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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让人崩溃的任务

免费航班

大年初二的中午,旅客稀少的省城五原机场来了一群小伙子。

下大雪的雁北地区,在一位省厅领导的命令下,居然有辆地方警车开到张猛的家里接走了人,一路上地方刑警把张猛捧得像上级来人一般,让张猛受宠若惊。一天之内,散布在全省九个地市的十三名学员,在中午时分齐聚在五原机场。

队伍排得老长,没进过机场只见过飞机的严德标、豆晓波、郑忠亮几人老老实实地在排队,可不料这老实劲却被人嘲笑了。那边骆家龙直接到了自动售票机前,扫描身份证后举着一张机票向同伴们扬了扬,那拨排队的傻眼了,呼拉一声全聚过来了。

“咦哟?这么简单呐,我以为跟挤春运火车一样。”豆晓波拿到了机票,好不惊讶地说道。就像当年从农村到学校,对着一喊就亮的声控灯好奇地研究了好久,之后被众人传为笑谈。

那边李二冬拽着貌似很了解的骆家龙追问:“骆驼,你说这下雪天飞机安全吗?飞那么高,万一掉下来咱们可都没跑,我们那儿高速路可出了好几回车祸了。”

他一说,旁边的张猛却安慰道:“应该有降落伞,没事吧。”

骆家龙对着这帮人哭笑不得了,恨铁不成钢地说道:“小声点,也不怕人家笑话,你们俩真是土鳖!”

众人大笑,那俩被骂的一左一右拧着骆家龙,不客气地来了几下。

飞机还有一小时起飞,一帮人打打闹闹地过了安检口走进候机厅。刚过安检,不少人的手机滴滴滴响了,众人低头一看短信:“我打赌,你们一群货聚一块了是不是?有好事也不叫上你余爷!”

口气很拽,是余罪。豆晓波此时掩饰不住得意,直接回了条短信:“对不起啊,余儿,下次叫你。”

骆家龙也在回着短信:“余儿,你下次还有机会啊。有纪律,暂时保密。”

张猛笨拙地摁着手机回了两个字:“活该!”

熊剑飞紧张地四周看看,生怕别人知道自己泄密,回了一句话:“说什么呢,我不懂。”

坐在休息椅上的一干学员正回着短信,不料又收到一条:“赌五十块,今天我一定能抓到你们。”

熊剑飞气得心道拽什么拽,立马回了条短信:“好啊,来呀,给你五百。”

豆晓波笑了,从语句里似乎感觉到了余罪的失望,毕竟兄弟情深,他也打了一行字:“别忙了余儿,我们马上上飞机了。”

汉--奸-汪慎修和李二冬两人对视着眨巴着眼,一起--奸-笑着回了条:“赌了,找着我们,哥赏你五十!”

余罪设的赌局开始了,赌的就是今天能抓到大家,已经有不少人接招了。

“不对呀!”鼠标感觉诧异了,他起身看了一圈四周候机厅进出的旅客,不过没有目标。

“怎么了?”豆晓波问。

“是不是余儿也来了?”鼠标不确定地说道。

“不可能吧,不是没追上吗?”豆晓波道,两人陪着许平秋去找的,不过后面没了下文。鼠标却反问道:“豆包,你说会不会许处长到泰阳也把余罪通知上了?你们觉得呢?”

“不可能,他算个什么货,人家大处长上门找他?”郑忠亮道。

“那个贱人骗咱们呢。”熊剑飞恨道。

都不太信,不过鼠标马上说出了自己的疑惑,一举手机道:“那他要是来不了,下这套就没意思了。”

众人眼睛一瞪,反应过来了,平时余罪就喜欢捉弄人打赌,谁一不小心,兜里的钱就危险了,一准得被骗出来当公款吃喝。发愣间,还是鼠标眼尖,看到了抽烟室里漫步出来的余罪,他笑了。

运动鞋、牛仔裤、大风衣,脑袋上扣着长舌的旅行帽,样子像远足的驴友,走到近前向傻眼的各位打着招呼,然后把手伸到了嘴巴还没合上的熊剑飞面前。

“贱人。”熊剑飞拍了五十块,恶狠狠道。

“见面就表扬,让人怪不好意思的。”余罪腼腆一笑,收起钱来了,又把手伸到骆家龙面前。

“你贱到家了啊余罪,你没来的时候老子那么悲痛,结果就为骗我五十块钱。”骆家龙哭笑不得地付了赌债。手伸到李二冬跟前时,这货想耍赖,讨好似的对余罪道:“欠着,先赊着。”

“少来了,不你说的吗?好男人可以欠风流债,赌债绝对不欠,给钱。”余罪瞪着眼,硬搜走了五十块。一行十几人,倒有一半被余罪骗了。余罪得意地啪--啪甩着钞票道:“兄弟们注意了啊,收到了公款全部由咱们的后勤员豆包保管,下飞机我请客,不过不用谢我,大家感谢一下这几位慷慨解囊的兄弟就好。鼓掌!欢迎下次继续发挥智商不高的优势,多多为兄弟们奉献饭钱。”

余罪带头鼓掌,没掉坑里的跟着起哄,在校数年这干同学间相互间攀比的就是谁比谁精,赢钱的不但白吃,还能把输家的智商数落一顿。那几位掏腰包的被哥们儿数落得有点糗,恶狠狠地商量着,落地就点生猛海鲜,反正就五十块钱,怎么也得吃回来,惹得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余儿,你怎么知道消息的?”骆家龙率先问道,对于余罪的突然出现,大家还是免不了有点好奇,那天把他误了,都以为赶不上了。

“这个问题我得回答得深刻一点。”余罪看着一圈围着自己的脑袋,换了副口吻,略带幽怨道,“没有我,你们该多寂寞呀,是不是?”

被选拔的学员们嬉闹在一起,直到播音里航班起飞的通知发出才作罢。一队人拿着登机牌,迈向了这个神秘的选拔之旅。

这一行人里头大部分还真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土鳖,坐在飞机的狭小空间里,东张西望,吱吱喳喳个不停。悲观主义的郑忠亮喃喃地握着扶手自言自语道:“为什么我坐在这里,脑海里全是空难的场景?”

这话惹了几双旅客的白眼上来,这也太不吉利了。董韶军赶紧拉拉他,指着甬道里小声道:“看空姐,转移一下注意力。”

那空姐登机时众人已经看过了,脸上几处粉刺,离美\_女有段距离,郑忠亮更悲观地说道:“正是因为空姐那张脸让我联想到了空难,我太失望了。”说话间飞机动了,他也紧张得不吭声了。

呼啸的飞机穿过了云层,把层层雾霾的城市扔到了视线之外。舷窗外的天空,犹如仙境,雪白圣洁的朵朵云层在无穷无尽地延伸,处处闪耀着眩目的光线。已经安静的旅客中,只有这拨人却是按捺不住初次乘机的好奇心,轮番到眩窗口上看风景。

“哇,好大的一块棉花地……”挤到舷窗口的郑忠亮激动地说道。

鼠标从孙羿那儿收回视线坐正时,空姐已经开始分发中途餐盒了。余罪要了杯白开水轻呷着,一旁的豆晓波不经意间看到余罪深沉的眼神,用胳膊顶了顶鼠标,示意着他看余罪,然后两人相视一眼,开始用默契的表情交流着:

豆包的表情是说:“你看他怎么又深沉了?以前一深沉,就是想整人了。”

鼠标的表情在说:“我也不知道,你问问他。”

豆包的表情不悦了,是在说:“我靠,你不能问呀?”

其实余罪来了不只他俩高兴,很多人都高兴,这是同学多年积下来的情谊,外人传说这一届学员有两多,打架多、赌博多。事实上刚开始的赌博是谁赢谁装走,在余罪发现鼠标和豆包出千赢钱后,把他俩连唬带吓-搂-了老底。之后的赌博在余罪的参与下就成了娱乐项目,赢家一多半的钱都被充作这个小圈子的公款,够兄弟们偶尔出去吃喝聚会耍酒疯了。这个改革的直接结果一是参赌的人不断扩大,二是凝聚力空前提高,别看平时内部矛盾重重,但凡有事,马上就一致对外。

前后看看,这一次参选的除了一位痕迹检验专业的同学邵帅,其他的全是赌友,哥几个只要聚一块,那几乎没有什么发愁事,而此时余罪脸上的表情让人很不解了,鼠标心眼稍多,他和豆晓波换了座位,推了推看着舷窗外天空的余罪,小声问着:“余儿,你怎么了?”

“没怎么,看风景呢。”余罪回过头来。

“你全身贼骨头,什么时候长雅骨头了?”鼠标笑着问。余罪笑了笑,不过没答腔,鼠标继续放低了声音问着,“是不是担心集训的事。”

“有点。”余罪道,损友不少,可知己不多,鼠标就算一个。余罪想了想问道,“这次阵势不小,你真不害怕?”

“要让我上一线我肯定有点心虚。”鼠标老实道,他的声音更低了,“不过咱们这拨人里,除了玩牌,我哪项都排不到前面不是?我就想啊,混两天镀镀金,回老家也有能拿出来的东西不是?”

余罪又笑了笑,看来鼠标这--奸-人和他的想法基本雷同,他把心里的担心问出来了,小声地问道:“你说真要选拔一位或数位刑警,而且应该是省厅刑侦处直接指挥或者放到省城重点管区的岗位上,你说,我有没有可能被选拔走?”

为了得到一个准确的判断,余罪整整衣领,给了一个正义感颇强的严肃表情,就像在征询两兄弟,看我有没有正义凛然刑警的潜质。

“余儿,你不是一直就不想去吗?”豆晓波不解了。

“那我现在突然想去了,不行呀?”余罪道,大有跃跃欲试的兴奋之意。

“你别抱太大希望啊,咱们打体工大那两人的事,江主任都知道了,回校没准还有处分等着你呢。”豆晓波道,心虚那件未了的事。这事果真让余罪吓了一跳,不过马上就不以为然了,等数月回来,谁还认那账。他追问一直打量自己的鼠标,鼠标为难地答着:“你真想听实话?”

“啊,你有必要骗我吗?”余罪道。

“有一种情况你会被选拔走。”鼠标道。

“什么情况?”余罪吓了一跳。

“情况就是,选拔的瞎眼了,把咱们都选拔走,你就在列。”鼠标道。豆晓波噗嗤一笑,余罪愣着,好像觉得很有道理,那表情被鼠标领会错了,他语重心长地安慰道:“最起码的一条,拥有良好的个人品行,你只有贱格,没品格呐。”

“业务素质就别提了,一打架你就踹阴捏蛋,匕首攻防你老捅人裤裆,你连人家许处也捅,这回我怀疑没准是专程叫上你,给你小子穿小鞋呢。”鼠标很有远见地道,余罪噎了下,他还真没往这个方面想过。

豆包唯恐余罪乐观似的又加了句:“我们顶多是废品,很可能有利用价值,你这个危险品谁敢用?回头你不把人给卖了。”

余罪又是一愣,可没想到自己在兄弟里的印象已经差到了如此程度,要是普通人说起来那还了得。那哥俩你一句我一句,言而总之就是余罪你别指望了,你除了体检合格,再没有其他合格的地方。

“而我们呢,也就体能差点,其他合格的地方还是蛮多的。”豆包稍有得意地说道。不料鼠标捅了捅他,示意他该闭嘴了。他侧头一看,余罪保持着那个愣样子已经好大一会儿,就像被雷当头劈了的德行,愣着一动不动。

其实大家抱的希望都不大,不过有镀金的机会,又舍不得放过。要是真镀点金回地方上,将来的招考没准也能比别人多点优势。鼠标和豆包交流过,两人都是这种朴素的理想,看余罪被打击过头了,鼠标轻声安慰着:“别不高兴了,其实我们也没抱希望,就是想着出来开开眼,说不定这儿选不上其他地方还能碰上机会呢……你怎么了?怎么老半天不说话?”

“没怎么,呵呵。”余罪道,“我高兴。好歹我在你们眼中还这么卓尔不群。”

他确实很高兴,看来兄弟所见略同,估计就想被选拔走也是希望渺茫,那正应了他先当牛后、再做鸡头的想法,岂能不乐。

心事放下了,话闸打开了,三个人凑一块商量着,不知道训练基地会在什么地方,不过爱吃的豆包已经找了本旅游大全,和哥儿几个空想着海边的美食,而鼠标却是想一览赌城的风光,在查着距澳门的距离。

不知不觉,飞机上响起了系好安全带的提示,两个小时的航程到了终点,舷窗下的城市已经隐约在目,鸟瞰四季如春的南国城市景色一片郁绿,与冰天雪地的北国风光迥然不同。

滨海市,到了!

一无是处

下飞机的时候,这群从北方来的土鳖看着来来往往单衣薄衫的旅客,集体傻眼,不停地抹着头上的汗滴,恨不得马上把身上的重装扒下来。知道南北温差大,可也没想到能差到如此程度。

零下十几到零上二十摄氏度的滨海市,这不叫享受,叫难受。

“厕所集合。”余罪带头喊了声,后面一窝蜂跟了一群。

一群人进了卫生间,扒棉衣、脱棉裤、就着凉水先爽一下。孙羿好不感慨地说道:“唉哟,我们那儿夏天都没这么热。”

“这算好的了,遇到台风季节,温潮气候咱们北方人根本受不了。”骆家龙只留了一件秋衣,笑着道。

动手快的鼠标最早穿好,摸着手机,喀嚓照了张熊剑飞的内裤照,扬言要回去发到网上。熊剑飞灵机一动,干脆也拿着手机,喀嚓照了其他人好几张,说是等以后谁升了职,拿这玩意敲诈去。被照的一点也不介意,李二冬-搂-着汪慎修,那表情把狗熊恶心的,差点把手机给扔了。

众人闹哄着换了衣服,出了卫生间。毕竟是警校学员,几年的训练还是有效果的,到快出候机厅时,大家已经自动排成了两列,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向集合地奔来。

B18号出口。

队伍最先看到站在一辆中巴车前的许平秋,到了他面前自动停下,接受检阅一般,笔直地站了两列。一点警察威风也没有的许平秋穿了一身便衣,像个种地老农看菜一般,饶有兴致地踱了几步,看看鼠标,笑道小伙子胖了;看看张猛,问了句你们那地方下大雪,还怕赶不上呢;再看看骆家龙,哟,小伙子真帅。一人夸一句,甚至到了实在没法夸的熊剑飞那反动长相面前,老头也说蛮精神,反而到了余罪跟前,他像不认识一样,自动略过。

余罪瞥了许平秋一眼,知道这老家伙故意晾自己。不过他没介意,这样就好,非亲非故的,真是领导对你太好了,那八成没安好心。

“好,同学们辛苦了,下面我发布第一条命令:上车,准备吃饭。”许平秋笑着嚷了句,一干学员喜上眉梢,陆续上车坐定。许平秋站在车前向大家说道:“这是你们在滨海市的第一顿饭,也是集训开始前的最后的一顿饭,下午六时准时集合,司机会把你们带到集合地。都给我精神点,咱们来唱支歌……在繁华的城镇、在寂静的山谷……预备、唱!”

司机适时拧开了车上的音响,配音出来了,铿锵的歌声回荡在车厢里,这是唱了无数遍的《人民警察之歌》,即便平常也会哼出那段熟悉的旋律。

“人民警察的身影,陪着月落陪着日出,神圣的国徽,放射出正义光芒……”

余罪在哼哼着,瞥眼看着同学和带队的许平秋,他心里有一种怪怪的感觉。

“金色的盾牌,守卫着千家万户……我们维护着祖国的尊严,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

许平秋似乎陶醉在这个清唱的旋律中,不自然地在挥手打着拍子。听到司机也在哼哼这调子,坐在前排的鼠标呵呵一笑,可不料那司机回了一眼,那眼睛像放射性物质一样,灼得鼠标赶紧移开了目光,不过等他再看时,那司机还是一副正襟驾车的样子,就一个普通的司机,让他觉得好怪。

“在欢腾的海岸,在边疆的水路,人民警察的身影,披着星光浴着晨露……”

张猛在唱着,他不知道自己的声音走调了,很难听;熊剑飞也在唱着,眼睛看向许平秋时,带着一种狂热的表情,警察能当到这个份上恐怕才是他的理想;骆家龙也在唱着,他唱得最好,带着磁性的声音就着曲调,让许平秋也不自然地多看了这位帅小伙一眼。

激\_情、热血、年轻……许平秋似乎看到这群学员穿上警服的样子,想起了曾经的自己,想起了麾下转战在全省的属下,每届都有新人加入他带领的这个团队,总让他有一种宝刀已老的感慨。

一曲歌罢,他意犹未尽地说道:“我当警察快三十年了,还没你们唱得好……我准备用一辈子来学,我希望你们,在什么时候也不要忘记它,哪怕是将来没有从事这个职业。我知道,在你们这一代年轻人的身上,宁愿相信谎言,也不愿相信誓言;宁愿相信我们身边充满了坑蒙拐骗,也不相信现实里还会能忠诚奉献。我承认,在我们警察队伍里,尸位素餐的有,混吃等死的有,得过且过的有,甚至褪化变质的也有。”

许平秋走了若干步,学员们用惊讶的眼神看着这位处长,平时大家要在警校敢这么大放厥词,少说也得被风纪处抓住教育几天。可这样的话能从一位刑侦处长的嘴里说出来,不可想象。

“不过……”许平秋以更有力的语气说道,“我要告诉你们的是,这个集体仍然是一个英雄辈出的集体;这个集体,仍然是守护正义的第一道防线。这首歌就是人民警察的真实写照,正像歌里唱的,在欢腾的海岸,在边疆的水路,人民警察的身影,披着星光浴着晨露……在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有无数的同志在和我们一起并肩作战。我希望你们记住,不管到什么时候,人民的安宁和幸福,永远是一名警察的最高荣誉。”

言毕,全车鸦雀无声,许平秋的话很有振聋发聩的效果,比平时学校的教员生搬硬扯有震撼力多了。其实每一个人心里都有一对孪生子,一个天使、一个魔鬼,所不同的只是外在表现倾向于哪一方而已。可在这位老警察面前,这群经常比谁更贱的学员似乎都把心中的天使呼唤出来了,肃穆的脸上满是崇敬,就像儿时警察抓坏蛋那个朴素的理想又回到了心中。

有人鼓掌了,是严德标,跟着是骆家龙、张猛、熊剑飞……以及余罪,这次他是很诚恳地鼓掌,尽管他自认不是个好人,也未必能做个好人,不过他和所有人的愿望是一样的,愿意看到更多的好人和更多的……好警察。

车驶到了珠江大道一侧的一家海鲜楼,那饭店和北方的差异也颇大,厨房在第一层,做豆腐的、炒菜的、煲汤的、捞海鲜的,看着就热闹。下车时许平秋和司机一起进了个小间吃饭,给学员订了一个两桌的大间。坐定不久,汤、菜、主食,流水线般地一一上来了。

可这顿饭一点也不热闹,或许是因为许平秋车上给大家说的那番话的缘故,大伙吃了一小半才开始有话说。骆家龙是学计算机的,一直就对他被选拔进这个集训有点不解,他看着董韶军问道:“韶军,你说这次会是什么训练?”

“和咱们平时差不多吧?平时那些长跑、射击、匕首攻防之类的,强度再大点。”董韶军道。

“那就不对了。”骆家龙道。

“有什么不对?”董韶军问。

“你们看啊。”骆家龙向大伙分析着,“要你说的这些训练,在省城完全可以完成,何必千里迢迢跑到滨海市,十几个人吃喝住行,得多少开支,至于吗?还免费乘飞机,这种待遇,理论上只有效益相当好的国企以及相关部门才有。”

就是啊,好像不合理的地方太多,于是这干准刑警开动案件分析的脑筋了。这里面学习最优秀的董韶军分析道:“滨海是全国南大门,是最早改革开放的城市,经济最发达,当然犯罪也发达,全国百分之三十的案件都发生在这里,也许在这里是为了方便观摩学习新型犯罪的种类,以便日后在工作中应用。”

可是全省有多少经验丰富、从警官学院毕业的高材生呢,轮得着这群害虫?

汉--奸-汪慎修也感慨了一番,猜测这就是一个有关忠诚和誓言的培训,毕竟现在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说不定许处是为了激发大家的爱国心和奉献精神才把大家带到这犯罪之都来的。

“扯淡!”熊剑飞喷了句,不过他猜不出是什么原因,对于他,是什么也不在乎。

鼠标心眼多,心虚了,放低了声音,征询着大伙的意见问道:“兄弟们,刚才车上的话我也很感动啊。你们说,是不是许处发现我们平时品行不端、小错不断,思想以及行为有严重问题,专门把我们带这儿好好操练来了?”

这判断让大伙心里咯噔了一下子,对比平时的言行,还真是有严重问题,就是当了警察也是个问题警察。那边李二冬不屑道:“你们就别把自个当根葱了啊,知道现在招聘警察录取比例多少吗?200比1,咱们这一群绑一块,让派出所挑都挑不出一个来,至于还花钱把咱们带南边吗?还解决你的问题?你的问题太好解决了,关派出所抽你一顿,解决得比什么方式都快。”

众人边说边争辩,没有个定论,最终的目光都盯回了余罪,这个年龄最小的人,有时候看问题挺准,最起码在学校躲避训导处处分、风纪队检查屡建奇功。吴光宇离得最近,他捅捅慢条斯理吃东西的余罪问着:“余儿,该你了,大家都看你呢。”

抬头时,果真一双双饥-渴的眼睛都看着他,熊剑飞斥着:“妈的还扮深沉,上飞机赢走我们的钱都没让你请客呢。”

“嘿嘿,这顿记着啊,有机会就吃。”余罪笑着道,回到了训练的正题上,他边想边说着,“要我说,第一,这不是个和警务有关的训练,因为我们的身份不是警察,而许处也是以便装出现的,所以绝对不会和平时训练的科目重合。”

有道理,众人都用心听着,余罪又道:“第二,对比来时大家签的保密协议,我觉得又是一个有关警务的训练,因为省厅不可能无端把经费用在我们这帮菜鸟身上,所以它肯定是。”

既是,又不是,余罪不等众人发难,直接道:“第三,你们从动机上考虑,既然投入,当然要期待什么样的回报了,注意,许处来自省厅刑侦处,而我们又全是刑事侦查相关专业,他能期待什么样的回报呢?再对比我们自己的身份,结果已经昭然若揭了。”

“可我们没什么身份呀!”鼠标道。

“简直就一无是处呀!”李二冬道。

“对,一无是处就是我们的优势。”余罪笑道,“正因为我们一无是处,才很容易塑形,而且身上没有警察队伍里的官僚习气,身后也没有错综复杂的关系网,这不就得了,想把你怎么培养都成,比如狗熊、牲口,我要是领导,直接把你送地下黑拳场,打上三个月,出来就是金牌抓捕队员;老骆,把你送进山寨电子工厂,出来你就是个工程师级别的;鼠标、豆包,让你俩学学这里六合彩坐庄,回去对付咱们省里的聚赌,简直就小儿科了;至于汉--奸-嘛,让他接触那些被包养的二奶小蜜,绝对能挖到贪腐一线的珍贵资料啊,那些饥-渴的美\_女,可受不了汉--奸-的风骚啊。”

汪慎修被刺激得一口汤呛鼻孔里了。众学员一阵哄笑,杯盘筷子乱响,估计要集体对余贱人发难了。

楼下一个小间里,四菜一汤,许平秋和司机安静地细嚼慢咽着,桌上的一台袖珍窃听器里,传来楼上这干学员的说笑打闹。不过听到余罪的声音传出来时,司机明显注意到许处在皱眉了,这是他吃饭前安排桌上装备的窃听,为什么这样做他不知道,只是奉命而行。

“许队,您那个……”司机提醒着,许平秋省神才发现,自己不小心把骨头放汤碗里了,他笑了笑,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这群小子,可比你们那时候有主见多了。”

“怎么,他们把您的心思猜着了?”司机笑道。

“猜对了思路,不过没有猜对形式。”许平秋笑着道,似乎很满意,又补充了一句,“猜对思路就不简单了,看来我泰阳那趟没有白跑。”

司机笑了笑,没有再问下去,虽然这是一个莫名其妙的异地警务任务,可他已经学会了三缄其口,绝对不多问。

吃完饭,一行人井然有序地上车,在车上就登记上缴了个人财物,手机、钱包、表、钥匙,身上的小物件几乎全部缴完了。学员也习惯这种保密方式了,谁也没多言。紧接着每人分发了一套服装,普通的内\_衣、衬衣和裤子,要求就在车上换,而且是除了内裤全部换,学员们虽有不解,不过按命令执行了。

等换完坐定,许平秋又给每人分发了一部卡片式的手机,和银行卡一般大小,金属机身,很精致,一下子惹得学员们兴趣起来了。

很神秘,也很好玩。

一切都在车的行进过程中完成,完成时车已经穿过了闹市区,到了傍晚时分,天色还亮,车驶进了一处拥有大型建筑的体育场,空荡荡的一个大厅,中巴车直接驶进去了。先下车的许平秋立定大喊着:“集合。”

车上呼啦啦奔下来十四名队员,按平时的要求迅速地集成两列。许平秋居中而站,手指扬着,威风凛凛地说道:“我宣布,保密协议所规定的项目即时起生效,岳西省公安厅第一期特勤实验训练,从现在起,正式开始!”

从选拔开始捂了数月的谜底,即将揭晓。

简单任务

“开始”两个字一出口,学员们下意识地挺胸、抬头,目视前方,即便是一群调皮捣蛋的学生,也深深地打上了警校长年训练的烙印。

可不料许平秋蓦地笑着,摆摆手道:“稍息。别紧张,听清楚,这是一个实验性训练,而且是首次进行,我向各位有幸加入的学员们表示祝贺。”

说着,许平秋自己先“啪--啪”鼓起掌来,没人应声,一群学员都紧张而凝重地盯着许平秋,这个问题悬得太久了,积蓄的好奇心此时被井喷出来。

人群左后的余罪四下打量着这个地方,两百多平方米,警体训练馆,建成时间不短,杠铃和平衡木磨得发白,沙袋拳击的地方陷进去一大块,选这么个地方似乎在意料之中。似乎就是一个普通的训练任务。

不过谁也料不到下一秒要发生的事,许平秋没有直接布置任务,而是走了两步喊了句:“严德标,出列。”

鼠标一紧张,一个趔趄前跨一步,差点闪着腿,众人一哄笑,许平秋和蔼地问着:“严德标,报一下你身上的东西。”

咦?都交完了,还有什么东西呀?鼠标一愣,不过马上报出来了:“报告,一部卡片机。”

“还有吗?”许平秋沉声问。

“报告,没有了。”鼠标挺着胸脯道。

“胡说,衣服裤子不算呀?”许平秋笑着问,众人一笑,他脸一敛又喊着,“严德标,重新汇报。”

“是!报告,学员严德标,身上有一部手机、一件衬衫、一条裤子、一双鞋、一双袜子、一条皮带。”鼠标报告着,看许平秋不满意,踌躇地又小声问着,“内裤还要不要汇报?”

众人又是哄声一笑,许平秋被这个惫懒的小家伙逗乐了,他一扬头:“归队。”

他换着严肃口吻道:“大家听清楚了,严德标报出的东西都是你们身上有的,一模一样,衣服、裤子、鞋、皮带、卡片机……这就是我给你们所有的装备。你们的任务就是,用这些装备,在这城市里生存四十天,这就是这次的训练科目!”

学员们一字一顿听着,一下子集体遭雷劈了;敢情是把东西没收,一毛钱也不给你,让你到城里当盲流去!这可比野外生存要难多了。一下子嗡声四起,主要讨论的问题是,经费不能紧张到这种程度吧?

许平秋吼了声:“安静!”

压住了声音,他继续说道:“这是一个我能想到的最简单的任务,要想成为一名合格的刑警,如果连一个陌生的环境也适应不了,怎么对付违法犯罪?都不满意的话现在选择退出还来得及。我强调一点啊,在训练开始后,任何人可以选择随时退出,到这儿领上你的随身物品,我包路费,不过以后就别觍着脸还说想当警察了。”

年轻人容易生气,也更容易不服气,这么一刺激,反倒安静了,个个挺着胸,站得笔直,一副准备豁出去的样子。就是嘛,小看谁呢?

这样子看得许平秋很满意了,他边踱步边说着:“任务很简单,就是生存下去,不管你们用什么方式,规则是没有外援,谁如果设法联系亲戚朋友同学,出局!谁如果泄露此次训练的任何信息,出局!谁如果向地方公安、民政机关寻求援助,出局!最后一条,如果谁泄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出局!”

我靠,够狠!这几乎是逼着人铤而走险。余罪心里暗道。他一时摸不清这位老警的意图。

其他人就两眼抹黑了,一毛钱不给,不让求援、不让联系认识的人,那岂不是让大伙像孤魂野鬼一样游荡在这个几千万人口的城市?万一有个意外,那可咋整?任务一出,问题一下子涌上各人的脑海里,几乎全是担心。

“不用担心,这是个自愿参加的试验。”许平秋似乎看到了学员们的为难,他又说道,“你们分发的卡片机是德国的产品,太阳能充电,只要有信号,后援就知道你们在哪儿。除了手机可以定位,皮带扣上也有定位装置,如果谁觉得熬不下去了,拨个电话就会有人去救援你们,号码手机里有,至于结果你们也知道:出局。要提醒的是,这是经过改装的卡片机,只能打那一个求援电话,其他号码打不通。”

站得笔直的学员们,左右侧头面面相觑着。但凡训练,永远都是按部就班,跟着教官来,这一回全部要自己发挥了,可把学员们给搞蒙了,而且这任务听得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真是身无分文给扔在这座城市,那不得把哥几个整成饿殍不成?

“最后强调的一点是,不要觉得我是在逼你们铤而走险,生存的方式千变万化,我相信你们在饿肚子的时候会学得很快,不一定非要违法犯罪。”许平秋道,似乎就是针对余罪而说。他盯了余罪一眼,话锋回转,脸上似笑非笑地说道,“当然,违法犯罪也算一种,坦白地讲,滨海的犯罪率全国最高,很多是生存条件逼迫所致。你们如果迫不得已选择这种方式的话,我表示理解,不过要是被地方公安揪着,刑事责任可得自己负啊。注意你们的身份,是学员,不是在籍警察,好好处理。”

这回学员们的精神几乎到压垮的临界了,忍不住又窃窃私语着:“能行吗?怎么办?熬得过去吗?”

等了片刻,许平秋又叫着安静,淡淡地说着:“还要告诉大家一个消息,今年省厅刑事类招聘全部由省厅刑侦处负责,我很负责任地讲,我的手里有三十多张聘任书,除了高等学院对口进籍,以及不得不留出的名额,还有不到十张聘任书,我希望你们中间最少淘汰一半,那样的话,我就好操作多了。”

好大的一个桃子,学员们傻眼了,留在省城梦寐以求的理想比任何时候都离自己更近,而且凭着许平秋的身份,学员们知道假不了。于是乎窃窃私语消失了,大家都热切地看着许平秋,似乎都想迫不及待地表明:我行。

我怎么办?余罪在许平秋的话里嗅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桃子肯定有,但代价是什么就不知道了。他揣度不清自己的算盘是不是打对了。不过出局就别想了,直接卷铺盖回家,怕是这辈子也甭指望了。

“时间到,请上车。这辆车会把你们放在城市里任何一个随机的角落,如果你们落单,那就想办法自己生存,如果你们有幸撞见,我希望你们互相协助,四十天后,我会在这里等你们。当然,淘汰的就不等了,有人送你们回家。”许平秋看时间差不多了,喊着队伍两列并一列,个个心情复杂地上了车。

行进了十数公里后,车停了下来,许平秋回头看了看一帮学员,出声问着:“谁带头?”

没人吭声,似乎没人敢挑这个头,组织给出的诱惑大,可任务的难度也大。

许平秋笑了笑不中意地道:“这样子怎么行?让你们自谋生路都不敢,又不是送死,随时可以回来。这个样子,还敢指望派你们冲锋陷阵去?我挑个人怎么样?”

他看着,在寻找一个容易被-撩-拨的人:“熊剑飞,这难道比你在自由搏击随时可能面对的伤残还危险吗?敢不敢!”

“哼,有什么不敢。”熊剑飞被激怒了,起身二话不说走到了门口,车门咣地一声打开,他回头嚷着,“兄弟们,我先下车了,都怕个屁,谁半路回来谁他妈是小娘养的。”

司机哈哈一笑,后面的学员也跟着乐了。就这货,不管是茅坑还是火坑,他都敢跳,从来都不考虑后果。不过,这个样子确实很让许平秋赞扬了一番,车又行驶不远,张猛这个愣头青也下车了,他也是个不怎么喜欢用大脑思考的货。可这两人,让许平秋却是赞口不绝。

就这么开始了,许平秋看着一群跃跃欲试又踌躇不已的学员:那是一种纠结心态的表现,即将面临的困难和可能会得到的那份工作相比,孰轻孰重需要仔细考虑。

此时,他的脸上已经是一种胜券在握的表情。

倾巢驱逐

“很好,下一位是谁?是不是咱们该按次序走?”

许平秋在下一站,看着座位最前的李二冬,那货嘴巴一哆嗦,害怕了,许平秋笑道:“要不跳过你,一会儿直接把你送机场?”

人前打退堂鼓,那可没面子了,许平秋知道像这么大年龄的小伙子,怕是受不了激将法。

“不不不……我。”李二冬挠挠脑袋,咬咬牙,一起身说道,“我豁出去了,大不了捡一个月破烂,能饿死怎么着。”

咬着牙,闭着眼,顿着脚,终于跳下车了。车呜声起步时,李二冬却在那一刹那有点后悔了,一看周围路况,慌忙拔腿追车,大喊着:“哎!等等,这路在珠江边上,破烂都没得捡……我再坐一站再下去行吗?”

车越来越远,没停,他气喘吁吁地停下了。李二冬无比紧张地看着四周,此时夜幕降临,华灯如海的城市对他仿佛是恐怖片里的场景,心虚的感觉好强。他走在江边,迎着夜风习习,在回忆着刚下飞机的那顿大餐,一千个一万个后悔,当时怎么就没多吃点,现在倒已经饿了。

车上的孙羿也紧接着下去了,汉--奸-汪慎修本来想打退堂鼓,却不好意思站出来,不过在看到平时也算个优等生的董韶军坦然下车时,他也咬着牙跳下车了。人群聚集的地方总有一种从众的心态,有时候一个退缩能带动一片逃兵,可有的时候,一个舍身,也能带动一片跳坑。

究其原因也很简单,当付出远远小于得到时,诱惑力就是最大的动力。接着邵帅下去了,这个平时像个闷葫芦的男生和余罪他们交集不多,他怎么进的选拔队伍其他人还真不知道。

车从深岗驶到了中山桥,已经下了个七七八八,又一站停下时,许平秋看着严德标和豆晓波两人的眼睛,笑着问:“商量好了吗?谁先走?”

豆晓波慢慢起身,走向车门口,看了严德标一眼,苦着脸,后悔地喃喃道:“就知道不掏钱没有好事,不是被兄弟骗,就是被组织坑。”

车上还没走的,听得有点哭笑不得。许平秋笑着道:“不算坑吧,我给你后悔的机会,现在可以放弃,随时可以回来,很难吗?”

这倒也是,豆晓波二话不说下去了。车门一合,许平秋对着司机道:“多驶五公里,拐两个弯再停。”

一说这话,严德标“呃”地一声噎住了,刚才和豆晓波商量好了结伴的,两人已经仔细看了地形,这下变故,后面的豆晓波肯定找不着自己了。许平秋笑着道:“德标,你的反应很快啊,才走了一个小时你已经开始想对策了,有长进。不过在这个每平方公里人口几千的地方我敢和你赌一把,你找不到他。”

恐怕真是如此,车驶进了一条商业街,人山人海,放眼望去都是人脑袋。车龟速一般行驶着,严德标好不懊丧地想着,豆包那可怜娃根本没有方向感,平时上街都找不回学校去,扔在这个城市,可怎么办?

“该你了。不是想打退堂鼓吧?”许平秋笑吟吟地问严德标。严德标回头看看面无表情的余罪,嘟着嘴,好不懊丧道:“许处,我要真不行,打电话你们不会不接吧?”

“别跟我玩小心眼儿,你这颗脑袋,应该把回去的路都记住了吧。这项训练你的赢面相当大。”许平秋道。这句话给了鼠标好大勇气。车门开时,他又不放心地回头问着:“许处,那你说话算数不?真给我们留省城?”

“那要看你自己了。总得证明一下你有提这个要求的资格呀。”许平秋笑道。

鼠标一咬牙,跳下车了,不久便消失在来往的人群中。城市的人海,不管一位还是十位,顶多就是大海里汇进了一滴水,根本无从寻找。

许平秋轻吁了一声,对于这件他不得不狠心做出来的事,他现在充满愧疚感。他在想,社会的险恶太快太猛地加诸于这些学生身上,是不是有点太残忍了,可即便残忍,他也必须做。

余罪从这个熙攘的闹市收回视线,人太多,已经看不到鼠标的影子了,不过回头时,看到了许平秋走到他的座位旁,坐到了他的身边。

“没用,你的记忆力再好,即便能记住每一个停车点,也不可能再找到你的同伴。”许平秋坐下笑着道。余罪刚要问你怎么知道,不过马上闭嘴了,自己的小动作怕是逃不过这位老刑警的眼睛。他只是腼腆地笑了笑,没有回答。

这个表情很有迷惑性,很容易让人疏忽,许平秋盯着这个表情,饶有兴味,他看余罪不准备吭声,故意对司机道:“开远一点,走十公里以上再停车。”

像是故意折腾余罪一般,余罪又笑了笑,狡黠的眼珠转了转,许平秋问道:“这对你有难度吗?”

“有。”余罪道,又补充道,“不过不算很大。没出过校门的不知道怎么活,可混过的就没那么难了,很多事可以做,别说四十天,四十个月都混得下来。”

没错,难者不会,会者不难,许平秋相信对于这位学员,书本之外的知识要超乎常人,他笑着又问:“那你为什么等到最后?”

“坐在最后,看得清点。”余罪道。

“应该是还没想清吧?”许平秋问。

“想什么?”余罪笑着侧头,他看着灿然一笑的许平秋,那舒展的皱纹像勾勒出来的简笔线条,很爽朗,很容易让人信任他。

“你在想,如果直接出局的话,脸上挂不住,你也无法说服自己,因为那样太没面子了,而且也会失去这一次机会。可如果参与的话,你又担心被选拔走,去从事一个危险的、你可能不愿意接受的任务。所以,你在纠结,对吗?”许平秋笑着问,和其他人聊过那么多,理解余罪这种心态并不难。而且此次参与的大多数人,估计都有这种心态。

“您不是讲随时可以选择放弃吗?我还纠结什么?有逼人去犯罪的,可没人是被逼着当警察的,只要有随时退出的权利,永远都不会纠结。”余罪用他自己的辩证法说道。许平秋听得出这小伙语气里的傲意,笑着道:“很好,如果有一天你准备全部放弃的话,我希望你是这种心态,那样的话就不会留下什么遗憾了。”

“我努力做到。”余罪道,慢慢地站起来走到了前排,像生怕真实的想法被窥破一般,车停门开的时候,他从容地起身,下了车。

在许平秋看来,这是走得最胸有成竹的一位,就像回到一个并不陌生的环境里一样,对他而言似乎没有恐惧感。他不由得期待,是不是在这群学员里真能找到一位合适的人选,哪怕就一位,这个任务也还有机会。可惜的是时间不多了,如果有更多的时间,他相信这群人里肯定能培养出一个两个来。

此时已经天黑了,夜幕下滨海市灯如星海,根本无从辨识方向的余罪冷不丁听到了头上的飞机声音,突然发现这是又回到了起点,离机场不远,他看着飞机落下的方向,心里挺满足,想着:好歹今晚有地方睡觉了。

那辆中巴摇摇晃晃地走了,开得很慢,在滨海市的街上很容易见到这种车,一直未发一言的司机等走了很远才开口向后座沉默的许平秋问道:“许队,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对刑警还有这种训练科目?”

“你没听说过的事多着呢。”许平秋没有解释,司机被呛回去了,许平秋却是不确定地问了句,“你觉得这个办法怎么样?”

“够损,没有钱,没有身份证,不能联系所有认识的人,这等于把他们往绝路上逼。”司机道,他似乎对于这座城市很了解,而汇入这种盲流队伍,能发生什么事,恐怕是谁也无法预料的。

“知道教会一个人游泳最好的办法是什么吗?”许平秋以问代答,道了句。

“是什么?”司机道。

“很简单,直接把他们推下水。”许平秋笑道。

笑里有一份隐藏的担忧,对于这帮没见过世面的傻小子,他现在的心反倒悬上了。他凑了凑身-子,问着司机道:“高远,你说让他们尝尝现实百态的苦累,能不能给我练出一批好使的队员来?咱们的一线流失人员越来越大,老龄化也越来越严重,不改革不行啦。以后刑事类警员招聘,都将由省厅刑侦处做出计划,今年是头一年,我想做个尝试。”

“年纪有点小,心性不稳定,就怕您练出一帮手脚不干净的人来,人在饿肚子的时候,那胆子可就特别大。”司机委婉地说道,他是许平秋带出来的一位老外勤了,觉得这个训练实在过于意外。

“呵呵,练正的可以正用,练偏了可以偏用,我就怕一帮废品,没用啊。”许平秋摇摇头,司机担心的也正是他的想法,本质和本事,都是逼出来的,他想逼一逼看看这些人的潜力到底有多大。可对于不确定的事,谁又敢打包票是一个好的结果呢?

车行出不远,他示意司机道:“回岳西煤炭大厦,你们给我当后勤支援,接下来和王武为得给他们当好奶爸啊,保证一天之内得把所有人看一遍……真不行的话,得把他们安安全全交回到父母手里,不管穷家还是富户,这些小子都是宝贝。唉!我真不知道这回会让我看到一个什么结果。”

司机拐上了大道,他从后视镜里看到曾经叱咤风云的省刑侦总队队长,此刻像一位迟暮的老人,缓缓地靠上了座背,那表情,让人有一种唏嘘的感觉。

老队长真的老了,连这点事也放心不下。司机这样想着……

老鸟菜鸟

煤炭大厦是由岳西省煤炭厅在此觅地修建的,是一座三星级宾馆,傍晚时分,一位年过三旬的中年男子焦急地等在大厦门口。

没人知道这位叫杜立才的客人是岳西省禁毒局一位外勤队长,被派驻东江省追踪一例贩毒案件已经三个月有余。那不仅是一个跨省贩毒案,而且因为在岳西省市场上发现了从未出现过的新型毒品,省厅对这个行动组寄予了厚望。不过出师不利,数月寸功未建,放出去的线人一个月前被江边捞船捞出尸体来了。案子停滞不前,省厅把那位专管解决疑难杂症的许处长又拉回一线了。

这个案子快成死案了,唯一的一条线索被掐断,大过年的了,一队人士气极度低落地被撂在东江,干是干不下去,回也没脸回去,哪怕领导带来个台阶让大家下也成。

烟抽了若干支,等那辆中巴停下时,杜立才快步迎了上去,和下车的许平秋握手,招呼着司机高远去吃饭。高远知道两位领导要谈事,避开先进楼里了。寒暄了几句,许平秋开门见山问道:“你们现在什么打算?”

“没出现新线索之前,这个案子我们没法跟进,线人一灭口,全断了。”杜立才懊丧地说道。自己要主动承担线人被灭口这一责任了,这是位被省禁毒人员捕到的一个中间人,据他交代在东江省有专门制作向内地贩售“神仙水”这一新型毒品的团伙,他曾亲自到本地购买过,禁毒局以此作饵在东江设局,没钓出大鱼,却不料被约去谈生意的线人一去不返。

所有的犯罪分子里,最凶狠的不是毒贩,最狡诈的也不是毒贩,反侦查力最高的也不是毒贩,可要把几个素质放一块讲,却数毒贩的综合犯罪能力和素质最高。禁毒局从刑事侦查单列出去之前,许平秋没少和这伙人打交道,听着案情介绍,他边走边沉吟着:“内部泄密,查过没有?”

“查过,不可能,我们行动组五个人直接接受局长指挥,根本没人知道我们在哪儿。”杜立才道。

“东江警方知道多少?”许平秋问。

“只有一位督察和我们单线联系,顶多是提供监控和通信上的方便,他根本不知道我们的底牌。”杜立才道。

“那应该就是对方的警惕心提高了。”许平秋道,像在自言自语,“对涉毒犯罪的打击力度这些年不断加大,自从十二吨冰毒案毒枭收手,之后的大团伙作案模式已经化整为零了,大形势如此,恐怕咱们工作难度要更大。”

他停了停,想了想突然问道:“被抓的贩毒嫌疑人,有什么收获吗?”

“关了一个多月了,审了七八回,什么也没有查出来。他很狡猾,不论是行踪还是账务,根本不涉毒,咱们又没有地域优势,连直接接触这号嫌疑人都没机会。”杜立才道。

“那倒是,这帮家伙没有被人赃俱获,肯定是宁死不说。”许平秋笑了笑,知道这种罪没人敢担,若有所思地停了片刻,杜立才以为领导还有什么交待,可不料许平秋却是闷声不响地上了楼梯,他赶紧提示着坐电梯,许平秋像是心不在焉地哦了声,跟着他进了电梯。

“许处,我们现在怎么办?”杜立才稍有为难地道。

“哦,有新任务,你们廖局长没和你们通过气?”

“廖局电话上说过了,让我们调拨归您指挥。”

“这就是了,厅长办公会做了决定,从现在开始,你们直接向我负责,切断和家里的一切联系。”许平秋道。一听有新任务了,杜立才的精神稍振,挺着胸说道:“许处,下命令吧,我都快憋死了,所有装备和人员,今晚就可以撤走。”

“毛躁!性子这么急,真不知道你这组长是怎么当的。”许平秋不悦地呵斥了句,像训小学生一样,把杜立才说得好不-羞-赧。

顶层连排的六个房间和一个会议室,就是这个行动组的临时驻地了,据杜立才介绍,这是向煤炭大厦征用的地方。走进会议室,四名队员起身,向许平秋敬礼,许平秋笑着摆手道:“咱们都出门在外,别这么拘谨啊。”

说罢他饶有兴致地弯腰看了看会议室几部专配的警用笔记本,连着的粗缆天线延伸到窗外。抬起头时,正对上一位面容姣好的女警,短发,大眼,圆脸。他笑着问:“我对你有印象,你叫林……林什么来着?”

“林宇婧……”女警笑着道。

“哟,对不起。”许平秋笑着道歉。

“谢谢许处,您还记得我?”女警很高兴道,许平秋给她发过立功奖章,不过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禁毒局外勤上没几个女-人,要记不得那就是脑瓜不管用了。你们的设备能覆盖多大范围?”许平秋问道,这才是他今天来的正题。

“这是省厅前年新配的SR02型追踪仪,对于GSM、SDM等信号追踪效果很显著,误差不大于一百米,红外线、磁性信号稍弱,不过如果论起综合性能来,覆盖全市没有问题。

许平秋笑了,掏出一张纸递给了林宇婧,笑着道:“输入追踪码,做完了我给你们布置任务。”

密密麻麻的好多,林宇婧诧异了一下,但凡要追踪嫌疑人或者放出去的线人,一个两个就足够了,可这一次足足输了十四组信号!

“十四组信号,是十四个人,每组有三个信号源,你的任务就是二十四小时监控这些信号,如果发生信号分离、消失等异常情况,务必在最短的时间赶到现场,找到信号的携带者,这个工作可能要延续至少四十天,有困难吗?”许平秋问。

“没有。”林宇婧起身敬礼,毫不含糊。

杜立才可蒙了,这个没头没脑的任务,与案子又能有什么关系,不过这个领导布置任务的场合,他没敢打断。

等安排好任务出门时,许平秋一勾手指,把司机高远叫过来了,叮嘱道:“外面走你熟悉,谁支持不下去了,一定给我安全送回来。少一根汗毛,小心我扒了你的官衣啊。”高远是许平秋在市局时候从派出所提拔到支队的队员,后来又进了禁毒局,说起来关系比和杜立才这个组还近。高远嬉皮笑脸接受了任务,许平秋也笑呵呵地擂了他一拳。

回到会议室,杜立才这才抓着机会不解地问着:“许处,怎么一下冒出来十四个目标?案子有突破了?”

“你想什么呢?这是省内来的一拨新人,拉出来练练。”许平秋背着手道。

杜立才一听,心知这是把禁毒局的外勤组长当保姆用了,这办法也就许处才敢胡来。

“我这是给你一个台阶下,要不你什么也没干成,好意思回去呀?再等等看,说不定就会有转机,那不省得再来?我告诉你啊,这十四个人都是今年一线刑警的苗子,哪位出了事我也找你负责啊,情况只限于你们五个人知道,回头把保密协议给我签上。他们的行动你每天向我汇报,但接下来不管发生什么事,没必要让外界知道了。对了,就不用给我准备房间了,我赶今天晚上的飞机,年后省厅领导又是茶话会,又是团拜的,忙着呢。你也别灰心,碰见你们廖局长,我一定夸夸你们……别送了,东江省厅的来接我。”

一路絮絮叨叨,听得杜立才直咧嘴巴,出门厅前他停下了,果真看到了东江省厅的专车来接许平秋了,老许经常有警务协作,到各地都有熟人,被东江这边的同仁邀走了。

许处被接走之后,杜立才反倒不是想明白了,而是更糊涂了。他回了顶层,快步跑进会议室,拦着高远问:“高远,许处今天调了你一天,到底干什么事?”

“就是接这些人呀。”高远道。

“都是些什么人?”杜立才不相信地问。

“好像是学生。”高远道。

“胡扯,省厅的许处长,在飞机场等着接学生?”杜立才不相信了,他还一直以为是哪儿调来的精英。

这下高远委屈了,皱着眉头道:“杜组长,年纪都不大,我觉得像学生,可我也不敢问呀。反正接上吃了顿饭,接着又把他们全扔大街上了,所有人的行李还搁我车上呢,还是安排个地方存起来吧。”

越说越没头没脑,杜立才实在搞不清这个前因后果,直到高远叫着几位队员把一包包的旅行包扛上顶楼,杜立才才相信了几分,又是拉着高远问长问短一番,才确信许处真的拉了一帮学生来练兵,惊讶得合不拢嘴了。

“这不胡闹吗?没钱、没身份证、不能联系熟人,他们可怎么过四十天?”

“可不,您都觉得老难了,对他们就更是挑战了。”高远笑着说道,惹得几位队员看着组长的表情笑。杜立才半晌才想起来,示意林宇婧道:“宇婧,看看,他们在什么方位?”

这位女警熟练地敲击着键盘,比对着信号和电子地图的坐标,隔了一会儿,她笑着说道:“按方位看,有人在街上逛,有人在公园停留,有人在江边……哟,这位在飞机场,还有这位怎么还在走,再走可出市区了!杜组长,我给他们每人编一组号吧,方便外勤去搜索。”

“好吧,赶快编,你们几个分工一下,案子暂时没有进展,你们就把这事干好。”杜立才随意地安排了句,心事重重地出门了。

闭着门的会议室里,又响起了女声笑问:“哎哟,这位是不是根本没有方向感呀,怎么一直往郊外的山上跑?高哥,这是群什么人呀,怎么都是没目标地乱撞?”

“呵呵,别那么当回事,就一帮学生娃、菜鸟,饿两天就都回来了。”高远笑着,想当然地作了断言。

流落街头

接到这个荒唐任务的行动组都是些干练的探员,长年的外勤工作练就了一双厉眼,那帮菜鸟可逃不过他们的追踪,加上有后方信号的定位,在偌大的城市追踪这十几个菜鸟,简直跟玩一样。

高远开车,同伴王武为负责记录,同时还需要用职业技术用微型DV录下那一张张脸。不过那场景拿回去后,把一干外勤笑得肚子直疼,大部分场面都是失魂落魄地走在大街上,偶尔会使劲再勒勒裤带,碰到街边的冷饮、小吃摊,一准是流着口水看上半天。饥饿,已经开始折磨他们了。

不过也有特别的,里面有一位胖胖的男孩引起了大家的共同关注。这小家伙算混得最好的一位了,最起码上午见他时精神不错,下午高远又追到了棠东路想看看这家伙怎么解决肚子问题。

胖男孩没有发现有人跟踪,走进了一家超市,而王武为就跟着他进超市录下了一段场景。这货在超市转悠着,在熟食、小食品货架周围转悠,脸背过摄像头,手悄悄一动,然后捻到的东西就在嘴里嚼上了,怪不得就他没有饿相呢。偷吃完,还大摇大摆地从超市正门出去。一干外勤看着这人偷吃的样子,差点笑得从椅子上翻过去。

不只是菜鸟,怕是很菜的菜鸟。

晚上,另一拨队员也出去了一趟,杜立才组长跟着去了。他们看到的场景就有点让人心酸了,睡在公园长椅上的、躲在楼宇避风处的、钻在纪念园台子上的,还有一直就在机场、火车站候车厅待着的,让杜立才组长实在想不通,这个荒唐的任务,究竟有什么意义。

不光他,其他队员也想不通,好歹是禁毒局的外勤探员,随便哪位到这个岗位上也是万里挑一,现在倒好,成集体奶爸了。

第一天还真没人求援,汇报给已经回岳西省厅的许平秋,他嗯了声,只撂了句没头没脑的话:“注意一下异常反应,及时汇报回来。”

什么异常?异于常人的呗,于是这个在超市偷吃的家伙就被当做第一个异常目标,汇报上去了。

第二天过去了,意外的是这干人虽然挨饿、虽然背井离乡流落在大街上,可居然还是没人求援。这一天王武为又拍到了几组让他心酸的场影,珠江畔、白云山下,两位神情肃穆的菜鸟,已经义无反顾地背上了大编织袋,加入了捡破烂的行列。两人看着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三天过去了。

东湖路畔,沿着东江大学校园往南的一段街路上,有一个天然的零工劳务市场,骆家龙在这里已经第三天了,靠着捡了几片瓦楞纸包装箱换了三个馒头,硬是支撑到今天,人几乎也到极限了。此时温暖的阳光在头顶照着,就像天上挂了火炉一样,烤得他浑身出虚汗。

面前的小牌子上,写着他的专长:C语言编程、单片机模拟、汇编语言、英语四级、电脑主板级维修……一古脑把自己会的全写上了,不料能改变命运的知识却填不饱肚子,但凡有车来,肥头大耳的小包头都只嚷一句:谁铺过地板砖?

哗啦一下子去了好几个人,骆家龙傻眼了:不会。

再来一位,又嚷着:钢筋活谁-干-过?上车!

哗啦又走一群,骆家龙又傻眼了,不会。

他不断地降低身价,下定决心哪怕是刷碗洗盘子的活,来了就接,好歹混上几天。等他放下-身价,终于挤上一辆面包车,那矮个的南方老板又是叫嚣着:“身份证都拿出来,干完活再还你们啊。”

一下子又把小骆给拒之门外了,这天上午有一个最好的机会,是一位中年妇女找家教,谈得挺好,不过要看他的身份证,总不能把没证的人领回家吧?还不知道是不是坏人呢。小骆又一次失望了,心气向来很高的他不屑于解释没证的原因,不过这么个惨兮兮的样子,让那位妇-人同情心大发,临走不忘给小骆扔了五块钱。小骆一下子泪奔了,差点给阿姨鞠上几躬谢谢这救命钱。

肚子填了点货,骆家龙又坐在路边的牌子后傻等着。他想起了少年时代的梦想,每天痴迷地玩着电子器件,后来又迷上了当警察,选的是计算机系,他畅想着自己两个梦想结合的时光,肯定是一种充实而有趣的生活,可现在才发现,所有的梦想和努力,在落魄的时候,连一个馒头也换不回来。

从早晨到中午、从中午到日落西山,又是一天过去了,他扶膝而坐,昏昏欲睡了。他手里婆娑着卡片机,准备在坚持到天黑的时候放弃,在这个冷漠的城市他感觉到了人与人之间信任的缺乏,有的只是冷漠和无视的眼光,他从来没有对这种冷漠体会得如此深刻。他想着以后回到家乡再见到像自己现在这样落魄的,一定要伸把手哪怕给个十块八块……不,一定带他吃顿饱饭去!就像他现在在想的,是警校那个大食堂,好多的菜肴,真香。

昏昏欲睡时,骆家龙耳边听到了一阵自行车的轮声和一群少年的叫嚷,这个时候,是附中放学的时候了。再过一会儿,他又该找个天桥窝着睡一夜了。

一辆自行车突然停在自己面前,有个稚嫩的声音在念着:“C语言编程、单片机模拟、汇编语言、英语四级……这么拽?”

骆家龙抬抬眼皮,是初中的小屁孩围观他来了,那看着就想揍的德行,有点像余罪。他对着另一位戴着眼镜的小孩说道:“看到没有,这就是好好学习的下场……”

一群小孩笑了,笑得那么开心。骆家龙现在连骂人的力气也没了,哼了哼,又低下头有气无力地坐着。他在作最后的挣扎,那桥洞里实在没法睡觉,南方这潮--湿--的空气,一觉起来全身酸疼酸疼的,他怕自己根本支持不了四十天。

沉默时,那五六个小屁孩使着眼色,像在商量什么,有点不怀好意似的。不过现在骆家龙可是人穷胆大了,有气无力地说道:“一边玩去吧,我身上一毛钱都没有。”

带头的蹲下了,细细看着骆家龙还算文质彬彬的样子,突然问道:“会写作文吗?”

“会呀。”骆家龙眼睛一亮道,不过马上黯淡了,总不能受雇于这些小屁孩吧?

“会做数学吗?”另一位小孩又期待地问道。

“废话不是,计算机的基础是高数,别说你们的代数几何了。”骆家龙道。

“那就好……你们的练习册给我……”小孩伸着手,把同伴书包里拿出来的一摞练习册收到手里,翻着指着告诉骆家龙道,“就这个单元,都给我们做完……干不干?”

骆家龙一愣,斜眼看着这个半大娃娃,敢情是找枪手来瞄上他了。他挣扎着,这种毁人不倦的事能不能干?思忖之下,似乎不能干。

“一份十块钱,一篇作文十五块。”小孩直说道。

“行。”骆家龙一下子不挣扎了,脱口而出。

交易达成了,那五个学生留了一个人看着他,剩下的就相约网吧去玩了。骆家龙板子垫在腿上奋笔疾书,心里酸楚得几乎要泪奔了,从来没想到,异乡能遇到这么多知己,居然让他学有所用了。

不管怎么说,今天的饭钱解决了。

“走吧,这家伙饿极了,连小孩也不放过了……哎。”

王武为笑着说道,驾车的高远看骆家龙没事,拐出了路面,同伴王武为在联系着后方,询问着距他们最近的目标还有谁,竟然得到了有一对人已经碰面的消息,让两人好不诧异,加速着向指示方位驶来。

碰面发生在前一个小时,这种几率放在这座大城市里不大,当然也不是不可能的,都是街上逛悠的,饿肚子碰一起了,那叫缘分。

目标在临江大道上,这个车人混行的大道很零乱,不好找目标。两人故意放慢了车速,王武为对了几遍坐标,搜寻了好多次才猛然拉拉高远道:“就是那俩……昨天还在黄花岗公园睡觉的那个。”

高远一瞅,笑了,这俩也算反应快的,只见两人做贼似的,几乎是猫着腰走,所过停留之处,总是留下一个鲜明痕迹,对,贴小广告呢。

左一张、右一张,上一张、下一张,贴到个橱窗跟前时,里面的店主追回来了,两人撒腿就跑。高远和王武为笑着驾车走到近前,那小广告上赫然是:无抵押快速贷款,联系电话……

“这个我想起来了,叫什么晓波的,还是你老乡呢。录上了吗?”高远笑着问,王武为截了段录影,说道:“录上了,这俩机灵,找到贴小广告的活干了,应该没什么问题了。往前走吧,从这儿拐到广园高速,往机场方向去的路上还有三个人。哎,8号那位,这都几天根本没离开机场,算不算异常?”

“那个人我想想,应该是当时最后离开我们的那一位,这不算异常吧?”高远回答道,想起了那晚最后下车的余罪,他不知道名字,不过印象很深,那位下去的时候很平静。

“怎么不异常,三天了,睡觉就在机场候机大厅这是肯定的,那吃饭呢?我就不信他能饿三天。”王武为提到个现实的问题,这一问把高远问住了,两人回忆着,那一位昨天最晚见到的时候是下午六时,在机场入口晃悠着,丝毫不像这些失魂落魄的。

“今天多跟他一会儿,这个人我感觉有点邪,和大部分不太一样,我也说不上哪儿不一样来。”高远判断道,以他的识人之能,最起码能看出表面的迹象来,比如这些饿极了的眼光,和歹徒一样,是恶狠狠的;比如那些罪犯的眼光,永远是狐疑和警惕的。有些人的动机从眼睛就能观察到,可这个人,永远是那么平静和笑吟吟的,很朴实的一个大男孩,实在让他想不出他是怎么过来的。

“呵呵,我还是喜欢看那个脸胖胖的小子,不知道今天他是不是还在超市偷吃,能想出这办法来也不容易啊,全市多少超市呢,他挨个吃个遍,时间就到了。”王武为笑道,指指了前面的路道,“往左拐,9号就在这一带。咦,这小家伙怎么今天不混超市啦?”

两人说笑着,对那位靠着偷吃就混下来的小胖子兴趣盎然,不过不远处的一幕让两人心里咯噔一下子,笑容消失了。黄埔桥左近,围着一圈人,那位小胖子正在人群的外围饶有兴趣地看着什么。

而这个地方毗邻闹市,离几个小区不远,是个天然的混杂闹市,也是人聚得最多的地方,一条路上全是趁着城管不严出来摆日用品的商贩,摆着象棋、扑克摊。两位外勤却是知道,这地方但凡有聚,不是赌三公,就是翻红黑,纯粹是市井中的小赌场。

“怎么办?”高远问同伴,不知道该怎么办,那家伙居然挤进人群里去了。

“没事,他身上一毛钱也没有,赌什么赌啊?”王武为不以为然地说道。他拿起小DV,放进包里,调试了下镜头,开门下车了……

穷也要赌

车距那个玩扑克的摊有三十余米,在盯梢上这是一个安全的距离。高远下意识地看看前后倒视镜,车后不远就是一个居民小区,连着纵深不知道多少胡同。在这个地方设局套俩小钱,是街头骗子常用的手法,人家是愿者上钩,怎么着也让你输得心服口服。套得着就套,赚着了就溜,一进小胡同那便是泥牛入海无迹可寻了。

鼠标凑到摊前时,摊上小凳子上坐着一位三十多岁的男子,手里飞快地切着扑克,嘴里嚷着押多赔多、押少赔少,边说话边切着牌,啪--啪啪往身前扣上三张,就像随机切出来的牌。旁边押五块十块的,翻着红的庄家赔注,翻着黑的周围一阵叹息,钱被压家收了。

围观的十几人,总有跃跃欲试的,也是输赢各半,没有什么高潮,都注意着庄家切牌的那双手,有时候觉得人家有问题不敢买,这时庄家一亮底牌,三张红的,惹得没下注的好一阵唏嘘。有人一把赢了一张百元大钞,那面值,足够让身无分文的鼠标心动了。

这是个老千,鼠标扫过一眼就给下了定义。关键不在老千,而在于这围观的人群堆里有三四个同伙在扮演着“托儿”的角色,而且表演得特别像。

旁人瞧着鼠标过得挺舒服,其实事实还是有出入的。超市里那些散水果糖、饼干、沙琪玛之类,肯定不能让自己吃饱,顶多就是个不挨饿而已,而且在那里面偷吃风险相当大,真被逮住,估计揍一顿是轻的。

穷则思变,鼠标穷成这样,怕是在思变了,而且看见扑克实在有点手痒。庄家的手法对他来说是小儿科,想当年他老爹打牌玩麻将,那是直接能赢走别人老婆的水平,从小耳染目睹,就那五十四张牌对于他就像身上的某个部件一样,熟得不能再熟了。

比如这个老千就差了点,用的是做了手脚的扑克,两头宽窄不同,一头切出来是红牌,另一头切出来就是黑牌了,但旁观者肉眼根本看不出差别,谁真要押大了,对方手势一变,出来的绝对是有黑无红,有输无赢。

“想不想玩一把?小兄弟。”庄家热情地邀请着。

“想玩。”鼠标郑重点点头,小胖脸,傻乎乎的,任谁一看也是输钱的智商。

“那玩玩呗,输赢不大,说不定手气好还赢几把呢。”后面有人凑热闹了。

鼠标喷了庄家句好难堪的话:“没钱。”

“没钱你站前面干什么?退后退后。”庄家不耐烦地道。

“我押这个,玩不玩。”鼠标“啪”一声,把队里发的卡片机拍台子上了,那庄家仔细看了眼,像是个高档小玩意,鼠标不屑地道:“德国产的,太阳能充电,商店里卖好几千呢……我就赌你台子上的钱。”

台子上钱不多,庄家眼睛一翻,说:“好!”蹭蹭蹭切牌,然后啪--啪啪拍上来三张。一扬手,让鼠标翻红黑。

不用翻,看手势鼠标已经知道了,三张有黑无红。他伸手摸了一张,没翻,跟着又摸一张,也没翻,跟着又摸上了第三张,还没翻……众人的眼睛都被他的手吸引住了,那庄家看这货傻傻的,赶紧提醒着规则,翻着红的自己赔钱,翻着黑的就对不起了,收手机。鼠标一副白痴相不屑道:“我摸摸不行呀?我摸到一块我再抽一张……我这可是第一回赌,-处-女赌,一定要见红啦。”

噌一下子,鼠标把排开的三张扑克全部捂手底了,就像心虚心疼,不敢掀底一样,那傻样惹得旁观群众好一阵笑话,就那几个托也在笑着,心道再怎么摸也输了,三张牌绝对都是黑的。

却不料变生肘腋了,鼠标双手一起,大吼一声:“开!”旋即把三张牌掀起拍在台子上。

只听“啊”地一声,庄家晕眩着差点朝后栽倒,围观人群一看,哄声四起。

全红!红桃A、K、Q!

“这这这……不可能呀。”庄家小声道。鼠标一扬手,收起了手机,庄家刚抬头,鼠标的另一只手早把钱也抓了一把。

庄家刚要说话,却不料鼠标-搂-着自己,伸着臭嘴吧唧在那人脸上亲了一口:“谢谢啊,老兄。”

那哥们儿闭着眼,难受得擦着脸上的口水,对着这么多人哄笑,蒙头蒙脑的。几位托使着眼色,眼下套人的反被套了,连切牌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抹完唾沫的庄家此时才想起那三张红牌,唯恐是自己记错了,他一翻一看,傻眼了,大吼一声:“嗨!这不是我的牌,换了!”

“站住!”当托的一位扭头时,鼠标早钻出了人群,跑出几步开外,一听后面喊,赶紧加速。

“站住!砍死他!”

“站住……”

庄家把摊子一扔,四五个人追上来了,还有抄着凳子当武器的,把鼠标追得抱头鼠窜,飞快地跑了十几米。路过高远的那辆追踪车时,哪知他出人意料地一拉车门,往后座一滚,嘴里不迭地嚷道:“快快,快走,追上来了!”

眼看着几人朝车奔过来了,高远不容多想,一拧钥匙发动车辆,打着方向一溜烟加速跑了,留给后面追来的人一股黑烟。出了路口,他回头时,那小胖子正得意地咽着唾沫,数着一堆有零有整的钱。那样子比偷到油的老鼠还乐呵。

不一会儿,高远在路口接上了王武为,又前驶了不远,王武为回头看那家伙,拿着车上的一瓶矿泉水,咕嘟咕嘟直喝,喝了大半瓶才缓过气来,整个不把自己当外人,一边不屑道:“太没职业道德了啊,出个老千也就罢了,还准备打架……谢谢两位大哥啊。”

“小子,我们可救了你啊,身上钱拿出来。”高远吓唬了一句。

却不料鼠标一乐道:“得了呗,咱们一家人,谁跟谁呀。”

“谁和你一家人?”王武为虎着脸,侧头问道。

“三天见了你们两回,我在超市你还跟着我,你们要不是许处长派来的,你挖了我这俩眼珠!”鼠标得意道,刚才参赌,最大的底气恐怕也在于此,有省厅的人在,最起码没有被人砍杀之虞。两人坚决不承认,鼠标凑上来又道:“别装了,咱心里清楚,还真能把一群大活人扔大街上不管?对了,大哥,你那天不是开中巴的吗?我那些兄弟你见过没?别不说话,我请你们吃饭。”

车停了,高远把车泊在路边,头也不回地吐了两个字:“滚蛋。”

“嗨,至于这么不客气吗?说不定咱们将来是队友呢。”鼠标套着近乎。

王武为慢慢侧过了头,瞪着眼,这外勤历练出来的眼光特别凶,看得鼠标激灵一下子,赶紧开门乖乖下车了,下车的时候还不忘顺手拎走了一瓶水,看得高远直牙疼,这德行和他在派出所抓过的那些小混混差不多,整个就一二皮脸,别指望他还觉得-羞-臊。

车再动时,王武为忍不住笑了,两人都笑了,高远半晌道:“许处在哪儿找的这个货,荤素不忌啊。”

“眼够贼的,咱们这么小心都被他发现了。”王武为此话出口,马上省悟了。两人互视一眼,此时心意相通,知道这个货起码懂点跟踪盯梢的技能,如果普通人,根本发现不了禁毒队员这一套。

这位不必担心了,兜里有钱的男人,不会想家里的。两人继续前行着,联系着后方,指示着方位,又一次驶向了机场一带。这个机场放眼全国也排得上号,光进出口就有A、B两组各二十个口子,每天进出的旅客总数有十数万之多,光泊在机场外的各式旅游车、省际客车就有数百辆。循着信号走时,王武为最先发现了目标:平头,还穿着那身服装,三天时间就这一位波澜不惊没有什么变化,还是斜斜地靠在垃圾桶上,左顾右盼不知道在搜寻什么目标。

“他是怎么混的?机场的保安地勤管得可够严的,睡觉好解决,可吃饭呢?这儿的东西可比外面贵一倍。”王武为自言自语着,有点摸不太清楚。

“狼有狼道、蛇有蛇路啊,不在他的位置,还真想不出他是怎么干的。”高远笑着道。

车驶得稍近,王武为刚刚架起DV时,那小伙动了,王武为还以为自己被发现了,又赶紧放下DV。可不料余罪不是发现他们,而是找到目标了。

“火机……火机要不?嗨,哥们,这儿能抽烟……”余罪迎着一拔下飞机的旅客,对着几位中青年男子说道。一句就见效,人群里走出来三位,嘴上已经叼上了烟,余罪手更快,火打着已经凑人烟上了,等人舒舒服服抽上一口,余罪的火机已经递过来了:“两块钱一个。”

没人在乎那点钱,三人共买了两个。这边又走出一个旅客,听口音像北方人,余罪递上火机,闲扯几句,听那人是廊坊一带的,余罪马上成了保定人,家乡话喷了几句,居然混到一支烟。一问去哪儿,余罪殷勤地指示了方向,把人给带到一辆中巴前,送人上车。接着余罪手指头勾着,车上的售票员,一位南国的黑妹子,又给他手里塞-了两张零钱。

“哦,这是前脚卖火机,后脚卖人啊。”高远看懂了,给私人中巴揽客,有提成。至于卖火机,肯定不是花钱进的,机场安检通不过的火机就摆在出口不远的柜台上任取,估计这就是余罪的货源。

“这小子能当个拉皮条的啊。”王武为笑着合上了DV,录下了余罪靠着垃圾桶惬意的抽烟的样子,要说过得最逍遥的,就数这位了。

车刚驶离时,却不料后方的通信响了,女警林宇婧在呼叫:“盈江路段目标请求援助,请马上接应。重复一遍,盈江路段,有人求援,请马上接应……”

高远一打方向,顺手把警报扣在车顶,响着警笛直朝目的地驶来。等了三天,终于有人支持不住了……

黯然出局

郑忠亮,二十一岁,男,汉族,在离车后七十小时向后援求助。

队长杜立才正在向远在岳西省的许处汇报,这也是高远和王武为能得到的信息,两人奉命赶到盈江路段,循着信号源找到了一位饿得几乎奄奄一息,浑身脏兮兮、臭哄哄的郑忠亮。见到两位救援的到来时,郑忠亮闪着虚弱的眼光,有气无力地说了唯一一句话:

“有吃的吗?”

两位救援同情心可大发了,遭这么大罪,可图什么呀?二话不说,接着人到了家小餐馆,点了五六个菜,郑忠亮一句话也没有,像和所有的菜有仇一样,恶狠狠地嚼着青菜、啃着鸡腿、咕嘟嘟大口咽着汤,从进门嘴里根本就没闲过。

高远和王武为诧异地互视了一眼,前一天拍到过这人,他当时漫无目标地在大街上走着,综合这数日对这群人的了解,其他人最差的也不至于饿着。不过看这样,这位真是饿得不轻,而且脸上几处伤痕,像被人揍过,两人顾及着小伙子那点可怜的自尊心,没敢笑,也没敢多问。

郑忠亮还在吃,那饭量是对面两人没有见过的恐怖级别,一只鸡被啃得干干净净,两碗米饭已经见底了,青菜、肉丝、豆腐等几份小炒,不一会儿也只剩下盘底了。郑忠亮仿佛还嫌不过瘾一般,端着大汤盆,咕嘟嘟把剩下的汤全灌进肚子里,放下汤盆时,松了两个裤带扣,好不感慨地道了句:“真舒服啊,原来都没发现,能吃饱是这么的幸福。”

那脸上的惬意绝对不是装出来的,而这话在高远和王武为听来,此时也没有什么可笑的成分,恐怕谁饿上几天也是这个德行。王武为关切地问:“我昨天见你,脸上没伤啊?这是怎么了?”

“你昨天见过我?”郑忠亮诧异地问。

高远和王武为互视一眼,此时倒没什么隐瞒的了,高远说道:“当然了,怎么可能不留照顾你们的后手。”

“哦。”郑忠亮释然了,对于这次折磨任务稍稍去了点怨念。

“那这伤……”另外两人关切道。

“哎哟,被收破烂的打的,我实在没办法了,就想在垃圾箱里胡乱捡点易拉罐什么的凑钱买点吃的,就在景泰那边……谁知道那片收破烂的是一伙的,我刚捡了一袋子易拉罐、塑料瓶就被人堵在路上了,二话不说,一拨收破烂的按着我就打,还说我抢了他们的地盘,再见着要灭了我……把我东西都给抢走了。”

郑忠亮气愤不已地说道。他怀疑这年头还和《射雕英雄传》的时代一样,江湖上居然还有丐帮、破烂帮的存在?而且自己在学校就以“大仙”自居,千算万算,就没算着自己会被打一顿。

高远一笑,这个问题怕是让郑忠亮这么小的年纪无法理解,最底层的弱势群体,他们的结伙、排外、狭隘,经常会做出些让人同情又痛恨的事。王武为叹了口气,换了个话题问:“那怎么现在才求援?还有,后方监控监测到你身上的信号分离了,卡片机呢?”

“哎哟,别提了,被收容所的给搜走了。”郑忠亮苦着脸道,差点热泪盈眶,断断续续地把从昨天起的经历说出来了。

话说郑大仙同学被收破烂的揍了一顿,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于是就到景泰派出所报案了,结果派出所民警一问他的身份,却把他问住了,再看他那样,民警以为他是个精神错乱的盲流,很不客气地给了一个处理结果:

“滚蛋,滨海你这号盲流多了去了!”

被赶出派出所的郑忠亮气上加气,差点就萌生持刀行凶的冲动了,他心道你们这些人什么玩意,老子那帮兄弟在,非掀了他派出所!接下来的经历却是更离奇了,大晚上逛着逛着,想找个夜市混点剩饭,可不料碰见个像午夜幽灵一样的依维柯大车,在街上驶到了他跟前,一瞧样子,二话不说扭胳膊直接塞-进车里,敢乱叫乱嚷,车上的人马上就是一顿拳脚伺候。

等被拉走了才发现,敢情是清理流浪汉,一直被送进黄村桥收容管理站,搁那儿睡了一夜。

“那收容站……不能有你说得这么黑吧,打人?”高远不信了。

“没打死就不错了,街上那么多流浪汉,你问哪个敢去收容站。”郑忠亮道。

“那好歹也应该给点吃的吧,把你饿成这样?”王武为不信了。

“有,发份盒饭。”郑忠亮点头道,“不过关我的地方几十号人呢,都吃不饱,饭还没到嘴跟前就被抢走了,我这衣服裤子实在是太脏,要稍微干净点,在里面肯定得被人扒了。”

啊?高远和王武为惊讶得合不拢嘴,知道收容站的管理粗放,可也不至于到粗鲁的程度吧?

“那你怎么出来的?”高远又问。

“赶出来的。”郑忠亮道,见两人不信,他加重语气道,“真是赶出来的,今天上午管理员把我叫出去,问着籍贯、姓名、年龄、家庭成员什么的,我不敢说,我就装精神错乱。前一夜关着的地方有老鸟教了,你要是家境稍微好点,收容站一准关着你直到你家里给钱才放人,要没油水可捞,马上赶你走。我巴不得走呢,不过我什么也没说,他们搜走了我裤子里藏的卡片机,就把我赶出来了……要不是我记着求援号码,在这儿打个电话,这回可真惨了!对了,打电话没给钱,还被小铺老板踹了一顿。”

郑忠亮说着,此刻再去想那两三天如梦魇的都市生活,仍然是全身发抖。

“走,带我们去找搜走你装备的人。”王武为有点生气,起身了。

两人循着导航和郑忠亮的指点,一个多小时后找到了这家收容管理站。一听说警察上门,那个搜人身上财物的管理员却不敢露面了,其他收容人员矢口否认有此类下流行径,不过卡片机却神奇地归还到高远手上了,说是收容人员不小心丢掉的,被拾金不昧的工作人员交上来了。

这睁着眼说瞎话,可把郑忠亮气坏了,要和前台那位理论,不料被王武为拦下了。这类情况外勤工作见得多了,有些事你不能理解,可你不得不容忍,否则永远争不出个对错来。

两人收回了这台专为外勤装备使用的应急通信卡片机,带着郑忠亮回煤炭大厦复命去了。

第一个出局的,是郑忠亮。

接到了远在东江省行动组的详细汇报,经过略微有些出乎意料,可结果对于许平秋来讲似乎并不意外。此时他坐在家中,对着面前的笔记本上那张严肃的照片凝视着。

郑忠亮,父亲是中医、母亲是乡中老师,岳西省南部曲沃人,独生子。专业是刑事侦查。履历清白,没有受过任何处分,倒还有过奖励,中学三好学生、警校优秀学员,数项不轻不重的荣誉,这个名字在警校应届毕业生推荐名单里排在前面。

不意外的是,许平秋最初就认为像这类在父母呵护中长大的独生子怕是熬不下来,相对较为优越的生活会削弱人适应逆境的能力。在许平秋看来,没有受过挫折的都不算优秀。

稍有意外的是,他只支持了三天,远远低于许平秋对他的估计,最起码他还跟着那帮坏小子打架。他当时想,好歹也应该有点应变能力吧,却不料这么不济事。

他动着鼠标,在电脑的硬盘里新建了一个叫做“淘汰”的文件夹,然后把郑忠亮的资料副本全部移动到这个“淘汰”的文件夹里了。

任何一个人的出局都无法引起许平秋的心理波动,只会让他好奇地去寻找致使这些人放弃的原因何在,是家庭的、教育的、环境的,还是心理的?当然,家庭和环境是一个最主导的影响因素,现代社会和家庭,恐怕培养不出太多吃苦耐劳的儿女,而且大多数独立能力很差,郑忠亮出局,主要原因就在于此。

第一个出局了,还会有多少个?

最终留下的能有几个?

留下的敢不敢用,能不能用,管不管用?

这都是许平秋在思考的问题,他又一次把其余人的名单拉出来一位一位地看着,让他意外的是,目前表现最好的居然是严德标,这个表面人畜无害的小胖子三天穿越了半个城区,超市偷吃、夜市混饭……今天他居然还从街头老千的手里弄到了一笔钱。更令许平秋感兴趣的是,这小家伙居然能发现跟在他背后的外勤,禁毒局的外勤每一位都是千锤百炼,即便对这个任务有点放松,可也不是一般人能发现的。

不过这个人的缺陷是--奸-诈有余、勇猛不足,可堪一用,却不堪大用,真要把他放到刑侦警察的岗位,许平秋丝毫不怀疑,用不了多长时间,他就能成长为荤素不忌的警痞。

似乎有点不满意,他一页一页翻着这届选拔的名单,每一个人都能让他一眼就挑出缺点来,熊剑飞和张猛是个好苗子,不过脑筋有点简单了;郑忠亮、董韶军、骆家龙这几位学业尚可,不过性子没有磨练过,有点软;汪慎修、孙羿、李二冬之流,特长和缺陷都很明显,那就是社会经验太过苍白,这一堂课可不是一天两天能补上来的;至于邵帅,是他临时起意加上去的,那孩子太孤僻,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帮。

他看着,思考着,直到翻到最后一人:余罪。

他笑了,这是一个集中了几乎所有学员缺点的人,而又没有其他人身上任何的一个优点或者特长。学业平平,表现差劲,两面三刀,谎话连篇,人品极烂。

可就这样一个人,许平秋曾经想过,如果把他放进鱼龙混杂的市井,似乎应该发生点什么意外的事,可能混得风生水起,可能会走一条不寻常的路,更可能的是他也许会不知不觉地走进他期待的圈子。但是给了他这样一个环境,他依然是表现平平,连着几天窝在机场,满足于基本的温饱生活,实在太令他失望了。

难道我看错了?合上笔记本时,许平秋这样想着,确实有点失望。

不应该错,这里面应该有我找的人。他权当是安慰自己地想着,但仍然免不了被这个不确定的思绪纠结着,因为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

沦落风尘

当又一抹皎洁的月色笼罩在早春花市的棚顶时,时间已经过去了整整十日。

汪慎修从花市棚后走出来时,脸上洗得干干净净,连衣服上的污渍也用水蹭了蹭,他像在做一个很艰难的决定,而现在已经没有迟疑。他辨着方向,向着市区中心来了。

这十天可过的是什么日子呀!

他第一次尝到了有苦难诉是怎么样一个难受的滋味。此刻最清晰的感觉是饿,俄国某文豪那句“饥饿像影子一样跟着我”,是自己这十天生活的最好写照。前几天,他用白粉在地上写过一个求援词,很风骚的魏碑字体,编了套某某大学生落难滨海的故事,却远不如街上那些缺胳膊瞎眼的残疾人惹人同情。勉强混了两天饭钱,之后被一帮子乞丐追打的汪慎修终于明白,和当警察一样,要饭也得讲个出身,不是想干就能干得了的。再之后他混迹东江街头的夜市,在露天大排档洗碗刷盘子,干了几日管饭不要工钱的活,可昨天摊档被城管拉走后,他的活路又断了。今天无意中碰到了花市的旺季,一天搬运,也算收获了两顿盒饭外加三十块钱工资。

这就是全部的家当了,除了如影随形的饥饿感,他还能清晰地感觉到周围人眼中的冷漠、鄙夷、不屑。这次莫名其妙的任务,他猜测也许是那位老警给新人的历练,就像所有扯淡玄幻小说中的打怪升级一样,只不过这些钢筋水泥丛林里的同类,可比深山恶林里的魔兽恐怖多了。

走啊,走啊……每天就这么漫无目标、浑浑噩噩地走着。

这步子迈得为什么这么沉重,心里为什么这么悲催呢?

他在想着家里,那个温馨的环境,舒适的沙发;他在想着家乡,这个时候,是不是还在下雪,冰天雪地的北国,比这温热难熬的南地对他来说要舒服得多;他在想着那帮狐朋狗友,也不知道他们落难到了这个城市的哪个角落,是不是也像自己一样,因为人格被降到了底线以下,而开始怀疑活着的意义。

早春的滨海,恰如北方仲夏的气候一样,傍晚的凉爽中带着温热。

汪慎修一路想着,不知不觉走到了繁华的黄埔路,车流灯海中,他伫立在街头,迷茫的眼睛看着这座陌生的街市,又一次有了多愁善感的心境。

同学给他起外号叫汉--奸-,一是因为脸白,和别人显得格格不入;二是因为他经常说一些倾慕欧美田园式生活的论调,在这个国度拥有那号资产阶级的腐朽思想,不是汉--奸-是什么?他懒得争辩,总是“哥的风骚你们看不懂”来自我安慰一句。

而此时他看到了让他倾慕的城市中的那些风骚,这通天的楼宇中有着多少富商巨贾?这不息的车流中,载着多少风流男女?那一掷千金、倚红偎翠的风骚,即便再被人诟病,可又何尝不是每一个男人的梦想?

“妈的……活得太窝囊了!这么回去更窝囊!”

这时他突然看到了一辆宝马车里下来的帅哥,人家潇洒地站在车前,等着一位裙装的丽人挽起胳膊,两人相偎着进了酒店。

本来准备进市区吃顿饱饭,然后打电话求援,结束这十天近乎侮辱人格的训练,可眼前的这一幕让他改变了想法。他踌躇了,漫步走着,路过一家超市时把仅有三十块换了一包高档烟,浓浓地抽了一口,惬意地感受着尼古丁给脑子带来的眩晕。在他觉得自己的风骚不会让别人看出自己其实是个穷光蛋后,汉--奸-汪慎修甩了下头发,迈步走向一个灯红酒绿的地方:帝豪夜总会。

太他妈寂寞了,与其窝囊地走回去,倒不如让他们来接我,看到黄埔路中段的巨大霓虹广告牌时,他如是想。

他知道救援来的肯定是警察,而现在的落魄德行就是因为警察,他仿佛生出一种报复的快意,再没什么犹豫,大摇大摆地朝那片停着靓车、背景是美\_女广告牌的地方去了。

“老板好。”门卫躬身道。

装有钱人谁都会,甭理他们就成。服务生伸手迎着汪慎修,这个高消费的地方等闲人未必敢进门,可敢进门的,多数就不是等闲人。

比如眼前进来的这一位,浓眉大眼,脸庞清矍,服装看不出牌子可很合身,而且人站那儿说不出的一种气质。什么气质呢?很低调,不过从那目空一切的眼光里绝对看不出低调,绝对是土豪进城那种气势,服务生不敢怠慢。

“老板,到大厅还是要包厢?”服务生躬身问着,进了这个门厅,汪慎修一下子被美轮美奂的水晶吊灯看晃眼了,他嗯了一声,看着帅帅的奶油服务生,笑着道:“大厅人多,多不清静。”

“那老板到包厢吧,我们这里音响效果很好,如果老板喜欢,我们可以给您准备乐队和舞伴。”服务生殷勤地介绍着,音响、乐队、水酒、舞伴……特别强调舞伴,如果是单身客人出来找乐子,谁也知道是来找什么乐子。汪慎修笑着问着:“吹牛了吧?有那么好吗?我听说东莞那边才是男人的天堂,你们这儿不算。”

“老板,这两天千万别去天堂。”服务生小声道,然后以一个男人之间都懂的笑容劝着汪慎修道,“天堂正在扫黄。”

“哦,懂了。”汪慎修笑道,这调调果真好玩得紧,他摸了摸兜里的手机,思索着玩到什么程度才不至于被天堂里的人直接灭口。

高档的警用装备,等闲难得一见,唯一的一件值钱物品被汪慎修刻意地拿出来炫了炫,打消了领班的最后顾虑,直接把汪老板请进三楼包厢了。

灯亮,音响悠扬,落座,汪慎修脚搭着茶几,整个人几乎陷到了沙发里。他曾经琢磨过心理学,从行为习惯上讲,土鳖和土豪没有什么差别,所差的不过是在心态上。土鳖因为畏畏缩缩什么都在乎,所以没人在乎你;而土豪越是满不在乎,就越有人在乎他。

果不其然,服务生听口音判断,此人应该是来自煤老板的家乡;再看这德行,和以前见过的那些浑身散着馊味的土豪无甚差别,他服务得就更殷勤了,问着喜欢什么音乐、喜欢不喜欢跳舞。汪慎修心想一试果真很灵,这些土包子屁都不会,一摆手:“来两瓶酒,红的白的都成。”

“那老板,要不要找位美\_女陪您解解闷?”服务生顺势道。

“还用我说吗?没漂亮妞我立马就走啊。”汪慎修大气地撂了句,服务生眨眨眼睛,暧昧地说道:“放心吧,老板,一会儿您一定舍不得走。”

轻轻掩上门,服务生回头看了眼闭目小寐的汪慎修,这么坦然的样子,恐怕不是心疼钱的主。他对着手机轻声报道:“三楼302包厢,果盘、两瓶红酒,叫俏妹上来,告诉她把人多留会,应该是个有钱主。”

这种极度尊崇客人的地方,谁也不可能进门就看客人的钱包,而且也不能以貌取人,无数事实已经证明,很多衣着打扮土得掉渣的货,钱包里可是富得流油。久而久之,这种场所形成了重任全部交付到迎宾侍应的身上,全靠他那双利眼来安排客人。

今天服务生的走眼成就了汪慎修的梦想,此时他已经轻挹着高脚杯中的红酒,轻轻沾唇浅尝,旁边一只纤手,递过来切得精致的果肉。他尝着果肉的美味,闻着近在咫尺的体香,欣赏着钢琴王子那首《致艾丽斯》,好一副壮志得酬的惬意。

他妈的,生活就该这个样子,汪慎修陶醉了。

一曲刚了,他回头想问身边美\_女的名字,却不料一只柔弱无骨的纤手轻轻掩着他的唇,然后他看到了娇艳欲滴的红唇,轻轻地,慢慢地,向他挪来。那紧闭的双眸,眉睫清晰如星如月,轻轻地吻了吻他,然后他听到了如天籁的声音:“别问我叫什么……茫茫人海相遇就是一种缘分,我好喜欢你陶醉在音乐中的样子,就像我梦中的白马王子……”

哇,现在的风尘女-子也这么有才了?

汪慎修睁开眼睛,看着美\_女伏在他肩头,他也痴看着美\_女,瓜子脸,淡妆,卷发,没有一丝风尘气息,有的是淑女式的那种雅致,就像她现在的眼神,在倾慕地看着,就像她的身\_体,保持着暧昧却不下流的姿势,一下子让汪慎修把看她的眼光提高了不少。

“其实我也期待一段美丽的邂逅,不过从来没有遇到过。”汪慎修略带-羞-涩地说道,这位美\_女姐姐,似乎和他期待中的邂逅相差无几。而且美\_女姐姐似乎窥到了他的心思一样,修长的手背,轻轻地抚过他的脸颊,略带揶揄地问着:“今夜之后,你一定不会再有这种遗憾了。”

“希望如此,不过,我怕好景不长,美景难再。”汪慎修心虚地说道。看过不少风骚的爱情故事,那调调终于在自己身上重现了。

他很迷茫,同样很期待,患得患失的心情类同于男人那种猫抓痒痒的表情,惹得美\_女姐姐顾盼一眼,浅浅地笑着,伸手邀请道:“那你还等什么?一起跳支舞啊。”

于是汪慎修被那双纤手拉着,在音乐中漫步,两个人时而如痴如醉地走着舞步,还真像有一种发自心灵的默契;在默契时,又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眼,似乎在眼光的碰触中,有微微的电流袭过全身。舞曲终了,她又轻偎在汪慎修的肩头,两人以交杯酒的姿势,含情脉脉地抿一口红酒,然后又重复着先前的事,跳舞、对视,在优美的旋律中,感受这次邂逅的美好。

“你在想什么?”一瓶酒去了大半,两腮淡红的美\_女姐姐靠在汪慎修的肩头轻声问着,她似乎也迷醉在这次意外的邂逅里。

“我在想,这么美好的氛围,真希望永远不要结束。”汪慎修道,时间已经过去两个多小时了,快穿帮了,距离结束的时间不会很久了。

“如果你喜欢,就不会结束。”美\_女姐姐轻柔道,美眸迷离地看着汪慎修,现在懂情调的男人可比懂调情的男人少多了,面前这位无疑是一位很难得的绅士,这么长时间,竟然没有任何一点下流的举止。

“我很喜欢,不过它还是会结束的,其实我来这儿是出于一种报复心态,而且想麻醉一下自己的神经,不过我突然发现不管怎么麻醉,我依然很清醒,而且我真的不想骗你。”汪慎修道,看着美\_女姐姐,眼神中有一种惶恐。

好纯情的小帅郎,美\_女姐姐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笑着劝慰道:“我好像听到了一个受伤的心在说话,一定有一位美\_女在你的心里放不下吧?”

汪慎修一副失恋的神态,看着美\_女姐姐,终于摸着良心说话了,他喃喃道:“您理解错了,我不是心里有美\_女,而是口袋里没钱……”

美\_女一笑,刚要劝时,汪慎修来了句更猛的:“别误会,我连今晚的酒钱都没有,我在滨海已经流浪十几天了。”

那美\_女一愣,马上明白自己的情感被人免费享受了,怪不得这家伙身上有馊味。她腾地起身,一杯酒朝汪慎修脸上一泼,杏眼圆睁、倒眉含愤、朱唇轻启、贝齿紧咬、妍态尽失地雷霆一句:

“一毛钱没有来夜总会泡姐?等着吐血吧你!”

美\_女咬牙切齿,几乎有操着酒瓶砸他脑袋的冲动,汪慎修坦然待之,准备闭目受之,可不料那美\_女姐姐下不了手了,对方虽然是个穷光蛋,不过是她见过的最懂情调和最尊重她的穷光蛋。

她哼了声,踩着高-跟-鞋蹬蹬蹬出了门外,紧接着汪慎修就听到美\_女姐姐气急败坏的叫声,跟着听到踢踢踏踏的脚步声,门“砰”的一声开了,闯进来五六位大汉,包围着他,个个虎视眈眈一言不发,盯着他。

“甭费劲了,报警吧,好歹爷也有个去处了。”汪慎修面不改色道,自己一晚上不过吃了个果盘,喝了瓶酒,陪了陪妞,应该不至于被灭口。

没有吭声,又过一会儿,来了位中年男,像是夜总会的经理,盯了汪慎修片刻,手指一勾,那几位大汉把汪慎修按着,细细搜过了衣服、裤子,除了一包烟和一部卡片机,一无所获。果真是个装土豪的土鳖,老板回手就扇了领班一耳光。

汪慎修懒懒地欠身道:“别看了,里面就存了一个电话,想要钱,你们自己打过去朝他要,要么就报警,抓我走啊。”

一打过去,求援的一来,自己就解脱-了,汪慎修的如意算盘打得很精,可不料有些事是他想不到的。那经理似乎也不着恼了,笑道:“不用你教,我们有自己的解决办法,对付你这种人还需要惊动警察?太小看我们了。”

那人一收手机,一摆手,径自出了门外,手指勾着服务生安排着什么。不一会儿房间里就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就像DJ的鼓点,偶尔还夹杂着某人吃痛的-呻-吟,却慢慢被悠扬的音乐掩盖住了。

白吃白喝都是这个下场,享受过了,让你难受难受,不揍你一顿都对不起帝豪的名头。

过了好久,经理感觉差不多了,进门让那几位住了手,拎着汪慎修到了自己面前。

一顿痛揍让汪慎修全身发疼,站着腿都有点哆嗦,这帮人让他想起了警校那帮同学,下手一个比一个阴损,净往两肋和后背招呼,这打法,怕是得让他疼好几天。

“你在这儿消费了九千八,揍你一顿医药费抵消三千八,还有六千,慢慢还吧。我这儿六层一共十二个洗手间,麻烦你给我做好清洁,有地方不干净了,有人教你怎么做,你们给我看住他。”经理撂了句,走了。

这个结果是汪慎修始料未及的,他被带到了一间卫生间,面前放着一张拖布和一个桶,身旁还有一个虎视眈眈的肌肉男在看着他。

人在屋檐下,这头怕是不能不低了。拖完了一间,腰酸腿疼的汪慎修望着格子窗外的天空,无比泪奔地祈祷着:“敬爱的组织,原谅沦落风尘的我吧……你们可以不接纳我,可别不来救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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