什么,只是靠在床-上打毛线。

婉初最近睡得越发的晚,不声不响地靠在床-上打毛线。有时候,他半夜醒过来的时候,她还没睡下。

这一天睡到半途又醒过来,看着屋子里还有灯

光。他眯着眼睛看了看,婉初依旧是在打毛线,大约是腰累了,便停下来挺了挺腰。

他有心让她休息休息,却瞥见她手里原先那件渔网似的毛衣没了,换成另一件粉蓝色的毛线织成的东西。他便喃喃道:“这么娇嫩的颜色,适合我吗?”

婉初这些日子并不太正经搭理他,他这么说也不过是自言自语。却不想这回她忍不住笑了一下,又忍回去:“谁说是织给你的了?”

荣逸泽没料到她会主动跟自己说话。瞧着她嘴角犹存的笑意,当真是两鬟百万谁论价,一笑千金判是轻。

他这些日子心头的阴霾一下就消失了,便又开心起来。从软椅上起来,趴在她床边一看,那衣服渐渐有了形,是件小孩子的衣服。“织给孩子的?”

婉初的手下停了停:“不是,闲来无事,打发时间。”

他瞥见床头的笸箩里头已然躺着几件歪歪扭扭的小衣服,有粉有白有蓝。知道她这是知道日子近了,开始舍不得孩子了。可她嘴上不说,全都织进衣服里了。

婉初手里的这一件却是大些,看上去是几岁孩子的衣服。他不忍心她这样自苦,便柔声道:“你若舍不得孩子,便不要送出去。”

婉初摇摇头,心底泛起了一片凄凉。她是爱着孩子的,但不是这孩子,也不该是这孩子。她爱着的孩子不该是这样来的。

可感情,怎么是理智能控制的东西呢?这几个月来,是

强压着本然的母爱,强作不理会他每一次的踢动。她知道她对他越是爱,到时候越是舍不得送走。可她不能留下他。若留下来,那自己未来的路更是荆棘丛生。本就是缠绕麻团一样的家仇和恩怨,更是没有理清的尽头了。

可她还是忍不住,她想给他留下点东西,那东西不能是自己的母爱,便是一件衣服也好的。

“你若信得过我,让我来养他。就算你不认他,你想见他的时候就来见他。这样不好吗?”

婉初还是摇头,摇着摇着竟然把眼泪给勾出来了。本来在孕期就容易胡思乱想,这下被他勾起的心事更是让她觉得悲恸,索性丢了毛衣抱着手臂哭了起来。

荣逸泽本意是不想她为难自己,没想到还是把她给闹哭了。这模样,竟比当初沈仲凌订婚的那天看着还要伤心。

他此时是做不到冷眼旁观的,于是手忙脚乱地给她递帕子擦眼:“不留就不留,你别哭啊。要不,送到我大姐那里去,她孩子多,养孩子有经验。我姐夫也是个好脾气的,定然不会委屈他……”

婉初却是越来越难过,怎么说也是自己的孩子,分分相伴、血脉相通的这日日夜夜,怎么能舍得下?来来去去,又想到自己的母亲,更是一种难过。

荣逸泽实在是被她哭得慌了,只能好言相劝:“你先别哭,等孩子生下来再做决定不迟。你哭得这样厉害,仔细动了胎气。”

说倒还好,一说婉初就觉得肚子开始疼起来。肉-体的疼痛转移了心里的疼痛,终于这才止住哭,皱着眉头等着那疼过去。

荣逸泽看她不动了,心里开始打鼓:“婉、婉初,你、你不会是要生了吧?”

婉初好不容易等那疼过去,刚透了一身的冷汗,就觉得下-身有--湿--热的水往外流。

她的眉头拧在一处,歪头瞪他:“荣逸泽,你是属乌鸦的吗!”

荣逸泽被她嗔了一句,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是要生了?是吧?要生了?”只是盯着她看,给她掖掖被子,又想去拿一杯水给她喝。看见她头上的细汗,又觉得应该给她擦擦汗……那手脚似乎都不是自己的,做着七七八八不相关的事情。

婉初好气又好笑,忍着疼,颤着声音道:“你还愣在这里干什么,送我去医院!”

婉初是没料到自己会难产的。羊水破了,阵痛断断续续地持续了一整天,宫口还是没全开。荣逸泽开始是在病房外头,她努力地压抑着疼痛袭来时的-呻-吟,听在他耳朵里钻心一样的难受。

他像没头苍蝇一样在病房外头转了半天,觉得这等待实在是煎熬,最后冲破了护士们的围剿,冲了进去。这医院是西人开的,看拦不住他就放任了。

婉初躺在产床-上,整个人似水里头捞出来的一样。

在阵痛的间歇,她喝了一口水,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口上下起伏。努力过很多次,就是不

得要领。晚上吃得也少,这时候都没了力气。头发被汗水腻着,有些凌乱地贴着额头。

荣逸泽看在眼里,心里不知道多难受,便拉住她的手,裹在手心里。

婉初好像才注意到他在身边,侧过头去看了他一眼。这时候什么都想不到,只想着原来生孩子是这样的难。难怪从前听说生孩子就是在鬼门关走一遭。本来悬着的心,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却是落了下来。

婉初苦笑了一下:“被张嫂哄了,她还说生孩子也就比月事疼一点……”这边话还没落下,又一阵疼过来,笑就被嗓子里的呜咽声取代。护士小姐忙去给她嘴里填了纱布:“小心,别咬到舌-头!”

他恨不得躺在床-上的那个是自己,为什么女-子柔弱,偏要受这种生产痛苦?劝解都是苍白无力,他只能紧一紧他的手。婉初本能地攥住,一使劲,指甲就嵌进他的肉里。他觉得还不够疼,仿佛是自己疼一些,便能转移她的疼一样。

医生又忙碌了半天,孩子还是下不来。

阵痛的间隙,医生拉了荣三到一边说:“情况很危险,是头位难产,您有点心理准备。”

荣逸泽很想一拳打在他脸上,可他还是有理智的,这也不是医生的错,只能点头,请他无论如何要尽力。

婉初已然有些迷糊,荣逸泽走到她身边,取了她嘴里的纱布,轻轻地拍拍她,低声地叫她:“婉初。”

婉初半睁着眼睛,给

他一个笑:“刚才我看见妈妈了,你说,她是不是来接我了?”荣逸泽给她擦了擦汗:“别瞎想,你妈妈在天上保佑你呢。”

她又苦笑道:“孩子还没生下来。你看我真没用,真应该听你的话,多走走。”

荣逸泽又紧-了紧握着她的手:“不关你的事情……我不瞒你,你的情况,有些、有些糟糕。你要不要见见凌少?”这时候,他觉得不管是谁,只要能给她些力量,他都能给她找来。

婉初摇摇头。如今这模样,怎么见?她是在给别人生孩子。就算他过来了,也顶多是冷笑着笑她咎由自取罢了。

荣逸泽眼睛垂了垂,小心地问:“要不要见见孩子的父亲?”

婉初呆了一下,她是不想见的。可她必须见一面,不管是见孩子还是见自己,这是她对他姐弟俩的交代,于是撑着力气跟医生说:“无论是大人还是孩子,能救谁就救谁吧,不必勉强。”

这时候疼痛又来了,婉初强忍着疼,说:“三公子,麻烦你去请代齐,让他见孩子一面,不管是第一面,还是最后一面……”后面的话又被疼痛淹没了。

荣逸泽看了看婉初,怎么能忍心离开?可是自己留在这里也没有什么帮助,现在她要见谁,他就给她带来。他不能想,如果慢一秒会怎么样;他不能想,万一她出了事情又会怎么样。他只能飞快地驾着车,火速地奔去汉浦。

他心里头默念着,

她一定会好的,一定能熬过去的。大姐清萱那样纤细身段的一个人也能顺顺利利生下两个孩子,婉初也一定行的。

他记得在东林寺里头,他是诚心诚意地求问他和婉初的姻缘的。那样的一支上上签,解签的诗说“事遂勿忧煎,春风喜自然。更垂三尺钓,得意获鳞鲜”。这签,字字都衬着他和她结局和美,她无论如何也不该有意外。

汉浦的大帅府里的一片嘈杂终于安静了下来。代齐看着方轩林给念云注射了镇静剂,转身走到外头。这是他熟悉的大帅府,又是一个陌生的地方,原来热热闹闹纷杂的房子,如今没剩下几个人了。姨太太们都给了钱打发走了,不愿意走的,也另外给了住处。

好像昔日的繁华热闹,如烟花一般盛开了一刻,倏地就失了踪迹。宽绰的房子,安静得都能听到说话的回声。

“姐姐的病还是没有起色吗?”代齐问。

方轩林摘了眼镜擦了擦,摇摇头:“我上次的提议……也许换个环境会好些,国外毕竟医学比国内高明,我想应该会有契机。”

代齐握着栏杆,顿了顿:“方大哥,这样又是为了什么呢?我姐弟俩跟你非亲非故,这十多年来靠你照拂,已然帮了很多。如今你又愿意带着家姐去国离家求医……虽然我知道你为人磊落,可有时候事情太好,总让人觉得不放心。”他的口气冰冷得不近人情。

可方轩林并

不怪他。他是没有安全感的人,所以别人对他的一点点的好,他都要万分小心,生怕那又是一个陷阱。他能这样说出来,就说明他待自己还是当作亲人朋友一样。

“我本就想出国深造。如今这国家四分五裂,外有列强、内有征战、百姓流离、朱门歌舞……我早就看不下去了。能照顾念云,其实是我一直以来的愿望,我也无须瞒你。”

代齐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仿佛要从那里面寻出些什么来。方轩林自是清明磊落,由着他的目光审视。

最后他把目光移开:“走了也好,这个肮脏的地方,我也早就不想待了。既然要走,就快点准备吧。我看着姐姐这病一日坏过一日……”后面便是轻轻的叹息。

这时候天刚蒙蒙亮,外头也是静的,脚步走在大理石的地面上都有着荡荡的回音。

昨天念云本来好好的,到了晚上突然闹了起来。

她半夜里突然从床-上跳起来,翻箱倒柜地找东西。自己的房间翻了个底朝天不说,又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找。

代齐睡得轻,听到动静也起来。走出房间一看,整个帅府已经是灯光大亮了。看见姐姐脸上带着开心的笑,一间房子、一间房子地进进出出。

他拉住她,温声问她:“姐姐,你找什么?”

念云冲他粲然一笑:“找我的孩子呀,他回来了。我刚才看到他回来了。这会儿又躲起来了,他跟我捉迷藏呢,真

是太调皮了。”然后又挣脱-了他的手,接着开始找。

代齐心里刺疼了一下,跟在她后头,好声地哄她:“姐姐,你去睡觉,我帮你找。你知道,小孩子是顶顽皮的。你越是找他,他越是藏着;你不找他,他自己玩累了,自然就出来了。”

可念云是听不进去的。等到所有房间都找了一遍,一无所获。她失神地站在明晃晃的大厅里,哭了起来:“丢了,怎么办?劭岩,孩子丢了。没有了……”

那双乌亮的眸子像被雾蒙住一样,然后那雾气都化成迷蒙的秋雨滴滴答答地落下来。代齐强忍着心底的酸涩,轻轻揽住她,和声哄她:“别哭,劭岩帮你把孩子找回来,你先去睡觉。我保证你睁开眼睛就看得到。”

可念云哭得更厉害,上气不接下气,然后又是一轮翻天覆地的寻找。

代齐只好把方轩林叫来,哄着给她打了一针。

折腾了这一宿,两个人都有些疲倦。虽然是黎明,大片的天还是暗沉沉的。东方有橘红色的一片,藏着什么巨大的光亮的样子。

两个人俱是沉默,坐在餐桌前散漫地吃着早饭。

有仆人匆匆过来,恭敬地道:“外头有位姓荣的先生,说有急事求见。”说着递了名帖给代齐。

“荣三?”代齐看了一眼名帖,心中疑惑,他跟他好像没什么交集,这么一大早找他会有什么事情?

方轩林也觉得奇怪,放下了杯子。

看代齐没什么

吩咐,那仆人又道:“荣先生说,要和督军谈一位姓傅的小姐的事情。”

代齐冷漠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动容。傅婉初?他们有什么非谈不可的话?但还是随着仆人去了大厅。

荣逸泽一见了代齐,急急地上来就拉他的胳膊。代齐向来不喜欢跟人拉扯,甩开他的手,抚平袖子上的褶子,闲闲道:“三公子有什么事情?”

荣逸泽这才想起来这人是有些忌讳的,可他心里正烧着急火,也是失了形态:“婉初她难产,你快点跟我去一趟!”

代齐的唇角动了动,这个是他始料不及的消息。那消息太过丰富,丰富得他一时不能理解那里头的含意。

荣逸泽看他依然一副冷然的模样,却是急了:“别做了就没胆子认!她这会儿不知道是生是死,你若有一点担当,你便去看她一眼。你若不去,我话也送到了,你爱去不去!”说完拂袖而去。

代齐犹自呆着。孩子吗?我的孩子?她居然有了孩子?她居然就要生下来?这一连串的问题像是六月晴天顿落的冰雹,砸得他有点蒙。

待他醒悟过来,才急忙往外头走,边走边交代:“方大哥,你帮我照顾姐姐。有什么事情你跟霍五说一声!”然后在荣逸泽发动汽车的一刹那跳上了他的车。

方轩林是彻底迷糊了,这个表弟看着自己竟然像没看到一样。代齐也就这样说走就走了?孩子?代齐的孩子?

方轩林满

腹疑问,也只能安心等着他回来。

夜路看不到头,路两边开始是民居商铺,后来是林舍,再后来是排排无声的树木丛林。他的心里是空的,却又填了满满的东西。由于填得太满,让他不能觉察那里头究竟是什么东西。

那些往事,他曾经不敢想的往事,都一点一滴地汇集起来,慢慢地形成一幅幅的画。是“不思量、自难忘”的娓娓道来;是“三五年时三五月,可怜杯酒不曾消”的历历在目。

仿佛这几小时的路程,开过的不是路,而是他的人生。从头到尾地,放电影一样一帧一帧地出现,复又消失。

两人皆是无言,一路沉默,各怀着心事。荣逸泽觉得自己从来没做过这样荒唐的事情。他觉得自己就是那蜜蜂,采得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忙?他早就应该从这浑浊里头抽身而去,可又泥足深陷得甘之如饴。

荣逸泽觉得这一路好像是怎么都开不到头。路上加油、吃饭都是快速得不能多耽误一秒。代齐默契地配合着他,也不多言,心事重重。

到了医院,荣逸泽丢下代齐,自顾自先冲到产房。正好有护士从产房里头出来,荣逸泽一问,孩子还是没生下来。代齐也跟上来,见荣逸泽要进产房,一把拖住他的胳膊,冷冷道:“你要干什么?”

荣逸泽鼻子里挤出一丝讥笑:“这个关节上,齐少要跟我计较这些吗?你有什么立场呢?”

话如同棒喝,是啊,他有什么立场呢?她早说过,“和你没关系”。他们的那场交易,不是早就完了吗?她又不是他的什么人。

他参不透荣逸泽和婉初的关系,可看他那样鞍前马后、满脸忧愁的模样,他就知道了,在她最难的时候,能守着她的原来是荣逸泽,连沈仲凌都不是。

他知道沈仲凌娶了梁家的小姐,是为了孩子吗?如今想来应该就是,哪个男人会听说女-人为了救自己失了清白,还能忍心抛弃她呢?那定然是因为她要留这个孩子,才被沈仲凌抛弃吧。

这不就是他从前要的结果吗?他看不得她开心,看不得她事事顺遂。要她的身-子,不过是为了不让她好过。如今,她过得这样难了,他怎么心里就疼了呢?

在他知道沈仲凌琵琶别抱、秋扇见捐的时候,他连一丝快乐都没有。他在想,她到哪里去了呢?可她去了哪里,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旁人可以去寻她,他连去寻她的理由都没有,连那个念头似乎都不该有。

原来,她在给自己孕养这个孩子。可她又为了什么留这个孩子呢?这孩子不过是被辱的证据,她为了什么要留他呢?

他心里百转千回地想了又想,有一丝丝的希望仿佛是破茧而出,马上就要振翅而飞了。

他们小的时候也是相处得愉快的。他那时候是心甘情愿被她笑、被她占便宜,心甘情愿地哄她、逗她开心的。他

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日子,其实都是跟她在一处的。

也许,也许……

代齐失神地坐着,想到这里却是再坐不住了,站起来走了一阵又坐下。坐不了几分钟又站了起来。是那样一种来往徘徊、坐立彷徨。他抬头看看那墙上的钟,好像是坏了一样,怎么都不动。打火机拿出来,打了几次,却怎么都点不着烟,最后只能丢在一旁。

代齐在医院的椅子上煎熬了一天一夜,眼窝陷了下去,下巴也青了一片。这无边无际的折磨最是揪心。心像是被人揪起来,用一根鱼线捆着,紧紧地拉着一样。是无迹可偱的禁锢,也是羚羊挂角的昭彰。

身边来来往往的过客,或者悲、或者喜,他都视而不见。

但那哭声、笑声、产妇的-呻-吟声,或者号叫声,初为人父的快活的高喊声,却都实实地落在他耳朵里。和那纷杂的脚步声交织在一起,织成一张绵密的网,一点一点地收紧、收紧,再收紧。

在那心快要被等待折磨得崩溃的时候,荣逸泽终于从里头走出来了。头发是凌乱的,眼睛下头也是乌黑的。向来整洁卓然的一个人,一副狼狈疲惫的模样。

代齐看他脸上没有一丝的表情,甚至是有些沉重。他的心就往下坠、一直坠,害怕荣逸泽说出什么他不敢听到的话来。他缓缓地站起来,目光紧紧地锁住荣逸泽,手是下意识紧紧攥在一处的。

荣逸泽出了产房,

好久才缓过一口气,平静了半晌才如释重负地淡淡地说:“生了,是个男孩儿。”

代齐的心骤然一松,那些绑缚在心头的绳索像一下子被砍断了一样。心里头的那些情绪的触角都倏然苏醒过来。是微雨众卉新,一雷惊蛰始。他的脸上情不自禁地就浮出一个笑。刚才入耳的折磨,都变成他的预演。他同其他普通的男人一样,心情是激动的,脚步也带着激动。他正要进产房,荣逸泽却抬起一条胳膊拦下他。

代齐目光雪冷地凝望了他一眼,荣逸泽捏捏眉心:“她不想见你。”

她是不要见他的。孩子生出来的一刹那的撕心裂肺的痛,让她清清楚楚地想起那天的疼。

总是疼的,那怨恨自疼痛而来,现在也自疼痛而止吧。她仿佛是用了一辈子的力气去挣脱这桎梏。那些往事终于跟自己割离了,剪断那根脐带,她再没羁绊了。

护士小姐把洗净的孩子抱来,边走边叹:“多漂亮的孩子!”

荣逸泽接过孩子,真的是漂亮的孩子。虽然不是足月的孩子,个头却不小。也不是红红的皴在一处的,皮肤是白嫩的,不像普通孩子一样褶皱在一起。头发是乌黑发亮的,柔软的头发稀疏乖巧地伏在头上,软得叫人心惊。

眼睛的肿还没有褪去,眼睛的缝隙是细长的,鼻子也是挺直的。旁人一看就知道那是随了父亲去的。偶尔睁开一只眼望了望人,那眼白

是泛着蓝的白,双瞳黑得如同黑曜石一样。他看了一眼,就又闭上,像流星闪过一样。过了一会儿又睁开看看,再闭上。也不哭,由人抱着,安静得让人心疼。

荣逸泽被这孩子看得心里一片柔软,兴冲冲地想把他抱给她:“这孩子真漂亮!婉初……”

婉初却把头扭到一边,气息幽弱地说:“我不想看他,你让代齐把他带走。你跟他说,我傅家再不欠他什么了。我们银货两讫了。”

她以为她足够坚强了,说这些的时候眼泪却像珠子一样往下掉。她多想看一眼,可是不能。看了,就舍不得了。那是从她身上掉下的肉,虽然是一块人生的毒瘤,掉下来的时候,切肤之痛却是真实的。

“不要见我吗?”代齐喃喃道。

身后的门动了动,荣逸泽拉着他往前走了几步。护士小姐抱着孩子跟着闪出来,语气不快:“这个当娘的怎么回事,一口奶都不让喝!”

荣逸泽和代齐同时冷冷瞪了她一眼,护士小姐不知道哪里得罪了这两个人。她不过是为孩子打抱不平,却受了这样的目光。可那两人目光凛冽,她也不敢再言语。

看了看胡碴满面的代齐,却是人间少有的好相貌,又带着几分沧桑的冰冷,让人也跟着心疼了一下似的。

可她又不能不问,看这两人谁都不像是喜获麟儿的模样,于是怯生生地问:“谁……谁是孩子的爸爸?”

代齐是有些发抖

的,伸手想去接孩子。看着那孩子,想抱,又不敢抱。手伸了出去,又缩回来,在身上擦了几回,方才颤颤巍巍接过孩子。

护士看着他的脸,忍不住看了又看。心道,难怪这孩子长得这么好。

他一看这孩子就知道是自己的。他总听人说孩子是上天的礼物,这礼物来得太突然,让他一时间手足无措。

整张脸就一双嘴唇随了婉初。他的唇是薄薄两片,她的唇却是朱砂勾过、胭脂润过的丰泽。傅婉初……这是你还给我的礼物,还是你的报复?

这孩子虽然有八斤多重,可抱在他怀-里却轻飘飘的没有分量。他有时候一个恍惚,就觉得怀-里头是一团空气。眼睛盯在孩子脸上,可脑子还是有点空。他抬头看了看紧闭的产房:“我想见见她。”

荣逸泽淡淡地说:“孩子生下来,她一眼都没看,你觉得她会见你吗?”

“她、她说了什么?”

“她说,傅家不欠你什么了。她跟你银货两讫了。”

“银货两讫?”怎么就银货两讫了呢?可是,可不就是银货两讫吗?他那时候说什么,既然是交易,就要心甘情愿才好。

她把这孩子,就这样活生生地推到自己面前,她却自己一副买卖已成、各自欢喜的状况。她是知道了吧,她是想起他了吧。她知道傅家是亏欠了他的,所以才生下这个孩子的吧?可是,他怎么就有些不甘心了呢?她怎么可以用他的孩子

来还他的债呢?

他的肩膀一下就僵-硬-了,一动不敢动地抱着婴儿。

这时候产房的门打开,婉初躺在病床-上被人推着要送到病房里。代齐双目茫然地看她从自己身边过去,脚步是一动也不能动的。

轮子发出吱扭吱扭的声音,渐渐地越来越小,转了一个弯,就什么都瞧不见、听不见了。

孩子又转给了护士,代齐又坐下,腿有些发虚。脑袋发空,好像一直在梦里,就这样干坐到半夜。

那小护士陪着医生巡房回来,远远看到代齐还是坐在产房门口。这时候医院已经渐渐安静下来了。白天的时候,她听到荣逸泽说到孩子妈妈不肯见他,如今看他依然失魂落魄地守在那里,旁人看了也忍不住心软下去。到底是遇到了什么样的事情,才能这样狠心不见自己孩子的爸爸呢?

从他身边路过时,她低声说:“那位小姐睡着了,你要不要去看一看?”

代齐呆了呆,深邃的眸子没有焦距地落在某一处,轻轻地摇摇头。

第四天,医生又给孩子做了一遍检查,说孩子可以出院了。奶妈是荣逸泽寻的,抱着孩子坐在车里头等着代齐。

荣逸泽拿了一个纸盒子给他。他打开来,里头是扭歪不成形的大大小小的几件颜色各异的小毛衣。

“婉初织的。到生之前还一直织着……”他想着,既然她织了,肯定就是想送的。

代齐摸了摸那毛衣,柔软地躺在手下,心底

是无计可施的空虚。合上盒子,唇角动了动,还是无言地又望了一眼婉初病房的窗户,钻进车里绝尘而去。

霍五从来没觉得当差有这么累。先是找奶妈,就前前后后换了四个。他原来觉得代齐是做事利落不讲究的人,却第一回发现代齐是个这么严苛的人,严苛得近乎龟毛了。

代齐前阵子消失了几天,回来的时候却带着个孩子。他不说孩子的来历,下头的人自然不敢问。

方医生是一直在督军府里等着的。见奶妈抱着孩子,他便将代齐带到一边,商量道:“念云现在这样的状况,家里突然来个孩子,恐怕刺激到她,对孩子也不合适……”

代齐明白他的意思,于是念云就搬去了方轩林的家,也方便他照顾。

开始的时候,婴儿都是奶妈抱着,那孩子自己睡小床。

代齐并不主动去看那孩子,偶尔孩子哭得厉害了,他从婴儿房路过,也就眉头皱皱远远地瞧着。

那小奶娃刚来的时候是不哭不闹的,后来不知道怎么的,一吃奶就哭,一哭就停不下来。有一回霍五来帅府找他,看到孩子哭得不像话,就过去抱了一回,孩子突然就不哭了。

代齐便认定是奶妈不好,于是就让换了奶妈。

新换的奶妈爱吃鱼,府里的人不敢怠慢,每天大鱼小鱼地伺候着。-奶-水倒是充足,奶娃娃却说什么都不喝奶妈的奶。-奶-水涨得奶妈嗷嗷叫,只能找附近嘴壮的孩

子给弄通。每天光是挤出来的奶就好几大杯子。

有一回小东西大约是实在饿了,好不容易喝了一回奶,全府上下高兴得跟过年似的。正好霍五来看这小东西,把他抱在怀-里的时候,觉得好像抱着一只猫,浑身上下都是腥味。他就抱着孩子到代齐书房,笑道:“你看这小少爷像不像只吃了鱼的猫?”

也不知道是怎么的,这个奶妈也是没待两天,又换了。

孩子吃奶吃得少,娘胎里带的肉一下就掉了,瘦瘦的模样看着就心疼。找奶妈的事情推到了霍五的头上。霍五在乡下跑了十几趟,从奶妈的牙口、模样、气味,甚至奶味都要一一检阅。他觉得这不是在选奶妈,而是皇帝在选妃子。

新来的奶妈也只不过是说得过去而已,孩子不吃奶,督军府上上下下都跟着着急。坐车回督军府的时候,霍五无意中瞧见墙上代乳粉的广告,一拍脑袋,下车买了两罐子代乳粉。经理极力推销,说是原产原装到埠之后不拆包的。五块钱一磅,霍五心道,真贵。

可再贵的东西,只要孩子愿意吃,代齐自然就供得起。

霍五兴颠颠地提着代乳粉就去看奶娃子。丫头冲好了牛乳,霍五也不知道怎么给他灌下去,最后干脆一汤勺一汤勺地给喂了。

这小祖宗终于是肯喝奶了,却只喝霍五喂的奶。最后,奶妈的奶不过成了零嘴,霍五喂的奶倒成了主食。一天四五顿

,晚上还有两顿。霍五的眼圈像被人打过一样的青。

有一回奶娃子好不容易喝完了一杯奶,霍五长舒了一口气,回过头就看到代齐靠在门上盯着他们。

他觉得自己得表达一下自己的不满。怎么说也是道上混过的,当年人人都叫过一声“五哥”的;到了汉浦这里,跟着代齐做过几回大手笔,私下里也能被人尊称一句“霍五爷”的。可现在,居然就沦落成帅府的“奶哥哥”了。

于是霍五嘘着声音很小心道:“齐少,您看,这孩子总得要个妈来管呀。”

代齐顿了顿,“嗯”了一声,事不关己地闲道了一句:“我会让他们留心,给你找个好人家的姑娘。”

霍五腹诽,你的重点在哪里?!无奈地只好撇撇嘴:“我不是那个意思。”

代齐当然知道他的意思,只是谁能当他的妈呢?谁配当他的妈?他觉得自己似乎都不配当他的父亲,心里是有点怕这个孩子的。

他脑子里都是傅婉初的话,这是货款,不欠你齐家的了。货款,货款……让他怎么对货款有感情?

霍五看他眉宇间除了冷漠,难得捉到一丝惘然。他抱着孩子凑到他眼前:“您要不要抱抱?”

奶娃娃这会儿奶足饭饱,半垂着眼睛很惬意地玩着自己的小手,嘴里哼哼唧唧不知道在说什么。长长的眼睫毛卷着盖在眼睛上,眼皮很薄,能看到底下隐约纵横的或青或红的血管。脸上添了肉

,面颊是肉嘟嘟的两堆。

霍五几乎是把孩子塞-进他怀-里的。他觉得这人怎么对自己的骨肉也能冷得起来呢?这样甜腻到人心的小东西,任他这个粗人的心都能化了,更何况是孩子的爹?

小家伙在代齐怀-里躺了一小会儿才发现这个怀抱不太对了,于是放弃玩弄自己的手,恹恹地抬起目光。发现这个不是刚才喂奶的那个,就有些不乐意。看那面孔冷清清的,于是咧了咧嘴,像是要哭的模样。

代齐却有点慌了,学着霍五的样子轻轻摇了一下,嘴里也是有样学样地“哦……哦……”了几声。

小嘴终于平了下来,定定地望了一望。大约觉得这张脸还能入得了他的眼睛,于是小手在空中抓了一下。

代齐却是被他粉嫩嫩的双唇吸引了,忍不住上去摸一下。

于一个婴儿来说,他的手却是太大了,于是在中途改成一只手指。还没靠近小东西的唇,却被他的小手抓住。

好像是抓住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小家伙咯咯地笑了两声。霍五难得听到他笑,也凑过去看。那笑容干净得像是山上的雪,只看一眼,心都化了。不但是化了,还成了烟、化了雾,轻轻地往上蒸腾。好像心里什么样的念头,放到他面前都是丑陋罪恶的一样。

两个人头凑头地盯着他看,代齐的手指还轻轻动动,左一下、右一下的。小东西更开心了,嗓子里发出“啊呜吗”之类的声音

霍五压抑着开心,不敢大声吓着孩子:“这是在叫爸爸吗?”其实那本来无意义的哼哼,听在代齐的耳朵里似乎也变成了“爸爸”或者“阿玛”。

两个人也不过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都没养孩子的经验。听到这声音,都以为是孩子叫人了。

代齐被那柔弱奶甜的声音浸着。有个声音渐渐地响起来:“这是我的儿子,这是我的骨肉……”

那姗姗来迟的为人父的自觉和喜悦,终于福灵心至了,他的唇角也情不自禁地扬起来。

那断裂的生命仿佛又被一座桥连接起来,那前方看不清的路都逐渐地清晰起来,也知道要往何处去了。那些蛰伏潜睡在寒冬的枯枝朽木,仿佛被春风吹醒过来,都张开了枝叶,伸展、发芽、开花了。

那小手握着的不仅仅是他的一只手指,而是他的心。

他空洞洞的心,被这个笑容填得满满当当。他仿佛又听到心脏的跳动,一下、一下。

是那夜里,他激\_情洒尽过后的心潮的脉动,咚、咚、咚。那一夜,他拥着她的时候,却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原来他也是有心的,只是他从来不知道,心是可以跳动得这样快、这样强劲有力的。

小东西大约是玩累了,打了一个哈欠,眼皮垂了垂,头扭了扭就闭上了眼睛。

代齐一动不敢动,两臂端抱着绒布包裹的婴儿。等到胳膊全麻痛了,抬起目光疑惑地看了看霍五。

霍五压低声音

说:“放回到床-上去吧。”

代齐这才挪着步子,欠身把他放进小床。

小东西的-屁-股刚挨着床,眼睛忽然就睁开了,发现自己不在怀抱里,“哇”的一声,号得两人都吓了一跳。代齐又慌了神把他捞出来,接着放在怀-里头摇。小东西确定自己被抱着以后,又安静地睡了。

代齐等了良久,觉得这回是真睡着了,于是又把他放回小床。奶娃娃不知道哪里来的感应,这一回是还没挨着床就开始哭。最后代齐是抱着他半躺在床-上跟他一同睡的。

代齐晚上向来睡得轻,这一回也许是抱孩子抱累了,也许是孩子身上的奶香气莫名地让人心安。他难得睡得沉香。

半夜里孩子饿哭了,睡在隔壁的霍五又被代齐揪过来给孩子喂奶。两个人就这样轮着抱着孩子睡了一晚上。

从此以后,这位少爷就添了这个坏毛病:睡觉一定要抱着睡,代齐或者霍五,只认这两个窝。最后,霍五不得不从隔壁搬出来,同代齐一同住到了婴儿房。一个房间里头倒挤了三张床,霍五负责喂奶,代齐负责陪睡。请来的奶妈连奶都不需要喂了,只负责给小东西换尿布、洗澡。

吃得好、睡得香,小东西满月的时候已经胖成一个糯米圆子了。于是小名就索性叫了“圆子”。

圆子少爷的满月酒摆得甚是隆重。自从桂朝瑞“中风”后,人人都当姨太太们跑了。往常三天两头的舞会

、宴会也是好一阵不在督军府里头开了。这一回难得地收了督军府的帖子,却是满月酒的帖子。大家藏着各种疑惑、猜度,却是齐齐地来赴宴了。

城中名流云集,门口车水马龙。那天晚上督军府门口卖香烟的小贩一晚上卖出去的烟,都赶上一个月的生意了。

代齐依旧是月白长袍,圆子少爷却穿着喜气洋洋的大红织锦唐装,被穿着喜气洋洋一身红的霍五抱着。

人人都知道代齐这位主儿是从来没绯闻的,也知道那俊朗天姿后头是心肠狠绝,面上都不敢有异色。看了圆子少爷以后,连心里也不敢乱猜,生怕露了痕迹。

那模样是十有八九地随了代齐,只是不知道孩子的母亲是谁。可再看看粉妆玉琢的那个小人,什么样的猜测似乎都觉得龌龊。本是抱着奉承溜须的心态而来,最后都变成真心实意的恭喜。

有年轻俏皮些的夫人和太太都围过去逗弄孩子。刚开始都以为是位小姐,后来才知道是位少爷。啧啧称赞声不绝于耳。

霍五收在耳朵里,脸上笑出了花,好像人家夸的是他自己的儿子。有胆子大些的,就要求抱抱。霍五虽然把孩子递了出去,眼神却是盯着孩子,生怕别人一个疏漏伤了孩子。

本来圆子少爷也不太让陌生人挨的,可是今天分外长脸。只要是漂亮小姐、太太抱,他就咯咯地笑;姿色平平的女-人,他也就是平然地看看,虽

然不笑,但也不哭;可只要男人一抱,他就敞开嗓门号上一阵。

太太、小姐把霍五围个水泄不通,甚至还跟他交流起养娃的心得来。碰上新鲜实用的育儿理念,霍五更是牢记在心里。遇到记不下的,就喊了丫头拿着纸笔记了去。

都传说代齐身边收了个雷厉的霍五爷,今日一见,竟是如此、如此的……众人觉得实在是无言表述了。

代齐向来少酬酢,但也耐着性子跟众人交际着。其间有记者过来小心翼翼地要求照相,他破天荒地同意了。

这样热闹,这样隆重,这样看重,无非是要告诉她,这孩子不是货款。是他的骨肉,是他的精血孕育的精灵。他是捧在心上地珍重,就算你不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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