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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在太湖口一处不起眼的小渡口,展昭一行人下了船。宁晋又命将船复开回太湖,就在湖上兜圈子。

渡口上可供挑选的船只少得可怜,他们几乎是别无选择地雇了条小船。船上仅有两舱,一舱供他们休息起居,另一舱是船家夫妻二人所用,也用来烧饭做菜。

小船扬帆而上,虽是逆水而上,幸而一路顺风,倒也行得颇快。

舱内,展昭与宁晋正在下棋,吴子楚在旁观战;白盈玉独自支着肘,望着船窗外的缥缈水雾,一径怔怔出神;莫研不耐窝在舱中,闲来无事,便去帮忙船家烧饭。

一局下毕,宁晋正想数目,抬头见展昭唇边浅浅的笑,索性也不数了,叹气道:“没劲没劲,赢了不高兴,输了你也不着急,和你一块下棋可真没劲。”

“王爷见谅。”展昭微笑道。

正说着,莫研快快活活地走进来,捧着一个小木桶,热气腾腾,香味四溢,直引得人食指大动。她身后船家婆娘拿着一摞木碗并竹筷,笑道:“船上简陋,还请你们将就着用些。”宁晋凑上前瞧木桶内,香归香,却仅仅只是一桶粥而已。看那婆娘放下碗筷就出去了,他不由奇道:“连小菜都没有?就光吃粥?”

“这鱼粥味道很好。”莫研已经盛了一碗,递给展昭。

吴子楚也替宁晋盛好递过去,笑道:“王爷,出门在外,将就些便是。”宁晋无法,不吃就得饿着,只好接过,浅浅尝了几口,却发现鱼粥粘稠香滑,不仅熬煮的火候恰到好处,而且将鱼的腥气尽去,而鲜味尽显。

“想不到一个乡野的船家婆娘竟有如此好手艺。”宁晋啧啧称赞,朝吴子楚道:“真该请她当咱们的厨娘。”

莫研刚给自己盛了碗,闻言摇头道:“在江上多逍遥自在,你们王侯将相家里头有什么好玩的。……你不饿么?”后半句话却是对白盈玉所说。她见这位白大小姐仍旧靠在窗边,似乎没有要过来盛粥的打算。

白盈玉微楞,看着粗糙的碗筷,素日都是丫鬟将饭菜布置好,请她上桌用饭,便是在大船上也是有下人伺候着,她何尝自己动手盛过一碗饭。而在这小舟之上,莫研给展昭盛,是因为展昭受了伤,她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应该照顾他;吴子楚给宁晋盛,是因为主仆尊卑。谁都没有想起替白盈玉也盛碗粥。

“此地不比府上,小姐还是用些为好。船上没有点心,现下若不吃,只怕便要饿到明日。”展昭好言劝道。

白盈玉略一迟疑,家败至此,再拿自己当大小姐确是可笑,遂上前盛粥。好在粥的味道着实不错,丝毫不觉难以入口。

“还有几天方能到京城?”她初次上京,心中没底。

展昭答道:“快的话,大约五六日光景。”

“如果慢呢?”

“那就难说了。”他微颦起眉,如果慢的话,很可能就会被杀手追上。五个人中两人不会武功,自己受伤,莫研那两三下子自保尚且困难,只剩下吴子楚一人孤掌难鸣。正自烦恼,抬眼见莫研已三口两口吃完自己那碗,难得的没有再去盛,看着他道:

“你还要么?”

这丫头,倒真是一点都没有烦心事,展昭心里想着,说出口的却是:“你怎么不再多吃点?”莫研冲他嫣然一笑:“方才在后头,我已吃过一些了。”

“你居然偷吃?”宁晋叫道。

“做饭总得尝尝咸淡吧。”

宁晋愣住:“这粥是你熬的?”

“不是我,难道是你。”莫研自顾接过展昭的碗,复盛了碗递给他。

想起方才自己还夸她厨艺好,宁晋恨不能把舌-头咬掉,现下咬不掉舌-头,只好又多吃了两碗粥。

用毕饭,天色已黑,吴子楚和莫研商量好各守前后半夜,众人方各自睡下。船在水中载沉载起,展昭素日睡得便浅,加上有伤在身,难以深睡,神志介于半睡半醒之间。只听见外间流水淙淙,遥远而熟悉,仿佛身-子又回到了那夜的荷塘之中,在水中浮浮沉沉。荷茎在周身轻摆,他看不清眼前发亮的是星星还是那人的眼睛。那人对着他伏下-身来,嘴唇柔软的触感,一小股清泉般的气体注入他的体-内……

展昭骤然醒来。

四周一片寂静,只能听见江水拍打船舷的波浪声。宁晋裹着袍子,大概是不适应,皱着眉头硬睡;白盈玉在另一头的窄榻上已然睡着;而莫研就半靠在距离他不到一尺的地方,双手环胸,浅浅而眠。

一直以来觉得她像个孩子,却不知为什么在这个夜里,看着她的睡颜,他脑中异于平常地乱糟糟起来。她睡着时候的样子似乎和平日醒时不大相同,眉宇间有种淡淡的哀伤,那模样让展昭想起那夜怕蝉叫时的她。

几缕发丝自鬓边垂下,轻轻地沾在她的唇边,展昭伸手替她轻柔拂开。她脸上那几道血痕已淡了许多,鬓边却有这一道极浅的月牙形疤痕,不细看却是难以发觉,也不知她又是何时伤的。好歹是个姑娘家,怎地弄得脸上都是伤,展昭轻轻叹口气,将那几缕发丝掠至她耳后。这小小的碰触惊醒了莫研,以为有人来袭,睁眼望来,见是展昭,才重新合目睡去。

展昭的手还未来得及收回,停在半空,此刻才惊觉此举不妥。再想起梦中之事,他不由对自己恼怒起来,干脆披上外袍,慢慢挪动受伤的腿,步出船舱,到外间透透气。

吴子楚正静静地坐在船头守夜,见展昭出来,笑道:“睡不着?”

展昭无奈点点头。

“你的伤要多休息才是。”

展昭又点点头,在他身边坐下,望着雾气缭绕的江面,静静不语。

知道他素来话就不多,吴子楚也不引他开口,自从怀中摸出一个陶土做的埙,凑到唇边试了几下音,便咿咿呜呜地吹起来。

他吹的是一支古曲: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而上,道阻且长。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

埙的声音空灵质朴,通透非常。曲调柔和婉转,徘徊往复,不由令人魂散神牵。展昭怔怔而听,一时间恍恍惚惚,犹如回到梦中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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