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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神秘的选拔

嘹亮的《警察之歌》回荡在空旷的训练场上,沐浴在明媚的阳光下,只瞧见一队队帅气的警校学员,正排着整齐的队列,迈着标准的正步,伴着歌声的节奏齐刷刷走过。在歌声中、在阳光下,一张张朝气蓬勃的面孔,显得那么可爱……

蓦地,躺在冰凉水泥地上的人一个激灵,惊醒了。

梦里美好的景象瞬间消失……四周照进来亮得瘆人的光线,他使劲地揉揉眼睛,身后是厚重的铁门,以及不知道有多厚的水泥墙,而头顶的牢笼之后,正有一位荷枪实弹的武警走过。这个寂静的清晨,只能听到远处武警操练的声音。

是监狱,我在监狱。这个男子使劲地拍着自己的脑袋,他想起来了,昨夜自己刚刚被投进监狱,光着身-子在水泥地上睡了一夜。整个牢房横七竖八地躺着十几个各色的犯人,从那嚣张的鼾声中,仿佛浮现出一张张狰狞的面孔。可阳光明媚的训练场、帅气笔挺的训练服,仿佛就发生在刚才,而梦境的消失,只留下眼前冷酷的真实。他撑着冰凉的水泥地面,看着还在沉睡的同牢犯人,想起在警校那些一起嬉戏打闹的同学,他不禁喃喃自语道:“我叫余罪,我是警察,我不是罪犯……我不是罪犯……”

是的,他不是罪犯,可却以一个罪犯的身份被投进了监狱。这一切就像一场梦,两天前他刚穿上刑警的服装,两周前他还在远离家乡千里之外的城市集训,两个月前,他还在警校等着一次省厅的精英选拔……

对了,眼前发生的这一切,都要从两个月前那次莫名其妙的选拔说起……

好事上门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雪后初晴,备受雾霾困扰的城市终于迎来了一个抬头见日的好天气。连日降雪,道路两旁的树上积了厚厚的一层,在玉树琼枝的装点下,过往的行人也终于摘下了大口罩,舒一口胸中的浊气。

一辆现代SUV警车在红绿灯前稍停片刻,左转向,驶向路牌上指示的省警校方向。

那里被誉为全省警察的摇篮,每年向各地市县输送的各类警务人员有数百名之多,每年在最后一个学期开始之前,都有各地市的公安部门到应届毕业生里挑选实习人员,不过挂着省厅牌照的警车来此可是第一次。又驶了几公里,已经看到了警校里那座高耸的橄榄色教学楼,在周围楼群中显得格外另类。

车停在教学楼下的时候,学校的训导主任江晓原和校长王岚已在外迎接。数人寒暄的场景,落在了三楼一扇窗户后的视线中。视线的主人是一个其貌不扬的男生,他捅捅身边一个正在玩手机的同学,轻声道:“来了。”

同学是个胖胖的、脸形浑圆、五官往一块凑的男生,因为这长相,他被冠了个“豆包”的绰号。他闻言将手机收了起来,小声对提醒他的男生道:“余儿,这次省厅选拔,教导员让咱们高度重视,你说,这好事会不会落咱们头上?”

被叫作“余罪”的男生虽然长相普通,却眼神清澈。他扫了眼这间大阶梯教室,只见大家乱哄哄地都在讨论着。省厅来本校选拔的消息早传出来了,把学员们刺激得都开始憧憬未来的生活了。可学员间的差别也很明显,一百多名学员中有不少是内部保送,还有不少是本市户口,和他们后排这群偏远地市县来的是两个泾渭分明的群体,平常就是连坐也不坐到一起。

余罪一念及此,便摇摇头道:“不会。有好事轮不着咱们,说不定早内定了。”

“可教导员说,这次是自愿报名,公开选拔,不至于这事儿上面还搞暗箱操作吧?”豆包狐疑问道。

“留省城的机会都给你,你以为活在电视中呀,幸福那么容易?”余罪轻声道。

“可毕竟是选拔嘛,不至于……”豆包仍抱着一线希望。

“就照顾个名额,也轮不着你呀?”余罪笑着道。看豆包不太相信,他凑过去又小声续道,“反正我猜没戏,你是相信兄弟我,还是相信组织呢?”

“得,都不怎么信得过。”豆包一摇头,直接全部否定了。不过他看看后排这群地市县来的兄弟,个个歪瓜裂枣,要长相没长相,要家世没家世,还真有点相信余罪的话了。

此时,教室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教室内的学员们赶忙正襟危坐。他们知道省厅的人到了,个个脸上洋溢着兴奋的表情,自觉收起了窃窃私语,保持着警容警纪。

训导主任江晓原从窗户外看了眼,对学员的风纪和面貌很满意。他上楼时已经把本系的情况介绍了个七七八八:还有半年就要毕业的本届警校学员一共108名,男生98名,女生10名,分别来自于本届痕迹检验、犯罪心理学、刑事侦查和计算机四个专业。来选拔的是省厅刑侦处处长许平秋和犯罪研究室主任史清淮。这种事本来不需要校长亲自出面的,不过既是省厅来人,恰巧许平秋又是省警校毕业的学员,便把王岚校长也惊动了。

两位来选拔的省厅干部也同样在窗口看了看,学员们个个挺胸抬头,像一个齐刷刷的方阵。这情形让两人的脸上流露出几分笑意,像又一次回忆起了他们自己离开警校的情形。那时候虽然懵懵懂懂,可也像这样踌躇满志,血气方刚。

教室门开了,一行人鱼贯而入,本班教导员热情洋溢地介绍着:“同学们,我向大家介绍一下,这位就是省厅刑侦处处长许平秋同志。下面,欢迎许处长给大家讲几句。”

掌声四起,不少学员的眼睛亮了,开始在下面窃窃私语起来。

“他就是许平秋,侦破连环杀人案的那位?我研究过那个案例。”

“应该是吧,那还能有几个许平秋?”

“就是,我看过内部照片,我爸电脑里的。”

“哇,是不是将来咱们在哪儿当刑警都归他领导啊?”

“那当然。这位是刑警里的腕儿,等闲人都见不着面。”

“见面不如闻名啊,长得太忧国忧民了……”

走上讲台的那位中年男子其貌不扬,个头中等,脸膛偏黑,额上皱纹很深,还真是“忧国忧民”的长相,那句话是位女生说的,惹起了一阵笑声。教导员警示了一句,不料许平秋却是很和气地笑笑,拍拍手示意安静,开场道:“非常对不起大家,我这个长相让大家失望了。”

下面又是一阵哄堂大笑,不过善意的掌声也响了起来,两方的距离被许平秋的亲和力拉近了不少。

许处长笑了笑,又道:“严格地讲,咱们是同行也是校友,我也是本校本系毕业的,你们都是我的学弟学妹。我知道大家最感兴趣的是已经侦破的那些大案、奇案,遗憾的是我们在这儿不能讨论案子。不过,别灰心,我想有一天,你们中间会有很多人要和我坐在一起开案情分析会,也许还会有很多人将走到我这个位置。等走到我这个位置的时候,你们年轻的脸上,就也会有我这么多忧国忧民的褶子了。”

哄声又是四起,掌声也更热烈了。对于传说中不同凡响的人物,这些学员总是有一种仰望的心理,更何况是对这么一位没有架子的同行。

鼓掌最起劲的是坐在第三排的女生,许平秋第一眼就发现了这个长相特别出众的女生,丝毫不怀疑将她放到任何部门都将成为艳光四射的警花。不过,他也自动将这个女生过滤了:这次选拔要找的不是这类人。

和谐的环境里,总会有不和谐的声音。后座那个胖乎乎的豆包,小声和同桌余罪说道:“看这人挺和气的。”

“你懂个屁!当警察的都是喜怒不形于色,不能光看表面。”余罪判断道。

“我可真觉得小老头不错。”豆包笑着道。

“拉倒吧,抓杀人犯的,能是和气的人?蠢货!”余罪斥道。这一句倒是让豆包警醒了,一想也是,就这人在学员中备受仰望的身份,平日肯定不会是和气的人。念及此处,他忍不住对这个貌似和气的老头多看了几眼。

许平秋表面确实很和气,而且还一下子把全系的气氛调动起来了。他扫视着兴高采烈的学员,笑着继续道:“我这次来的目的啊,是有说道的,我是带着组织交给的任务、肩负着领导的重托来的。我将从你们中间选拔一批精英充实到我们一线刑警队伍中,到最艰苦、最危险的岗位上。告诉我,大家有没有信心?”许平秋惯用的鼓动言辞来了,挥着手喊道。

“有!”

有些人回答了,声音却并不响亮,叫得最响的反倒是那个最漂亮、最惹眼的女生。她喊完才发现自己声音太高了,很多人都翻着白眼看她。

漂亮女生用鼻子哼了哼,似乎嫌弃身边同学们的觉悟太低了。

许平秋可没想到百试不爽的鼓动竟然冷场了。他心思一转,马上换了口吻道:“好吧,我把刚才的招聘条件这样解释一下:留在省城工作,没有实习期直接转正,解决户口和住房问题,毕竟是精英嘛,所有待遇条件,就高不就低。再告诉我一次,有信心吗?”

“有!”

一干学妹学弟眼睛格外的亮,果真像黑暗中见到了光,迷茫中看到了目标,喊声那是格外的响。

随着警校展开扩招,直接后果就是警察的分配也成问题了。就算你警校毕业的,对于大多数人而言,出去照样得三考五选。想把肩上学员的“一毛杠”换成警员的“两毛一”,那可不是一般的难,怪不得学员们这么高兴了。

“条件不错啊。”豆包兴奋了,就连那一拨像他一样不求上进的也跃跃欲试了。

“你傻呀?”余罪不屑道,“户口就归警察管着,还用解决?住房更扯了,集体宿舍,算不算解决?”

又被浇了盆凉水,豆包气咻咻地瞪了同桌余罪一眼,苦着脸道:“兄弟,差不多了,就咱们这样出去,这两个问题你都解决不了,总不能还指望组织上给发个美\_女吧?”

这话把余罪听乐了,哪知一扭脸正和王教导员严厉的眼光碰触到一起,他赶紧收敛起来,却被正在扫视的许平秋捕捉到了。他诧异地看了眼自己,余罪赶紧一缩脖子,自动隐藏起来了。

“好,我就喜欢看到这么朝气蓬勃的团队。”

许平秋在讲台上踱了两步,注视着一双双代表着不同心理的眼睛,有渴望的、有兴奋的、有喜悦的,当然,也有困惑和不解的。刚才和老校长王岚谈过了,对于应届毕业生的素质不无担忧,警校和其他院校一样也在扩招,对于招聘方来说,选拔的难度也在加大。他心思在动着,想着该说什么话题,也许该打击一下他们期待留在省城过高的热情了,毕竟大多数人都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一念至此,他沉声道:“我们要做的很简单,今天填表,明后天体能测试,选上的学员将在半年实习期里到全国不同的城市办案。”

这话让更多的小伙子大姑娘们眼睛亮了,没出校门就周游全国,穿着醒目的警服走在街头接受别人羡慕的眼光,那滋味肯定是爽歪歪了。

“在报名填表开始之前,我想和大家一起做一个游戏,就当活跃一下气氛啊。也了解一下你们的底子。”许平秋适时地插进话来了,脸上一笑,说不出的和蔼可亲。迎着一干学员不解的眼光,他道出了游戏内容:“推理怎么样?当刑警的基本功。”

一说这话,不少学员正正身-子,挺直了胸,准备显摆一下了。这是平时案例课就常有的内容,久而久之,千奇百怪的案例推理已经成了学员们乐此不疲的游戏之一了,要玩这个,大家可都算内行了。

没有异议,敢情是鲁班来考小木匠了,许平秋笑了笑,脸上的皱纹又起,随即便出题道:“请听推理条件:某日我抓到了几个盗窃嫌疑人,在传唤中,A说是B干的,B说是D干的,C说不是我干的,D说B在说谎话。后来证明嫌疑人是单独作案不是团伙,而且这里只有一个人说的是真话……”

阶梯教室里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到,那一双双灵动的眼睛很多像是已经知晓了答案。这个题难易适中,不过那些喜色外露的脸庞都被许平秋过滤了,一眼扫过,又看到了那个在右后排一直小声说话的学员。他记清了那张眉不浓、鼻不高、嘴不大的脸,似乎是张没特色的脸,不过看他的表情,似乎根本没有听进去自己的话。

这也许是个头脑清醒的人,许平秋暗道。不过他也发现,这学员应该属于群体中比较捣蛋的一类。他边说题边思考,踱下讲台,叫了声:“知道答案的请站起来。”

“唰”地一声,教室里一下子站起了十一二个学员,人人喜色外露,跃跃欲试,准备在前辈面前亮亮相。许平秋注意到了,那位漂亮女生周围站起来的最多,有五个人,那五个血气方刚的小伙不无显摆一把的意思,不时地用眼睛余光瞟着那位女生。

整体气氛很好,算是达到预期目的了,许平秋脸上掠过一丝狡黠的笑容。

集体掉坑

“余儿,是C吧。”豆包小声问余罪,他没反应过来,不过听到前排议论答案了。

“不对。”余罪摇摇头。

“装什么装,好像你会似的。那真凶是谁?”豆包挖苦了句。

“我不是说答案。”余罪笑了笑,附耳小声道,“我是说,好歹是组织上派来的人,要让你这智商都能猜到,水平是不是差了点?”

豆包气着了,翻着白多黑少的眼,恶狠狠一指余罪骂着:“你这个贱人!”

“烂货。”余罪笑着还嘴。

两人小声说话时,许平秋已经把这站起来的十一二个学员审视了一遍。他笑着鼓励道:“勇气可嘉。你们可以同时回答我的问题。我要问的问题是……”

他故意卖了个关子,就在众人都觉得答案已经呼之欲出的时候,许平秋笑着话锋一转道:“刚才我给的限定条件是几个?三秒钟,抢答。”

站起来的那些男生呃呃几声,下巴掉了一地,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憋得一个个谁也没回答上来,惹得下面没站起来的学员们都哧哧笑了起来。

这种推理都是猜凶,谁还会数刚才的条件有几个,明显是坑嘛。

笑声四起时,有个男生脱口而出道:“五个。”

“你确定?为什么不是六个?”许平秋笑眯眯地问道。那位帅帅的男生真不确定了,挠着腮使劲想了想,不过在这种场合乱了心神,思维就跟不上了。男生再要说话时,许平秋一摆手:“太慢了!我宣布,取消你们的抢答权利,请坐。”

这一干出风头的男生尴尬坐下,学员里哄笑声更大了。这么一个简单的问题,谁也没想到是个坑,而且还埋了这么多人,不过气氛却是更融洽了。这位眼光里闪着狡黠的老刑警,比板着脸的教员看上去倒更可爱一些。

讲台前的许平秋保持着脸上微笑的表情没有动。不过下面的学员们可露出了众生相:有人在嗤笑出洋相的几位,有人在讨论刚才限定条件里真正的答案。第三排那个漂亮女生很不中意地看了一眼同桌出丑的那个男生,眼里含着嘲笑之意斥了句:“解冰,笨死你呀。”

“不是我太笨,实在是这老警察太阴险,换你你也答不上来呀。”那男生不服气地道。他确实是大意失荆州了。

“我怎么答不上来,六个。”那女生此时才数清了。

“璐璐,不带这么当事后诸葛亮的啊。”解冰笑着道,此时他笑逐颜开,更是帅气逼人。

停顿间,许平秋又看到了后排那个小伙子脸上促狭的笑容,与教室此时热闹的气氛显得格格不入,似乎他根本不准备介入这个氛围。但挖坑埋了十几个学员的许平秋此时无暇顾及其他,再看气氛差不多了,一拍手示意安静,又来一句:“再给大家一次机会,就刚才的命题,谁还想试试回答?”

面面相觑间,又有三位站起来了。其实刚才猜凶的问题不难,很多人已经猜到了准确答案,就算他的问题再刁钻,现在也已经有人数清给了几个限定条件,难道还能引申出其他什么难题来不成?

刚一停顿,又站起来三位。那个漂亮的女学员也站起来了。

“好,勇气依然可嘉……哟,有位巾帼英雄站起来了,那我们这问题来个女士优先如何?”许平秋看到了那个女生,笑着道。他发现这个女生个子很高,加上漂亮的长相,再过几年怕是得“祸国殃民”了。他这么一说,下面的女生举着拳头来加油了,小声地嚷着:“小安,加油……”

群众基础不错,看来这个女生是众星捧月的对象,站起来的时候脸上也是傲意十足。

“你姓安……那就应该是安嘉璐吧。”许平秋突然问。

“许处您认识我?”姑娘眨着美目,好不奇怪,奇怪间又难免带着点兴奋。

“不认识,看过你们的名单,这一届姓安的就你一个。”许平秋笑道,惹得下面笑声一片。本来美\_女都有那么点自傲,被许平秋这么打击一下,安嘉璐也颇有点不悦之意了。她有点逆反地回道:“许处应该提问题了。是准备问我真凶是谁?还是谁说的是真话?不会又是几个限定条件吧?”

问题的迷惑性在于A、B、C、D四人中,说真话的和真凶不是一个人,安嘉璐已经捋清其中的思路了。

“你很自信,希望你回答的时候也这样自信。我的问题是……”许平秋又稍稍一卖关子,笑意随着问题出来了,“这个命题难住的人,刚才加上现在,如果你也回答不上来,包括你,一共有几个?”

安嘉璐眼睛一凸,准备好的答案,全咽回去了,差点呛住她。

太变态了,居然又是这么大的一个坑。安嘉璐想好了答案,可没想又是坑问题,傻眼了。

安嘉璐不确定地回忆着刚才到底站起来了几个人,又看看现在站起来几个人。一踌躇,下面又有人喷笑了。憋得安嘉璐面红耳赤,这次糗大了。

“三秒钟,你们谁知道,说出来。”许平秋一指站起来的几个男生。可这灯下黑的事,谁敢妄言?停顿过后许平秋好不失望地一摆手:“都请坐,你们的抢答权利被剥夺了。”

一干人悻悻然地坐下了。那个叫安嘉璐的女生气得胸前起伏,刚才没敢站起来的学员们此时可嗤笑上了。笑声更甚时,女生旁边的那个帅气男生不服气,腾地站起来,吓了许平秋一跳,就见这个男生气呼呼毫不客气道:“许处长,我觉得您是成心为难人。”

一下子全室皆静,这位帅哥解冰,是安嘉璐的追求者之一。不过在这个场合替安美\_女出头,不得不让人佩服他的勇气了。

“哦,是吗?”许平秋笑了,不以为然道,“那我的问题,你觉得很难吗?”

“不是,不是难的问题,这个……是故意走偏,哪有这样推理的?”解冰不服气地道。

“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请注意限定条件。作为刑警的第一要求就是要细致,你们只注重一个目标而忽略简单的要素,这就是所谓的思维盲点。第二次掉进同样的坑里,那是思维的惯性。克服不了这种盲点和惯性,将来在工作中会走很多弯路的。”许平秋道,不过并没有试图说服这位不服气的男生,而是续道,“你很喜欢看柯南和福尔摩斯吧,现在我当一回福尔摩斯,推理一下你如何?”

“嗯?”解冰一下子抬起头来,奇怪了。

“你家境优越,没有不良嗜好,而且你在追一位女生,现在还没有追到,是吧?”许平秋突然道。

一下子全场鸦雀无声,没想到初次见面的领导来了这么一句,可偏偏还是事实。许平秋笑着又道:“这么急于挺身而出表现一下,明显是还没追到嘛。”

场下立时爆出了一阵哄笑,解冰和安嘉璐齐齐面红耳赤。

全班的哄笑声中,豆包被许平秋的气度折服了,回头凛然对余罪道:“余儿,老爷子好像有两下子?”

“没两下子,怎么忽悠咱们呢?”余罪笑着道。

“什么叫忽悠,人家猜得不错。”豆包说道,看样子是被许平秋折服了。

“你傻呀,就解冰那洗把脸还抹香水的骚包货,看穿着就知道是个富二代,需要猜吗?”余罪道,十分不以为然。

这家伙惯常就是那股泼冷水的劲,豆包没得到附和,不搭理他了,又看着讲台上那位侃侃而谈的处长,人家说得那么准,把平时趾高气扬、眼高于顶的解冰都镇住了,像这种一眼识人的水平,还真让一干涉世不深的小学员们神往不已了。

许平秋看解冰有点尴尬,笑着解释道:“请坐,解冰同学,我不是针对你,事实上你有这样优越的家境,应该是大多数人羡慕的对象。”

一个台阶,安慰得解冰好歹有了几分面子,坐下了,许平秋一转身,接着道:“在福尔摩斯探案中,使用最多的方法就是通过细节判断一个人的行为模式,福尔摩斯之所以能风靡全球,我觉得原因不在于案子有多精彩,而是在于他在办案过程中所做的,都是一个普通人能办到的事……不过也都是普通人会忽略的事。把这些细节捡起来,你会发现你也能当福尔摩斯,甚至比他当得更好。”

话音不响,却像说到了一群菜鸟心里一般。那个安嘉璐着实被这位老警察的眼光折服,带头鼓起掌来,跟着两个、三个……整个教室掌声不断。不冲那稀奇古怪的问题,就冲人家一眼瞧出解冰的德行,也得给点掌声吧。

唯一没鼓掌的,许平秋看到了,还是后排慵懒地歪坐着的那位,手里在把玩着笔,似乎无聊至极。他微微讶异了下,记清了那张脸。那张脸实在不好记,说丑不算丑,说帅不算帅,属于路边大白菜的类型,一眼就会被忽略。

许平秋随即介绍了同来的史科长,鼓动着道:“接下来,有志于加入精英角逐的,到史科长这里报名,领表格,下午上课之前交上来。我们将在这里待三到五天,走的时候,我会带走警校的全部精英,将来打造一支名闻天下的铁警队伍。”

掌声又响了起来,这个特殊的团队总是容易被带着血性的话鼓舞起来。史科长刚上前,就有不少人伸手抢表格了。第三排的安嘉璐一侧头,问有点悻然的解冰道:“报不报名?”

“你报我就报。”解冰道,给出个自己的条件。

“我当然要报。”安嘉璐起身了,解冰忙跟着起身,当然也要跟着报了。

这么踊跃,许平秋看得格外得意,站到王校长身边时,王岚校长随意道:“平秋,学校有每个人的资料,你斟选一下就得了,何必搞得这么兴师动众,落选的话不是故意给孩子们打击吗?”

“资料可反映不出真实素质来。”许平秋摇摇头。

“你到底想挑什么样的人?这不,他们教导员在,直接问他不就行了?”江主任道。

“我在找有无限潜能可挖掘的人,有吗?”许平秋刁钻地问。

“不知道,您挑吧。”教导员笑道。

一行人说笑着暂时离开了,许平秋回头时,看到了一哄而上抢着领表格的学员们,他刻意地在搜寻刚才那位一直说悄悄话的学员。看到了,还在那儿说着呢,那无动于衷的样子,像眼前的事都和他毫无关系一样。

“坐右后角的那位叫什么?”许平秋随意问了教导员一声。教导员回头一看,答道:“本名叫余醉,他那帮哥们都叫他‘余罪’。”

“余罪?”许平秋诧异了,“余罪”是一个法律上的概念,意指隐瞒未交代的罪行。

“许处长请。”教导员殷勤地伸着手,带着许平秋离开了教室。

留下史科长在发放表格,发了个七七八八时,他抬头看到那位安嘉璐站在身边,问道:“怎么了,安同学?”

“许处长真有传说的那么神吗?我看过他的报道和内部资料,我们私下里都叫他‘警王’。”安嘉璐道,语气里充满仰慕,小女-子总是容易被大英雄的事迹感染,更何况又是同行。她这么一问,一边围着的十几位男生女生都八卦上了,有问变态杀人狂的,有问跨省贩毒案的,有问长钢职工区爆炸案的,对那些后来听着像天方夜谭的侦破过程,他们都有着浓厚的兴趣。

“喂喂,同学们,同学们,纪律啊,案情是不能向外随意透露的,等你们当了刑警,自己在内网上查吧。好好……还有谁报名?”史科长被学员的热情搞得有点蒙,企图搪塞-着。不过越神秘,越勾起了这干警校生的兴趣,不一会儿,表格几乎人手一份,都抢着填表了。

史科长最后喊一声谁还报名时,还真有思想斗争激烈到这时才下定决心的,是个胖胖的男生,样子长得有点迷糊,拿表格都显得有点紧张。等史科长笑着退出教室时,里面已经嚷起来了,他听到最清楚的一句:“鼠标,你五千米能跑过去吗?争什么精英?”

然后是哄堂大笑,叫声四起,这光景也让史科长想起了自己当年在警校的日子,相互间称呼着那些稀奇古怪的绰号,让人听得亲切。他掩上门,关住了一教室的哄闹声。

哥们情深

“就是啊,鼠标,你去争精英,我们多没压力。”

有个脸上好几粒青春痘的男生回头嚷着。那个刚拿到表格就受到如此攻击的胖男生鼠标,一脸迷糊样,有点生气了,直嚷着:“你精英行吧?就你一个是精英行吧!”

“就是啊,牲口,笑话谁呢?打牌输了饭卡,想找回场子也不是这么干的吧?”声援鼠标的来了,是豆包,两人不但是哥们儿,长相都像哥俩。那被称为牲口的被两人一挤兑,仿佛有杀父仇、夺妻恨一般,咬牙切齿道:“豆包,你小子别嘚瑟,晚上继续干,不把你路费赢干净,你就不知道你牲口哥叫什么。”

“鼠标”严德标和被叫作“豆包”的豆晓波是一个宿舍的,虽然这哥俩学习成绩和训练科目时常垫底,不过玩起牌来可不是吃素的,不管斗地主、炸金花还是跑得快,玩得一个比一个溜。跟他们玩不但输钱,有时候连饭卡也难保。

可惜哥几个的风光可带不到教室来,临近毕业,实习和就业的压力愈来愈重。鼠标看着表格,一笔一画填着姓名、性别、籍贯以及政治面貌之类的,后面有个非客观项,是问你为什么要当警察。这他当然知道,除暴安良、维护社会和谐呗。他刚准备填上时,背后伸过来一只手,直接把表格抢走,一撕一揉,装口袋里,大摇大摆走了。

此人正是坐在最后一排的室友余罪。鼠标一看余罪那德行,奇怪地问:“豆包,他又咋啦?人格倾向有问题啦?”

“不咋,人格没问题,人有点问题。”豆晓波道。

“哎对了,他怎么没领表?要论体能测试,牲口也跑不过他。”鼠标惊道。豆晓波却是一摊手道:“我也没领,你不瞎扯淡嘛,就算有留省城的机会也轮不着咱们呀。”

“万一呢,我是说万一,牌亮手里是把同花顺,那不拽啦。”鼠标摇头晃脑,对未来的期许很大,眼睛发亮道,“真要那样,别说乡下了,就我们那镇上要进编制没准也得好几年,还不一定能进去。知道回去干什么?大半夜搁街上巡逻,得多受罪呀,还挣不来钱,一月一千二,和环卫工人一个价……哎,等等我,跑什么?”

看着哥们儿豆包好不懊丧地起身走了,鼠标追着出来了,走下阶梯教室时,不经意看到了解冰和安嘉璐那一对俊男美\_女。鼠标对着安美\_女笑了笑,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不过那笑容被安美\_女过滤了,根本没瞧见他。等追上了豆晓波和余罪,鼠标这碎嘴可埋怨上了,还是那副德行,虽然知道可能性不大,可万一要撞着了,岂不是时来运转了。省警校每届的毕业生除了家在省城的,鲜有留省城的机会,就算分配也大多数落脚在最基层的刑警队和派出所,你说万一像许处说的那样能解决户口和住房,得少奋斗多少年哪!

余罪听得烦了,猛一回头,吓了鼠标一跳。余罪在三人中年纪最小,不过心眼最多,三个人虽不是一个宿舍,但自从余罪窥破豆包和鼠标的牌技奥秘后,三人就成了莫逆之交。这不,余罪帮着鼠标哥整整衣领,很成熟老练地说道:“鼠标哥,虽然别人叫你鼠标,可我不觉得你鼠目寸光呀!你觉得能是真的吗?”

“他个大处长,不至于红口白牙骗人吧?”严德标不信了。

“我也给你讲个推理故事……话说春秋战国时期,有个小国的国君要嫁姑娘,给了上万金银的嫁妆,要招一个屠夫当驸马,可那个屠夫,坚决不要这位公主。你推理一下,原因在哪儿?”余罪严肃地问道。

“在哪儿?这可是大好事儿啊。”鼠标有点迷瞪,他侧头问豆包。这豆晓波也觉得哪儿有问题,却是一时说不上来了,挠挠脑袋道:“就是啊,你又编故事骗我们?”

“这是真故事,史书记载。一对笨蛋。”余罪道。

“那问题在哪儿?”哥俩瞪着余罪,确实不知道有什么问题。

“你说在哪儿?减价的没好货,倒贴的难道有好货?杀猪卖肉的都推理出来了,我卖新鲜肉高价都有人要,隔夜肉就减价都没人问,这倒贴的人,绝对不是好人。事实果真如此。那屠夫见过国君女儿之后发现,那女-人奇丑无比。”余罪教育着面前两个比他个子高、年纪也比他大的同窗,不耐烦地捏着两个人的脸评价着,“看看,就你们这两堆肉,是留省城的料吗?留下还至于倒贴你房子?这还用脑袋想吗?用-屁-股想都不可能呐。”

余罪抑扬顿挫地教育着哥俩,那哥俩眼珠转悠着,似乎要被说服。鼠标再要张口,被余罪挡住了,他直言道:“真中奖了也未必是好事,没准让你小子天天到臭水沟里捞残肢断臂,以及其他人体器官。晚上让你小子去看停尸间,泡不着美\_女,见的全是女鬼。”

咦哟,鼠标一咧嘴,给吓住了,紧张道:“可别这个样子啊,我口味一向不重。”

余罪一指豆包又吓唬道:“你也想是不是?知道刑事警察的伤亡率是多少?接近百分之十,就你这德行,跑是跑不动,打也打不动,你去干什么?增加组织的伤残指标不是?”

这下把豆包也给说得浑身起鸡皮疙瘩,脑袋摇得像拨浪鼓,直道:“别乌鸦嘴了,说得我心虚,我就没准备去。”

“那不就妥了,回县里或者镇上,当个小片警,找个美\_女拉拉小手,喝喝小酒,那多滋润的日子,你们怎么想不开呢?留省城?就咱们这届,多少精英子弟,好事还能轮得着咱们?走,吃饭去,省得一会儿又排队。”

余罪说完一扭头,后面那哥俩也扭捏地跟上了。细想也真是,天上不会掉馅饼,除非有人在捣鬼。

这哥仨趁了个早,等吃完的时候才见得其他同学陆续进来餐厅。前一日打牌余罪赢了牲口张猛不少,心里有点过意不去,于是从鼠标身上扒拉到了饭卡给了张猛。那哥们儿看来也确实是输得捉襟见肘,正敲着饭盆来回溜达准备蹭谁一顿呢,直接不客气地从余罪手中接过,谢都没谢。鼠标倒有点怏怏不乐了,又碎嘴埋怨了好大一会儿。

饭间很热闹,都在讨论选拔的事,独独这哥仨,边吃边斗地主,好不逍遥。等斗完了,豆包和鼠标笑得直打颤,却是余罪输得脸绿了,拿着仨饭盆去洗,那是输了的惩罚。

中午饭间的时候,史科长把两张统计表格交给了许平秋处长,一张是参与报名选拔的名单,全年级108人,报名的有97人;另一张是没报名的,共11人。江主任把平时训练的记录光盘交给了许处长,他本来是指着这位省厅来的处长多解决几个就业指标呢,不过心结还在选拔的警种上,左问右问套话。那许处长人老成精了,含含糊糊没有说出一句确定的话。

这顿饭比标准的工作餐档次稍高,加了一瓶好酒,王岚校长亲自倒酒让着许处和史科长,听席间话里的意思,好像他曾经还是许平秋的老师。这老头虽在体制内,可接触的警务并不是很多,顶多是熟悉操典的内容,几杯下肚后他也诧异地问许平秋:“平秋啊,你这次来究竟是招聘什么人呀?”

“一线刑警呗。”许平秋夹着菜,随意道。

“胡说!别人不了解,我还不了解你?你脸上越显得简单,那这事就越不简单,招一线刑警需要副厅长亲自打电话让我全力配合吗?”王校长怏怏不乐道,似乎觉得有些事不该瞒着他。

他一生气,许平秋惯用的嬉皮笑脸来了,给王校长夹着菜,劝慰道:“哟,王老师,您怎么还和当训导主任时候一样。想当年我就偷了几截玉米棒子,您愣是让我写了好几个检查。有些事不能那么打破砂锅问到底。”

“别跟我嬉皮笑脸,我就问你一句,是不是特殊任务?”王校长阴着脸道,不客气了。这一句,听得江主任脸上一沉,吓着了。看许平秋和史科长,两人脸色变得凝重起来,恐怕是猜着了。

“特殊”在这个群体有着大家都知道的含义。穿上了一身警服,荷枪实弹那叫照章办事,不特殊。提到“特殊”的字眼,那意味着是接触贩毒、凶杀、跨境罪犯一类的恶性犯罪,甚至是传说中死亡率最高的一个职业:卧底。

犯罪分子无所不用其极,警察的侦查和打击手段也是日新月异,有些永远不见光的警种校长还是知道的。他放下了筷子,不知哪来的悲伤,突然长叹一声。许平秋和史科长互视了一眼,知道要瞒着这位警察之师不容易,不过任务在身,又无法明说,饭桌上登时陷入了那种欲说无语的尴尬中。

“既然是任务,我就不问了。”

良久,王岚校长叹了口气道:“你们别见笑啊,人老了,世界观也跟着老了,跟不上形势了。现在没人细究这儿的历史,成立三十年,一共送走了二十九届学生,四千四百二十七名,受伤的没有具体统计过,牺牲在任上的,一共二百一十二名,包括你们那一届,和你一起偷过老乡玉米的邵兵山,九五爆炸案里,他抱着嫌疑人同归于尽了……现在都说警校这校长和教务是肥差,每年总有人想把孩子送进警校来。我有时候很迷茫,有时候甚至觉得就这样碌碌无为,尸位素餐,也比轰轰烈烈送他们‘光荣’强一点……”

简单的话,衬托着这位老校长日薄西山的悲凉心境,许平秋轻声问着:“老师,就像我们毕业时您说的,这个社会总该有人负责,如果在违法犯罪面前站出来的第一个人不是警察,那就是警察的耻辱。那些牺牲在任务中的我的同学、您的学生,您应该感到自豪,而不是悲伤……来,我们敬他们一杯。”

起身时,许平秋酒洒了一半,将剩下的一饮而尽,王岚校长也饮了一大杯。再落座时,均不再提此次选拔的事。

第一顿饭就在这么沉闷的气氛中吃完了。散席时,连心里打着小九九想走个后门的江主任也知趣地闭上嘴了。这样的警种倒不用走后门去,恐怕知道实情后,一般人都未必敢去。但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仍然不是很清楚。

中午就在警校招待所休息的许处长回到房间开始仔细地审阅那些填报的表格,并给同来的史科长下了个任务:重点关注那几个没有报名的学员。具体工作是单独谈话,查找原因,调查一下家庭背景。

看着表格的时候,许平秋边看边念叨着世风日下,警校学员质量参差不齐,报名表写得不少,空话套话屁话却是一大堆。他笑着念着,关于为什么要当警察,有人写想抓坏人,维护世界和平,这是理想化的;还有人写维护和谐社会,保护人民群众财产和生命安全,这是官腔型的;还有人写想找一份稳定的职业发展,警察当然是不二之选,这是现实型的。

这个没有标准答案的命题并没有让许平秋发现能说服他的答案,当警察的年头长了,他知道,不是有热血、有理想、有学识就能当好警察的,但具体需要一个什么答案其实他也不知道。看着看着,他忽然噗地一声笑了起来,直笑得仰躺到床-上。

史科长诧异地上来看时,许平秋把那张表格递给了他。史科长一看也乐了,那上面写了几行字,说自己的理想是要当一个成功的商人,最好是像比尔・盖茨那样有钱的,至于当警察,没办法,原因是:

我妈,逼的!

难免纠纷

“你真这样写的,吹牛吧?”豆包不相信了,直瞪着张猛。

绰号叫“牲口”的张猛是一个典型的雁北大汉,脖子、肩膀、腰身哪儿看着都很结实,就是因为他经常脱—光显摆他那一身腱子肉,所以才得了“牲口”的绰号。不过这位可是位诚实的牲口,很毅然决然地道:“是啊,我就这样写的。要不是我妈逼我考警校,我才不来呢。哥要是不来这儿,差点就当了煤老板了。”

“完了,精英和你无缘了,哪有精英是自己妈逼出来的。”鼠标凑着热闹,挖苦着牲口。张猛嘴拙,听得这话似乎有点不对味,还没想出反驳的话来,却不料后面更刁钻的余罪说话了,他笑着说:“牲口,你要出洋相了。”

“什么洋相?我说实话,出什么洋相?”张猛不服气了。

“招聘的一看,回头问你,你为什么当警察,然后这原因他一说就是:你妈,逼的。”余罪板着脸一说,一阵哄堂大笑。鼠标笑得最凶,笑得腮帮子上的肉直颤悠,一不留神跟豆包撞个脑瓜,旁听的笑声更大了。张猛面红耳赤,腾地起身边抓向余罪边恶狠狠地嚷着:“余罪,我他妈掐死你。”

余罪大笑,一后仰,一个交叉警体拳动作,架住了张猛伸过来的大手,再一离座侧身,泥鳅般滑脱-了,顺着教室走廊往外跑。张猛火冒三丈地在后面追。满教室各干各的,对于这种司空见惯的打闹谁也没在意,倒有火上浇油的,拍手跺脚嚷着:

“嗨,牲口,揍他。”

绕着讲台转了一圈,张猛几次伸手都没抓住滑溜的余罪,不是被他躲开了,就是被他轻飘飘的一挡卸力了。两人本来就是格斗训练的对手,人高马大的张猛输多赢少,从来没服气过余罪。追得急了,余罪又一次掰开他的手腕,顺势在他的脸上拧了一把,坏笑着“嘭”的一声拉开门往教室外跑,不料跑得急了,出门撞上了人。

“哎哟!干什么?”有位女生惊叫着,受惊的小鹿似的,双\_臂蜷着护住胸前。

“哎哟!”余罪也故意哎哟了一声,准备恶人先发飙来着,不过一看撞上的是安嘉璐,她那猝然被袭紧张护胸的慌乱样子看得余罪心神荡漾。他也像小鹿似的双\_臂一蜷喊着:“是不是好疼?”

哇,这么无耻,看得叫牲口的张猛都-脸-红了,坐在教室前排看到的同学更是一下子都笑喷了。安嘉璐可给气着了,俏指一指斥道:“余罪,成心是不是?信不信我找人灭了你。”

“信。”余罪凛然点点头,把对面这杏眼含威、俏脸覆霜的美\_女看得愣了下。只听余罪很决然地说道:“干嘛找人,你亲自动手多好,那就成警校花下死了。”

“哼,你等着。”安嘉璐知道对这号没皮没脸的男生,你越训他越来劲,哼了声甩头进教室了。同来的两位女生,都是安美\_女的死党,其中一位叫易敏的翻了余罪一眼斥道:“余罪,你脸皮可真厚啊,能当靶纸了,子弹打不透。”

“什么厚呀,根本就不要脸!”另一位叫叶巧铃的斥道。

“哎,等等。”余罪一伸手,把两位女生拦下了。虽然不是一班的,但警校女生有天生的优势。他一拦,两位女生不服气瞪着眼道:“怎么了,想练练?”

“不是不是,我是说你们怎么知道脸皮能当靶纸。”余罪突来一问,两个女生一愣。余罪笑着道:“怪不得二位脸像被子弹打过一样,惨不忍睹。”

说罢,不待女生反应过来,余罪拔腿就跑。后面两个女生跳脚大骂着,仪态尽失,气得花容色变、无处发泄时,张猛这老实娃遭了池鱼之殃,被两女生指着鼻子斥了句:“你们刑侦班里,没一个好东西。”

同学间的争辩你总不知道是怎么发生的,不过每有这种事情,都够捧腹好长一阵子了。张猛的脸皮可没余罪这么厚,不好意思地准备下楼追余罪去。不料刚到楼口,余罪跑上来了,边走边拽着张猛道:“快快,训导来了。真郁闷,该放假拖着不放假,招什么精英。”

“招精英怎么啦?好事。”张猛不同意了。

“好个屁!咱们这地方能产出精英来?笑话。”余罪道。

“不能你不要脸,就觉得天下人都卑鄙无耻,对吧?你连人家女生都欺负。”张猛不动手了,似乎要和余罪讲出个道理来。却不料余罪一回头,神色严肃,放低了声音道:“牲口,我有什么话可都说在明处,不像有些人做梦还在喊安嘉璐的名字。怎么,我不小心撞了她一下,你就心疼了?”

“谁……谁心疼了。”张猛掩饰着,有点欲盖弥彰。余罪一边笑一边用双\_臂胸前揉着,小声道:“哦,不心疼呀……那想不想知道我撞她的感觉?哎哟……”

余罪知道牲口也是安嘉璐的仰慕者之一,纯属故意地装腔作势了几下,把张猛刺激得锁眉瞪眼,要不是训导和两位招聘马上过来,八成又得追着余罪开打了。两人奔进了教室,又和往常一般坐到了最后一排的角落里。张猛这纯情小牲口,不时地瞟着安嘉璐,看样子还真有点心疼。不过看到人家和解冰在一起交头接耳说话时,又是好不郁闷地叹着气。这德行被余罪、鼠标和豆包仨瞧见了,自然又是窃笑不已。

“同学们,下午我和你们训导主任打过招呼了,凡报名参加的,会集中观看几例大案侦破录像,看完每人晚上做一份心得,没有要求,随心所欲做,可以谈侦破手法的得失,可以从犯罪心理的角度分析,也可以从防控上着手。起立,跟着史科长到电教室,谁是班长,带队!没报名的,留在教室。”

许平秋开门见山一句后,杂乱的脚步声响起,眨眼间一教室人走了个七七八八,有人走时还得意地往后看了眼。鼠标傻眼了,此时才觉得鹤立鸡群有点浑身不舒服了,埋怨着余罪道:“看看,我说随大流吧,你非要标新立异,估计他又得说咱们觉悟太低,没有进取心了。”

“你这觉悟就低在嘴上了,不张嘴能憋死你呀?”余罪不悦道。鼠标和豆包别的都好,就是嘴碎。那边豆包也要说话,余罪手快,撕了张纸一揉,伸手直接堵上了。

“来来,同学们,往前面坐。”

许平秋送走了同行,只剩他一人了,眼前这十一个没报名的,似乎有点不大情愿地被他招到了前排坐下。许平秋扫了眼:两个女生,九个男生,那位给他留下很深印象的男生就在其中,刚刚那撕纸堵人嘴的小动作他也看到了,下意识地感觉这家伙是个刺头。此时坐近了打量,以他一位老刑侦的眼光也一时无法准确描述对方的体貌特征:平头、中等个子、眉不浓不淡、眼不大不小、鼻子不高不低,长得一点特色都没有,也不像他身旁那两位,都有点婴儿肥,看着可乐。

“这位同学,能帮我个忙吗?”许平秋耍心眼了,一摸口袋,掏着房卡,递给了站起来的余罪,说道,“到招待所201房间,把我的手包取来。劳烦您了。”

“没事。”余罪拿着房卡,赶紧跑了出去。

人一走,老许开始询问了。他对着名单问着第一位女生:“易敏同学吧,我很好奇,为什么你没有报名参加?能告诉我真实原因吗?”

“我家都联系好单位了,我爸妈就我一个闺女,他们不想我走得太远了。”易敏老实道。

“好,有主见。你学的痕迹检验在地方上一定会有用武之地的。”许平秋赞了下,那位叫易敏的女生高兴了,没想到这样还能得到上级的赞扬。

有了先例,后面的就好说了,四位是公安子弟,本身就是保送的,还有三位去向已定。不管什么原因,都被老许表扬了一番,不是表扬有主见,就是勉励有前途。鼠标和豆包可看得傻眼了,选精英的怎么对这些不是精英的格外感兴趣,还表扬成这样,快夸成花了。

终于轮到鼠标了。许平秋换了位置,和鼠标坐到了一块,和蔼地问着:“严德标同学,你呢?也是去向已定?”

“没定。”鼠标摇摇头道。

“那为什么放弃这次机会呢?”许平秋问。

“这个……”鼠标犹豫了。

“哦,有隐情,那我就不问了。”许平秋显得很宽厚。这种忽视让鼠标有点失落,却不料许平秋续道,“我刚看过你的详细个人资料,专业科目排名在91名,体能、射击,排名还要靠后。”

看着许平秋微笑的眼神,鼠标脸上挂不住了,难堪道:“许处长,您老都知道了,就没必要非说出来不是……”

几位同学都嗤嗤笑着,专业一般且体能测试经常不达标,作为全系的垫底,鼠标已经养成这种厚脸皮很多年了。不料许平秋没有笑,反而很严肃道:“你错了,越多的缺点反而掩盖了越多的优势,俗话说天生我材必有用,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你一定有超乎常人的长处,只是你还没发现而已。”

“哎哟。”鼠标挺直了腰,颇受鼓舞,感激道,“许处,您要是我老师,没准我早成精英了。”

同学们一笑,许平秋和蔼地揽过鼠标道:“刑警中的精英可不是学习好、枪法准、体能强就能当得了的,我当年学习就不怎么样,还受过处分,差点被清理出警察队伍。”

“真的?不会吧?”豆包不信了。

“这我还能骗你,你们的校长王岚是我当年的训导主任,没少收拾我……那时候比现在要严格得多,警校现在餐厅后面那地方,以前是用来关禁闭的,犯错了先关起来写检查,我被关了可不止一回,现在不照样是个好警察吗?对了,我的体能还不如你呢。警察最重要的素质一个是经验,靠平时的慢慢积累;另一个就是你的脑瓜,不需要你有多高的智商,但是你要和犯罪分子想到一条道上,你绝对能抓住他。知道三年前轰动全省的那个变态杀人狂吗?那个嫌疑人让咱们省城全市警察束手无策,我接手后呢,没有布控,而是用了三个多月时间,跑遍了全省的精神病医院……”

“为什么要跑精神病医院?”

“咱们是常人,人家是变态啊,你不走到变态的思维里,你根本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再出来。于是在精神疾病专家大量分析的基础上,你们猜咱们刑警是怎么做的?”

许平秋说得跌宕起伏,把一干学员的心弦扣住了,一双双渴求和羡慕的眼睛眨巴着,不少人下意识地问:“那咱们是怎么做的?”

“没有布控,而是根据描摹直接确定了嫌疑人,找到了他的家里。这种靠‘侧写’嫌疑人行为模式破案的手段,我们起步比西方晚了点,可我们也并不比他们差,今年咱们省厅就有两位刑侦专家接到了法国里昂国际刑警总部的邀请交流学习去了。有一天,说不定你们中间也会出现这样的精英啊。”许平秋道。他开始有意无意地-撩-拨,大谈留在省城工作的待遇以及有可能获得的荣誉,把血气方刚的学员们那股子劲给-撩-起来了,此时在座的各位脸上倒都有了点懊悔之意,直觉得没有参加选拔仿佛是犯了大错一般,懊悔得几近于失落了。

鼠标很失落,豆包也很失落,两人相视着抓耳挠腮。牌场上两人配合就不错,此时心意相通,在挤眉弄眼传递着观点,鼠标的意思是:听处长口气,好像有中奖机会啊;豆包的意思是:可咱们连名都没报,怎么办?

即便是差生,也要有点理想呀!两人都有点想补救的意思,可也都有点难以启齿,而且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

刨根问底

这些小动作岂能逃过许平秋的眼睛?他心里暗笑,装模作样地问豆包:“你叫豆晓波吧?我有点奇怪啊,你的射击成绩不错,刑侦科目成绩在班里也不算差,怎么?连一个选拔赛也不敢试试?”

“哟,谁说不想呢。余罪不让我去。”豆晓波无意识间说露了。

许平秋没有给对方思考的机会,马上追问道:“不可能吧?你自己的事难道还需要别人替你当家?你不敢接受挑战,别把责任往同学的身上推啊。”

“真的,就是他不让我去。他说这是个坑,忽悠兄弟们送死去呢……鼠标,不,严德标填的表都被他撕了。”豆包脱口而出,把自己撇清楚了。旁观的鼠标一看许平秋脸色不对了,脚下踢踢豆包。豆包猛然省得失言,立马住口了。

“呵呵,送死?这就是个高危职业,你们心里不会不清楚吧?”许平秋干脆直言了,看似无所谓道,“我给你们数几件事啊,申城一件,一个嫌疑人冲进派出所大开杀戒,持刀捅了六名警察,三死三伤;大连,一名值勤交警在处罚肇事司机的时候被群殴致死;还有在咱们省的某市,反扒队被偷钱包的捅了一刀,一刀致命;还有,今年咱们邻省的某市,在押解嫌疑人时出了车祸,三名狱警两死一重伤,一车嫌疑人倒没事……危险无处不在呀,就现代生活的饮食、车祸以及环境污染,处处都是危机四伏呀。你觉得天下会有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吗?”

这么解释危险倒觉得有点可笑了,几名学员都笑了。许平秋看气氛不错,又道:“危险青睐的可都是胆小鬼,这就叫越怕死,死得越快……呵呵,不过我看你们俩不像呀。”

“那当然不像了,怕就不当刑警了。”豆包拍着胸脯,自然不愿意被人小瞧了。

“不是不像,是根本就不是,我们班这群哥们儿,哪个不是贼胆大。”鼠标也道。

真要说胆子,这帮警校的男生还真是强于同龄人,两人一说,余下的几位也附和上了。许平秋释然道:“这就是了,我也是这所学校毕业的,咱们学校随便拉出去几个,素质都要超过普通人……哎,对了,可这位余罪同学有点胆小啊,他怎么就这么和你们不一样呢?”

听得此言,鼠标嘿嘿笑着道:“他是有点怪。”

“你们……也觉得他很怪?”许平秋回头问那几位学员。

这一问把新仇旧恨都勾起来了,上午被余罪评价得惨不忍睹的易敏咬牙切齿道:“那就是一贱人,连女生都欺负。”

“是吗?太过分了。”许平秋感觉要接触到资料上无法触及的层面了,同仇敌忾道,不经意间已经和在座的几位站到了同一阵线上。

“不是一般的过分,过分大啦。”又一位男生爆料了。

看来众怒难犯,大家都开始齐力声讨余罪这个睚眦必报的小人了。另一位女生说,你一句话说得难听,他回头能骂你十句,一点风度都没有;又一位男生道,这人--奸-诈得全身流坏水,跟人打赌打牌从来没输过,欠他几块钱,他能死皮赖脸追在背后一直要,上厕所都不放过;又有一位说得更凶了,说这家伙能犯的错,能违的纪,抽烟打架酗酒,训练逃课考试作弊,一样都没落下,整个就一害群之马,刑侦专业这个班年年拿不到优秀,就是他的功劳。更猛的是易敏,看来她对余罪怨念颇盛,絮絮叨叨说了一堆余罪的坏话,从给女生起恶心绰号、到给全班荣誉抹黑,历数一遍,整个就一十恶不赦、罪大恶极,末了还不忘气呼呼加上一句:“知道我们为什么叫他‘余罪’了吧!”

许平秋奇怪地问:“不会吧,警队里还有道德水准这么低的人?要有处分的话,我在他的个人资料应该能看到啊。”

“唉,这就是他的无耻之处了。”易敏掰着指头道,“这家伙面上工作做得好,既是学校义工,又是志愿者,人前你看他像雷锋,人后立马就成欧阳锋了,毒啊。”

“有这么毒吗?”许平秋不相信这一面之词,又看向那几个男生,惊讶地问道,“那这只害群之马早该被清理出革命队伍,不至于潜伏到现在吧?”

“潜规则呀!”又一男生想当然地道,给了许平秋一个放诸四海皆准的答案。能潜伏到现在只能归功于潜规则了,虽然没明说,不过许平秋听得出来,暗指收买教员了。

这评价,让许平秋也意外了,没想到那位貌似普通的学员,居然这么不普通。众人声讨余罪的时候,鼠标和豆包不吭声了,此时许平秋早判断出了,这两位和余罪是一窝里的哥们儿。他笑着问:“严德标、豆晓波,怎么您二位没有评价呢?他们讲的,是事实吗?”

“那个,那个,有点--奸-诈,没有那么贱。”鼠标嬉皮笑脸地,好歹给哥们儿说了句好话。豆包也不好意思道:“不至于夸张成这样吧,还用这么多形容词,太不客观了。”

不过再维护也说得不那么理直气壮,许平秋听出来了,鼠标和豆包这两位是兄弟情深,原则靠边,剩下的若干位,怕是深受其害了。他刚要开口,不料那位叫易敏的女生嗤鼻不屑了,对着鼠标两人挖苦着:“你们两人可好意思说,祸害了同学还不放过同届的,同届的祸害完了,把下届也教坏了,再住两年警校,你们都发家致富了。”

“什么意思?”许平秋不明白了。鼠标和豆包翻着白眼,狠狠地瞪着易敏,易敏可不惧他俩,正要摔砂锅撂底,把这货聚赌的事兜出来。不料开门声响起,去拿东西的余罪回来了,他进门把手包递给许平秋,许平秋知道这个小道消息的打探也就该结束了。

而余罪却诧异了,怎么在座的十几位都像看外星人一样盯着自己,那眼光说不出的怪异,他不确定地问道:“怎么都这样看着我,我没有帅到让你们这么仰望吧?”

没人说话,现在看着余罪,倒觉得背后说人家坏话有点小人了。许平秋笑吟吟地拍拍余罪的肩膀道:“未必啊,咱俩站一块,你就比我帅。”

一看许平秋那皱纹横生的黑脸膛,余罪皱眉头,实在没有可比性。坐着的那几位笑了。许平秋却是给了台阶道:“同学们,再给大家一次机会,今天我带来的都是内部案例,即便不参加精英选拔,观摩观摩也没有坏处,我正式邀请你们加入。当然,谁要是后悔退出,现在想进入选拔,完全来得及。”

说完这句,许平秋直接往门外走着。易敏巴不得地喊了句“我去”,第一个跑了,剩下一干没报名的也都跟着易敏往外走,连豆包也吱溜一声跑了,生怕余罪揪着责问。余罪好不容易把行动迟缓的鼠标给拽住了,却见鼠标嬉皮笑脸道:“余儿啊,我观摩回来咱们再说,不要瞪眼睛,瞪眼睛就不帅了。”

趁着余罪懵然的工夫,鼠标一挣脱,也溜往电教室去了,眨眼间只剩下余罪一个人,他糊里糊涂地看着站在门口笑吟吟的许平秋,不确定地问道:“怎么回事?怎么都中了邪似的?”

“他们没中邪,是你有点邪了。有兴趣去观摩观摩吗?”许平秋和蔼地问道,余罪眼光里不太确定,不过摇了摇头。许平秋笑着又问道,“能告诉我原因吗?作为一名即将毕业的刑事专业学员,我很不理解你对自己专业没有什么兴趣。”

“不,我有,我只是对那些已知结果、没有悬念的事情兴趣不大。”余罪正色道,“还没有侦探小说有意思。”

这句话让许平秋沉默了片刻才明白其中的意思,没错,自己带来的,是刑侦处干得几件很漂亮的案子,坦白地说他对这些用于对外宣传的例子兴趣也不大,表面工作而已。只是他有点奇怪,这样的话似乎不该从这个还没有接触过案子的学员口中说出来。

“有点意思,等你将来当了警察,会有很多满足你兴趣的悬念,就怕你一辈子都找不到正确答案。”许平秋若有所思地说了句。他不待这个菜鸟出口提问,轻轻地掩上门,走了。

余罪的眼睛里闪烁着迷茫和不解,他本以为这位惯于鼓动菜鸟们跳坑的老警一定会邀他同去的,不料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之后就离开了,让他有点意外。他坐下来,琢磨着这位老警的话,在他这个年龄,恐怕读不懂这位一脸忧国忧民的老警。倒是此时偌大的教室唯剩他一人,在他心里,油然而生一种被忽视的怅然,怅然中,似乎还带着几分失落……

判若两人

“哟,光这销毁的毒品,得值多少钱啊?”

“鼠标,你能少说两句吗?也不怕人家笑话。”

“嘿嘿,我就随便说一句,反正你也不知道。”

“去去……”

“看看……那就是缉毒警,我一表哥就在缉毒战线上,他们的装备配置比特警都高一代,特别是通信器材,世界上最先进的。咱们现在玩的那针孔偷拍,都是人家几年前玩剩下的。”

“那贩毒的也不怎么样呀,长得像豆包,一瞅就不是个好鸟。”

“谁又拿我说事?别以为我听不见啊!”

黑暗里窃窃私语,夹杂着学员们互相攻击的声音,豆包一嚷,人群里嗤嗤笑着,没人搭理他。屏幕上被审的贩毒分子长着张圆脸,五官往一块聚,还真和豆包有点相似,有人小声说着拿豆包对比,引起了一阵更大的笑声。

而史科长、江主任以及后到的许平秋就站在隔间。他们不时地从门缝里看看,这是三例有代表性的刑事案例:一例跨境贩毒;一例连环凶杀;还有一例枪案。本来都是震撼人的大案,可不料从学员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讨论里,听到的尽是些让他们牙疼的话,看到销毁毒品,有人心疼它值多少钱;看到多警种协作,有人羡慕那些先进装备了;看到敲头杀人系列案的主谋,很多人都觉得这嫌疑人有点蠢了。

蠢吗?肯定蠢,不过是得等你得知答案之后。在此之前,那个案子可是让全城都人人自危。

“许处,现在的学生啊,自律性差了点,个性强了点,不像咱们那时候单纯了。”江晓原主任听得学生讨论,圆场似的来了句,生怕让这最早来洽谈招聘事宜的两人失望,毕竟是省厅来的人。

“挺好,没个性的,恐怕不会有什么出息。”许平秋不以为忤道,此时他眼前萦绕的还是那张其貌不扬的脸。他随意地问了一句,“这届毕业班都来了,有一个没来,好像叫余醉?江主任,对这个学员你印象怎么样?”

“不错,挺好的,就是有点胆小,不太愿意从事刑警这个职业。”江晓原道。

迥然不同的评价,让许平秋听得心里咯噔一下子,看来和资料记载的出入大了,他不动声色道:“胆小?其他方面呢?”

“嗯,其他表现还算良好,咱们学校组织的门卫、值勤、查宿舍,都是学员自理的,他连续当了三年。这可是义务劳动,除了加点学分,没报酬的,一般没人愿意干;还有每学期的公益活动,他都带头参加,虽然不在学生会里,可这些活,他比学生会干得还多;至于专业成绩,中等吧,是个好苗子。”江主任道,不吝赞美之词,快夸成一朵花了。史科长不明就里倒不觉得什么,许平秋可奇怪了,问道:“有故意夸大成分吧?现在有这么高尚的人,天天义务劳动?”

“这个还真不假,有记录的……对了,他是特招来的,身\_体素质很好,校篮球队的后卫,五千米在省运会上给学校摘过银牌。”江主任道,看样子他对这“余罪”的评价不低。

此时许平秋想起了在教室里那些学员的评价,相差这么多,该相信什么话他心里清楚,恐怕老师再了解学员也不免有片面之嫌。他没有揭破,只是带着诧异的口吻问着:“那条件不错,怎么也不参加选拔?”

“这个,你得问他自己了,不好几个人都没参加吗?怎么,许处对他有兴趣?”江主任笑着问。许平秋也笑了笑,不置可否。

多年的职业习惯让许平秋在等待的时间里对比着不多的个人资料,回忆着到校所见的这届毕业生:有很耀眼的,像解冰、安嘉璐之类,不管是本人还是家庭背景,放在任何地方都引人眼球;相比较而言,另一个群体却是平淡无奇的,像易敏、严德标、豆晓波,大多数学员履历苍白得只有在哪儿哪儿上学、哪儿哪儿毕业的经历;当然,也有看不透深浅的,就像余罪那样,在老师和学员眼中迥然不同,整个一个两面派。

百人百面,即便是这些未出茅庐的菜鸟,你要一个一个看穿他们,恐怕都没有那么容易。

整个观摩用了三个小时,中间休息了十五分钟,等结束时学员们已经是哈欠连天。结束语是史科长出面说的,他给大家布置了一个有趣的作业,就今天观摩的录像写一份心得,其意是想多从一些细枝末节了解这些学员的性格特征和心理倾向,可以随心所欲地写,不用署真名,但必须署一个自己想到的代用名,反正就像在网上发帖灌水一样,什么也不用顾及。如果有真知灼见的,就有机会受到省厅刑侦处的邀请,没有也无所谓,不会记入学籍。

这个安排引起了学员不大不小的兴趣,最起码不用硬着头皮编一假大空的格式文了。学员们陆续起身离开电教室,不少人和许平秋打着招呼,最后出去的鼠标和豆包,贼头贼脑地向许处长和江主任笑了笑。一见这俩货,江主任气不打一处来了,小声说道:“这两位品质多少有点问题,公益活动从来不参加,私下里特别爱赌,因为这事受过口头警告处分,要不是看在认错态度还可以,非给他们装进档案里。”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许平秋只是笑了笑,心道还真没发现那两人有这本事。他对这两位浑身毛病的,似乎比那些没毛病的兴趣还大。

冬天日短,天黑得早,吃完晚饭不到六点的光景已经是天色渐黑了。回到招待所,史科长把教室和电教室的录像带了回来,许平秋没有再看资料,只是看着一张张面孔,似乎在凭着直觉去找他想找的人,史科长问了句什么,他也答得心不在焉。看许处这么投入,史科长倒不好意思打扰了,自顾自地出门溜达去了。

这个以雄性为主体的环境,装饰也显得格外刚劲,树丛被修剪成有棱角的方形,居中大国徽的花池上书写着“立警为民”四个大字,即便是闲暇时间,出来的学员也是挺胸直腰。史科长看着这个被誉为全省警察摇篮的地方,来这儿的任务可算是工作里最轻松的一次了,他悠闲地漫步在校园里,看着来往的行人,似乎回忆起了自己风华正茂的当年,脸上微微地笑了。

饭后时间,处处都是出来溜达的人,和别的大学不一样,由于男女比例严重失调的缘故,这儿很少见到成双成对的情侣。但凡事有例外,隔着一幢楼,解冰在拨着安嘉璐的电话,不一会儿看到心仪的美人从宿舍楼里出来,他笑着迎上去,安嘉璐却是不悦地埋怨着:“叫我下来干什么?还要准备心得呢,你写完了吗?”

“那你都当回事呀?对你来说还不是手到擒来。咱们在校园里漫步一会儿?”解冰笑着,帅帅的脸上堆满了殷勤的笑容。对于这位白马王子,安嘉璐却是无从拒绝,边走边道:“你什么时候有这个爱好了?”

“今天。”解冰笑道。

“凡事总有动机,今天不会产生了什么动机了吧?”安嘉璐笑道。

两人的关系还真像许平秋猜测的那样,在若即若离间,不过不可否认,郎才女貌在外人眼中确也很是般配,解冰喜欢的也正是这种心思玲珑剔透的美人,他神秘笑着道:“确实产生了,不过我不准备告诉你,你可以凭推理猜测一下。”

“怎么,你有选拔的内幕消息?”安嘉璐脱口而出,对于这事似乎很上心。

“没有,你猜错了。”

“嗯,那就是……你想给我一个惊喜?”

“咦?好像快猜到了。”

“猜你并不难,恋爱中智商下降的不只有女生,男生智商下降得更厉害。”

“那我们算恋爱中了吗?”

“不算,是你恋我,我还没准备爱你呢,恋爱的条件暂且还不能够成立。”安嘉璐笑着道。美\_女总不介意调侃自己的仰慕者,何况又是位帅哥。说话的时候不觉间二人已经停步在一个冬青丛后,朦胧的天色中,解冰看到了什么似的笑着一抬眼皮,没有说话。

安嘉璐诧异地一回头,看到了三个高个子的男生,把一个刚从厕所出来的男生顶在墙上,为首的“啪”就是一耳光。安嘉璐心想太过分了,三个打一个!再一细看,被打的隐约有点面熟。安嘉璐正要抬步时,胳膊被解冰拉住了。此时的解冰,脸上有着一种得意的、还带着几分不屑的笑容。

“我推理,恶人会有恶报,不知道你相信吗?”

拉着安嘉璐胳膊的解冰,这样说道。安嘉璐一下子晓得那挨打的人是谁了……

忍无可忍

被打的是余罪,出了厕所刚提上裤子,根本没防备,就被三人顶墙上了。当头一人高个长脸,甩手就是一耳光,余罪脸上火辣辣的疼,捂着脸嚷着:“哥,哥,别打脸,就靠这混饭呢。”

打人的先笑了,一端余罪的下巴,跟其他两人笑着道:“就这脸,比-屁-股强不了多少,还混饭?”

说罢又一扬手,余罪马上一捂脸哎哟哟直叫嚷。不料巴掌没落下来,三个人都笑了,另一位留胡子的,蜷着指头敲了余罪一个爆栗骂着:“别他妈装孙子,知道干什么了?”

“知道,知道。”余罪点头道,眼睛瞥向揪着自己的那位。他侧身让了让,生怕被三人挤着一顿痛殴。

不能说不知道,一说不知道,估计立马就拳头伺候。

“知道什么呀?”另一位问着,反手扇了余罪脑门一下。

余罪忙不迭地一捂脑袋,低声下气说道:“哥您说什么就是什么,轻点揍啊,我身\_体不太好,不经打。”

三人被这惫懒货色搞得士气消了不少,本来准备好好教训一顿的,看这德行,打得都没劲。当头揪着余罪的那位没感觉到威胁,手刚松时,不料一阵剧疼从下-身传来,他手一放,捂着下-身“啊哟”一声惨叫,弯下腰了。

电光石火间,余罪的右手已经打向左边的人,一拳封眼,距离恰当,简直是竖好的沙袋。那人同样一声惨叫,捂着脸部蹬蹬蹬退了好几步,跟着余罪左手一反,只听清脆的一响,手掌托住了对方冲来的拳头。

那人没料到这貌不起眼的小个子出手这么快,拳头被挡,变势不及,缩手时手腕已经被箍子套住一样,钻心的疼。哎哟哟刚喊出声来,跟着眼前一黑,一大脚丫给踹脸上了。

爬起来时,余罪已经跳出包围圈走了十几步远。这几下兔起鹘落,来人才省得轻敌了。

“妈的,我劈死你。”

“起来……”

三个人被打出火气来了,揉揉眼睛,抚抚下-身,就着一股子怒意追了上去。

可不料今天碰的不是善茬,那余罪跑过男生宿舍楼时,张臂大喊着:“打架啦,快来看热闹。”再走几步,又吼着:“鼠标、豆包、牲口、汉--奸-……抄家伙。”

喊得声嘶力竭,听声音也是急了,那三人以为这家伙是虚张声势,又追了半截。可不料追着追着其中一位喊了句“停下”,三个人硬生生刹住脚步,只听得一幢宿舍楼咣当咣当声乱响,门厅已经有人奔了出来,个个兴奋地喊着:“哪儿呢?谁打谁呢?”

余罪嚷着往这边一指,门厅边上一瞅来人,看穿着不是本校的,警校生们立马捋起袖子,吼道:“妈的,哪儿来的,找刺激来了。”

吼的人一多,来看热闹的也多了,临近放假的学员们个个更是闲得慌,二楼甚至已经有人从窗户爬到台子上,直接就跳下来,自发地堵在路上了。

警校这干精力过剩的小后生,平时自己人都打得不亦乐乎,有外人来岂能放过?

人越聚越多,那仨傻眼了,这简直是进匪窝了。趁着三人愣神的工夫,余罪找到机会了,三两步助跑,一下子凌空跳起,一个侧踹,那位被一拳封眼的反应慢了点,直接被蹬脖子上了,骨碌碌一滚,躺在地上边哼哼边抽搐。

另外两人拉开架势就要拼命,不料余罪得手即跳出圈外,对着聚起的人群道:“兄弟们,这几个王八蛋不知道哪儿来的,趴在女厕所上看,我就阻止了一下,他们还想灭我!都上,让他们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一听这话,警校这干哥们儿怒火中烧了,警校女生本来就够少,质量还不太好,这都被外人偷窥去了还了得?一干叉着胳膊的学员围成一圈慢慢靠近,个个虎视眈眈,一步一步,把包围圈里的三人挤得后退、后退、再后退。退到快到墙根的时候,有人侧头看看宿舍上的摄像头,道了句:“可以了,拍不到了。”

外人恐怕不知道警校的规矩,他们就连自己人打架也约到摄像头拍不到的位置,不管发生什么反正谁也说不清。于是群殴就开始了,这三个大个子成了一帮小学员消化精力的乐子,你一拳,我一脚,腋下来一下、软肋上来下、腿弯上干一下,阴得不得了。不一会儿就是惨叫连连,三个人吃不住,被打得连声告饶。

鼠标、豆包来得迟了,兴冲冲上去补了两脚。随即那三位就被学校风纪队扭送去学生处了,不少人一致指认这三个家伙偷窥女厕所,揍得不冤。风纪队也是警校的学员,胳膊肘肯定不会往外拐,押解途中还有人踹了两脚骂骂咧咧道:“长眼了没有,这是警校,你以为是艺校啊,没打残你不错了。”

可没人注意到,这一切都被暗处的史科长悄悄观看着,回趟警校还能碰见这种烂事让他不禁哑然失笑。不过多年的职业敏感又让他马上严肃起来,似乎这个案由,根本经不起推敲。

他们至于到警校来偷窥女厕吗?还组团来?

不过有人已经猜到答案了,安嘉璐在远处看清了全过程,猛地回头看着解冰,解冰一脸尴尬,心中直埋怨这三人太无能。原来安嘉璐上午被余罪那无赖撞了一下,向解冰说了以后,这家伙晚上就找人收拾余罪来了,可不料殷勤没献成,反把自己人折进去了。

“你找的人?”安嘉璐的声音好冷,瞪着解冰。

“我……那个……”解冰手抚着额头,不知道该说什么。本来想等着事成之后,说一句恶有恶报,谁知道老天太不长眼,让恶人当道了。

“有本事你和他单挑啊,找人算什么本事,真是的。”安嘉璐觉得这事办得实在不地道,一扭头,气呼呼地走了。解冰赶忙追上去,边走边解释,然而安美\_女径直进了女宿舍楼,不理他了。

风纪队带走人时,史科长本待回去,不料在嬉笑讨论的人群之后,他又瞅到余罪、严德标、豆晓波三人鬼鬼祟祟往餐厅后去了,一瞬间的好奇心驱使,让他悄无声息地跟上去了……

对错难分

“怎么回事?怎么跟人打起来了?”鼠标被余罪拉着往阴暗角落走,奇怪问道。

“余儿,你瞎掰吧,咱们警校女生大部分都是恐龙级的,没听人说嘛:警校女生一回头,吓得校长要跳楼;警校女生二回头,街上流氓全自首。哈哈,要真偷窥女厕,根本不用咱们打,他们自个就被吓坏了。”豆包也发现问题了,开玩笑道。

余罪可顾不上扯淡,将情况向两人说了。其实他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让三人来找麻烦,但偷窥女厕这个理由肯定站不住脚,回头到学生处一查,肯定是引火烧身,监控里就只有余罪飞踹人家的镜头,万一人家矢口否认,这事就不好讲了。所以呢,余罪一不做二不休,对两人道:“帮个忙,我得先去告他们,不能被动挨打,而且得找出这是谁在背后使坏。”

“没说的,不帮你还帮谁呀?”鼠标道。

“来,冲我这儿打一拳。”余罪指指自己的鼻子。鼠标哎哟了一声,直言下不了手,惹得余罪骂了他一句,一伸脸,让豆包动手。

豆包犹豫不定,不确定道:“我可早想揍你了,别说我故意的啊,医药费自理啊。”

“甭废话,快点。”余罪催着,闭上眼睛了。豆包咬牙切齿,费了好大劲才提起勇气来,干了余罪的鼻梁一拳。

一拳见血,余罪满眼全成了小星星。见着余罪眼泪和鼻血直流,鼠标一激灵捂着嘴,好不紧张地替人喊了句:“哎哟,好疼。”

“贱人,真狠。”余罪摸着鼻血,掏了张绢纸说道,“一会儿那仨出来,跟上啊,看他们去哪儿了。”

说完他捂着鼻血长流的地方,朝学生处奔去,告状去了。

“豆包,你说谁吃饱了撑的,找他的麻烦?他可是要妞没妞、要钱没钱,整个一无产阶级。”鼠标看着余罪走了,回头问着。

“就是啊,余儿一般不会没事惹事呀?”豆包狐疑道。余罪虽然刁钻了点,但也仅限于同学间的打闹,不至于惹得让人下手这么黑。

“走吧,还没写心得呢。”鼠标想不透关节,叫着豆包走时,却不料僵在原地了。此时豆包也发现餐厅掏炉灰墙的后面闪出来一个人,敢情有人偷听着呢,按说别人倒不怕,可偏偏这个人是来招聘的史科长。史科长就那么站着,鼠标和豆包抿着嘴、瞪着眼瞅着,像被猫堵住归路的小老鼠,傻眼了。

史科长想到那个自伤鼻梁的余罪这时恐怕已经满脸带血告状去了,不禁觉得可笑,直笑得浑身发颤。鼠标和豆包也笑了,边笑两人边使眼色,一个不防,两人像夺路而奔的老鼠,蹿得没影了。

此时,天黑了,史科长几乎是一路笑着回招待所的。

“江主任,您瞧,把我打成什么样子了!我就说了一句,他们就打我,要不是同学围得多,我今儿怕是就得光荣了……简直太可恶,我都不认识他们,至于下手这么狠吗?”

余罪捂着鼻子,刻意在嘴上、腮上抹的鼻血起作用了,看上去惨兮兮的。偏偏这货又擅长煽情,把处在弱势受欺负的委屈说得声泪俱下,惹得风闻来处理的江晓原主任对这三个肇事者怒目而视。江主任生气地痛斥着:“太不像话了,你们体工大怎么了?了不起了?跑十几公里上门打我们的学员?”

“不是我们打的,是他打我们了。”其中一位好不委屈道,本来自己伤了占优势,可现在看来,人家更惨。

“那我是自卫,我站那挨打你就高兴了?”余罪抢白道。

“是啊,把人打成这样,必须严肃处理。”江晓原主任看着余罪一脸血,安慰道。

“我们没把他打成这样!”脖子上挨了几脚的一个男生更委屈道。余罪接着这句话,几乎要哭出泪来了,痛不欲生地反问着:“那你们说,还想把我打成什么样啊!”

这算是解释不清楚了,三人都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江晓原看三个体工大的学生人高马大,愈发火大道:“站好!了不得了,还想当着我的面打呀?”护犊子的江主任数落了他们几句,又回头看余罪的伤势。

“没事,没事,主任。我得去包扎一下,输点液,脑袋有点昏。”余罪看江主任关切地要上前看,怕露馅,赶紧说道。

“那快去吧,好好休息,这事学生处处理。”江晓原主任安慰道。

“那我走了。”余罪告了个辞。回头走时,盯着这三个耷拉脑袋的货,冷不丁突然问着,“谁让你们来的?”

三个人一惊,那名受伤轻点的哼了声,没搭理他。余罪又道:“哥几个要出名了啊,偷窥女厕,体工大出能人啊。”

“我们没有偷窥,这是诬陷!”刚才梗脖子的那位又重新强调道。

“那你们大晚上来警校干什么?还钻到女生厕所,鬼鬼祟祟的。”余罪反问着。他知道问不出答案,可要不给答案,那这个屎盆子,他们就只能顶着了。

果不其然,那仨有苦难言,被问住了。有位被逼急的强调他们是在男厕所,不在女厕所。余罪恍然大悟道:“哦,你们藏在女厕所隔壁呀,看,江主任,还是欲行不轨。”

“嗯,就是。”江主任怒目而视,拍着桌子道,然后摆着手让余罪出去了。

余罪扭头离开,咬着下嘴唇笑着,刚关上门就听到了江主任义正辞严地教育着:“年轻人,学什么不好,学着往女厕所钻……这是思想品质有严重问题,就算你们学校领人,这事也得写出深刻检讨。小节不注意,将来要失大节的,再往下发展就是走上违法犯罪的道路,到那时候就晚啦!你,姓什么叫什么,身份证号……”

余罪在门后听了好久,听到那几人的来历时,悄悄地走了。

“许处,您对这类学生打架的事也感兴趣?”

史科长笑着问,无意和许处说了今晚所见。这位许处长着魔似的,居然拉着他开车停在校门口,搞得跟盯嫌疑人一样。

“我奶奶小时候说,从小不淘气,长大没出息,这话有一定道理,我最烦的就是乖孩子。咱们现在的培训体系不行啊,跟大棚种菜一样,出来都一个模子,满口为祖国为人民,假得他们自己都不相信,警察是什么?就是个工资不高、责任不小的职业而已。”许平秋啰唆道,一般是心情好了话才多,似乎这打架事件让他很兴奋似的。

史科长笑了笑,小声问着:“许处,您不是对这几个打架的情有独钟了吧?”

“为什么不呢?打都不敢打,我怎么放心把他们扔到一线去?难道嫌疑人还因为他们不会打架,而对他们客气一点?”许平秋道。

“我是说,这几个家伙品德可是够呛,打架讨了便宜不说,还诬陷人家偷窥女厕所,这理由也太站不住脚了。就这还不算完,还自个儿打出鼻血来,一准去告恶状了。”史科长笑着道,看样子似乎并不认同余罪几人的行为。

“你不觉得他们已经具备点特质了?他们将来面对的可都是恶人,太善良了要吃亏的。”许平秋笑道。不过这话史科长不认可。许平秋又道,“善恶定性要看动机和结果,有时候这和品质无关。依我看呀,他们这事还得来一场。”

“哟,还没完?”史科长诧异了。

“要是没事了,我叫你一起到这儿干吗?既然那个理由站不住脚,那就应该还有不为人知的其他理由。这边仨人吃了狠亏,就此罢手也不可能,想当年我们打架的时候,得争这口气,特别是这个年龄,根本容不下过夜仇,除非是一方认输。”许平秋笑道。

“那您的意思是,就因为这个,还得干一仗?”史科长有点不信。

“应该有这种可能,一会儿那三人被带走,咱们跟着了解了解情况去,要真是学生间的误会或者什么鸡毛蒜皮小事,那就算了。不过我想三个人大老远来围攻一个人,应该有点什么原因吧,不至于那么简单。”许平秋不确定地说。

史科长却是不以为然道:“直接问江主任不就行了。”

“不行,各有各的道,咱们代表白道,对立面有黑道,学生里也有学生的道,真有事,谁也不会告诉学生处的。”许平秋笑道。

越来越离谱了,史科长干脆不问了,不过看许处长这么上心,他有点忍俊不禁。等了一支烟的工夫,就见去接打架学生的车出来了,是体工大保卫科的。车开出不远,史科长刚要拧钥匙发动,不料被许处一把摁住了,他抬头示意着:“看,说什么来着。”

只见校门里几辆单车飞快地驶了出来,追着前面那辆车的方向,而骑在最前面的就是余罪,-屁-股后领了大约十几个人,那样子分明就是要寻衅滋事的架势。

“咱们到外围,调几个今天轮休的外勤,看看他们干什么。唉,别这么看着我,这也是出于安全考虑,万一这群愣小子没轻没重打出事来怎么办?”

许平秋故作严肃说道,不过看笑话的味道却很浓。史科长算是无语了,哭笑不得地迎-合着这位上司,摸出手机,联系上了几位休息的外勤人员。

集合地:体工大校门口。任务:监视一帮骑山地车的。

谁比谁狠

羊肉串、烤地瓜,加上一捧爆玉米,这是余罪能犒劳兄弟们的最高标准了。钱花得他有点肉疼,可等这帮草包快吃完了,都没见体工大的人出来。

同来的汪慎修是个帅帅的小伙,此时耐不住了,扔了地瓜皮问着:“余儿,怎么还没出来,会不会不出来了,咱明儿再来呗。”

“嗨你个汉--奸-,前脚吃完,后脚就溜,再等等。”余罪不乐意了。

“那等不出来怎么办,都俩小时了。君子报仇,明天不晚,至于把兄弟冻成这样嘛!”一个叫作李二冬的学员说道。豆包刚说老二说得有道理,便挨了余罪一脚。眼看着军心要动,余罪解释道:“兄弟们,这事快刀斩乱麻得赶紧解决,我现在都不知道什么原因,万一明天再来几个人收拾我怎么办?万一我落单不在学校怎么办?”

“也是啊,余儿,你在外面没干坏事吧?”另一个同来的学员董韶军问道,他还是怀疑问题出在余罪身上。

“不可能,我干坏事能不叫上你们嘛!”余罪脱口道,带着好不埋怨的眼光。

也是,众兄弟齐齐点头。大家喝酒打牌逛街遛弯,包括一块去艺校看漂亮妞,向来结伙同行,讲究团队精神。鼠标和豆包糊弄新生赢来的小钱,大多数也是被当公款挥霍了。

“出来了!那个,被余儿踢了老二的。”鼠标眼尖,最先发现了。余罪一瞧,三个人出来了两个,折腾了几个小时估计也饿了,似乎正是出来校门口买吃的。余罪一撒手,这干警校学员如同上抓捕课一般,三两个迅速散开,撒了个大包围圈子。

鼠标随手捡了几块地瓜皮,悄悄地握在手里;另一边,余罪拉拉风帽,低下了头。此时接近晚九时,校门口沿路两边一群小摊贩,琳琅的灯光飘着各色食物的香气,从保卫科里出来的两位受挫男埋怨着真是倒霉透顶了,跟其他学校打架闹事体工大向来无往不利,碰上警校可落了下风,不但被扣了顶偷窥女厕的帽子,又被本校的保卫科训了一顿。要不是看在解冰是个有钱主的份上,哥几个这回可要落下这个臭名了。

两人刚走到煎饼摊前,冷不丁听到有人吹了声轻佻的口哨。其中一人一回头看到余罪站在校门口,心中一惊,赶紧拉拉同伴。余罪一抽手,当啷一声,一根甩棍打了出来,挑衅看着两人,恶狠狠地冲上来。

打架打得就是先声夺人,这个人有多横两人早领教过了。两人士气已失,一使眼色,一左一右,撒腿就跑,直往街外奔。余罪扑哧一笑,心想他们跑的方向,正好掉坑里,于是根本没追,慢条斯理收起甩棍。

左边那位跑出不到十米,被几个大个子一拦,鼠标把地瓜皮往他嘴上一贴,对方喊都没喊出来。四五人将其挤到围墙根,噼里啪啦开始暴揍了。学生打架向来没啥理由,逮着就揍,几下下去,鼠标揪着再问,哟,老实得很,立马交代了。

右边那位跑得稍远一点,回头一看余罪没追来,刚喘口气,不料眼睛一黑,头被蒙上了,嗯嗯啊啊叫着又是被人一顿连打带踹,翻身的机会那是一点也没了。这边的豆包下午打架就没搁上手,这里占上便宜了,狠狠踹了一通,很快就把真相问出来了。

打架发生得很快,旁观有人发现诧异时,这干警校的已经分开了,两拨各朝不同的方向,跑得比打得还快。过了好大一会儿,有胆大的上去看黑暗中被揍的人时,只见好大的个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哭着嘟囔道:“太欺负人了……太欺负人了!”

旁观同情的人不少,都说把娃打成这样,太过分了。鞋子给扔了也罢,皮带也给抽了,还糊了一嘴不知道什么屎黄屎黄的。被揍的那人是爬着出来的,遍地找不着鞋子,欲哭无泪,那可怜相足以博得小商贩们的同情,卖羊肉串的递着卫生纸叫着:“娃呀,快擦擦……”

同情归同情,不过学校里打架的也不稀罕,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一会儿闻讯出来的保卫科讯问情况后,立刻把电话打到警校的保卫科了,嚷着道:“你们警校的学员太过分了,找上门打我们的学生。”

“绝对不可能,打架讲证据的啊,没证据的都是诬蔑!”警校风纪处如是回道,没有证据你说个毛呀。

警校学员打架天生有优势,不但战斗力强,而且不可能留下让你抓的把柄。在警校内部打,那一定会严肃处理,要是在外面打,你要揪不住人,那可绝对不认账。

又是一笔嘴官司加糊涂账,保卫科无奈之下,通知家长了。

现场散开以后,没人注意到两个像旁观群众的中年男子悄悄收起了隐藏的摄像机,步行上了停在路边的一辆不起眼的车里。坐定时,司机笑着道:“我以为有案子,这学生打架有什么盯的?”

“今年不是要给咱们增加警力吗?兴许队里正考验他们呢。”另一位道。

“不能吧,就那几个打人的?”司机道,一想那过程也笑了,“凑合吧,咱们的外勤上走得越来越多,留不住人呀。还别说,这几个家伙,手脚挺麻利,适合干咱们这一行。”

“你傻呀,还适合?根本就是咱们这一行的!蒙头,那是不留目击;脱鞋子抽皮带,那是预防被追。我们当年上学,老师就这么教的,错不了,全他妈是警校的小兔崽子。”另一位道,两人笑得直打颤。

不一会儿,这个DV传到了许平秋手中。他看过一遍,觉得又气又好笑,这帮兔崽子,把平时训练的战术配合、抓捕、格斗,全用到打架上了。事情似乎有点过,他又驱车重返体工大在保卫科坐了很久,出来的时候却阴着脸,一言不发。

这个时候,在查寝前赶回学校的余罪也阴着脸,被真相气着了。

找人打自己的是解冰,原因很简单,就是因为上午不小心撞到了安嘉璐。余罪平时就这大咧咧的德行,可没料到是这个原因,就被解冰盯上了。

要说起余罪来,这是个浑身找不出一点优点来的人,不过把余罪和解冰比,同样满身缺点的兄弟们可就拥护同类余罪了。那位解冰确实属于一位生活习惯良好的人,因此也不怎么合群,很少和这帮平日喝酒抽烟的同学往来,甚至不愿和这帮土包子多说几句话,加上家境实在优越,偶尔还开着奥迪在学校嘚瑟。他虽然在追本届警花,可下面两届的警花却在追他,在这个大多数人根本没机会恋爱的环境,这家伙却有这么多美\_女围着,早恨得这帮光棍牙痒痒了。

“趁早不趁晚,今晚动手,黑灯瞎火揍他一顿得了,他知道是谁也没治。”牲口恶狠狠地说,怕是有点公报私仇的意思。

“别,好歹同学一场,至于这么狠吗?再说余儿没吃亏,净讨便宜了。”豆包在学校里胆子可不大,而且有点不忍。

“就是,那可是个有钱主,别背后使坏,咱这一群得全被砸翻。”汉--奸-汪慎修道,再怎么说也是学员,惹事还成,没擦-屁-股的本事。

“哎我说余儿,这个事上你也有问题啊,你长得比我还磕碜,你去调戏人家安美\_女干什么?就换我,有这么位水灵姑娘被你吃豆腐了,我他妈也跟你没完。”李二冬笑着说。

众兄弟再看余罪,此时他一副思考者的深邃眼光,斜靠着破床不知在想什么,一帮人窃笑上了,安美\_女是大家的公众情人,但能真让美\_女侧目的,恐怕也就人家解冰有那本事。余罪这么调戏一下,现在大家说起来,倒觉得是他该挨这一顿,不冤枉。

余罪气得直骂一干损友没义气,一拉被子,仰躺着下逐客令了:“都滚吧,没事都睡去吧,我以为谁呢,就个解冰,太容易收拾了。”

“你就吹吧,没兄弟们给你撑腰,你还不就是挨揍的料。”牲口张猛道。

“就是,才给吃了点爆米花和地瓜。要替解冰揍你,解冰最少得给兄弟们一人好几百。”李二冬道。

“算了算了,穷不斗富、民不斗官。余儿,就当没发生,装个糊涂就过去了。”董韶军相对识大体,劝着余罪道。

余罪可不领情了,横眉瞪眼直说道:“有仇现世报,妈的不收拾他我都不姓余!你们都别管,看我怎么收拾他,我非得收拾得他服服帖帖才行!”

这牛吹的,哥几个太不给面子了,一人喷了句,还真都走了。

同室的李二冬再想劝一句,一看余罪若有所思的样子,闭上嘴了。

余罪在班里年纪几乎是最小的,不过比年龄最大的还有主见,他要说能干了的事,倒也不算吹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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