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25
安娜独自去了学校。她将手机像武器一样拿在手上,屏幕上是玛雅的号码,她的手指放在拨号键上,却没有按下去。她们对彼此做过最重要的承诺是永远不抛下对方,这始终和安全毫无关系。重点在于,这项承诺使她们处于平等的地位。她们始终以这样的方式相处。安娜所擅长的一切,是人们在野外所从事的活动。在这一点上,玛雅需要她,但只要她们一从森林里回到家,安娜就会被一再耳提面命:玛雅的人生比她的好得多。玛雅仍然有双亲的关爱,有个弟弟,有个没有烟味和伏特加酒味的家。她聪明、有趣、受人欢迎。她的成绩比较好。她有音乐天分、勇敢,可以交到比较好的朋友。而且,男人们会追求她。
要是安娜将玛雅留在野外,她就会死去。她只是不理解,她将安娜留在派对上时,同样的事也会发生。她们承诺永不抛弃彼此,这是让两人处于对等地位的唯一因素。
安娜将手指放在拨号键上,但没有打电话。多年以后,她将会读到报上关于某项研究的一篇文章。研究指出,大脑以同一块区域记录肉体疼痛和嫉妒心理。那时,安娜才会理解:为什么嫉妒心使她感到如此疼痛。
亚马和法提玛一如往常地站在公交车站,但一切都变了。昨天,当法提玛进入超市时,所有人都和她打招呼。当她要付账时,店主“尾巴”走到收银机前,试着说服她,让她接受由他代付所有商品的费用。无论他怎样苦口婆心,她当然不会同意,直到这名体形壮硕的男子双手一摊,咯咯笑道:“你和冬天一样顽固,我能看出来,亚马得到了你的真传。”
现在,他的白色轿车正沿路驶来,离公交车发车时间还有一两分钟。他停下车,表示他刚去过自己其中的一个店面,只是顺路经过这里。法提玛不知道这话是真是假。她先是婉拒了他顺道载他们到冰球馆的提议,但当她看到亚马看着那辆车的表情时,她就后悔了。由“尾巴”开车,法提玛坐在前座,她从后视镜里看见:这使她的儿子感到多么骄傲。他所办到、达成的一切。
这天早上,小男孩独自在冰上训练时,赞助商坐在看台上,身旁是甲级联赛代表队教练和球会的体育总监。当法提玛进入球会总监办公室准备清理废纸篓时,球会总监站起身来,从地板上拿起废纸篓,握了握她的手。
当这群小男孩走进学校时,学校走道上早已人满为患。每个人都争相目睹他们,而班杰不在场时,利特从未如此快乐过。人们因为他成为凯文最要好的朋友而关注他,这使他感到陶醉不已。这就是当凯文咕哝“我得去拉屎”闪进其中一间卫生间并关上门时,他没有反应的原因。凯文的前任好友知道:只要凯文能忍住,他从不使用学校卫生间。
凯文在黑暗的卫生间里将那张百元钞票撕成小碎片,把它们冲进马桶。他并未开灯,没有看自己在镜中的身影。
亚马在更衣室前方追上了札卡利亚。自从比赛后,他们就再没碰过面,而亚马直到现在才想到,他本该打个电话的。当他瞥见札卡利亚眼中的失望和愤怒时,他就意识到,他本该做的还不只是打一通电话。
“嗨……周六真是对不起,一切发生得太快,我……”
札卡利亚猛力关上置物柜的门,摇摇头,说:“我知道。球队的派对,跟你的新球队。”
“听着,我不是这个意思……”亚马试图辩解,但札卡利亚根本不准备让他道完歉。
“没事,亚马。你现在是大明星了。我懂。”
“拜托,阿札,我……”
“我老爸向你说恭喜。”
最后这句评语对札卡利亚的伤害最重。他的父亲在工厂上班。在那里,因为球会最初是由工厂的工人创立的,他们至今仍然认为这是属于他们的球会,每个人也都因此喜爱冰球。他的父亲曾是男童冰球队的一员。因此,札卡利亚得准备做出许多荒唐事才能让他父亲乖乖去上班。他儿子是其中一名球员的朋友的事实,就足以让他在工厂里随时笑逐颜开。
亚马将本来想说的几句话咽下肚,试图说点其他的话,却想不到要说什么。这时,札卡利亚的棒球帽被人从头顶掀飞,他的身体砰的一声撞在置物柜上。那是两名亚马不记得名字的准毕业生,他们高声大笑。
“噢噢!没看到你!”其中一个人嘲笑道。
“胖子,这想必是第一次有人没看到你吧?你吃了什么?吃了另外一个胖子吗?”另一个人嘲笑着,狠狠拧着札卡利亚的肚子。
这种事情已经太常发生在札卡利亚身上,简直已经习以为常。因此,当他突然向前冲、使尽全力用头撞向其中一人的胸口时,所有人感到的惊吓程度是无法想象的。
那名准毕业生向后踉跄着,像是被一个沙袋回击了一下,他因此花了一秒钟才恢复神志。他的重拳随之轮番轰向札卡利亚的嘴。亚马尖叫起来,挺身拦在他们之间,那两名准毕业生想必是不看冰球比赛的,因为他们毫不犹豫、直接将他打倒在地。
“现在这是怎么回事,小恐怖分子?你是从洼地来的,嗯?”
亚马一语不发。
准毕业生继续说下去:“洼地只有恐怖分子和骆驼。你是从那里来的吗?”
亚马不搭腔。他知道,搭腔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其中一名准毕业生揪住他的毛线衣,咆哮道:“我说:你——是——从——哪——里——来——的?”
没人来得及回答。后脑勺撞上置物柜发出的噪声是如此震耳欲聋,亚马一开始还以为是他自己的头。波博将其中一名准毕业生腾空抓起——即便对方比波博大一岁,体重却至少比他轻十千克。波博澄清时,声音中冒着火:“熊镇。他叫亚马,他来自熊镇。”
那名较年长男生的眼神飘移着。波博放开他,但是立刻再次将他的后脑勺砸向置物柜。他的脸紧贴着对方的脸,问道:“他是从哪里来的?”
“熊镇!熊镇!!!见鬼……波博,这只是在开玩笑!”
波博放开他,他和朋友拔腿就跑。波博扶起亚马,试图将手也伸向札卡利亚,但被札卡利亚推开。波博对此一语不发。
“谢谢。”亚马说。
“现在,你是我们的一分子了,没人能动我们。”波博微笑着。
亚马看看札卡利亚,血从他朋友的鼻子里冒出来。
“我……还是……我们……”
“我得去上课了。但是我们午餐见,全队通常会坐同桌吃饭。来找我们吧!”波博打断他,走向出口。
亚马在他后方点点头。当他转身时,札卡利亚已经从置物柜取出夹克与提袋,走向出口。
“阿札!等等!拜托,他刚才帮了你啊!”
札卡利亚止步,但并未转身,以避免让亚马看见自己眼中的泪水。他开口道:“不,他是在帮你。所以,大明星,赶快去吧。你的新球队在等着你。”
门关上了。良知、罪恶感与不公不义淋遍亚马全身。要不是如此害怕弄伤自己,因而错过决赛,他肯定会一拳砸向其中一个置物柜的门。他从地板上捡起手机,没有拨任何电话。
班杰正前往教室,但凯文正好从其中一间卫生间出来,从他身边经过。班杰像是被从暗处伸出的手肘顶了一下,失去平衡。因为他知道,凯文从来不用学校的卫生间。凯文快步离开,但班杰迅疾止步。要让他受惊并不容易,但他只是站着,嘴巴半张着,双眼半阖着。凯文避开他的目光,好像他不存在。
在这两个朋友的记忆中,所有看过他们打球的人都说:两人似乎有着相同的“波长”,那是一种只有他们才能达到的秘密频率;在冰上,他们无须看见对方就能知道对方在哪里。两人始终无法用语言解释这一切,但现在,一切都静止下来。凯文在利特的护卫下掠过墙壁,其他青少年代表队球员自动从各个方向将他围住。如果班杰没了自己的球队,他可从来不知道自己是谁;但现在他察觉到,自己正在了解这是什么样的感觉。
当凯文、利特、波博和其他人进入教室时,班杰仍然站在外面,试着不要向世界证明,他的人生中,什么能够被他毁灭的事物都不剩了。他是真的尽力尝试了。
在点名时,珍妮看向窗外,看见班杰在学校操场上点燃一根烟,跨上自行车,朝路边骑去。她犹豫了许久,最后仍然将他标示为出席。
安娜将手机屏幕亮度调到最大,开启所有应用程序,打开一段视频,然后才将手机留在置物柜里。她活像一个将家里藏酒全数清空的酒鬼,她知道,这天早上结束以前,她将会忍不住给玛雅打电话。她要确保那时手机电池毫无电力,这样就不可能打电话给她。
那天是哪些人坐在一起已经无关紧要。大家只是孤独地吃着午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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