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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最是仓皇辞庙日

吐蕃与天竺各国来往颇为密切,蒋师仁留下来联络,吠舍厘王亲自护送王玄策北行,将他送到吠舍厘国的边境。从吠舍厘国往北,便是泥婆罗国。泥婆罗国风俗大体与天竺类似,然而此时是吐蕃的藩属国。


泥婆罗王名为那陵提婆。数年前,那陵提婆还是王子的时候,他的叔父叛乱,杀了他的父亲篡位。那陵提婆逃往吐蕃,受到松赞干布的庇护。松赞干布更出动大军帮他平叛,立那陵提婆为王。那陵提婆于是认吐蕃为自己的宗主国,并将女儿尺尊公主嫁给了松赞干布。


王玄策来往大唐和天竺多次,走的都是吐蕃、泥婆罗这条路,与那陵提婆也颇为相熟。抵达王城之后,那陵提婆亲自迎接,将他迎入王宫。吐蕃在泥婆罗驻扎有一千二百人的精锐骑兵,统兵的东本名叫赤德赞,曾随着松赞干布和王玄策西征,对王玄策颇为敬服,当下也一起到王宫中欢迎王玄策。


王玄策将在天竺的遭遇一说,那陵提婆和赤德赞勃然大怒,怒斥帝那伏王。


“王少卿,大唐国威不可堕,您既然来借兵,我泥婆罗必当全力相助。”那陵提婆慨然道,“我国小,只有七千兵,但个个是精锐战士。本王全部交给您带走,击破这伪王!”


“王少卿,”赤德赞也表态,“我吐蕃在此地还驻扎有一千二百精锐,自然尽数借给您。不过此事还需要告知我们赞普。您且稍等几日,我派快马前往逻些,六七日便可往返。”


王玄策千恩万谢,赤德赞当即派人去逻些城请示松赞干布。在等待的时间里,整个泥婆罗的军事开始动员,七千人厉兵秣马,准备粮草、马匹、器械,召集民夫、辅兵。七日之后,松赞干布的命令传来,令赤德赞统领所有人马,追随王玄策击灭帝那伏王。松赞干布有大志向,早就垂涎天竺的富庶,戒日王死后,又没了最大的对手,当即密令赤德赞,沿途画下天竺各处的关隘、国情,看看将来吐蕃是否可以往天竺用兵。


第二日,一共八千二百人列队出发,从高山雪原席卷而下,直扑曲女城。沿途各国都算是十六国联盟的成员,鸠摩罗王下令,大军所到之处,各个城池提供粮草,因此王玄策进军很是迅速,短短十五日,便抵达恒河之北,绕过双方僵持的战场,直击曲女城。


那顺起初听说王玄策率兵而来,颇为吃惊,又一听只有八千余人,当即大笑。命战陀从前线抽调五万人,渡过恒河,列阵迎击。


那顺亲率五万大军,其中三百象兵,一万骑兵,军容鼎盛。过恒河三十里,斥候来报,说王玄策在十里外驻扎,设置工事,严阵以待。那顺下令大军逼压上去,战陀对这一带地形熟悉,认为不可冒进。因为左侧是连绵的密林山丘,右侧是沼泽地带,只有中间是狭长的平原地带,五万大军根本摆布不开。王玄策把此处作为预设的战场,显然是为了抵消自己的兵力优势。


那顺不以为然,这是他登基以来的第一战。他要以堂堂正正之师击败王玄策,震慑天竺的反叛者。战陀知道自己的陛下很是执拗,同时他也坚信自己一方既然具备绝对优势,倒也不必以奇制胜。战陀下令步兵在前,骑兵居于两翼,象兵在后,然后命令一支万人军团发动进攻,破坏对方的工事,为骑兵突击打开缺口。等骑兵突入对方阵营,打乱对方的阵势后,再以象兵横推而上,彻底击溃对方。


王玄策既然是把此处作为预设战场,自然经过一番准备。为了遏制对方的攻击,他竖起三重鹿角,纯粹采取守势。因此第一波的帝国步兵首先就遭受到了狂风骤雨般的打击,联军躲在鹿角后万箭齐发,无数的士兵在冲锋中被射翻,但更多的士兵蜂拥而来。


步兵的长矛长达三四丈,双方就隔着鹿角展开激烈的搏杀,战事从一开始就惨烈无比,鹿角内外,双方丢下了上千条尸体,几乎堆得如鹿角一般高下。几经拉锯之后,帝国军仗着人多的优势,艰难夺下了第一层鹿角,王玄策下令撤回第二层鹿角据守。


但第二层鹿角也没能守多久,帝国军奋勇前进,艰难夺了下来。士兵们搬开鹿角,为骑兵突进扫清了障碍,齐声呐喊着,潮水般冲向最后一层鹿角。那顺看得心花怒放,若是没有意外,半个时辰内就能破开鹿角,攻入王玄策的军阵。只不过战陀元帅却有些不安,局势进展得太过顺利,王玄策明明兵力存在巨大的劣势,为何要在平原上采取守势?


鹿角内,王玄策手拄长剑,冷漠地站在中军处。每一层鹿角他安排了一千人守卫,此时的中军只不过剩下了两千人,赤德赞和其他人马竟然不知去处。王玄策身边是泥婆罗王派来的内相,那内相从未经历过如此险恶的局势,心惊胆战道:“少卿,第三层鹿角要破掉了!”


“破便破吧,设下鹿角不就是为了被破掉吗?”王玄策淡淡道。


内相苦着脸:“您这般弄险,实际上是将自己置于死地。一旦时机把握不好,或者出现丝毫意外,咱们势必会被踏为齑粉。”


王玄策瞥了他一眼:“八千人想打败五万人,若不行险,哪里会有丝毫生机?”


便在此时,鹿角处传来呐喊和欢呼,第三层鹿角已经摇摇欲坠。内相脸色苍白地闭上了眼睛,他知道,下一刻面临的将是对方铁蹄的雷霆打击。


而在对面的军阵处,那顺也兴奋地握拳:“鹿角要破了!来人,骑兵突击!”


战陀元帅想说什么,又闭了嘴,他只是觉得奇怪,王玄策气势汹汹而来,难道自己只用一万前锋就将他彻底击溃了?怎么可能?但骑兵突击是既定策略,他也就没有反对。


一万骑兵从两翼离开,缓缓加速,几十步之后开始发力,形成两道轰雷掣电般的狂飙,轰隆隆朝着敌人的军阵冲击而去。然而,就在骑兵刚刚发力,跑出一半距离的时候,突然从左侧的丘陵密林方向传来沉闷的马蹄声,转眼就见一支黑色的洪流从丘陵地带冲了出来,正是消失已久的吐蕃精锐和一部分泥婆罗骑兵,为首的是赤德赞和蒋师仁!


原来赤德赞率领的骑兵早就在丘陵密林中埋伏多时,王玄策付出如此大的牺牲,为的就是调开那顺两翼的骑兵,令两翼空虚之后,让赤德赞骑兵突击,来一个大侧击。为此,王玄策不惜以自身为诱饵,将自己置于死地,图的就是这刹那的战机。


那顺和战陀完全没有想到对方的骑兵竟然在这个节骨眼击打自己的侧翼,一片混乱中,赤德赞和蒋师仁率领铁骑仿佛一柄利刃般捅进了军阵之中。骑兵以巨大的速度和破坏力在步兵军阵中肆意奔腾是什么结果?连刀都不用挥舞就会引发军阵的混乱。


“稳住!”战陀大声传令,“长枪兵密集列阵!阻遏对方的速度!”


战陀绝对算一个将才,如此混乱的情势下,依然强力控制住了军队,长枪兵火速密集列阵,形成密密麻麻的长枪丛林,要阻遏赤德赞的速度。然而战陀刚刚调集完毕,脸色顿时就白了,原来赤德赞和蒋师仁的意图根本不是击溃步兵。三千骑兵,一个个在马上弯弓搭箭,射出一支支火箭,射向自己的战象!


赤德赞的骑兵射出火箭之后,情势突然变化。战象如此巨大,这些吐蕃精锐哪怕闭着眼睛射也断无射不中的道理,按说大象皮糙肉厚,即使射上几箭也没什么,问题是这些火箭上竟然沾有大量的火油,一旦粘在大象的身上就熊熊燃烧,根本灭不掉。这些骑兵的马背上还有大量陶罐,里面装满火油,点燃之后,在奔驰中直接扔在大象的身上,顿时战象整个着起火来。木堡上的士兵浑身起火,惨叫着跳下象背,大象更是被烧得仰天长叫,四处奔突。


三百头战象顿时就炸了锅,到处狂奔,直接把整肃的军阵冲击得七零八落,无数士兵惨死在象蹄之下。


这一来那顺的军阵彻底乱了套,赤德赞抓住机会,和蒋师仁分别率领骑兵纵横奔突,直击那顺的中军,沿途的步兵防御一击即溃,根本抵挡不了三千铁骑的冲击。


那顺早已惊得脸色惨白,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方才还是大好局势,怎么一转眼间就成了这副模样?眼见得三千骑兵突击而来,自己的四万大军已经陷入崩溃,战陀元帅知道局势已经难以挽回,当即道:“陛下,撤吧!”


“朕绝不会撤!”那顺疯狂地大吼,“难道就这样败了吗?”


“并不算败。”战陀道,“只要对方的主力被咱们前锋牵制住,就不算完败。这三千骑兵能起到的作用毕竟有限。眼下是要保证您的安全。”


就在争执间,蒋师仁已经杀入中军,那顺的亲卫纷纷被击溃,眼看对方席卷而来,那顺悲愤之中不得不退。蒋师仁命人砍翻王旗,大叫:“帝那伏王死了!”


三千人齐声吼叫,声震四野。原本就苦苦支撑的帝国军一看王旗翻倒,顿时意志崩溃,整个军阵彻底瓦解。


对面陷入困境的王玄策一直盯着那顺的中军,一看王旗翻倒,顿时大喜,传令所有人一起呐喊:“帝那伏王死了!”


正在攻击王玄策的步兵和骑兵一听帝那伏王死了,都有些惊恐,有些人转头望去,这才看见不但己方的王旗倒掉了,连中军都崩溃了,顿时人心惶惶。王玄策喝令:“所有人上马,往前冲!只要一息尚存,就往前冲!不要看两侧,不要看后面,只要前方有路,只要前方有敌人,就死命往前冲!”


王玄策这时只剩下三千来人,一齐上马呐喊着冲了出去。此刻帝国军的骑兵正冲击而来,双方轰然碰撞,就仿佛两道巨浪迎面而击,无数人翻身落马。但王玄策手下的所有人都遵照命令:往前冲!


他们和帝国的骑兵穿插而过,他们冲过了后面的帝国步兵,他们穿过了战场中间的空白地带,带着一往无前之势,直冲入那顺的大军之中。那顺的步兵军团被发狂的战象和赤德赞的打击搞得乱成一团,这时又遭到王玄策迎面而来的冲击,顿时彻底崩溃。帝国步兵像四万只没头的苍蝇一般到处乱撞,无数的人被驱赶进了沼泽之中,更有无数人被践踏而死,更多的人则是随着那顺向后溃败。


整个战局无比诡异,那顺带着溃兵在前面逃,王玄策和赤德赞率领骑兵在后面驱赶,那顺那支建制完整的骑兵则追在最后。那顺和战陀看得很清楚,此时只要自己能够掉回头来堵上片刻,王玄策就是被前后夹击的命运,战局就能彻底扭转。


可是哪里有这么容易,军队一旦崩溃,那就是无数的散沙一泻而下。三四万人溃散奔逃,谁敢停留就是被万人踩踏的命运。那顺和战陀再有不甘,也只好被败兵裹挟着狼狈而走。王玄策和赤德赞深通骑兵运用之道,尤其是击溃战之中,骑兵所起的最佳作用不是追杀,而是驱赶。大部队不紧不慢地尾随败兵而进,不让他们休息,不让他们停留,一旦有人停留下来立即斩杀,而小部分骑兵则深入到败兵之中刀砍箭射,制造恐惧,让他们一直保持溃败的势态。如果说三四万溃军是一张席子,王玄策就是卷席之人。他要做的就是掀起这张席子的一角,把整个席子卷起,横扫千军。


后面紧追的帝国骑兵一看这状况,知道大势已去,无心再追赶,纷纷溃散而去。王玄策没有了后顾之忧,加紧追杀。


四万大军崩溃的场面如同天崩地裂,被敌人杀死的,互相踩踏而死的,更有些没头没脑地直接跑进了沼泽,没顶而死。三十里路跑到一半,四万大军已经溃散了一半,不少人竟然是在逃命之中活活累死,连战陀都死在了乱军之中。


等三十里路跑完,溃军们更是心头冰凉,前面是茫茫恒河。恒河上原本有船,然而数万人拥挤在恒河边,一时间又能渡过几人?溃兵疯狂地往船上拥挤,王玄策的骑兵逼压而来,把溃兵们朝河中驱赶,一时间恒河之中浮尸成片。


那顺的亲兵护卫着他想登船,但此时的溃兵可不管你是不是皇帝,只管拥挤,无数的溃兵蜂拥而上,登上船只。那顺还没有登船,就见船身倾倒,轰然间侧翻,倒扣进了水中,无数的溃兵落水,齐声惨叫,一时间河水中满是被大水卷走的落水者,惨不忍睹。


那顺呆滞地望着河面,后有追兵,前无渡船。他忽然疯狂地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涕泪横流,然后他跪倒在河岸上,失声痛哭。


身后忽然一静,那顺擦拭眼泪,扭回头去,只见身后没有自己的禁卫,无数异国骑兵围拢上来,沿着河岸围成一个半圆,将自己团团包围。铁骑中,王玄策策马而出,默然凝望着他。


那顺抽出长剑抛了出去,插在二人中间。


“若想杀朕报仇,便送你头颅。”那顺平淡地道,“不能在人间等她,朕便到轮回中寻找。对这个人间,朕已厌恶透顶!”


贞观二十年,王玄策借吐蕃和泥婆罗八千二百兵大破帝那伏王五万大军,并擒之,天竺震惊。


王玄策擒获那顺之后,渡过恒河,直抵曲女城外。曲女城的守卫力量早已一战尽灭,听闻皇帝被擒,举城投降。王玄策进驻曲女城,瞬息之间全天竺震动,原本和鸠摩罗王等人对峙的帝国军队,悉数向鸠摩罗王投降。十六国联军在鸠摩罗王的率领下进入曲女城,接管政务。


诸王对王玄策感激不已,同时又有些畏惧,这吐蕃和泥婆罗的兵马驻扎在曲女城之中,令他们芒刺在背。于是找王玄策商量,愿意馈赠牛马三万,以及弓刀璎珞犒劳。此战吐蕃损失五百人,泥婆罗损失两千余人,可谓牺牲巨大,王玄策毫不客气,收下牛马宝物,分了一半给赤德赞和泥婆罗内相。二人都是大喜。他们往日在苦寒的高原上打仗,便是牺牲万人也得不到这么优厚的回报,感觉这天竺果真富庶。赤德赞高兴地告诉王玄策:“王少卿,我回去后要好好劝说赞普,发兵天竺。”


王玄策愣了一下,询问之后才知道松赞干布居然有南下意图。


“东本,你告诉我,这次作战你们战死几人?”王玄策沉吟片刻,问道。


赤德赞想了想:“我带来的一千二百人,如今还剩下七百人。战死沙场的有两百余人。”


“那么其他战士是如何死亡的?”王玄策问。


赤德赞懊恼:“这天竺气候太过酷热,刚从雪山上下来,便有上百人中暑。后来喝了天竺的河水,又有上百人得了疫病。到如今竟然有二百多人死于水土不服。所幸咱们不会长久居留,否则我们这些战无不胜的雪山雄鹰,恐怕没有几人能活着回去。”


“倘若赞普率领大军,从雪山下来征战,无论战争胜负,你觉得有几人能回?”王玄策问。


赤德赞瞠目结舌,但细细一想,禁不住打了个寒战。这天竺与吐蕃的气候完全是两个极端,自己这些高原战士一旦来到这雨季漫长、酷暑--湿--热的天竺大陆,恐怕当真要丧尽精锐,埋骨异国了。赤德赞刚才被财货冲昏了头脑,此时经王玄策一提醒,才清醒了过来。他暗暗侥幸,要不然自己回去跟赞普一说,赞普发大军进入天竺,只怕自己就成了吐蕃的罪人!


赤德赞回去之后,果真如实汇报。松赞干布顿时如冷水浇头,当时就熄了南下争雄之心。终其一生,吐蕃人再无南下之举,而是北上西进,与大唐、突厥争霸西域。


安抚完两国士兵之后,王玄策向鸠摩罗王等人提出一个条件,那顺擅杀大唐使者,罪不容赦,自己既然灭其国,就要押解皇室成员返回大唐,献俘阙下。鸠摩罗王等人既然想重组帝国格局,自然巴不得王玄策把原本帝国的皇室、贵族带走,当即答应。诸王也都有私心,在曲女城中大肆抓捕,把当日的政敌、反对十六国联盟的官员、贵族一股脑儿地抓了起来,作为王玄策的俘虏,让他带回大唐。


最终还是王玄策听说抓人太多,来到看押俘虏的军营一看,顿时惊呆了,男女老幼,黑压压一片,粗略一数,竟然达到一万两千人!


“这——”王玄策不可思议,“这都是那顺的余孽?怎么会这么多?”


鸠摩罗王嘿嘿笑道:“并不多,这些只是那顺余孽的首脑而已。”他生怕王玄策不要,附到他耳边低声道,“少卿一战灭国,献俘阙下,何等辉煌盛大之事!若是只带去三五百人,岂不堕了大唐的威名?哈哈,少卿懂的。”


王玄策心中一颤,是啊,这是灭国之功啊!而且和李靖、李勣、侯君集等人不同,自己是孤身异域,以他国之兵灭当世顶级大国。从体量上而言,这戒日帝国比之东西突厥也不遑多让,而消灭个东突厥,大唐父子两代积聚,耗费十数年之功,自己却借了八千多人一战灭国!虽然说这其中颇有机缘际会,帝国的军队有一多半被十六国联盟拖住,那顺即位之后毫无根基,不得人心,但这毕竟是实实在在的灭国大功。一念及此,王玄策心里顿时如着了火一般,当即便默认了这一万两千人的巨型俘虏团。


三日后,王玄策率领吐蕃、泥婆罗的军队,押送着庞大的俘虏团开始启程回国。那顺被俘后单独囚禁在皇宫,俘虏团在皇宫门外聚集后,王玄策前往皇宫提那顺出宫。


那顺完全是一副亡国之君的打扮,他披发赤脚,身穿麻衣,怀中抱着自己的孩子,孤单地从皇宫中走了出来。狭窄高耸的宫门,映照着孤单的身影,无限沧桑。


走出宫门后,那顺默然凝望着宫墙外,那里似乎仍旧有一摊血,映照着那顺的眼帘。他默默地流出了眼泪,低下头呢喃道:“孩子,这是你母亲的殒命之处,咱们却要走啦!去国万里,今生也不知道能不能与她重逢。”


说罢,那顺将孩子交给一旁的宫人,走到莲华夜的殒命处,跪在了地上,然后趴了下去,全身摊平,两臂张开,整个人贴在了地面上。众人默默地看着,这是天竺最高的礼节,五体投地。他在向莲华夜忏悔。


那顺呜咽地哭着,泪水流淌在地面,漫延成沟壑。那一夜,莲华夜的血就是这样-流-出来,流淌在大地上,斑驳一片。如今那顺将自己的眼泪洒在了这里。


王玄策走过去,把他拉了起来:“人死不能复生,走吧!”


那顺站起来,擦干眼泪,喃喃道:“大唐也有宫墙和轮回吗?”


王玄策不知该如何回答,那顺哀求地望着他,王玄策只好长叹一声:“大唐也是娑婆世界之一,怎会没有轮回。那顺,大唐的宫城辉煌高大,远胜曲女城百倍。大唐的长安人口百万,摩肩接踵,或许很多年以后在长安的西市里,你偶然回头,会有一个莲花般的女-子袅袅婷婷,向你走来。”


那顺失声痛哭。


大军和俘虏离开皇宫,行走在曲女城狭窄的街市上,刚到城门处,忽然前面一阵喧哗,还响起不少士兵的惊叫声。王玄策和鸠摩罗王等人急忙走出去,只见一名长须短发的老者,缓步而行,迎面走来。周围的士兵上前阻拦,那老者却毫不在意,手中拈花一弹,袍袖一拂,周围的士兵有如中了魔咒一般,纷纷跌倒,昏迷不醒。一旁的吐蕃战士勃然大怒,十几人张弓搭箭,纷纷射去,那老者张开大手,虚空一抓,十几支箭镞竟然悬浮在了半空,静止不动!


周围的人看得一片哗然。那老者张口吐出一个字:“咄——”


悬浮在半空的利箭忽然炸裂,化作黑色的青烟消失。周围的士兵张口结舌,傻傻地看着这个老者,再不敢阻拦。老者双手合十,默默地低着头,从容而行。


这时,王玄策等人迎了出来,一看就是一惊,竟然是娑婆寐!这几日他忙晕了,竟然忘了这个困于七重狱中的重要人犯!


“娑婆寐!”王玄策大喝,“我倒忘了去七重狱找你,你竟然自投罗网!”


娑婆寐神情悲伤,面目灰败,仿佛一日之间苍老数十岁。他凝望着黑压压的俘虏,喃喃道:“辉煌帝国,竟至于此!难道是老和尚错了吗?”


王玄策抽出长剑,搁在他脖颈,冷冷道:“说,你筹谋数十年,暗中控制了戒日帝国,到底想干什么?”


“如今说出来还有意义吗?”娑婆寐忽然流泪,似哭似笑,“三十年苦心孤诣,拥有了人间帝国,却以如此荒诞的方式破灭。老和尚罪在千古,虽百劫炼狱而不得赎罪。”


王玄策皱眉:“娑婆寐,你来到底要做什么?”


娑婆寐神色严肃,合十鞠躬:“老和尚特来投案自首。”


“投案自首?”王玄策愣了。


“从缘法上而言,老和尚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娑婆寐淡淡地道,“你既然要去大唐献俘,这俘虏之中怎可少得了老和尚?所以,老和尚自请就缚,做这亡国之俘。”


王玄策凝望着他,点点头:“哪怕你不说,这阙下之俘里,也少不得你!来人,捆了!”


吐蕃士兵如狼似虎地冲上去,将娑婆寐五花大绑。娑婆寐神情平静,默默地跟随着吐蕃士兵走向俘虏丛中,也不知走了多远,他忽然回头,凝望着远处的王玄策,低声轻笑:“大唐皇帝,老和尚会炼长生药,必能让您万寿无疆!”


帝国灭亡后,掌控曲女城的十六国联盟下达命令:东部帝国军和联盟军解除对峙状态,将波斯人驱逐出五河地。自从帝那伏王把呾叉始罗城赐给波斯人之后,伐腊比等国寝食难安,在接收了帝国军的军权之后,立即向波斯人发动进攻。


伊嗣侯三世最近一直在安置波斯残族。在五河地获得栖身之地后,他欣喜若狂,自己终于带领波斯人找到了栖居的家园。最近帝国军队和周边几个国家开战,谁也管不到他,伊嗣侯三世亲自奔走,在呾叉始罗城周边建筑村寨,安置族人。拥有了希望的波斯人爆发出巨大的热情,短短一个多月,修建十余座村寨。逃亡十年之后,重新获得了安宁的家园,波斯人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喜悦。


然而笑容犹未散去,噩耗传来,曲女城一战,帝那伏王战败被俘。帝国军队和周边几个国家的军队结束对峙,合兵一处进攻始罗。刚刚修建好的村寨被焚毁,无数的铁骑驰骋在梦中的家园,村寨燃烧,百姓奔逃。


伊嗣侯三世愤怒无比,出动不死军团和天竺军队开战。双方数次大战,伊嗣侯三世虽然仗着不死军团的精锐赢了几场,但兵力严重处于劣势,失去了政治庇护之后,呾叉始罗城四面受敌,他不得不退回印度河西岸。


看着一个月前刚刚渡河而来的族人,如今拖家带口栖栖惶惶地渡河而回,伊嗣侯三世放声痛哭。自己筹谋五河地十年,牺牲了无数人的性命,到头来竟然是一场春梦!


大麻葛陪着他站在河岸上,望着正在渡河返回的波斯人,不胜叹息:“陛下,有些事情,非人力所能挽回。或许,我们当初图谋五河地,本就是错的。”


“朕不甘心!”伊嗣侯三世喃喃道。


“无所不能的马兹达神,将指引我们新的方向。”大麻葛说。


“朕不甘心!”伊嗣侯三世重复着,“朕哪怕要走,也要带一罐天竺的泥土!”


伊嗣侯三世命人挖了一罐泥土带上船,即使要走,也要带走天竺的土地,这是他的执念。


当所有波斯人都离开之后,伊嗣侯三世最后上船,渡河西去。他抱着那罐泥土站在船头,望着越来越远的五河地,知道自己终生都没有机会再踏上这块土地了。


印度河风浪颇大,船只破浪而进,到达河中心时巨浪滔滔,船只摇晃中,桅杆轰然折断,再也稳定不住船身。伊嗣侯三世站立不稳,翻身栽倒,在周围侍从的救护下才不曾掉进河中,然而手里的陶罐却失手打碎,泥土撒在了甲板上。又一股巨浪扑来,把甲板冲洗得干干净净。带来的泥土溶入河中,他连一粒都不曾带走。


“印度河中有河神,一旦有人要从天竺带走它的珍宝,河神就会打翻他的座船,让这些珍宝沉入河中。”


伊嗣侯三世突然想起玄奘说过的话,他疯狂地大笑着,觉得自己就是一个与命运抗争的小丑。


贞观二十年,长安。


玄奘提着一篮瓜果,登上白鹿原,站在塬头眺望长安,


他在塬上独自行走,默默地回忆着二十一年前,自己将挚友圆观葬在白鹿原上,为他建起了坟茔。黄土青石,岁月易改,大坟可还在吗?


他循着岁月的痕迹,去寻找那座大坟。台塬地貌容易改观,在河流雨水的冲刷下,时常会形成沟壑,改变了面目。行走多时,玄奘终于确定了一处土塬,风景依稀便是当年自己埋葬圆观的地方,甚至有一棵老榆树还在风中摇曳。从这里向西南望去,烟霞之外,便是辉煌长安。


可是,这里却没有青石坟茔。


玄奘诧异不已,找到一个山间牧羊的老者询问。


老者摇头:“法师,我在这一带牧羊数十年,从未见过有坟茔。”


玄奘愣了:“老丈可还记得武德八年的时候,这里曾经埋葬过一个僧人吗?当时贫僧曾经到山下村里聘了人手抬棺。”


“我便住在山下村中。”老者道,“莫说是武德八年,从前隋到如今,我们村中也没有人为一个僧人抬棺,把他葬在此处。”


玄奘张口结舌,想了半晌方才哈哈苦笑:“原来如此!”


他站在那棵老榆树下,将篮子里的瓜果梨桃摆放在地上,点燃了携带的香烛,趺坐在树下沉默地望着长安。无边的思绪中,二十一年前的圆观仍然清晰可见,他似乎乘着香烟烛火而来,朝着玄奘微笑:“师兄,等我死后,你把我埋在白鹿原上。或许数十年后,你也会葬在那里,那时,我再以瓜果琴声来迎接师兄。”


《西游八十一案:长安击壤歌》


精彩预告


贞观二十三年,大唐境内一片安定祥和,然而长安上空却乌云翻滚,山雨欲来。太极宫内,坐拥天下的李世民已缠-绵病榻,时日无多。朝堂之中人心惶惶,各求生路。王玄策却截得李世民的一则密令:“李勣位高权重,王玄策胆大包天……”


正值此时,长安城流言四起,流传《秘记》一篇,有谶图七卷,一卷一杀。每七日,长安城死一人,死状与谶图一般无二。受李世民之命,王玄策着手调查此案,又唯恐皇帝借刀杀人,便请出玄奘。师徒二人抽丝剥茧,却不想引发《推背图》横空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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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罗那顺


阿罗那顺此人并非虚构,只不过正史中所言寥寥,资料极少。主要是在新旧唐书介绍天竺国时以关联事件出现。


《旧唐书・西戎・天竺》:


贞观十年,沙门玄奘至其国,将梵本经论六百余部而归。先是遣右率府长史王玄策使天竺,其四天竺国王咸遣使朝贡。会中天竺王尸罗逸多死,国中大乱,其臣那伏帝阿罗那顺篡立,乃尽发胡兵以拒玄策。玄策从骑三十人与胡御战,不敌,矢尽,悉被擒。胡并掠诸国贡献之物。玄策乃挺身宵遁,走至吐蕃,发精锐一千二百人,并泥婆罗国七千余骑,以从玄策。玄策与副使蒋师仁率二国兵进至中天竺国城,连战三日,大破之,斩首三千余级,赴水溺死者且万人,阿罗那顺弃城而遁,师仁进擒获之。虏男女万二千人,牛马三万余头匹。


于是天竺震惧,俘阿罗那顺以归。


二十二年至京师,太宗大悦,命有司告宗庙,而谓群臣曰:“夫人耳目玩于声色,口鼻耽于臭味,此乃败德之源。若婆罗门不劫掠我使人,岂为俘虏耶?昔中山以贪宝取弊,蜀侯以金牛致灭,莫不由之。”


《新唐书》记载大体与《旧唐书》类似,只是过程更加曲折详细。但关于阿罗那顺的记载,史料阙如,有人说他是戒日帝国的宰相,有人说他是权臣,西方的一些史料干脆宣称,此人根本不知是何来历。印度的历史隐藏在宗教经典中,一旦此人和宗教没有关系,就很难流传下来。但阿罗那顺是通过篡位登基毫无疑问,从王玄策借兵攻打曲女城之时,几乎没有国王帮助阿罗那顺一事,就知道他是如何不得人心了。


根据戒日帝国的萨蒙塔制度,阿罗那顺只不过控制了曲女城周边地区,甚至王玄策俘虏一万多人、赶着三万头牛羊返回大唐,周边国王也没有加以阻拦,恐怕是各国也乐见其灭亡。之后鸠摩罗王与大唐交好,王玄策再次出使天竺,说明鸠摩罗王等诸王与王玄策之间存在着不少合作。当然,这些历史肯定没有记载,王玄策所著的《中天竺行记》也早已散佚,笔者也只好在小说中予以最大限度的还原了。


至于本书中的阿罗那顺,来自《大唐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中,玄奘记录的一个很有意思的故事。


一日,戒贤法师亲自向玄奘开讲《瑜伽师地论》,听讲的有数千人。正讲述时,一位旁听的婆罗门忽而悲哭,忽而大笑。戒贤法师询问,原来此人是东天竺人,在观世音菩萨面前发下一个很古怪的愿望,希望成为一个国王。这愿望连观世音菩萨都受不了了,当即现身呵斥他,不应该有这种想法。菩萨说,今天戒贤法师要开讲《瑜伽师地论》,你去听讲。听了佛法,就能见佛,何必为王?


其后的故事更有意思,不知为何,戒贤法师把这个婆罗门送到了戒日王处,具体的原因玄奘没讲,有可能是戒贤法师认为这是观世音菩萨点化之人,要成全他一场富贵?估计戒日王比我们这些读者更要茫然,但以戒贤法师在天竺的地位,戒日王也不能不有所表示,于是赏赐给他三个村庄。根据天竺的萨蒙塔制度,这三个村庄就是封地,这个婆罗门也算愿望成真,做了国王。


因此,阿罗那顺,就算是二者合一吧!


另外,唐史中关于阿罗那顺还有一项记载:李世民驾崩后,将一生所灭国家的国王雕像立于昭陵。站在昭陵神道上的国王雕像中,其中一位便是阿罗那顺。


伊嗣侯三世


伊嗣侯三世(?—公元651年)又称耶兹底格德三世,中国史料中有称之为伊嗣俟,是《新唐书》记录错误导致的错别字。


伊嗣侯三世是波斯萨珊帝国的末代皇帝,库斯鲁二世的孙子。库斯鲁二世时代是萨珊波斯最强盛的时代,公元628年,库斯鲁二世被长子希鲁耶弑杀之后,萨珊波斯的政治彻底崩乱,一直到公元634年。短短六年时间,九位皇帝轮番上台,轮番被人弑杀。最终大家杀疲惫了,把潜逃民间的伊嗣侯三世给找了出来,拥立登基,政局算是稳定了下来。是年,伊嗣侯三世二十一岁。


伊嗣侯三世像极了明末的崇祯,帝国濒于崩溃,政局不稳,外族压境;国库空虚,赋税透支;豪强并起,军阀割据。更重要的是,阿拉伯人的崛起。


扩张时代的阿拉伯,兵锋锐不可当,同时开三条战线,东打波斯,北伐拜占庭,西征埃及。波斯连战连败,虽然偶有胜利,最终无法改变大势,在决定性战役卡迪西亚之战中,连帝国宰相,国之柱石鲁斯塔姆也被擒斩首。


这中间发生过一起事件,公元637年,卡迪西亚之战的前夕,阿拉伯人派出使者到泰西封劝降。伊嗣侯三世被激怒,认为他们是讨饭吃的蛮荒之人,就说:“你们若是想讨些吃穿,我可以赏赐你们一些,然后就滚回沙漠吧。”阿拉伯使者请求赏赐给他们一块泥土。伊嗣侯三世果然命人弄来一块土,让阿拉伯使者背走了。


当时大臣认为赏赐泥土意味不祥。果然,几个月之后阿拉伯人攻进了泰西封,伊嗣侯三世放弃都城,仓皇逃亡。这也成为伊嗣侯三世心中永远的痛,所以在小说的结尾,他才执着地要从天竺带走一抔泥土,可惜,不是他的无论如何也带不走。


伊嗣侯三世一路抵抗,一路逃亡到帝国最东部的呼罗珊行省的山区,屡次派遣使者向大唐求助,但大唐当时并未打通西域通道,对此也爱莫能助。


贞观十二年,伊嗣侯三世遣使者求助,送给李世民一只活褥蛇,形状像鼠,长九寸,能捕-穴-鼠。


贞观十三年,伊嗣侯三世又一次派遣使者求助,但依然没有结果。


贞观十八年,伊嗣侯三世退到吐火罗,雇佣吐火罗的军队抵抗阿拉伯人,再次遣使恳求大唐帮助。


贞观二十二年,伊嗣侯三世和吐火罗联合派遣使者,向大唐求援。也就是在这一年,唐军重创西突厥,征服大部分地区,控制区域基本与吐火罗接壤,但仍然没有能力直接派遣军队。


到唐高宗永徽二年,在一次与大食的战争中,伊嗣侯三世雇佣吐火罗军队作战,但战后他赏赐寡少,态度倨傲,引发吐火罗人兵变。伊嗣侯三世逃到木鹿城的一个磨坊中,被磨坊主所杀。


伊嗣侯三世向大唐求援的心愿最后在他儿子卑路斯身上完成了。公元658年,唐高宗最终灭掉西突厥,与吐火罗接壤,于公元661年设置波斯都督府,封卑路斯为波斯王,正式支持波斯人抵抗大食。


戒日王


戒日王(约公元590—公元647年),本名曷利沙・伐弹那,意译喜增,戒日王是其德称。父亲光增王,兄长王增,妹妹罗伽室利。


戒日王喜好戏剧文学,至今流传有他创作的戏剧《龙喜记》《璎珞记》《钟情记》等多部著作,是古印度文学史上的重要作品。


在公元600年前后,笈多王朝崩溃之后的北印度逐渐形成以四大王国形成的军事对峙,分别是西部的坦尼沙国,光增王在位,定都坦尼沙城;中部的穆克里国,摄铠王在位,定都曲女城;偏西南部的摩腊婆国,其王不可考,都城位置目前在史学界仍有争议;东部高达国(高达为西方译名,唐人意译为金耳国),设赏迦王在位,都城奔那伐弹那。


四个大国互相结盟,彼此对抗。高达国和摩腊婆国结盟之后,光增王也将女儿罗伽室利嫁给穆克里国的摄铠王,两国正式结盟。


坦尼沙国靠近西部,当时嚈哒人被驱逐出印度后,盘踞在吐火罗一带,时而入侵。在一次入侵中,光增王派王增和喜增讨伐嚈哒人,自己身患重病。喜增离开前线返回国内伺候父亲,光增王临死前要剥夺王增的继承权,让喜增即位。但喜增只同意暂摄国政,父亲死后,又将王位还给了王增。玄奘和宫廷诗人波那虽然记载了大量兄弟辞让的感人故事,但光增王剥夺长子继承权的真相仍然扑朔迷离。


王增即位一年后,四国大战爆发。摩腊婆进攻穆克里国,杀死摄铠王,俘虏了罗伽室利。王增和婆尼率领骑兵复仇,喜增随后带领象兵增援。激战之后,摩腊婆国覆灭,国王战死。


设赏迦王宣布调停,其后便是王增之死的历史疑案。戒日王在位时,王增死亡的地点便存在两种说法,又语焉不详,如今能够流传下来的只有玄奘的记载和波那所著的《戒日王传》以及出土的戒日王铭文。


《戒日王传》记载:


戒日王得知,兄弟(王增)虽然轻而易举战胜摩腊婆军队,却中了高达国王设赏迦王的诡计。王增对设赏迦王


深信不疑,抛弃武器,独自一人在自己的住所遭遇了不幸。


戒日王铭文则记载:


战争中,吉祥天护等国王,仿佛难驯的战马,在他(王增)的鞭打下低眉顺眼,统统被收监。


他铲除了敌人,赢得大地和人民的爱戴,却在敌军营帐,由于高尚的誓愿,抛弃了生命。


另外王增遇害的时间、遇害的过程语焉不详。


因此印度历史学家马宗达(R.C.Majumdar)提出:虽然设赏迦王直接杀死王增,但戒日王很可能参与了杀害兄长的阴谋。另外王增遭遇危险的主要原因是大臣婆尼的失职,而从婆尼和戒日王的关系看,也很难脱罪。


关于这场疑案,最重要的一点还是波那的《戒日王传》。这是波那奉戒日王命令所写,记述了戒日王王位的正当合法性,比如:天神预言幼子成为转轮王;父亲光增王希望幼子即位;长子王增愚钝且不愿即位。


仔细看看,这三条合法性理由李世民曾经原封不动地用过。


但是在《戒日王传》里面,波那用了大量的双关和隐喻,有一处是致命的:像天神之主帝释天一样,喜增仿佛忙着抹去杀死Agraja的污点。


Agraja,在梵语里具有双关含义,既为婆罗门,又为兄长。因为帝释天(原文翻译为因陀罗)曾经杀死他的兄长众色,砍掉了众色的三个头颅。


王增死后,喜增在婆尼的拥戴下继承了王位。玄奘记载了大量戒日王推辞不受的感人事迹,甚至最后连菩萨都亲自现身,出来劝说他即位,戒日王才勉为其难登基。


戒日王登基后,找到妹妹罗伽室利,但罗伽室利已经出家为比丘尼。于是戒日王代理了穆克里国的政权。几年之后将两国合并,成立戒日帝国。随后经过十多年的攻打,终于在公元619年战胜设赏迦王,统一整个印度北部。


之后戒日王继续扩张,南征南印度的遮娄其国,结果在耐秣陀河战败。戒日王在位四十一年,整个天竺获得了三十年的和平,各种姓和教派之间和平共处,经济发达。然而他无子,驾崩后,被阿罗那顺篡位。戒日帝国灭。


莲华夜


莲华夜形象来自于佛经故事中的莲华色比丘尼。其在佛弟子比丘尼中被誉为神足第一,又译作优钵罗华色。因她的故事涉及一些普通读者难以接受的伦理观,加以小说演绎需要,故此将她的名字和身世加以修改。


莲华色的故事在佛经中有诸多版本,流传最广的版本是,莲华色前世是一个可怜女-子,因年老色衰而被丈夫抛弃。她供养独觉圣者,许下愿望:愿于来世,得一端正庄严之身,像青莲花一般色香俱足,娇艳动人,随念所求,男子不缺;像独觉圣者一样得大神通,并能遭遇大善知识,大师佛陀,亲自承事供养。


等她转世为莲华色之后,这些愿望一一应验。


莲华色一生下来便美貌绝伦,姿容无双,却先后遭遇了丈夫与自己母亲乱伦,自己又与亲生女儿共侍一夫。


莲华色在绝望之下沦为妓-女,成了王舍城中的名妓,一夜五百金币。


之后莲华色勾引了一位卖香少年,两人生下了一对龙凤胎后将婴儿双双遗弃。这对龙凤胎长大之后却订下婚约,更离奇的是,龙凤胎中的男婴长大,又娶了莲华色为妻,她等于又和自己的女儿一起嫁给了自己的儿子。纵观莲华色的人生,可以说是史上最为令人惊诧的乱伦史。


之后莲华色受到目犍连的点化,出家为比丘尼。可是当年她身为妓-女之时,有个贫穷少年爱上了她,莲华色告诉他凑够五百金币再来找他。那少年为了一亲芳泽,卖苦力赚到五百金币,来找她时,莲华色已经做了比丘尼,拒绝了他。那少年却趁着她熟睡之时强暴了她。莲华色惊醒后施展神通,少年被吓死。


但莲华色最终修成了阿罗汉果,待到提婆达多叛佛后,遭到莲华色斥责,提婆达多愤怒,打碎了她的头颅。这便是佛教五逆罪中第三罪“杀阿罗汉”的由来。第四罪“破和合僧”,第五罪“出佛身血”,全部与提婆达多有关。


东女国


因为记载中西方的拂懔国(东罗马古译名)西南海岛有一个女国,被称为西女国,所以位于青藏高原上的苏毗国便被称为东女国,也就是西域女儿国。《隋书》中记载其“王姓苏毗,字末羯”。


便是玄奘在《大唐西域记》中记载的:


大雪山中,有苏伐剌拿瞿呾罗国,即东女国也。世以女为王,因以女称国。东接吐蕃国,北接于阗国,西接三波诃国。


但事实上,中国境内的女儿国并非苏毗国一个,《旧唐书》记载:


东女国,西羌之别种,以西海中复有女国,故称东女焉。俗以女为王。东与茂州、党项接,东南与雅州接……女王号为“宾就”……女王若死……更于王族求令女二人而立之。大者为王,其次为小王。若大王死,即小王嗣立。


这个位置说得很清楚,是在川西北一带,可以称之为川西女儿国。


然而在新旧唐书中,这两个女国被糅合为一,包括吕思勉先生在内的历史学家曾做过大量的工作进行剥离,但至今仍有争议。


作者写作此书时,因为西域女国的资料实在太少,便沿用了部分川西女国的架构。在松赞干布统一青藏高原之时,苏毗国已经被吐蕃兼并。


另外必须指出,玄奘并没有到过苏毗国。他行走过一百一十个国家,但《大唐西域记》中记载的国家更多,其中很多都是他听说的,包括苏毗国。玄奘虽未去过苏毗国,记载得却很准确。因此作者在小说中安排玄奘去了一遭,也算应景。


王玄策


王玄策出使天竺一共有三次,也有人说去了四次。


第一次是贞观十七年(公元643年),因为戒日王派遣使者出使大唐,李世民命李义表、王玄策前往天竺回访。


这一事件应该和玄奘有关,玄奘于公元641年离开天竺回国,戒日王于公元642年派遣使者出使大唐,次年抵达长安。所以说,天竺和大唐的邦交由玄奘促成并不是虚言。只不过玄奘在路上耽搁了三年,直到公元645年才回到长安,戒日王的使者并没能见到他。


当时王玄策在路上走了九个月,于公元643年来到曲女城,见到戒日王。随后游览天竺,登上灵鹫山,刻铭文于山中,又到摩诃菩提寺立碑文,至今碑文犹在,只不过太长,不便摘录。所以,王玄策第一次去天竺,其实不是给玄奘做徒弟的。作者将他去的时间提前到了公元641年,只不过是出于小说的演绎而已,不必深究。


王玄策第二次出使,按《旧唐书》和《新唐书》记载,是贞观二十二年,即公元648年。实际上经考证,应该是公元646年出发,公元647年抵达,公元648年是他回到长安的时间。


这一年王玄策出使的任务很难考察,据《大唐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所说,是因为鸠摩罗王求《老子》,李世民命玄奘翻译《老子》,让王玄策送过去。另有说法是李世民命王玄策去求长生药。


这次出使天竺,王玄策创造了一个传奇。《旧唐书》所言寥寥,《新唐书》则记载详细:


二十二年,遣右卫率府长史王玄策使其国,以蒋师仁为副;未至,尸罗逸多死,国人乱,其臣那伏帝阿罗那顺自立,发兵拒玄策。时从骑才数十,战不胜,皆没,遂剽诸国贡物。玄策挺身奔吐蕃西鄙,檄召邻国兵。吐蕃以兵千人来,泥婆罗以七千骑来,玄策部分进战茶镈和罗城(曲女城),三日破之,斩首三千级,溺水死万人。阿罗那顺委国走,合散兵复阵,师仁禽之,俘斩千计。余众奉王妻息阻乾陀卫江,师仁击之,大溃,获其妃、王子,虏男女万二千人,杂畜三万,降城邑五百八十所。东天竺王尸鸠摩(鸠摩罗王)送牛马三万馈军,及弓、刀、宝缨络。迦没路国献异物,并上地图,请老子象。


娑婆寐


无论在哪一篇正史记载中,娑婆寐始终和王玄策牵连在一起。《旧唐书》:


于是天竺震惧,俘阿罗那顺以归……是时就其国得方士那逻迩娑婆寐,自言寿二百岁,云有长生之术。太宗深加礼敬,馆之于金飚门内,造延年之药。令兵部尚书崔敦礼监主之,发使天下,采诸奇药异石,不可称数。延历岁月,药成,服竟不效,后放还本国。


《新唐书》:


玄策执阿罗那顺献阙下……得方士那逻迩娑婆寐,自言寿二百岁,有不死术,帝改馆使治丹,命兵部尚书崔敦礼护视。使者驰天下,采怪药异石,又使者走婆罗门诸国。所谓畔茶法水者,出石臼中,有石象人守之,水有七种色,或热或冷,能销草木金铁,人手入辄烂,以橐它髑髅转注瓠中。有树名咀赖罗,叶如梨,生穷山崖腹,前有巨虺守-穴-,不可到。欲取叶者,以方镞矢射枝则落,为群鸟衔去,则又射,乃得之。其诡谲类如此。后术不验,有诏听还,不能去,死长安。


李世民服娑婆寐长生药导致驾崩之事,唐朝正史中多有记录。《资治通鉴・唐纪十七》:


冬,十月,戊午,以乌荼国婆罗门卢迦逸多为怀化大将军。逸多自言能合不死药,上(唐高宗)将饵之。东台侍郎郝处俊谏曰:“修短有命,非药可延。贞观之末,先帝服那罗迩娑婆寐药,竟无效;大渐之际,名医不知所为,议者归罪娑婆寐,将加显戮,恐取笑戎狄而止。前鉴不远,愿陛下深察。”上乃止。


《旧唐书・宪宗本纪》:


唐宪宗时重臣李藩言道:“文皇帝(李世民)服胡僧长生药,遂致暴疾不救。”对娑婆寐此人,作者不能说太多,因为他就是王玄策从天竺给李世民带回来的死神。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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